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近天气老是阴沉沉的，动不动就下场急雨，下一次雨，天气就更冷一两度。
陈运洪看陈伶白天总下楼散步兼锻炼，就给她买了个女式的小黄鸭雨衣，放到小包里，叮嘱她出门就背着包。
陈伶没等用上雨衣，倒先借给赵子杰了。
这天陈伶照旧下了楼，她也没走远，就在小区附近的休闲小广场转着圈的散步。天气照旧阴着，小风一吹挺凉的，这个点儿没什么人，大多都在家午睡呢。
广场中央有个乘凉的小亭子，搭了一圈，亭里的座椅上不知被谁摆了些花盆，开着好些她不认识的花，这都9月底了还开着呢。
她慢慢走过去，坐亭子里歇歇，伸直了腿揉揉，顺便欣赏欣赏这些漂亮的花。
陈伶还没歇够，就看外面慢慢飘起了细细的雨丝，不一会儿竟然越下越大，天都下得有些发白了，雨水快速冲刷着地面，哗哗的和手机里的白噪音一模一样。
陈伶常年在京城工作和生活，那城市大多数时间都干燥的很，倒是很少见这种大雨。她掏出手机拍了一段视频，给还在京城里打拼的孙颖秀发了过去。
孙映秀很快回复：“这小日子过的，我在办公楼里当牛做马，你在花团锦簇的公园里闲来赏雨，不公平，我要闹了！至少也得两顿牛肉火锅才能治愈。”
懒得理她，一到上班时间就发癫。
陈伶收了手机，靠在身后的亭柱上，认真赏雨。
地面已经湿透了，汇聚成浅浅的水流流，一些低洼的地方很快聚满了水。
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再这样下去，地面越来越湿泞，她没有太大信心能安全走回去不摔跤。
陈伶收了欣赏的心思，有些发愁的想。
身后传来一阵踢踢踏踏的声音，一道蓝黑身影从她身后快速跑进亭子躲雨，全身都湿透了，一边跺脚一边说：“这雨也太大了！”
陈伶打量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赵子杰，眼里充满了惊讶，最近好像总是能在附近遇到这个人啊，不是办大案的那种部门吗？怎么活跃的倒像被下放到基层当社区民警了呢？
赵子杰没戴帽子，穿的也不多，陈伶都穿外套了，他还一件短袖衬衫呢，湿哒哒的黏在身上。
他甩甩手，呼噜了两下湿哒哒的头发，大咧咧的把湿透的常服衬衫从裤子里抻出来，热情的跟陈伶打招呼：“巧啊，又是你。”
“是挺巧，赵警官，又在附近查案呢？”陈伶问。
“对啊，咱这片儿三四个小区，住的人员性质又杂，真有什么事，得排查走访好几天。”他抹抹脸，在另一边座椅上坐下。
离的近了，陈伶才看清他的脸，虽没有多俊美，但也是个挺精神的黑皮小伙儿，怎么又这么狼狈呢？
嘴角淤青了一块，一边脸侧的颧骨也有点肿，看起来像被淋透的小土狗，躲雨时又被可恶的人类踢了一脚，可怜兮兮的。
“你这是怎么弄的，又受伤了？”陈伶有点惊讶的问。
“嗨，别提了，”赵子杰有点不好意思，“就还是那个小区，住的可能都是咱乐南最不好说话的那批人，我和同事们正走访呢，赶上对门有两口子吵架，大门开着，那男的把老婆按在地上打，那你说我们看见了能不管吗？”
“于是那渣男就不打老婆改打你了？”
“也不是，就是拉架的时候力气大了点儿，那男的躺地上非说我把他扭伤了，女的也倒打一耙，我气不过，跟他们吵了几句，就这样了……”
赵子杰挠挠头，还是想不明白，他明明是去救弱势的一方，最后怎么就又这样了呢，唉。
老关和另一个同事把几个人好不容易拉开，现在开车带那两口子去医院了，生怕路上再呛呛起来，就把赵子杰撵出来让他自己先回局里，他想着反正出来也是出来了，还不如来陈伶家附近晃晃，果然陈伶在外面坐着呢，从背影一看就是她。
