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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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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吃早饭,程愫弋轻手轻脚地起来,依旧遵循生物钟起早吃饭。而江愉自然要和她一道走。

三顿饭都有多样化的选择,不过他们通常只会选择吃两顿。但选择多了,程愫弋就都想尝试。尤其是因为暂时比完赛,她的好奇心比起准备阶段重了很多,端着盘子盛菜时总要先多看会儿名牌,确定里面的食材是什么。江愉也乐意跟她解释,如果程愫弋需要。

“你看起来很开心,肯定是发生了特别好的事。”吃饭时,江愉如是道。

程愫弋在他面前总是藏不住事,也没想藏住事。“嗯。很明显吗?”她停住筷子,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情况下露出微笑,眼眸亮晶晶的。

她的快乐难得外露,便分外触动人,简直有些令人找不着南北。“不算明显。”青年声音眉眼都沾上笑意,“但是我看得出来。……已经圆满结束了?”江愉知道十有八九和常静有关。现在看来,程愫弋已经解决了。

“结束了。”

她直直看着他。“饭都要凉了。”江愉提醒道,“填饱肚子要紧,我们可以边吃边说。”

“哦。……好。”

而江愉接着开口。“今天白天有什么安排吗?”他像是随口一问,“吴教练说这几日可以自由活动,我只知道女单比赛你是一定不愿意错过的。”女子单人滑单是本次冬奥会中花滑四项的最后一项。

“没有安排。”程愫弋默默舀起一勺满盛牛肉和番茄碎的罗宋汤喝。“女单比赛一定要看。”

“好。我们到时候可以一起。”

青年发出了然的声音。“既然这样,虽然可能有些冒昧……”

少女听闻声响,已经向他投去带有疑惑之色的眼神。

“可以将这段时间匀给我一点吗?”

他微微垂眸请求,声音柔和。映入程愫弋眼帘的是两张门票,带有复古烫金质感,花体字的棕褐色或是蜷曲或是舒张。剧场简化却典雅不减的金色轮廓映射其上。“如果那天以前,我们也能够结伴就好了。”

程愫弋的手指轻轻搭在票据一角。江愉松开时,它们就像是泛黄书籍中的一页般,落在她两枚指腹的间隙里。她低下头,更为仔细地查看时间与剧目。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待在一起,一起行动。”程愫弋边看边自然而然念叨着,因此错过江愉的神情。而她没有听到回应,自然重新将目光投向青年。

“我想错了吗?”

“不……当然没有。”江愉神色微怔,最终笑着回答从认真到少许局促的少女。“我们可是搭档,是应该像这样。”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心无它物、话无别意的少女,不免陷入妄自揣测的泥沼中。

“怎么了?”

若是更直接一点、更“程愫弋”一点的问法是“你在想什么”,但她没有那么直白,或许是因为江愉经常如此含蓄地关心她,于是有些没头没尾地开口道。又或许是因为她轻轻眨了眼,心上一股莫名感揪了一下。好在青年总是明白她的意思。

“我在想,到时候果然还是把相机带上比较好。”江愉并没有撒谎,只是做了取舍。“拍出来效果会比手机更好。”

“……不用担心,这并不麻烦,毕竟是旅行途中难得停留休息的时间,不是吗?你之前告诉我的。”

江愉很自然地化用程愫弋将相机赠予他时那番轻快又浪漫的说法。“我不想浪费这样的机会。”说到此处,他便瞥见少女不自觉认真对待起来的神情,忍不住笑了笑。“放轻松,别这么如临大敌的,只是用作记录生活而已。你不需要太刻意。”

“玩得开心。”

-

第二日,他们走过红场,红场西侧的克林姆林宫,还有红墙之外的亚历山大花园。尽管只是对外观浅尝辄止地看过,但他们确实在某个时段被那片对应的天空笼罩其中,留下了踪迹。

眼前是一片格外宽阔的空地。回过头,两边乍一看只作周边修饰的街景上游人顺着路边结伴行走闲聊。目光凝聚其上时,这一景象顺其自然变成少女视野中的主体。悠闲,恬静,带着寒意。

她重新转回头,发现江愉正放下相机。“你刚刚在拍照吗?”

