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场
这一幕,江随之开门进去的第一秒。
是愣住的。
片刻,他缓缓走近。
那双灵动的眼睛,正安静地闭着,额前的头发散了几缕,轻轻搭在脸侧,在这昏暗的环境下,更显温馨。
“……阿诉。”他轻声喊。
一向觉浅的苏诉,因为近段睡眠时间实在过少,在学校更是雷劈都醒不了,正昏睡着。
青磊每栋大楼的顶层都是留给最高级别的人,俗话说,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除了他,只有上一任总裁,也就是江随之的父亲江延,用过这间办公室。但在一年前,青磊的财务创了新高,所以几乎所有办公区,都升高了配置,包括装修。
休息室他也没用过,江随之走进里间,床铺整洁,被褥干净,设备齐全,单卧房来说,不亚于青磊名下酒店的配置,估计是陈新安排的。
他把被子摊平,堆到一侧,再往外走,停到椅子旁边。
冬季太冷,室内很暖,苏诉穿的是条卡其色阔腿裤,上身的薄毛衣宽松而舒适,趴下的动作,露出一截裤腰,紧贴在腰部,盈盈一握。
江随之弯腰将她抱起,一手揽住腿侧,另只手拢住肩背,稳稳地朝屋内走。
因为感受到在移动,苏诉的头在他肩侧动了两下,在强烈困意的席卷下,眼睛挣扎地想要睁开,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后,又马上安心下来,呼吸渐渐平稳。
室内,一片静谧。
门未关,他坐在外间沙发的位置,抬眼便能看到里面的情形。
下雨往往是最适合睡觉的天气,时间的缘故,苏诉后面睡得不大熟,断断续续地做梦,又不记得梦到了什么,干脆就不睡了。
在床上翻了好几次身,手指捏着被子的一角,打上初中来,她就没被别人抱起来过,虽然当时并未完全清醒,但感受存在心里……
“醒了。”床尾有道男声。
苏诉又转了个身,眼里澄澈,投向他的位置。
江随之说:“吃过饭再回家,还是先回家里。”
她坐起来,被子松松搭着腿,说:“回家里吧,今天阿姨在,晚上有饭吃。”
他点了下头,转身离开。
冬日的六点不像夏日明亮,屋里大块黑暗,只隐约看清五指,苏诉穿好鞋子往外走,又转身回来把被子铺整齐,才出了门。
电梯里,江随之说:“你们家阿姨每周只来两次。”
“嗯,不喜欢家里有别人在,感觉不自在。”苏诉看了几眼里面的镜子,头发有点乱。
“……是吗。”他说。
镜子里折射出他的身影,苏诉心里一跳,慢慢放下整理头发的手,说:“是。”
间隔不到一秒,她又说:“要不多住个几天……十几天,年前再回平城,南方的小年很好玩的。”
腿踏出电梯,江随之说:“待不了那么长,还有十天。”
“不是说好一个月的吗,怎么还缩水了。”苏诉追上去,急忙问。
“去国外。”江随之把车门打开,补充,“一周。”
苏诉的表情淡下来,又系好了安全带,等他右手放上方向盘的时候,问:“叔叔现在还在国外吗?”
