第十七章
礼拜一的整个上午,岭川一中都洋溢着青春躁动,第一节早自习,有节目的学生已经早早去参加预演彩排,走廊里时不时就传来一阵脚步,其他还在教室里自习的学生频频向外张望,开始老秦还站在门口时不时提醒一句,最终自己也忍不住往外看。
舞台据说找了外地专业的团队设计,音响设备也借来了最好的,听说,校长最后还是采纳了某人的意见,以高质量取胜。横幅一直从教学楼扯到实验楼,路上红色横幅迎风摆动,特热闹,就跟过年了似的。
周钦朝早早换好了西装和衬衫,妆没化,倒是做了发型,他将稿子攥在手心紧接着又放下,说一点都不紧张是假的,他起身,将衬衫领子抚平。
有偶尔偷偷溜来艺术楼看女生化妆的男生,他离老远就瞥见白铮在门口,看见自己,嘴角一咧,连忙跑了过来,“朝哥!他们说你今天帅得要死,我躲避了我们班主任的强烈施压,才偷偷溜出来看你一眼。”
“我信了。”周钦朝嗤笑道:“你真是特意来看我的?”
白铮脸颊一红,然后扯着脖子瞎喊,“怎...怎么不是呢!你看这儿还有谁我认识的。”心思被戳中,他说话开始结巴,眼睛一通乱瞟,直到看见十三班的那群舞蹈生,他目光一顿,“嗖”一下躲在了周钦朝后面。
其中的人不知谁看见了他,大声叫了句,“喂!姓白的!你来这儿干嘛?”
“我靠,朝哥救我。”白铮扯着周钦朝的衣角,发出求救信号。
周钦朝抬眸,女生从人群中走出,盯着周钦朝身后,“你来这儿偷看女同学?”她先是不好意思地跟周钦朝打了个招呼,转而表情变至凶狠,一把将身后的人扯过来,“白铮!”
“完了。”白铮一哆嗦,抱着脑袋抖了抖,“许昭昀!我错了,错了还不行。”
周钦朝终于看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这俩人要是没情况,他就把主持人稿吃了,“我要去候场了,你自求多福。”说完迈开步子就走,多一秒停留都是对两个人的不尊重。
周某人在白铮一声声哀嚎中边走边偷乐,终于在艺术楼走廊尽头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今天大家都穿着白衬衫,学校统一的制服,这人也不例外。
听见脚步声,坐在楼梯一层的这人才缓缓抬手,指尖一抖,嘴里叼着糖,见到周钦朝,也没说话,反而是他先问起,“白铮说,你们班任强烈施压。”
你怎么逃出教室的,他是想问这么一句。
靳簇看见他,耸耷的眼皮抬起,手肘随意搭在膝盖上,“她不管我。”顿了顿,她又望向他的眼睛,“紧张了?”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周钦朝笑得轻松,不紧不慢在她身边坐下。
边说着话,这人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块糖,“给。”等他接过,她将自己外套脱下,披在肩上,笑了笑。
靳簇眼尾轻颤,停顿几秒,还是抬起手,将他西装外套后面的灰尘拍了拍。
周钦朝喉咙发紧,他盯着靳簇的眼睛看了很久,又慌乱逃开,说话变得结巴,“刚刚...让白铮那小子,拽的。”
“嗯。”靳簇把糖嚼碎,语气平淡,“紧张就吃一颗。”
“管用吗?”周钦朝下意识问,后背被她触碰那处就跟被烧过似的,心脏也抑制不住地扑通扑通乱跳。
靳簇笑了,如实道:“不一定。”
“噗。”他拆开一颗水果糖的包装,“哪儿买的?”
她垂眸,没看对方,“网吧老板结婚发的喜糖。”
“免费的好。”周钦朝忽然笑了,“甜的。”
“你不是不喜欢吃甜的?”她轻嗤了声,接过他手里的稿子,目光在那上面停了几秒,稍微看了几眼。
周钦朝目光略过她的指节,某人喉结上下滑动,轻声说着,“你送的我都喜欢。”
“行了,别贫。”靳簇起身,抖了抖校服裤子上的灰,把稿子重新递回那人手中,“我回班了。”
“一起走啊。”他下意识说。
靳簇冲他挑挑眉,却拒绝了,“别啊,你这么一身衣服,可太晃人了。”她扣紧外套帽子,把糖纸丢进垃圾桶,背对着他挥手,“我先走了,一会儿见。”
周钦朝要迈出的脚步蹲在原地,目光不自觉地停在这人远去的背影上,勾起嘴角笑了笑。也是,这人最讨厌别人的目光注视,所以习惯了戴帽子,也习惯低头走路。
他站在原地停了很久,好像一阵风吹过,一切浮躁的,焦灼的情绪头通通被带走。攥在手心的糖被周钦朝捂得愈发热,他摊开手,盯着几颗剩下的糖,忽然笑了,“骗子。”
“喜糖哪有这样儿的。”
周钦朝回身的瞬间,和某人刚好擦肩而过,先停住的却是对方。
沈翎剪了那头红毛,留起了寸头,他抱着吉他站在原地,很久,他忽然开口,“喂。”
“嗯?”周钦朝脚步顿住,他缓缓回头,对上对方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她来过了?”沈翎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语气中却透露着在意。
周钦朝点头,“嗯。”瞧着对方的眼眸逐渐暗下去,几秒钟的停顿,他忽然开口,“演出成功。”
沈翎攥着吉他背带的手紧了紧,他不可思议地望向对方,在两人的对视中,他终于缓缓地点头,“谢谢。”
“不客气。”周钦朝冲对方挥挥手,轻松地笑了,“我去候场了。”
说罢,周钦朝就离开了艺术楼。站在阳光下,他抬起头,忍不住眯了眯眼,烈日刺眼,光芒打在横幅上,金色大字亮的反光。
连续下了一周的雨竟然真的在艺术节当天放晴,还真是个好天气。
他将手中稿件重新折好,小心摸着被那人碰过的边角,似乎那热度还没散。
邵璇早早就在舞台下面准备,见他从老远过来,冲他挥了挥手,“周钦朝!”她看着他身上的西服,笑了,“你真好看。”
“谢谢。”周钦朝冲她地笑了笑,抬头示意着身后的老师们,又不紧不慢回望对方,“今天大家都好看。”
他接过崔主任递过来的话筒,低头顺着串词,耳边传来响得不能再响的入场乐,忍不住问起,“校长最后哪儿借来的设备?”