“呃，那我真是，太同情你了。”陈伶想了半天，憋出来一句安慰的话。
好几个警察在现场，怎么就只有他跟人打起来了，年轻人还是气盛，心眼子也少，不懂自己这身衣服的权利和约束。
“这有啥，跟个女人计较什么呀，倒是那女的，还好看着身上没什么伤痕，不然我非得把那家暴男带回去拘两天不可，大白天的居然对老婆动手，不要个大脸。”小警察说着说着还气愤上了。
“嗯，人家夫妻没咋地，你被揍一脸伤。”
“这个啊，嘶，”赵子杰摸了摸腮帮子，还是有点疼的，“老关都教我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不讲理的，算袭警，直接带回局里扔到治安大队去，按寻衅挑事办。”
心肠倒还不算坏，就是楞，听这话也没得到什么经验和教训，下次遇到了还会上呗。
“你这工作，每天都和情绪不稳定的人打交道，最好还是要当心点，保护好自己，”陈伶莫名生了恻隐之心，温和的问他，“你这体格，又是警察身份，按说不应该总挂彩，不然你家里人也担心是不是？”
“还真让你说对了，每次脸上有伤的话，我都不敢回家，怕我妈看见了哭鼻子，”赵子杰拍拍肚子，有点苦恼的说，“今天忙活了大半天，午饭都没吃上，这雨不讲武德，说下就下，我肚子都饿的咕咕叫了。”
他遮遮掩掩的偷瞄了陈伶一眼，心想如果她邀请自己去家里坐坐顺便吃个饭什么的，自己一定不会拒绝。
陈伶没看见。
赵子杰性格比较开朗，平日待人大咧咧的也不记仇，虽然憨了些，但一眼就能看透的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除了工作，脑子里光惦记吃的，跟陈硕倒是有点相似，不过正是看到他身上的简单和正直，让陈伶对他印象分反倒提升了不少。
这人虽说是名警察，说白了也就是个刚入社会的年轻人，每天都在外面忙活，偶尔还有人身危险，但看起来私下的烦恼也就是那两顿饭，说话也直来直去的有点可爱。
陈伶不再惜字如金，捡着赵子杰的话头陪他闲聊了几句，赵子杰看着她手边也没带拐杖，想是自己走过来，由衷替她开心，“我还一直想问你，你这胳膊腿怎么伤的啊，我记得头一回见到你的时候，腿上还上着夹板呢，胳膊也没力气。”
“被重东西砸的，已经好多了，这不，已经不需要借助拐杖之类的了。”陈伶提到这个就有点高兴，养了这么久，她的伤终归慢慢康复起来了。
赵子杰见她终于笑了，先是好看的嘴巴向上弯出一个弧度，跟着眉眼也活泛起来，一下子好像周围天色都亮了不少，连她鼻梁上那道斜着的小疤都生动了起来。
“每次见到你，你都恢复的更好了一点，下次没准你就能跑了呢。”
“借你吉言。”
他还想多说点什么逗她开心，手机却响了起来，同事小王的声音传出来：“在哪儿呢，赶紧回来，家暴那小子在调解室不依不饶的要投诉你呢，二十分钟内你不到，谢队要骂人了！”
赵子杰手机喇叭功能还挺好，陈伶都听得到对面的大嗓门，赵子杰赶紧噢噢了两声，挂了电话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屁股黏在座椅上不动。
雨还不停，哗哗的一直下。
陈伶从背包里掏出那件黄色雨衣，递给赵子杰：“不好意思，我听见了，”她用手指指雨衣，“这雨衣先给你用吧。”
赵子杰仔细看了看路面，没接雨衣，问陈伶：“雨衣借我，你怎么回去呀，外面还下呢。”
“等会儿叫我爸来接我吧，你有事就先拿去，没关系。”陈伶答道。
“离你家就这么三百来米，找啥你爸，他还得从市场绕回来，等我直接给你送到楼门口，然后再借你雨衣走，来，穿上。”赵子杰看看天色，下了决定。
