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孙颖秀天天带薪摸鱼，在微信上自言自语的每天能发几百条，陈伶有时候回，有时候懒得回，此刻见她又飞速发来数条消息，陈伶皱着眉点开。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今天雨大的我头差点都被浇掉了。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我看了下天气，你那倒是风和日丽啊，好小子，现在干啥呢？
【仙人掌】：怎么叒改名了，差点认不出你。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难道我不值得你一个微信置顶，星标好友吗？？
【仙人掌】：只有甲方霸霸才配做我的微信置顶（微笑）。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甲方霸霸们已经抛弃你了，你那老胳膊老腿恢复怎么样了？打字都比以往慢，不行你直接语音呗，我打字快，又不是回不过来。
【仙人掌】：我这胳膊都半年没什么力气了，每次复查大夫都说得复健，其实心里虚的很。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哇靠，那你以后会不会成独臂大侠啊？
【仙人掌】：又没截肢，扯什么独臂，而且我努努力胳膊能抬起来的，只是精准度还不行，握不住笔，也拿不起东西，距离康复远着呢。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每一个字都在狡辩，透露出一股“我很坚强我没被伤痛打倒”的狡辩感，小陈我说你就老老实实养伤得了，不行回京城来，姐姐养你啊。
【仙人掌】：滚吧，你先把信用卡还完。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靠，骂人不揭短你懂不懂这个道理啊？
微信上聊了一会儿，左手打字不舒服，始终别别扭扭的，放下手机不再理孙颖秀，陈伶看着右手，无奈的笑了笑。
现在她自理上都尽量用左手，已经逐渐从不方便、不习惯，转为马马虎虎能用，就是这个鼠标和手写笔，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看来还是要抓紧复健进度，不然自己那点本行都要荒废了。
快到中午了，陈伶隔着窗户往楼下看，陈运洪家住在4楼，楼前就是小区的休闲区，视野倒是不错。
太阳正是热烈的时候，几棵大树下，三三两两的坐着出来散步的人，有捉对下象棋的，有推着婴儿车溜小孩的，还有靠着树干吃冰棍的。
这样节奏缓慢的休闲生活，陈伶倒是很久没体会过了，她在北京上班的时候，白天多在商务楼里一呆就是一天，午饭也是随便吃点儿，基本很少看到街上有人休息闲逛。
她看着指下的平板屏幕，被她涂了一层又一层毫无意义的线条，想了想，她新建了一个空白画布，稳住左手，用手指慢慢勾了个粗糙的草稿，是一棵笔直的白杨树，树下一只黑白小狗在睡觉。
毛毛已经离开她两年多了，有时候路上看到别人家带狗狗玩，还是会勾起她的伤心事，天杀的钱子晋，一只小狗都看不好，就放任让它跑到马路上，这才会出意外！
这么多年陈伶忙于设计工作，绘画的功底要不是还有个兼职吊着，估计都要还给美术老师了，好在基本功还在，她选了个很粗的画笔工具，掩盖线条不稳的缺点，也没上色，就变换透明度勾勒了几样深浅不一的墨色和阴影出来，粗看起来，倒也别有一番意味。
看着成品，陈伶心里勉强给打了个及格分，也没地方投稿，想了想，她打开了常用的微博。