崔主任了然点点头,一脸骄傲拍了拍胸脯,“这不是听你的,说要租最好的,所以申请了一下,特意跟市里借的。”
“是,我知道。你不觉得,声音有点大吗?”周钦朝揉了揉太阳穴,冲身边人耳边喊。
“啥?”崔主任凑过来,“你大点声儿!”
“没事了。”他无奈摆摆手,“行,挺好。”
第一节早自习铃声响起,学生陆陆续续往教室外搬凳子,音响开始播放正式音乐。
人群从他的身边路过,红色横幅纷纷扬起,气球在学生落座的瞬间飘向高空,人群中一件件白色衬衫仿佛是挂在天空中飘忽的云彩。
此时此刻,周钦朝耳边传来清晰的风声。他攥着话筒,一步步走上舞台中央,“现场各位来宾。”
“老师们,同学们。”
周钦朝放下稿子,一字一顿道:“今天,是我们岭川一中第三届文化艺术节,在此,我代表学校全体师生,对本届艺术节的开幕表示热烈的祝贺。”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
“校园有了艺术文化,才有了深刻的文明内涵,正如我们所倡导的那样,这是我们共同节日,是加强校园文化建设,展现校园文化生活的重要方式...”
“下面请我们岭川一中的张校长,进行艺术节前的致辞。”
周钦朝的衣角被风吹起,他穿着最普通的黑色西服,嘴角轻轻扬起,他单手拿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青春须早为,岂能长少年。”
靳簇将鸭舌帽向下扣了扣,在一阵热闹声中,她缓缓低下头,顺着小路走向后门,掏出口袋里的烟刚要点,却听见一阵脚步声。
“哎,不用躲,我知道。”崔杰顺手拿过她手里的打火机,冲这人摆手,“你以为这里主任室看不到?”
“没想躲。”靳簇如实回答着,垂下眼眸,想了想,又把烟盒塞进口袋。
“哎,我说你。”崔杰无奈说着,“平时也注意点。”
没说不准,还给她留了个口儿。靳簇听出那话里的意思,于是也认真点了点头,“行。”
“不喜欢看?”崔杰随手指着操场前那一片热闹场面。
靳簇摇头,“没有。”
“嫌吵了?”他靠在栏杆上抽烟,腰间一串钥匙链发出哗啦啦的铁质碰撞的清脆响声。
靳簇如实回答,“也不是。”
“因为周钦朝?”崔杰和她接触几次,知道这年轻人的性格。你如果想套她的话,干脆别想,反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人反倒诚实回答。
“是吧。”她抬头望向天空,盯着上面的太阳,眯了眯眼,“今天阳光刺眼,晒。”
崔杰听她这话,笑了,“这小子一向不爱这种活动,知道他这次为什么同意当这活动的主持吗?”
靳簇真不知道,她摸出口袋里的棒棒糖,随机的口味,苹果的。
“我觉着是因为你。”崔杰认真说着。
“您也和我扯这些。”靳簇明显没信,她叼着糖,站在原地,随口回复。
“不信算了,你真注意点儿。”崔杰把烟掐灭,笑了,“要让其他领导和同学看见,可就要警告你了。”
靳簇靠在后门上,冲对方无意挥了挥手,“嗯。”崔杰走后,她缓缓垂眸,目色情绪复杂。
崔杰回到主席台下,望着台上的少年,那天的原因他其实没说完。但靳簇没再追问,他就没有再说下去。
只要周钦朝站在那儿,就能代表整个岭川一中。
梁启超说,少年如朝阳,如长江之初发源,如春前草。少年自由且热烈,肆意野蛮生长。
而他是众少年中,唯一的周钦朝。
没人比他更适合。
学生的目光都聚集在台上几人身上,而人群中唯独有一个人特别。
靳簇始终低着头,偶尔抬起头,看似不在意,实际向上看时,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台上的某人。
事实上,崔杰不止一次看见周钦朝和靳簇走在一起。或是在学校后门,或是在操场上,两人别扭得很,不是她在前,就是他先一步,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他却觉得这些都无所谓。
因为两个人真的很像。
一个像是顶着一股劲儿疯长的野草,另一个则是看似温柔却有力的微风。看似谁都不会为对方停留,但偏偏他们从未想过先离开。
是太过于奇妙的事情。
而青春本就充满惊喜和意外。
也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