“过几天回来。”他说。
这安全带勒得她胸口难受,苏诉拿手扯了一下,靠在椅背上,随便扒了两下头发。
顺利到家后,客厅里果然只有柳习在,苏全出差没回来。
“差点就给你们打电话了。”柳习正在拿剪刀修剪凳上的盆栽,随口说:“去人公司玩什么,耽误你哥工作。”
苏诉拿过他手上的包,多了本书的重量,往楼梯的方向走,“我先上去了。”
“干嘛呀,把饭吃了。”柳习抬起头,见她已经走到了二楼,又说:“晚上还有米酒小汤圆,这都不吃了。”
米酒小汤圆是苏诉最喜欢吃的汤类食物,她脚步未停,“不吃了,减肥。”
柳习放了剪刀,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生气了。”江随之站在客厅,抬头看向二楼的走廊。
柳习不赞同道:“不会啊,她不会因为生别人气,委屈自己的。”
江随之转过头,眼里是明显地疑问,“那是怎么了。”
“有秘密了,自己会消化好的。”柳习看得挺开,走到餐桌旁坐下,盛了一碗放到一旁,“半夜指定会跑下来找吃的,先给她备着。”
别说半夜了,现在都挺饿的,但苏诉不想吃。进房间后就把包里的书放到桌上,翻了两页,不像是买的资料,像是打印了几百张纸订在一起。
苏诉叹了口气,靠倒在椅子上,脚在地上撑着转椅,她现在脑子有点乱,有太多需要思考的事,一件一件来吧。
关上没五分钟,门又被打开,她往下看了眼,客厅里没人,再走到另一扇门那敲了两下。
苏诀刚洗完头,发梢的水滴被肩上的毛巾吸收,“干什么。”
苏诉没应,神秘地往里走。
“……”苏诀靠坐在桌沿,看向霸占了他椅子的人,“说话。”
苏诉一脸正经,命令,“抱我。”
苏诀:“…………”
“快点啊。”苏诉想还原一遍当时的情景,特意趴到桌子上,“就这个姿势,从你这抱到我那。”
苏诀把毛巾撇了,扔到桌上,“你自己没长腿。”
“你不懂。”苏诉垂下眼,她得明白,同样是哥哥,到底有什么不同。
苏诀手撑在桌面,低头看她,怀疑道:“你那哥哥抱你了。”
“我下午在他办公室睡着了,他就把我抱起来了。”苏诉眨了眨眼,坐直身体催促,“你试一下,看我重不重。”
“装什么。”苏诀走了两步,转坐到床上,戳破,“你喜欢他?”
“……”
苏诉沉默了一会,才低声说:“我哪知道。”
不愧是亲的,连对感情的方式都是一模一样,从初见时懵懂的好感,到相处中的越陷越深,最后再确定。
她向来都没心没肺,自在无忧,什么时候露出过这副表情,苏诀就知道那姓江的有问题,没好气道:“找我试不出来。”
“但我不会让别人抱我。”她说。
这点还是亲的,这俩人都对旁人的肢体接触敏感,跟那霸王花似的,碰不得。
苏诀眼角抽了一下,转过头说:“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得确定。”苏诉拧着眉,她因为心疼他而哭,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因为他要离开而难过,明知道自己确实是对他不同,对他亲近,但一定要犟着知道肯定的答案。
苏诀听得叹气,屋里安静了几分钟,说:“你喜欢他什么,比你大六岁,他像你这么大,你在读小学,他掌管公司,你在读书,还要为考试忧心。”
六年听着不长,但苏诀的话,明明白白地摊开了差距。
苏诉反驳道:“我还不确定到底喜不喜欢,你别给我定性了。”
打破僵局的锤子什么时候才会出现,起码现在因为他要走,那道屏障已经出现了裂纹。苏诉问:“你当时是怎么确认自己对姜姜的心意的。”
苏诀笑了下,同样说:“你不懂。”
“就是不懂才要问。”这是她的回答。
苏诀说:“每个人对感情的认知不一样,理解不一样,没办法教你,契机出现,自然能确定。”
“……哦。”
苏诉深吸一口气,又吐出,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调整过来自己的情绪,想不出就不再想,等就是了,多愁善感才不是她。