还是大学时候开的账号呢，她关注了很多设计大师、插画师，也经常转发一些设计美图和日常自己画的草稿，这些年林林总总下来，也发了几千条微博了。
不过自打受伤后就没打理过了，上一条还是去年发的，在京城郊区一个山庄里和孙颖秀泡温泉水吃温泉蛋，图片里是孙颖秀的手和鸡蛋，配文“生蛋快乐”。
陈伶往前翻了翻，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笔触和想法，现在看着挺可笑的，单纯的吓人，还有早些年记录生活的照片，钱子晋一片衣角啊、餐桌对面的手指啊、马路上两个人的影子啊，暗戳戳的秀恩爱，想了想，陈伶没删，都是以前的生活记录，留着吧，也是个纪念。
关注的博主早都更新了许多，她点进几个关注的大佬首页，转发点赞了几条感兴趣的，最后才把自己的简笔画打上水印，连同一张毛毛的生活照一起上传到平台，写上“想你了，小家伙”。
或许可以找几个卡通插画或者扁平插画之类的教程学一学，对线条和构图的精准性要求没那么高。
陈伶睡着前，在心里模模糊糊的想。
陈伶的微博刚有动静，钱子晋的手机端就收到了特别关注更新的提醒，自从被陈伶拉黑通讯工具后，他平时只能通过微博看看陈伶的近况了，谁知这女人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更新频率极低，也不再发日常生活，哪怕骂他两句渣男的话都没有，像是彻底从他的生活中消失了一样……
钱子晋也只能翻翻她以前发的图文，回味回味了。
他下午正好在做一份汇报ppt，看到新消息提醒，还以为自己眼花了，他赶紧打开微博，就看到陈伶发了毛毛和一张简笔画。
都开始画图了，跟毛毛挺像，看来胳膊恢复的不错。
钱子晋高兴的想，他就知道，陈伶不会轻易被打倒，她总能找到精神支柱并一直进步。
陈伶可没想那么多，只是没有拖延的毛病，什么事想好了就去做，她不想一直被动等右臂康复，在家什么都不做，当个单纯的米虫，哪怕学点新技能也是好的。
陈伶最近除了按时去医院做复健理疗，就是呆在家看一些插画入门的视频教程，还真别说，之前她以为看似简单的插画，里面的细节和技术，和她粗浅的认为“要求不高”相去甚远，同样需要大量的学习和练习。
一边看，她也照着教程慢慢上手实践，就用平板建画布，手抖握不住笔，她就用左手的手指，慢慢的探索呗，又不拿去投稿赚钱。
之前上传的黑白小狗，因为加了两个有点热度的话题，陈伶慢慢也增加了几个新粉。
还有钱子晋。
在评论区发了好长一串爱心，还夸她画的好。
看他还用着跟自己的情侣名呢，陈伶皱了皱眉，把自己的微博ID改了，改什么没想好，于是就还是改成和微信一样的【仙人掌】。
提示该昵称已被占用。
……
没办法，陈伶只好加了串数字，改成了【仙人掌1130】，这次总算通过了，11月30日是陈硕的生日，以后跟硕硕在一起的时间多了，也可以画画那个小胖墩儿。
钱子晋还私信问她为什么改名，陈伶一阵无语，你说为啥，为了避开你呗。
不过她没回复也没拉黑，假装看不见，她是想离京前双方既然已经都说开了，那就顶多做个互相点赞的远程网友，其他的多余联系大可不必。
钱子晋评论私信次数多了，见陈伶从不回复，自己也讪讪的停了手。他也是性子里带着点傲气的那种人，被前女友一再忽视，自尊心也不允许他反复当舔狗。
这天陈伶刚把头发梳好，正准备出门复健，就听见有人开门，秦艳茹引着两个穿警察常服的人进来，刚进屋就招呼：“老陈，快过来，公安局来人了！”
陈运洪在屋里换衣服呢，等会儿他要陪女儿去医院，听到声音他赶紧从屋里出来，见正是那天见过的谢队，后面跟着个年轻的小伙子，手里还拿着果篮，正是赵子杰。