“是。可以吗?”

她点头。“可以。一直都可以。”少女的脸上洋溢起笑容,“你要记得给我看。”

“当然。”

而莫斯科的地铁站作为连接要道的枢纽,则在历史的深邃与现代的轻灵中穿梭。历史人像灰与黑的凝视,丰碑般排列撰写的俄国作家名字们,隧道扭曲空间般的现代艺术,都使得它们已不单单是一种实用性的存在。

人生本不是实用主义的完全载体,程愫弋曾因为实用的目的到访过这座城市。固然耳闻目窥异国他乡的不同风光,尤其是在她所感兴趣的艺术领域中,但她没有走近看过,心无旁骛地真正旅行抵达此处。当时的她只是浮光掠影式地从所住的酒店阳台上疲惫地俯瞰大体的景观,然后收拾行李奔赴下一座城市。

想到这里,程愫弋忽然产生了撕裂感,对于眼前是现实还是梦境这一点。这时她被拉住了手,并轻轻朝外拉了一下。虽然隔着手套,但触感依旧鲜明。

人群正从她与青年的身后经过。“小心。”他道。

然后,江愉指了指他的右耳。于是如同照镜子般,程愫弋摸向自己的左耳。温暖的香芋色帽檐下已然露出一小部分冻得有些发红的耳垂。她将帽子向下拉了拉,围巾的柔软令她像是刚睡醒一般露出些许安定舒适之色。她将脸向里面又埋深了点。

“怎么一副迷路的样子。”江愉有些无奈地弯了弯眉眼,“不会的。我们一起走。”

来时的路上,江愉还与她谈起明日。“明天我们或许可以花上一个下午的时间待在特列季亚科夫画廊。”他看着少女取下手套,“里面展厅很多,如果要看完的话可能得花上三到四个小时。我应该可以凭印象大体地介绍一部分。”

“印象?”

“以前来过,时间挺久远。不过因为母亲带我来的原因,我对有些画作记忆还是挺深的。”江愉解释道,“而且,我的母亲近些年来涉及不少这方面的事情。”

看着程愫弋若有所思垂下了眸,江愉调侃自己。“不过今晚还是温习一下比较好,可别到时候出了洋相。”

“唔。我感觉那倒不会。”

“那么相信我吗?”

程愫弋几乎是有些疑惑地看向他,然后分外笃定地点头。“那我一定尽力做好这个向导。”江愉笑着承诺。

此时,少女煞有介事地双臂环绕在胸前。“放轻松,别这么如临大敌的。”她的幽默感总是以神来之笔的形式出现。

“好——我明白了。”

休息时,程愫弋想看江愉拍下的照片。

手按下按键,少女专心看每一张,相机上的黑色挂带垂落在手指空隙间。下一张是剧院门口的照片,同样是程愫弋一时想不起什么时候拍到的成果。虚化的动态、光线的移动、只有细微差别的众多剪影,前后几张连缀起来像是某个意识流影片的节选。她想要询问什么。

“看完了?”

江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看完了。拍得很好。”程愫弋将相机还给他,“像是职业摄影师一样。”不过她已经想不起刚刚的疑问了。奇妙又放松的漂浮感似乎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享受当下就好”,善意地引诱她不要追忆过去。那似乎是青年的音色。

“谢谢,看来我在业余时间的学习效率不算太低。”他也的确说话了,“来,我们走吧。再不去,门口的人变多,我们可能就不太好挤进去了。”

于是他们重新启程。直到在剧院落座,程愫弋也可以松口气了。她刚刚差点要跑起来。

头顶的光线很漂亮,落入眼睛时很柔和。再加上江愉选择的座位视野角度异常的好,就像是经过镜头和人眼的精心考验才在最后谨慎地端上桌,一次绝佳的观看体验无疑囊括在意料之中。

