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是男大学生
墓地掩埋的死者俱是默然着,空气掀起浪潮,向新生的恶灵动荡而来。
菊地绮良感到疼痛,空气中的灵素如利刃般划开口子,钻入体内,魂飞魄散也不过如此。她疼得胡言乱语却又无法停止呻.吟。
“妈妈啊,我好难受,妈妈……”
骤然,墓地失去了声响。
新生的恶灵止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视线穿透身体,直抵地面枯黄、扎人的草茎,黑黄的泥块。风吹起草屑、尘土,带到了墓碑上。
她挥动手指,污面剥落,纯黑的碑体焕然一新。
“为什么会这样?”
菊地绮良察觉穿越在进平行世界中的自己会化成世界原本存在的形态,比如上班族,又比如死者。
现在的她似乎拥有了类似最上启示的力量——自己现在应该可能大概也许是只恶灵。灵能力作为恶灵天然存在的一部分,在身体里静静流淌、蔓延。
手指一点一点触摸自己的手臂,缓慢滑上肩头,偏移到脖颈时停留一阵,动脉没有弹跳,沿着轮廓摸索面庞。她很想看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可不属于现实存在的灵体无法被光反射。
新生的恶灵思考:“那岂不是永远也不知道自己长相……”所以鬼片里的大家才随便长长。
随后,心眼变坏的菊地绮良做下决定:现在去吓吓有通灵能力的人类好了。
一枚泛黄的落叶飘入夜色的城市。
人们漫不经心地打开日光灯,亮起霓虹光晕,密集迷离的灯光恍若星辰。暗色河流将城市切割成两半,水面泛着涟漪,似有星光点点闪烁,呼啸的河风讲述一遍又一遍流言蜚语。
菊地绮良从坡岸边风干变形的塑料袋里放出一只湿答答的小狗鬼。看不出品种的杂毛小狗忙于甩干毛发中的水分,狗头旋转,大耳朵毫不留情地拍打自己的脸。
可无论如何,它都是湿漉的落汤狗模样。
“我们走吧,”她犹豫开口,“小花。”
杂毛小狗兴高采烈地接受了这个糟糕与敷衍并存的名字。
河岸只有一盏能照亮的路灯,没有影子的人与狗停在灯下。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都死了,”女人对小狗说,金发上的钻石发夹闪闪发光。
“汪汪——”
“对哦,你也死了。”被淹死的小可怜。
菊地绮良想,那些自以为重要的事都不重要了。她不用幸福,不需要有一个人来分担经济、风险、置业、压力,不需要情感陪伴,没有生理需求。
不用爱人与被爱。
她问小狗:“那我们现在要干嘛呢?”
“现在是秋天。”菊地绮良和脚边的杂毛小狗说明。
如雾透明的一人一狗抽离地站在调味市最拥挤的白日街头,身畔的人潮与车潮抽帧般穿梭而过。
空气中剩余几缕桂花的馥郁香气,被那些来来去去的人群带走,便一点秋味都没有了。
“绿灯亮,我们可以过去了。”
听到准许声,水淋淋的狗尾巴便开心地摇晃起来,也许它早就等得不耐烦。
菊地绮良会给小狗介绍人类定下的规则,例如如何过马路。虽然不遵守规则穿越马路也行,反正她们是灵嘛,但万一司机是通灵体质呢,造成事故可不好。
再向前,车与人俱是稀少起来,簌簌声的低频噪声弥漫周身。老路旁的银杏树将金黄纷纷飘落,她与欢快至极的小狗踏上银杏叶铺就的绵软柔毯。
其中一枚因风摇曳菊地绮良眼前,犹如蝴蝶翩翩起舞,叶面的金色阳光微微闪烁,晃眼。
“不知道……”突兀的喃喃细语响起,“他在干嘛?”
“汪?”