谢队腋下还是夹着那个包，上来就主动握住陈运洪的手，主动说：“大哥，你好，你好，我和小赵办事路过咱小区附近，就想着过来看看你们。”
我们有啥好看的，陈运洪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礼貌的回笑，并赶紧请两位坐下，又去张罗让秦艳茹快去倒水泡茶。
陈运洪和谢队坐在沙发上，明明不熟还硬是陪着寒暄了两句，谢队看着就是那种长袖善舞的人，先是谢过陈运洪小区送的锦旗，让他们支队挣了回面子，又惋惜自己没抢上几个饺子，几句话就把话题打开，说得陈运洪眉开眼笑的。
秦阿姨端了两杯绿茶过来，赵子杰在谢队面前拘谨得很，站起来双手接过茶杯，丝毫不见当年狂炫三碗面的豪爽。
谢队眼睛在小小的客厅里随意瞟到墙上仅有的两个奖状，是陈硕在学校获得的吃饭大王和学习进步奖，明显家里长辈对这来之不易的奖状很爱护，外面还贴了一层塑料薄膜，于是对着奖状好一顿夸奖，又说羡慕陈家儿女双全，不像他，眼瞅快40岁了，还没成家呢云云。
对于谢队客气的称赞，陈运洪是听过就算，不会当真，反而是秦艳茹，听到别人夸奖自己孩子，就仿佛找到了知己似的，满脸赞同，并开始从陈硕3岁画花了幼儿园的墙，小学涂黑了同学的白裙子开始讲，滔滔不绝。
谢队还能镇定地坐着认真听，同来的赵子杰已经开始双臂梆硬，脸上的肉也细微的颤抖，快要憋不住笑出来了。
陈运洪用力咳了两句，赶紧又给客人续上了茶，打断了自家老婆的卖瓜行为，秦艳茹这才醒悟过来自己自夸得有点忘形了，又转过话头问谢队怎么不成家，是不是工作太忙，小赵警官多大了，有女朋友了没。
谢队哪能被人民群众拿捏住，抓住个由头就开始说书式讲评了那天在小区抓捕的事，案子未判呢不能透露细节，他就添油加醋地挑了些他们刑侦支队人员分配啊、抓捕过程啊，那叫一个绘声绘色，引人入胜，直把陈家两口子都听得呆住了。
陈运洪听谢队口若悬河的说了半天，也就醒悟过来他想听什么，便转口开始夸赞市局和谢队管辖下的社区平安祥和，打架斗殴、小偷小摸近乎绝迹，虽然这次社区里有个别入室盗窃的罪犯，但也是别处流窜来的，而且很快就擒获归案，这都是局里广大干警夜以继日辛苦工作的功劳啊。
这句话算是夸到了江队的心坎里，他眼角仅有的两条褶子都舒展开了，笑着说：“多亏了咱社区的群众提供有效线索，加上支队出警快，排查的也仔细，最后才能顺利抓到嫌疑人。让人民群众的财产不受损失，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
他又拍了拍赵子杰，自豪地给陈爸爸介绍：“这个小赵，刚分配到咱支队来半年不到，就帮着破获了这么一起…比较大的案子，果然年轻人还是有战斗力啊！”
陈运洪回忆着那天的情形，加之俩人也有一顿挂面的交情，也跟着夸奖赵子杰表现英勇，毫不畏险。
赵子杰本来坐在一边听谢队寒暄的，顺便偷吃女主人端上来的葡萄，冷不丁被领导cue到，于是又赶紧吞下嘴里的东西，站起来敬礼，握手，在领导和群众们期待的眼神里，第N次重复了一遍自己当日抓贼的整体心路历程，陈家客厅一时之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日常也没有接触过什么大案要案，真有刑事案件都被队里那几个老油条牵头接管了，他们几个新蛋子多数就是在外围奔走，查查谁给配的开锁钥匙、在哪儿办的假证、跟大妈大爷聊天问近期嫌疑人出入动向之类，眼瞅着上半年过去了，突然快速破获了一件入室杀人案，而且案情清楚、抓捕迅速，妥妥一个三等功到手。
想到这儿，赵子杰脸上的笑意又增加了两分。
聊了许久，该切入正题了，谢队示意赵子杰坐下，又笑着说：“最近忙着案子收尾，都不怎么在办公室坐，也不知道你有没有再去局里，怎么样，你那车修了没？”