人越来越多了,座无虚席。而随着舞剧拉开帷幕,程愫弋的注意力便完全落在那个优雅的世界中去了。虽然她学习了很久的芭蕾,但从来没有现场看过一次。现在看来,隔着屏幕的确会过滤掉一层颇为珍贵的体验,失去对现场的切实感知。她似乎可以嗅到那股独特的香气——它使理智微醺地半阖上眼睛,情感则跃跃欲试地伸出触角。

漂亮的挥鞭转。如同站在八音盒中央,只要音乐不停止,舞者就能够受发条驱使——受灵魂与情感驱使——永远地转下去。

高难度的技巧动作结束。音乐逐渐收尾,那舞者双脚落地,姿态舒展而优美。落幕间,观众们立刻给予赞叹的掌声,程愫弋的掌声也淹没其中。少女对此真心实意地鼓掌赞美——她总是不吝啬自己的欣赏与喜爱。

众舞者向观众谢幕。到了退场的时间,程愫弋随着不失井然的人流汇入人群,一边脚下不停,一边环顾四周。

江愉去哪里了?她左顾右盼。

“在这里。我没走丢。”

她被准确地抓住手。青年稍落后几步,并没有到别处去。确认了这一点,程愫弋心下松懈下来。随着人们走出剧院,周围变得空闲,江愉也走到了她的身旁。

“……到晚上了。”她道。

剧场外的莫斯科城完全坠入灯火通明的夜晚。比起闪烁交错着的现代霓虹,独具民族风格的鲜艳拼色仿佛镀上了一层晶莹的剔透感,并不俗艳,反倒典雅。或许是刚刚下了一场雪的缘故,不过现在已经停了。

但也留下了一层雪色的地毯。程愫弋踩在上面,听那细微的“嘎吱”声。

“抱歉,我接个电话。”

“那我在这里等。”

江愉对她微点头,笑容略带歉意。

原地停留间,程愫弋独自架起傻瓜相机,将手机镜头对准远处落雪的街道。古典华丽的建筑仿佛精美的礼物,被缠绕上红色的丝带打好蝴蝶结,房子窗口透出了姜黄色的光。房子前是一行枝条流溢着或紫或□□光的树,再远一点是暖色拼成的灯牌。

脚下继续发出声音,像鞋子咀嚼糖果。她的脚下有,匆匆走过的上班族有,玩乐的孩子们有,散步闲逛的年轻人们有。他们走路的声音混合着俄语频繁的弹舌,虽然热闹,但程愫弋听不明白。

角度和光线都很重要。忖度着自己这个摄影门外汉一点一点观摩来,然后胡乱总结的要素,程愫弋微仰着头,小步挪动着。

她知道江愉就在不远处,所以她不会感到身处异乡的隔阂感与落寞。程愫弋双手端着手机,像是置身万花筒中一般新奇地在原地旋转一圈录像。她在旋转中看到了接电话的青年,然后镜头捕捉的景色落回原点。

“……好不容易聊一次,这么言简意赅,是急着去搭档那里吗?……”

程愫弋低头看刚刚的录像,中文便随着凛冽的风入耳。

“……我记得小程今年五月份才成年,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不会走丢吧?哦,你一直在注意着啊,我真是白操心了……”

程愫弋抬起头,视线警觉而茫然。会不会是因为耳朵被风吹得发僵,所以她才迷迷糊糊听到风中有一个陌生的声音亲昵地提起自己。或许不是自己,只是另外一个特征和自己有些吻合的人。

声音却已经越来越近了。程愫弋缓缓放下了手机,转过身。

“……虽然昨天恭喜过你们了,但是今天要不再来一次吧……”

那是一位十分美丽知性的女士,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亚洲面孔,而且是会让程愫弋觉得有些似曾相识的亚洲面孔。她在接电话,然后忽然伸出手,对她招了招。

程愫弋转过头,后面空无一人。因为惊讶和疑惑,她的一双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我?”当她转回头,右手指向自己时,仿佛发出了这样有趣的声音。

乔女士笑着点头。“真巧,我自己找到了。”远处的少女不明所以,但还是很有礼貌地对她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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