看到她神态的变化,苏诀稍稍放心,说:“快点回去,别烦我。”
苏诉微笑着摇头,站起来活动手腕,“我试试看能不能把你抱起来,公主抱的方式到底重不重手。”
苏诀:“……”
最后的结果就是,被她哥拎着胳膊扔出门外。
“什么人呐。”苏诉扒着栏杆稳住身型,小声吐槽,转身准备回房,却又突然只能定在原地。
江随之脱了外衣,抽了领带,只穿了件衬衫,平时规整的领口也解开了颗扣子,看着不像是喜怒无常,运筹帷幄的企业掌权者,倒像是斯文如玉,和善友好的学长。
他手上握了个白瓷碗,骨节分明的手指几乎盖住了碗的全身,里面散发的甜酒香飘出来,醺得苏诉脖子红了半边。
江随之走近,说:“中午只吃半碗,晚上再不吃,你要修仙吗。”
苏诉抿了抿唇,脖子上的红蔓延到脸侧,打了薄薄一层腮红,表情始终没变化,“我减肥。”
“这么瘦还减什么。”他低头把碗里的勺子搅了两下,说:“把这吃了。”
“好。”苏诉作势要拿碗。
他拿开,“烫到了。”
苏诉连忙要接,“很烫你还这么拿。”
“我不烫。”他拿着往她房里走,放到桌上。
米酒小汤圆的甜味散遍房间,苏诉伸手碰了碰碗身,一般烫,没到她不能接受的地步,她捏着勺子,舀起两个小汤圆,放到嘴里。
他就是来送汤圆的,放下就走了,苏诉低着头,安静地吃净。
往后三天,如同往常,都是只有接送的时候接触。
途中,苏诉偶尔会闲聊几句在学校的事,比如她考得很好,比如不想去补习。
云大的期末考,苏诉看到英语题就知道自己必定挂了,这种靠基础的学科怎么可能补几个月就比上别人六年的积累。
现在每天都泡在培训机构里补习,背单词时想着去拿几本外语名著回来,试试自己的词汇量,就过去图书馆找。
“姐姐,我出去一下。”成稗这个后来的,天天跟着她。
苏诉手指遮着标签,眼也没抬,“想去就去啊,跟我说什么。”
成稗神秘道:“你不懂。”
说者有心,也确实勾起了听者的回忆,苏诉眼神放在书的封皮上,丝毫不知旁边人已经走远了,心里却又想起那天晚上的谈话,那个契机,到底是什么,我对他到底是对哥哥的喜欢还是对……
忽的,鼻尖飘过一股烟味,不会是有人在图书馆抽烟吧,这么没道德,苏诉皱着眉,打算走远些,几步路后,又闻到一股酸味,并不像是烟草的味道。
图书馆只有二楼精装修,一楼算作是仓库,堆放了打印卷子用的纸张,与二楼的通道仅仅一个楼梯,苏诉往味道更大的地方走,尽头是那道狭窄的楼梯。
墙壁间飘散出的几缕黑烟,而黑烟大火时会有,苏诉心脏跳动得愈发快,冲着烟的地方跑,烧成一片的书和纸倒映在瞳孔,她转身的速度过快,歪倒在台阶上,顾不得刺痛的手臂,又赶紧往二楼跑,大喊:“着火了!快开窗!着火了……”
二楼的同学不多,但都很散,分布在各个区域,听到喊声,有些还懵着,也有些跟她相熟的,跑过去问情况,更有些往出口跑,又被楼梯的浓烟吓退回来。
浓烟滚出窗,火势如何看不出来,吸引了外面的过路老师,赶紧拨打电话,有打给校长的,也有打给消防的……
成稗买完奶茶出门,看到不远处的烟雾,带笑的眼神凝固在脸上。
是图书馆!
当即扔了手上的东西,拔腿便往里面冲。
“喂!不许进去!”有老师拉住他。
女老师的力气哪能拽住他,成稗直往里冲,速度快得周围一圈人都抓不住他,“危险!回来——”
里面的情境谁也不知道,谁也不知道火势如何,只看到浓烟,并未看到火光,没人敢贸然进去。
但成稗敢。
“什么情况!里面有多少学生!”
“不清楚,刚才又跑进去一个。”
“打电话了吗!快找消防队过来啊。”
“快去!去端盆去救火,一定不能伤到学生。”
“进去救人!”
外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纷纷展开行动,远处的教室有收到消息的学生,一个两个全往图书馆的方向跑。
这时的青磊顶层,陈新接到一个电话,连忙往会议室跑。
“江总!小姐被困在火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