“哦，修了修了，我家每天早上去郊区上菜，要用到这辆车呢。”陈运洪恍然大悟，赶紧回到。
“那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修车发票拿出来吧，今天主要就为这事儿来的。”
“不用了吧，没花多少钱，我跟老婆都商量了，修车费就算了。之前我们有事出门，家里和菜店都没人，要不是你们快速抓了那个闯空门的，没准遭殃的也有我们家呢。”陈运洪搓搓手，感激地说。
说道抓贼，谢队恨铁不成钢的指了指赵子杰，说：“都是这个小赵，一心抓人，下手没个轻重，误伤了你闺女不说，还不小心破坏了群众财产，我回去就严肃批评他了，”又催他去找票据，“这维修呢，肯定是我们支队出，今天我可是连钱都带过来了。”
“啊这个……”陈运洪有些为难，看着老婆。
秦艳茹接过话来：“不用，真不用，那车本来也该检查维修了，加上有保险，没花多少。”
赵子杰张了张嘴，插嘴问道：“那个，陈叔，您女儿，那个，出，出院了吧……”
“哦哦，她也没什么大事儿，就是当天被座椅压了一下，身上又被箱子撞了几下，腿上石膏裂了，你送我们到医院后，第二天大夫就给重新上夹板了，主要是我闺女没见过这种场面，有点吓着了，晚上有点睡不好。”陈运洪老实答道。
“哦，对，今天过来，我们也是想慰问一下你女儿，这不，小赵特意去水果店买了最贵的果篮送给她。也叫小赵当着面，再给你女儿道个歉！”谢队赶紧说，“那天情况确实紧急，还好你们家长能体谅我们办案干警，没有追究我们责任。”
这谢队真是个人精，句句在道歉，句句在给赵子杰说情。
陈伶在屋里都快睡着了，听着客厅还没唠完，都有些不耐烦了，此刻听着谢队一口一个她家不追究，不知为何有些气闷，干脆推着轮椅出来。
她微笑着接口说：“爸，谢队这是怕我们追究他们行动的时候误伤群众呢，怎么还没听出来。”
赵子杰打从陈伶从卧室出来，眼睛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一直看。
那天忙着抓人，在她家车里打的乱七八糟也没注意，送去医院的时候怕她真伤着了，着急忙慌的也没敢细看，只注意到她衣衫不整，头发也乱了，眼镜也歪了，眼角都泛着泪花却始终没喊疼，一直忍到医院。
他自己被那个贼狠狠揍了几下胸口和腹部，至今还有淤青呢，何况是毫无还手之力的陈伶。
这几天他一直想，越想越内疚，但也没什么理由再到陈家来看看，今天谢队派他去附近派出所调监控，总算被他找到机会，拉着谢队就一起过来了，不亲自确认一下，他心里不踏实。
陈伶穿了件白色T恤，右腿上戴着夹板，下半身就穿了个半身裙方便打理，头发向后梳，松松地披在脑后。
最近她睡的多吃的又好，气色养得不错，小警察拘束地坐在沙发一角，看她一点一点靠近，白皙的小脸从阴影处逐渐暴露到阳光下，好似整个人都在发光，脑海里仿佛突然断了一根弦一样，“嘣”的响了一声。
谢队震惊的站了起来，对着陈伶说：“那天我也没来得及注意看，这怎么伤的这么重？”
陈伶指指腿说：“这是以前伤的，跟你们警队没关系，别怕啊谢队。”
她声音十分动听，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冷淡，又不至于让人觉得被冒犯。
谢队是什么人物，常年跟上面领导、同级同事、各类群众打交道、谈话，心脏上全是眼儿的主，自然能听出陈伶的不快，他忙叫过赵子杰，转头就看见他脸色爆红，低着头不说话。
年轻人真完蛋，脑子里除了吃饭就是看见漂亮姑娘走不动道，江队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