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陈运洪先是开了一天的车,再是傍晚受了点惊吓,晚饭也没吃,这会儿心落定下来,人看着就显出些疲态来,到底上了年纪,陈伶心疼他,让他回家睡一夜,第二天再过来,说什么也不让他留宿,顺便把傻乎乎的小警察也撵走,要不然还不知道这人要在这儿杵多久。
赵子杰出了医院大门,邀请陈运洪在附近找个饭馆吃些东西,他也从早折腾到晚,这会儿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陈运洪是个忠厚本分的老实人,惦念着小伙子救下他女儿,又帮忙送医院,见太晚没公交车,还准备送他回家,就说这个时间了哪还有饭馆开门呦,直接去他家里吃吧。
赵子杰也是楞,陈运洪真心邀请,竟真的跟去了家里,秦艳茹还在家拖地呢,见陈运洪回来,刚想问问陈伶情况,就看到身后跟着个警察。
赵子杰摸摸头,憨憨的笑:“阿姨您好,我,我送陈叔叔回来。”
“小赵,快进来,来,累坏了吧。”
陈运洪热情的招呼赵子杰进屋,让他去卫生间先洗洗脸上凝固的血渍和灰,随后跟秦艳茹说,“老婆,我和小赵警官都没吃晚饭呢,咱家还有没有什么吃的了?”
家里快一个礼拜没住人,陈硕和姥姥姥爷回村里过暑假去了,秦艳茹在厨房翻了翻,家里没留下什么新鲜的肉菜,冰箱里还剩点儿肉罐头、火腿肠,橱柜里有几包未开封的挂面,这么晚了也没地方买菜,她凑合着下了一锅的呛汤白面条,把火腿肠放碗里,开了两罐肉罐头,还泡了壶绿茶。
“有点简陋,赵警官,我们也是今天刚回来,家里什么都没有。”秦艳茹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大面碗,又拿了醋瓶和辣椒罐子过来。
赵子杰有点腼腆,但闻到香喷喷的热汤面,肚子咕咕叫的更响了,陈运洪笑着招呼他拿筷子趁热吃,于是他先拿过辣椒罐,狠狠的放了几大勺的辣椒油,又倒了好多香醋下去,随意搅拌搅拌就开始低头吞面。
陈家两口子见他没有丝毫嫌弃,还狼吞虎咽吃得挺香,几口下去一碗面条就下去了大半,不由得对视一笑,这小伙子倒挺实在的,跟傍晚抓贼时的凶狠表现截然不同。
秦艳茹笑着问:“小赵警官,那锅里还有呢,我再给你盛点儿?”
赵子杰抿了抿嘴,有点不好意思抬头,但手下已经把碗推了过去,“谢,谢谢阿姨。”
“哎!”秦艳茹高兴地又去厨房给他盛了满满一大碗,“看见你们年轻人吃饭香,我就打心眼儿里高兴,我家还有个小儿子,打小也是跟饭亲的很,做什么都爱吃,不过快半年没见了,也不知道又长胖没有。”
赵子杰嘴里塞着一口面,好奇地问:“阿姨,为什么这么久没见您儿子了?”
三人边吃边聊,秦艳茹简单说了家里的事,中间还又去续煮了一锅,赵子杰整整吃了三大碗挂面,两罐肉罐头,最后连面汤都喝的一滴不剩,这才满足地放下筷子,端起茶杯灌了一大口。
“谢谢阿姨,这面煮的真好,我吃饱了。”赵子杰摸摸肚子,呲着牙笑得开心。
“应该是我们家谢你才对,你也忙了一天,自己受伤都没顾上呢,在家吃碗面是应该的,下次你路过再来,阿姨给你做几个菜,再好好吃一顿!”
