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因为我非常喜欢你的节目和考斯滕,它们非常有趣可爱,所以我想跟你合影。如果让你不高兴,我下次不这样了。但我可以把这次拍的照片洗出来收藏吗?”
“可以!!!!”
四个硕大的感叹号仿佛将主人的心情彰显无遗。
直到得到确切的原谅,程愫弋放下手机。
后面的活动都在国内,她不需要再在外面逗留了。
程愫弋打开灯。公用空间非常安静,因为于佳璇已经离开,自然不会像往常那样偶尔在客厅放松,用电视大屏看一些影像。身边人的走走停停是那么正常,正常得就像昨日的欢乐落了空,明日的喜悦无处找寻落脚点。
似乎不可以当面庆祝了。程愫弋刚拿起手机时想起,自己已经确认过。于佳璇收到纪念品了。所以,她去房间放行李箱,将衣物整理好洗漱。洗过澡,她准备拿盒酸奶,却在冰箱前停下脚步。
于佳璇确实已经回去了,不过她留下的便签留在了冰箱上,苹果纹样的,被密密麻麻的黑字覆盖上鲜艳健康的赤色果皮。程愫弋将它揭下,默默地站在冰箱前读完。
“……祝新鲜出炉的ogg,连霸wc金的程愫弋选手休赛期一切开心!”对方还在周围画了很多小花。程愫弋知道于佳璇很擅长画画,因此她一眼就认出左下角的三个卡通形象依次是闵秋桦,她,还有于佳璇。
程愫弋将便签收好。她曾经每日祈祷的一去不复返,不曾多加索取的则纷至沓来,并且成为她生活无可替代的一部分。她很高兴,虽然她们没能像图案上那样击掌。
睡前,她坐在书桌前写习题集。老师这段时间一直是将积攒一段时间的习题册直接寄给她,因为冬奥会的缘故,而她也依葫芦画瓢将纪念品寄给了老师。
现在是下午,时间随着她凝聚起来的专注度如同白驹过隙般经过。
几日后,杂志《Unusual》的拍摄现场。
“您好。”“请多指教。”
时间很重要。比起提前或滞后,最重要的是准时。两人甫一抵达,首先便和负责的团队打招呼,双方进行任务交接。
“有没有人说过你们不太上镜?”
“我没有注意。”程愫弋老实回答,“这会对拍摄有影响吗?”
“影响就是,这么好的外形条件,我却只能在镜头里捕捉百分之七十。太遗憾了。”摄影师很满意两人的外形条件,再加上程愫弋和江愉各方面都很配合,因此双方破冰得非常顺利。
拍摄的第一套造型,衣服看起来和平时的训练服没有太大差距,纯粹的黑与贴身柔顺的材质都使得这好像只是一次日常训练,不同的是有无数人的注视和记录。
首先是棚内拍摄。两人毕竟没有拍摄的相关经验,因此摄影师说明得相当具体。
“这里展现的是上场前的备战状态。”摄影师描绘道,“江愉,你坐到那边的凳子上,随意一点,就像是休息间隙喝完水一样,水杯放在手边。”
她做了一个手势:“但你的眼睛要紧张起来,看向未知的挑战——很好,你有非常不错的镜头感。”
摄影师转向等待的少女。她连着搭档的份一起聆听,因此听众便不止一人。这令摄影师会心一笑。“程愫弋,你在江愉的对面,像这样靠在墙上……酷!你完全get到了我的想法。”
很遗憾,他们并不是镜头的宠儿。虽然镜头里的他们足够美观,但对比起现实的百分之一百,这百分之七十便稍显局促了。
灯光调整好角度与颜色。于是,警戒的红色将门外未知的世界笼罩,并且依稀从门口漫入,将最靠近出口的少女半张脸连带着半边身体染就成暗红。青年则在更加昏暗的地方,更加沉默,却并非不起眼。
他们很自然地分化成两种风格。少女将提防与专注直接刺入,青年则在漫不经心间流露出提防。即便是静态的、如同势均力敌一般僵持的瞬间,仿佛也在无形的张力下流动着晦涩危机感。
长椅上散乱着毛巾,衣物,冰鞋袋等等,无一不采用黑或灰的低沉色调。这似乎是日常生活的剪影,却又充满超现实的色彩。
“你们对镜头的感受令我大吃一惊。非常好的开头。”
之后的拍摄围绕着离他们最近的训练,无一例外采用红与黑的主色调。例如,两人相对而坐,严肃地谈论节目内容,或者站在场边稍微轻松的闲聊。
“你们难道平时也是这样吗?”
程愫弋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江愉,他垂眸对她微微笑着。“不是。不会这么紧张。”于是程愫弋回答道。
杂志方还租借了冰场。“这是绝对不可以错过的珍贵题材。”摄影师语调逐渐亢奋起来,“找不到感觉的话,你们可以商量着挑一段内容先滑着,看看怎么样。放轻松!这对你们来说绝对不算难题。”
“那就最近的罗朱?”