“呃呃，啥？”陈伶还没回过神呢，赵子杰已经把雨衣从她手上拿走，三两下拆开，就要往陈伶身上披。
“哎不是，这个，那个$*^#%^……”陈伶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怎么就说到要送她回家这茬了。
“不用客气，快点吧，我时间不多，等会儿得快走两步了，”赵子杰倒真没想那么多，他拉着陈伶站起来，把雨衣披到她肩膀上，雨衣上有个帽子他不会弄，摆弄了一会儿才翻出来，不由分说把帽子也扣她头上了，毛手毛脚的还刮了下陈伶眼镜。
“哎，别，”陈伶那点力气，在赵子杰面前真是毫无用武之地，整个人像个小鸡子一样全程被拎着穿雨衣，眨眼就差一个袖子了。
“雨太大，抱着你走不合适，可能会阻挡我看路，别回头咱俩都摔了，还是背着吧，来，把这个袖子也套上。”
“不是，那个赵警官，真不用您送，而且我挺沉的您也背不动，等会儿我自己……”逼得陈伶都开始说敬语了。
“你别客气嘛，我就是为人民服务，再说，雨这么大，我穿走雨衣，把你一个人扔这破亭子里，我也不忍心呐。”赵子杰打断她，还举着雨衣袖子晃了晃，很坚持。
陈伶看着那双真诚的小狗眼，内心还在挣扎要怎么拒绝才不伤人，这边赵子杰已经等不及，抓起陈伶的胳膊就往雨衣袖子里塞，不小心摸到她手上有几处粗粝的疤，浅浅的愣了一下，又继续塞了进去。
陈伶：“……”
幸好陈伶也没带什么东西出来，宽大的雨衣下衬的她像个学生，赵子杰看清雨衣造型，嗤了一声：“小鸭子造型。”
语毕背对她弯曲膝盖，示意她趴上来。
见陈伶不动，他双臂朝后抄住她的腰，一把把她按到自己背上，随后双手搂住陈伶双腿，把她背了起来。站稳后，他腾出一只手把她两条腿分别挂胳膊上，说了句：“抱稳了啊~” 就往雨幕里冲了过去。
陈伶“被迫”趴在赵子杰背上，眼看着雨瞬间淋湿了他露在外面的衣服和头上，也顾不上别的了，只好把雨衣尽可能披散开，遮住赵子杰一些。
雨一直没停，小区里的人行道又多年未修缮，有些坑坑洼洼的，赵子杰顾不得那么多，深一脚浅一脚的淌了过去，两只鞋都湿透了。
始终抬着头不行，雨迅速糊了满脸，眼镜都被淋的看不清东西了，陈伶只好把头低下，埋到赵子杰后颈上躲雨，只期待这尴尬的时刻赶紧过去。
赵子杰正快步走着，突然感觉到一片滑腻冰凉的什么东西，贴到自己脖子上，等意识到那是陈伶的脸时，他湿乎乎的黑脸轰的一下热了起来。
接下来的时间，赵子杰好像突然失聪了一样，又像是和外界隔离开来，听不到外面的声音，只有自己的心在胸腔里嘣嘣的跳。他觉得脚步都没那么沉了，好像有一片云一直托着他往上走，每走一步拿云彩都软绵绵的熨帖着他，鼓励他继续向前。
雨又大了起来，风刮起了雨衣一角，更多冰凉的水珠落到他身上脸上，冻的他一激灵，这才提醒了他，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赵子杰定了定神，避开大树，快步往小区里走。
陈伶身体还没好，不要让她淋到雨病了。
尽管一路上赵子杰尽量当心，陈伶还是被淋了一头一脸，其他地方倒还好，惨的是赵子杰，从头到脚，除了后背那一块，全都湿透了。
陈伶站稳后就在小背包里翻，就半包纸巾了，她一下都抽出来，递给赵子杰让他擦脸“你要不要上楼去我家再擦一下啊？淋成这样当心感冒。”
赵子杰拿纸在脸上一顿胡噜，不小心碰到伤口还斯哈了下，他甩甩头发，见陈伶身上还算干爽，得意的笑了笑，大手抓着衬衫下摆随便挤了挤，开朗的笑着说：“区区小雨，不碍事儿！”
不在意可以，能不能把脸擦干净。