要不是家里没有适合赵子杰身量的衣服,秦艳茹恨不得让他在自己家洗个澡换件衣服再走,瞅这小伙子,哪都挺好,就是衣裳脏了显得有点灰头土脸的,等洗干净了,保证又是个清爽的人民警察。
陈运洪送赵子杰下楼,秦艳茹多嘴说了句让老陈把车里的行李箱搬上来,被赵子杰听见了,于是他又帮着陈运洪上下楼倒腾了好几趟行李,陈运洪拎一个大皮箱,赵子杰就肩上扛一个,手里拎一个,胳膊肘下还能再夹个包袱,他身高腿长,一步迈两三个台阶,看得陈运洪目瞪口呆。
这体格……可真好啊……
“这碗面可真没白吃,又送医院又帮着运行李的。”秦艳茹满意地说,“老陈,你也快洗洗睡下,开了一天车,我都担心你那个腰。”
“行我知道了,咱得赶紧睡了,明天一早去医院给伶伶送饭,晚饭她说吃不下,估计明天饿的早呢。”
第二天一大早两口子早早起床,煮了锅粥抱着去了医院,盯着陈伶喝了大半碗,大夫给她锯了石膏重新检查,上夹板,折折腾腾又是一天,好在不用继续住院,回家再躺些天就行。
陈家的车门坏了没法再开,陈运洪打了辆出租车到家,自己背着陈伶上了楼。
陈硕小学放暑假早,前几天被姥爷带回乡下了,老人家在村里还种着菜养着鸡鸭,家里总没人也不放心,临走时姥姥和姥爷拿塑料膜把家里一应家具都盖上了,倒是省了秦艳茹不少事,头天晚上就收拾的差不多,现下接了陈伶回家,先背她到小卧室床上躺好,再开了半扇窗户给她通风。
卧室的被褥枕巾都叠的整整齐齐,倒也还干爽,屋子小但也有窗户,养个伤员没问题,陈伶看小屋里收拾得挺干净利索,陈硕的东西也尽量都收起来了,有些满意又有点愧疚,秦艳茹却让她不要多想,抖开一张小毯子细心地给陈伶盖上,就急着出去收拾厨房,早上走的急,碗还没洗呢。
她的家虽小,但也是两口子一块一块攒出来的,秦艳茹不喜欢有一点脏乱。
陈运洪就负责在屋里倒腾那些带回来的行李,家里本来就不大,硬是隔成2个卧室的,连阳台的位置都改造成厨房了,本来住三口人正合适,秦艳茹又爱干净,家里各处都收拾的井井有条,现在多了一口人,再加上这么些行李,本就不大的客厅和卧室立刻显出拥挤来。
陈伶身上带伤,一路上都不太敢动,长时间窝在一个小空间里不得挪动,全身委实酸软无比,又经历了小区门口的惊吓和疼痛后,现在终于可以在安全、柔软的床上躺好,胳膊腿也能舒舒服服的平摆着,她闻着枕巾上的洗衣液味道,精神一下子放松了许多,不由慢慢的沉睡了过去。
秦艳茹在外头收拾,过会儿就不放心的趴门口偷看,见陈伶安稳地睡了,这才松了口气,朝站客厅里伸脖子等信儿的丈夫挥挥手,让他也放心。
陈家夫妻回到了熟悉的地方,眼看着走路都轻快了许多,秦艳茹刮了两根莲藕切片,看着白嫩嫩的藕片,尝了一口跟丈夫说:“家里的菜都比京城的甜些。”
陈运洪在给儿子修他专用的小椅子,这小胖子没人管,在家指不定怎么撒欢呢,椅子腿都松动了,听到老婆说话,也跟着笑,“确实,在京城呆了小半年,还是回家来的好,睡得也安稳,等伶伶休息好了,咱就回老丈人家把硕硕接回来,那胖小子,嘿嘿,视频里也看不出来长没长个儿。”
“你是想儿子了吧?”秦艳茹笑话他,“你和伶伶个头都高,他呀,也差不了,不过也别太急,让伶伶安安静静先躺两天,硕硕那臭小子太闹了,让他在爸爸那儿再呆一阵子吧。”
赵子杰回家洗了个澡,爸妈早睡下了,他对着镜子看看肩背上的剐蹭和青紫,自己胡乱涂了点药水,闷头睡了几个小时,第二天早上又照常去市局上班。
队里几个早到的同事正吃早饭呢,看他过来,开玩笑地说:“呦,敢死队来了,吃了吗?给你拿俩包子。”说着扔了个食品袋过去,里面是附近早餐店的猪肉大葱包子,握在手里热气腾腾的。
赵子杰毕业的时候分到市局,谢队看不上新兵蛋子,几个实习警通通扔到治安支队去锻炼,他跟着治安支队的黄队天天处理寻衅滋事、打架纠纷、斡旋调解,刚回刑侦支队也没多久,平时开会布置任务的时候,都是那些老干警冲在最前面,净让他做些蹲点走访的活儿,这次抓捕“702·入室杀人案”的嫌疑人黑三,赵子杰表现着实勇猛,黑三从省外流窜逃到本市,手上挂着好几条人命官司,他一个毛头小子,就敢正面跟人家硬刚,见黑三跳窗,他也跟着从楼上往下跳,其他干警都看呆了,后来抓住黑三,也是赵子杰主力,倒是让一干老油条对他改观不少。
谢队一边调整着衣服拉锁一边走进办公室,看见赵子杰,下巴一抬,叫他过来,“怎么样,昨天那家人没说什么吧?”