“好。”这是江愉回应程愫弋的声音。
跨入空无一人的冰场——这种情况在平时训练中实在少见。脚下的冰刀随着舒展的滑行摩擦出清脆冷感的声音,他们默契地决定先开始热身。
程愫弋今天扎的是马尾,也没有将脸颊上的碎发抹干净,反倒显得更加恣意。比起成为朱丽叶,这种不在花滑语境下的“众目睽睽”让程愫弋更倾向于成为她自己。
于是,少女终于以慈爱的柔情从死亡中复生。而在她的身后,青年的温柔却像是单独献祭于她。
机械臂随着工作人员操控高下,记录两人滑行轨迹中的瞬间。结束时,程愫弋比起往常更容易抽离角色——所以她罕见地笑场了。或许是因为这是一个不够花滑的场合,但程愫弋敢说自己一定是认真的。
她只是——她不清楚。
江愉看着她,有些无奈地笑了。
程愫弋则滑到冰场边缘。“……对不起,刚刚非常抱歉。”她诚恳道歉。她不应该笑出声,应该微笑才对。但她刚刚只是莫名觉得高兴,对于自己从江愉的臂弯下钻进钻出,再微微仰起脸看头顶的他。
摄影师连忙摆手。 “不不不,最后一幕简直是神来之笔。”她真情实感地抚掌称赞,“非常松弛自然。这竟然是你临时发挥的吗?那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程愫弋不好意思起来。
他们得准备另一套造型了。“所以,我有那么好笑吗?”江愉在路上询问她,声音带有无奈的淡淡笑意。
“没有。”程愫弋立马否认。事实上她也觉得奇怪,自己不能理解这种感觉。就像她无法理解和江愉说话时,有些瞬间会产生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就是莫名其妙笑出来了。没有添乱就好。”
江愉微笑。“添乱吗?完全没有这回事啊。”
他们分别。程愫弋则在造型师的帮助下穿上裙子。
“等我把夹子夹好……OK了!”
帮助换衣服的是位很年轻的女性。程愫弋感受到,原本有些松垮的裙子背后变得合身。
“谢谢你。”程愫弋不习惯这些力所能及的事由他人服务,因此拍摄过程注定要将感谢挂在嘴上。
“不用谢,这是我的工作。”她笑着回答,“你真的超漂亮!结束之后可以帮我签名吗?我会回去恶补你的比赛。”
程愫弋点头答应,同时告诉她“不恶补也没关系”。
化妆师则一边画一边念叨。“……真正漂亮的人真是哪里都漂亮啊……”她手下不停的同时一直在碎碎念,专注的同时还能做到分心,发出一系列感叹词。
“你的搭档也是。啊……真是哪里都帅。”因为对方一直在感慨,所以当她准备和程愫弋闲聊抛出话题时,程愫弋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平时训练会因为对方的脸和身形分心吗?”
“……什么?不会。”程愫弋不在意这方面的事。
化妆师换了一个眼影盘。“不会吗?果然是漂亮的孩子说出来的话啊……”她的语气让程愫弋想起成艺仁。“我可是见过很多人哦?你和你的搭档是现实比照片更神的类别,在我这里是毫无疑问的top1。”
“谢谢。”
化完妆,她从程愫弋身旁绕到她的正前方,打了个满意的响指。“漂亮的孩子也需要复杂的妆容。”化妆师道,“虽然看上去很轻松。”
“神话”风格不可能轻松。江愉比程愫弋先一步抵达摄影棚,虽然他身上花的工夫也不少。
程愫弋比较好奇,他们俩究竟被放在了怎样的语境下,毕竟他被塑造成了桀骜不驯、像是上个世纪会在街头驾驶机车的硬派青年。事实上,道具里面的确一辆价值不菲,且外形格外凌厉的机车。
“如果我在这种情况下遇见你……”
比起以往更加遥不可及的少女面对他的询问,认真地思忖答案。“我会绕开。感觉你看起来不太安全。”然后她得出一个江愉意料之中的结论。
至于摄影师,她的确忍不住追忆起自己有些叛逆的少年时代。“说起来有些遗憾,虽然这是我那个年代的东西,但我并不会开机车,被别人载着还甩出来过。”
“你会开吗?”
“学过,不过没怎么上过路。”江愉察觉到了程愫弋骤然投来的视线。
“那倒也是。我都不记得当时开机车那个损友是否无证驾驶了。”
“我哥哥喜欢,所以我也带着学了点。”江愉补充道。他说的是事实,同时不着痕迹将自己撇开。他也的确对摩托没什么感觉。
摄影师选择的这套造型体现的第一主题是反差感。“外热内冷,外冷内热,就是那么回事嘛。”摄影师解读道。
无心插柳柳成荫。某种程度上,她可能对了不少。江愉温和地笑了笑,垂坠在半空的金属拉链因为动作产生轻微的战栗感。“应该还有第二主题吧?”