陈伶犹豫了下，还是没伸手，只提醒他，“脸上有纸屑，在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赵子杰凑近看了看她的脸，“没有啊，挺白净的。”
“……你的脸。”陈伶无力地说。
“哦，哦哦。”赵子杰赶紧在脸上抓了两下，把一小块纸巾抓了下来。
陈伶拎着雨衣问：“这雨衣你还穿不？”见他时真的惨，估计全身上下就没有干的地方了。
赵子杰本想说不用，想了想，又接了过来，一边往自己身上套一边说：“还是穿吧，回去还七八里地呢，也不知道能不能打到车，对了，那个要不我加你个微信吧，哪天你有空了告诉我，我再把雨衣给你送回来。”
“不用，不值钱的东西，送你了，今天谢谢你，路上当心啊。”陈伶把雨衣递给他。
不是，她怎么不接自己话茬啊！今天不加微信，下次什么时候还有机会啊！
赵子杰心一横，在湿哒哒的裤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了，果然一屏幕的水，他晃了晃，嗯，还能用，国产机争气！
看着已经举到面前的二维码，陈伶一口气梗在胸口穿不上来，人家刚帮了自己，自己却被淋了个透，自己此刻拒绝也不太好吧。
迫不得已也拿出手机，扫了扫。
“你点一下申请添加好友。”赵子杰不放心的指导陈伶，生怕她就光扫个码，不操作下一步。
盯着她加完，赵子杰的微信连个验证都没有，直接就通过了，头像是条德国黑背犬的特写，威风凛凛的，昵称也很简单，就是“警察小赵”。
“你这微信连个名字都没有啊，怎么就一个小绿棍儿。”赵子杰不敢多摆弄手机，怕真进水用不了了，他点评了下陈伶头像和昵称，就把雨衣草草扣上，挥了挥手就又跑到了雨里，留下陈伶抿着嘴无语。
那明明是仙人掌，连表情包都不知道，笨！
跑了快二里地才拦到车，看赵子杰淋成那个熊样，饭也没吃，脸还紫了好大一块，谢队和一位辅导员在调解室已经跟那混混纠缠了半天，嘴边的怒骂已经攒了好几吨，结果看他这个蠢样，谢队转了几圈，最终化成了几句不疼不痒的批评，就挥挥手让他赶紧滚回宿舍洗个澡换衣服，赵子杰咧着嘴敬了个礼，转身就跑。
宿舍里有下早班的同事正坐着打游戏呢，看他湿哒哒的回来，赶紧去卫生间拽了条毛巾扔给他，“这咋弄的，今天出任务没带伞？”又低声嘀咕，“这谢老大就是抠，明明给咱队配了好几辆车，平时硬是不舍得给我们用。”
赵子杰斜眼觑他，“你懂什么，这场雨淋的，嘿嘿嘿，太值了！”他眼睛向上，一眼一眼的斜着看天花板，洋洋得意。
“是不是让那混子投诉给你气疯了？我可听老关说了，那是只字不提他先动手啊，就投诉你殴打人民群众了，谁说都不好使。”
“切，不跟他一般见识，下次他再打老婆，我照样不惯着他。”赵子杰不屑地说。
“你是不跟他一般见识，可他没完没了啊，你还记得你背了几个记过了不？”
“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同事还以为他冻失心疯了，要拿体温计给他，被赵子杰扒拉开：“去去去，你要真关心我，就赶紧给弄点儿吃的，一大早饿到现在腿都软了，”他夸张地伸开双臂，手在空中伸展开，抒情地说：“我现在被饥饿之神控制了身体，能吃下一头牛炒一头羊，再搭五只烤鸭。”
同事咧着嘴说：“羊没有，鸡没有，牛管够，红烧牛肉还是香辣牛肉，你老选一个口味？”
“哈哈哈，就选红烧牛肉，泡两包！”
赵子杰冲了个五分钟的战斗澡，等不及擦干头发，毛巾搭在头上，在椅子上随便坐下就掏出手机摆弄。
微信通讯录多了一个好友，他忽略掉那些未读的微信，迫不及待点开那个绿色的头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