菊地绮良被杂毛狗唤回神智,她将小狗抱在怀中,脸颊贴上潮湿且冰冷的狗毛,嘴唇开合着:“小花,我以前上学的时候经常会路过这里。”
小时候的她不觉得这里美,比起欣赏景色,更愿意蹦蹦跳跳地将干燥的树叶踩碎。落叶在鞋底碎掉的声音清脆得像刚出炉的蛋卷入口刷刷掉渣。
菊地绮良心念一想,地面所有的银杏叶向上飞舞,在空中聚集。
她眨眼,落叶瞬息破碎。
纷纷扬扬落下的碎片犹如暮日熔金。
荒诞至极的现象引发路过行人的惊呼,忙不歹地拿出手机记录。
“接下来,我们去看看附近有没有金木犀琥珀糖卖,我记得有呢,”始作俑者拿额头使劲蹭了蹭小狗后脑勺,“然后偷两个尝尝。”
菊地绮良蹲在银杏树下,摊开手,小狗仔仔细细舔舐着她手心里的琥珀糖,狗舌头席卷掌面,连指缝也没放过。
“你舔得手指好痒哦。”她一惊一乍道。
严格来说,灵能吃东西,只是吃法和人类不尽相同。不需要用牙齿将食物碎骨分尸,仅需吸噬食物的精气;吃进嘴里也可以,但可能会造成不消化。色香味,所以一般的灵只能享受到色和香。
待小狗舔干净后,菊地绮良用它的大耳朵擦手,然后品尝起自己那份。
糖果像光泽的宝石,透着光亮,拿到鼻前能闻到淡淡的桂花香味。外表薄脆,有一层风干的糖壳,内里却无比软糯甜美。
“哎,是恶灵。”
身畔传来老人的声音,她蓦地抬头起身,金木犀琥珀糖一下子吞入腹中。
杂毛小狗鬼感到危险,立刻从腹中发出低吼,小小的身躯挡在女性恶灵身前。
说话之人略矮,菊地绮良第一眼看到头顶虚伪地用两端留长的发丝试图盖住裸.露的头皮,视角下移,布满褶皱的双眼狰狞凸出,脸颊失去支撑力地耷拉向下,,脖子上还挂有几串大小不一的念珠。
她暗自腹诽他很像那种讨人厌的老人角色。
“没想到老夫即使从日轮灵能联合会中退休,也逃不脱繁忙的使命啊。”净堂麒麟感叹道。他是日轮灵能联合会的前任会长。
“往生去吧!”
刹那,金黄银杏铺成的地面猛然焚烧起来。
……
恶灵揪着净堂麒麟剩余头发将奄奄一息的他扔到树下。
无声的白热中,她抱起浑身湿漉漉的小狗,在想:小狗感到痛苦的时候也会叫狗妈妈吗?
神啊——妈妈啊,我们降临世间就是为了感受苦难的吗?
痛苦如影随形。
小狗潮湿的毛发逐渐干燥,弥留之际它朝菊地绮良呜咽一声,黑黝黝的圆眼睛溢出泪水,骤然消散了。
身体里有东西扎着她难受。
菊地绮良认为是刚才吞进腹中的琥珀糖作祟,她将手伸进喉中,妄图掏出异物。
不够,深度不够。
细长的手持续下潜,直至肘关节卡在口腔,嘴角撕裂,却没有鲜血流出。
五指在腹腔里翻找,东寻西觅,直到从掀开的心脏处找到一颗细小的尖锐物体。
掌心攥紧它,从胸腔里奋力拔出。
“啊——”灵魂发出痛苦的低鸣。
她从口腔里抽出紧攥的手,手心张开,是一颗小小的钉子。
菊地绮良将其随意丢掉,只见它抛在空中就消失了。
夕阳斜照下的调味市如同在燃烧。
她忽地明白自己从灵魂深处拔除了诅咒,可能是自己已然是恶灵的缘故——受诅咒的人已经死去,天惩的诅咒达成最终目的,不再留念。
灵魂变得自由。
它轻悠悠的向上飘去,于虚空中,随波逐流。
灿烂的金色灵魂飘荡在城市的各个角落,不说话不动作,只是随风而走。
许久,久到她忘记了时间,以为自己与光同尘。
这天,波浪般起伏流动的金色长发被人一把揪住。
令她不再于自由的虚空中流浪。
刺痛感唤醒了菊地绮良那沉底的感知。
她斜瞥向下。
扯住自己头发的人身着灰白卫衣、深蓝牛仔裤,个子高、气质为干净,黑发蓬松顺毛……一成不变的刘海耷拉下阴影浓重,唯有眼睛黑白分明。
菊地绮良想:就是这里,岁数二十出头的老公一下子从阳光男大学生变成了阴郁男大学生了!
影山茂夫像放风筝拉住线头般自在,他似乎不觉得这样很没礼貌。
“恶灵小姐,你的发夹很晃眼。”
他看起来很是为难,自己经常被晃到眼睛,上大课一不小心就因这道反光而怔怔出神,一节课下来什么笔记都没有记下。
大学生影山茂夫也没想到有可能是自己本就爱上课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