“日常与非日常的接轨,不同故事里的人物产生碰撞。”
毕竟,这个场景需要少女从冰冷的月亮上下来,来到有温度的人间。而她第一时间握住的是青年的手。
首先是单独拍摄。程愫弋按照指示侧坐在堆砌起来的道具上趴好——那像是一块巨大的坚冰。而她的裙则顺着结冰的纹路垂坠下来,并且因为调整微微摇曳。她伸出手,轻抚从冻土中生长出来的一株花。
“对花露出温柔的微笑……对!这样更好!太有感觉了!”
比起纯粹的温柔,习惯于终日和凛冬作伴的神明少女眼眸深处似乎隐隐荡漾着难以掩去的寂寞。孤独与严寒才是亘古不变的主旋律,一朵本该在适宜暖温下生长的花只是因为机缘巧合照拂了自己,带来了曾经只存在于神明与生俱来的知识中才有的光景。
抑或是站立在广阔的雪原上,让寒冷的风吹过脸颊。她虽然掌握着无尽寒冷,却拥有着温柔的坚毅。少女向往温暖的国度,但却甘愿留在极北之地。
“真是雪的女儿啊。”
江愉的部分实景相对更多。比起传统故事里周游世界的公路骑士,他看起来对自己眼下进行的事业并没有太大的热情。他虽然骑行在旷野上,抑或是行走于灯红酒绿的商业街,能够温和爽朗地与过路人交谈,却又与一切产生不可捉摸的障壁。
“冷淡一点。就这样!非常OK。”
拍摄后期,他在单人摄影中的特殊合作者也被介绍过来——一只阿拉斯加。
“小九特别乖,很亲人的。来,和这个大哥哥认识一下吧?”说罢,阿拉斯加的主人松开缰绳。
小九看向眼前的青年,摇晃的尾巴逐渐塌下来,有些没有精神地在原地踱几下,然后干脆远远绕开了。
“它好像不太喜欢我。”
“咦,不是刚喂了食物吗?怎么会?小九不扑上来都算好的了。”工作人员有些惊讶。
阿拉斯加在片场晃悠,显然对这里常驻的工作人员很熟悉了。“但是小九也没有表现出反感,可能是有些陌生。”
然后,只见阿拉斯加迈着轻快的步伐往一个方向迫切跑去,一边跑一边还摇尾巴。那里正是铺着外套休息,双手捧着一杯热苹果汁的程愫弋。
有小狗。程愫弋将果汁放到一旁,蹲下来准备伸出手。伸到一半,她收回手。
“不行,会弄脏借的衣服的,走到这里就可以了。”她严肃地和热情又听话的阿拉斯加犬对话。
小九似乎有些委屈,上身趴了下来,不再前进。直到程愫弋伸出手,在它毛绒绒的头上抚了抚,带着试探,摸完后肉眼可见睁大了眼睛。她又多摸了几下,显然找到了乐趣。
程愫弋一下子就理解了大家对于毛绒绒的喜爱之情。她也喜欢。
一边摸,程愫弋一边告诫喉咙发出“呼噜呼噜”声响的阿拉斯加。她显然听到了江愉那边的声音,知道了搭档的困境。“小九,你走错地方了。是那边那个哥哥,不是这里。”
小九只是继续跟她玩,直到它的主人前来劝告它。“我们拍完再跟这个姐姐玩好不好?”
阿拉斯加犬只是瘫倒在地上,眼睛里甚至渗出泪光。
然而拍摄不能被耽误。程愫弋想了想,伸出手臂虚虚地、轻盈又小心地抱了一下阿拉斯加犬。小九立马站起,似乎因为这个拥抱感到惊奇。“工作结束才可以玩耍。”程愫弋郑重地告诉它。
小九叫了声,似乎在回答她,尾巴像是螺旋桨。它愿意参加拍摄了,只是没有先前那么热情。
“不好意思啊,它平时没这么任性。”
“不任性。”程愫弋认真道,“很可爱,像小朋友一样。”
等到江愉部分的拍摄工作结束,阿拉斯加犬立马奔跑向程愫弋所在的地方,绕着她又蹦又跳。程愫弋只得蹲下来摸它摸了很久。
“平时很受小动物欢迎吗?”
休息时间,江愉和她闲聊。“记不太清楚。我没有太多机会和小动物相处。”程愫弋道,“不过我今天确实没有带什么吸引小狗的东西,也没有给它喂食。”江愉能和这只阿拉斯加犬后期建立还不错的合作关系,主要还是归功于小九爱吃的食物。
“它们或许只是喜欢更加纯粹的人而已。”江愉并不因为不受欢迎而失落,“因为会得到珍惜和喜爱。人也是这样。”
“……你是在夸奖我吗?”由于今天受到太多夸赞,主要是外貌方面,程愫弋不太确定了。
江愉笑。“是。”
“谢谢你?”
“不用谢。”毕竟他只是在陈述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