“哦,报告队长,没提赔偿的事,还请我吃了三碗面。”赵子杰忙站直汇报。
谢瑾扬:“……”
行,算他多事,还操心一宿这小子可别再被投诉了,再投诉就留不住了。
老陈家的人都回来了,陆续就有亲戚和熟悉的街坊来家里探望,这些年市里工作机会多,他们很多亲戚都来乐南生活,定居下来的也着实不少,没过两天,一个在医院上班的远房堂叔,叫做陈哲堂的亲戚,就特意赶在上班前过来看陈伶。
他在市立医院骨科上班,最擅长的就是四肢及脊柱骨折的诊治。
陈哲堂进门后简单寒暄两句,就催陈运洪拿出陈伶的检查报告开始看,又去卧室检查陈伶的伤口。
陈伶除了一些琐碎伤,主要是被重物砸到了肩颈和大腿,脊椎上的神经叉分布很复杂,她自受伤已将近半年,有时还是不知道哪里动了一下,瞬间就一阵刺痛,这主要也是跟神经受损有关。
除了坚持做理疗复健,还是要多静养。
陈哲堂从口袋中拿出一个玻璃瓶,里面是白色的粉末,跟陈运洪说:“运洪,孩子这伤要将养很久,索性不会致瘫,已经是万幸,你们家长也不必太过忧心,只是伶伶想必每每觉得后腰痛,这是我爸那辈传下来的止疼药,孩子疼的受不住了,就取拇指盖大小的一撮出来,冲温水喝了,但是不要长期依赖。”
陈运洪对堂叔感激不尽,连忙喊老婆包个红包算看诊费,陈哲堂是来看亲戚的,拿药也是表达一点心意,说什么也不肯收他们的钱,只说早上忙着过来,还没吃早饭,让侄媳妇儿给做点饭吃就行。
都是亲戚,也就不再客气,秦艳茹事先没准备,早上就做了一锅萝卜丝汤,烙了几张白菜馅饼,自家人吃还行,待客就有些寒酸了,于是紧急去附近的早餐店,又买了些炸糕、煎饼、包子、豆腐脑和几道小菜回来。
陈伶坐在轮椅上也出来陪着,慢慢喝了半碗萝卜丝汤。
陈哲堂看她左手拿勺,用一个别扭的方式抓着,带着些颤抖慢慢往嘴里送,叹了口气,没多说什么。
席上闲聊,又说到这个小区刚破了一起案子的事,说是入室抢劫杀人,陈运洪拍拍胸口,有些后怕地说:“我刚开长途车回来,在小区门口就遇到他们了,十来个人抓一个,还把我车给撞坏了,好在伶伶没事儿,这两天忙,车都没来得及去修哩。”
陈哲堂夹了一筷子木耳,说听见医院同事也在讨论这个事,近些年治安向来良好,谁也没想到,居然还有这么明目张胆敢跑进别人家里的。
秦艳茹刚调了一盘红油金针菇,放到桌上也说:“当时那贼都直接跑我家车里去了,离我们就几米远,看那面相就特别凶,可真是把我吓楞了。”
她回忆起当天的情形,还有些心有余悸。
“听邻居说,前些天都不敢关灯睡觉,晚上也不敢出门,好在公安局抓到人了,物业公司和几户被抢过的人家,要准备锦旗和谢礼,送到公安局去呢。”
陈运洪赞同的拍了下手,说道:“我觉得咱家也得参与一下,之前家里和菜店空着那么些天没住人,没准那个贼已经踩好点了,下一个就准备抢咱家呢。”
秦艳茹也同意:“老陈说的在理,那我等得空就去楼长那问问,要准备些啥礼物,也凑个份子,大小是份心意。”
陈伶在旁默默听着,看着汤里飘着的红油没吱声,她也算是经历过抓捕现场的人了,现在丝毫不想再回忆。
偶尔梦里还会重复那天的阵仗,车里先后窜进来的两个人都红糊糊的,血顺着脸往脖子上淌,湿濡的汗水、血渍,撞到身上的东西和尖锐的痛。
她挖了一勺饭,突然不想吃了。
这几天没上菜开摊,上午收拾完屋子,秦艳茹去菜市场转了一圈,拎了点青菜回来,饭桌上就跟丈夫念叨,大家凑了份子钱准备了礼物,派了几个代表去过公安局了,一个什么副局长亲自出面,就收下了锦旗,最后推搡不过,又接了一锅煮熟的酸菜馅儿饺子,说放到食堂当改善伙食,其他的礼盒、饮料、水果都原样退了回来,说有规定,不收老百姓的礼。
陈运洪点点头赞许的说:“现在警察作风都正派,可能是人公安局怕收东西影响不好,要我说,送的都是人民群众的心意,不算不违反他们那个啥的纪律。”
秦艳茹说:“那天那个姓谢的领导,不是说咱可以拿修车发票去公安局申请赔偿呢,你也赶紧去把车修一修,这两天就把菜摊再开起来,上菜得用车呢。”
“嗯,已经跟老程说过了,他给准备个新车门,下午我就去老程那儿,咱家车开了那么远的路回来,顺便做个大检修。”陈运洪夹了一筷炒茄子。
“爸,修好车您和秦阿姨去接硕硕呗,回来几天了,还没见到他呢。”陈伶在旁边建议。
“行,让你秦阿姨在家陪你,我这两天就开车回去。”
陈家夫妻住的大屋有扇大窗户,俩人把床挪了个方向,位置腾出来,又去市场给陈伶买了把二手摇椅,放在窗户边,让她能靠坐在椅子上,经常晒晒太阳。
安顿好陈伶,两口子就各自忙碌起来,菜摊续了租金,但一直没开,光租金就是笔不小的支出,那些积攒的老顾客也流失的差不多了,虽说陈伶给了一笔钱,但也不能坐吃山空,得赶紧收拾收拾再开起来。
剩下陈伶自己在家,每天吃过早饭就去摇椅上坐着,手里拿个弹力球握拳锻炼力量,在肚子上戳个平板电脑,几个娱乐软件切换着随便看。
没什么意思,躺了这么久,她心浮气躁的很,于是手痒又打开画图软件,左手食指在屏幕上划来划去的,不知画些什么。
连几个简单的线条也画不好,她放弃地放下平板。
惯用手不是左手,平时刷牙、梳头、抹脸、拿筷子都不方便,真是让人气恼。
陈运洪在卫生间洗卖菜要用的大围裙呢,看陈伶百无聊赖的样子,就问她:“要不要带你下楼走走?小花园的花池子里种了一片芍药,现在开的正好呢,可大一片,粉嘟嘟的。”
“不了爸,没有电梯,还要你背上背下,还要拿拐杖,太不方便了,”陈伶拍了拍平板,“我找个电影看,等会就回屋睡了。”
陈运洪给她拿了一盘松子,这是本地特产之一,小小的很香,让她无聊了就吃点儿,他下楼去市场帮忙打扫菜摊。
几个月没开张,当时走的又急,摊子弄的乱七八糟,还有不少灰尘,地面也有些积水,秦艳茹正一个人在那整理呢,一大堆菜筐、泡沫箱都得洗净晾干,陈运洪也确实不方便长时间在楼上干坐着陪陈伶,于是嘱咐她有事打电话,就下楼去菜市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