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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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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头像仔细看,才看清是个精心设计了艺术花字,组成了一个看起来像是仙人掌的图形,应该是个“陈”字,她没有用汉字,而是选了个emoji表情包里的仙人掌作为昵称。

发给他的第一条信息,冷冰冰的只有两个字:“陈伶”。

赵子杰在心里还一直陈玲玲、陈玲玲的喊呢,原来是这个伶啊。

名字真好听。

他珍惜的摸了摸头像,手指头都搓热了,几个字打了删,删了又打,最终只是把自己的名字一个字一个字打上去:“我是赵子杰。”

赵子杰等了半宿,微信里仙人掌也没有再回复,傻小子火力壮,他跟同事打了两局游戏,晚上摸着脑门有点发热,吃了一粒退烧药没当回事就睡下了,半夜却冷的在被窝里直打寒颤。

他烧的迷迷糊糊的,梦里却像倍速看电影一样闪回了好多片段。

有金杯车里见到一身狼狈,头发散乱的陈伶;有从背光处慢慢坐轮椅出来,弯起嘴角笑的陈伶;有早餐摊上,坐他对面陪着一起吃早饭的陈伶;有凉亭里被花半遮住,却又眯着眼开心自己身体在好转的陈伶……

梦的最后是他在向前跑,前方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不知何时贴过来一个人,阻止了他漫无目的的奔跑,软绵绵的身躯填满了他的怀抱,细腻的胳膊软绵绵的绕在他脖子上,贴着他脖子上裸露的皮肤滑到后颈,一股奇异的香味充斥着他的嗅觉,他低下头,只看到光洁的下巴和一张淡色的嘴唇。

他待要靠的更近一些看清楚,那人却突然跑开了,他赶忙去追,一把拽住那人的手,却摸到对方手上有不规则的伤疤,他愣住了,那人察觉后自卑的抽回手,低着头不说话,把赵子杰急的想解释,又怎么都说不出话,情急之下,他抬起那人的脸,就想亲上去,却在靠近后才看清对方的脸。

……

赵子杰抖了一下,猛的睁开眼睛,心脏砰砰的剧烈跳着,他狠狠喘了几口气,才醒过神来,看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发呆。

同屋的同事睡的死死的,在另一边的床上打着小呼。

后背都被汗塌透了,摸摸体温却是降了下来。

赵子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在黑暗里看着上铺的床板,喃喃的说:“这不比布洛芬还好用。”

因为附近小区有电瓶爆炸失火的事,附近几条街都开始了新一轮的消防大检查,派出所、消防、居委会联合出动,各小区张贴横幅、按家宣导,路过的狗都要盖个“禁止电瓶上楼”的红戳,一时忙忙碌碌,到处都是大喇叭,小花园也变成了居委会安保大爷大妈们开会的据点,吵的陈伶楼都不下了。

陈家所在的菜市场,二轮、三轮的电动车比比皆是,大家早上来上班都是把电动车停在摊位后随意充电,何况周围摆的都是些纸箱、塑料箱,居委会和市场管理处牵头,准备在菜市场后院单独拉一条电线出来,建几个电动车充电桩,以后禁止电动车开进市场内充电。

要满足这么多电动车充电,供电所的人来检查后说工程量比较大,得先把市场的电路都停了再施工,于是市场管理处大手一挥,贴出告示,为配合消防整顿改造,暂时歇业。

事摞着事的忙,赵子杰主动请缨在陈伶家附近的小区继续出外勤,借着工作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跟个望妇石一样往对面看,再看也没遇见过陈伶,他又没有理由撇开同事去人家里,最后只能蔫不唧唧的发微信问陈伶有没有时间,小黄鸭雨衣他洗干净叠好了,随时可以给她送回去。

微信发出去两天,陈伶才回复,就三个字“不要了”,撅了赵子杰一脸土。

赵子杰厚着脸皮,又发了几次诸如“今天天气好,你要不要下楼走走,对身体恢复有好处”、“早市有卖红糖锅盔的,味道特别好,等会路过你家,要不要给你带几个”的搭讪,通通未得到回复,要不是信息顺利发出去了,没有那个红色小叹号,赵子杰简直怀疑自己被拉黑了。

不应该啊,之前几次,俺俩聊的也还行啊,一起吃过饭,一起淋过雨的交情了都。

赵子杰百思不得其解,但工作忙起来是不讲道理的,谢队更是不讲道理的,他这几天愈发暴躁,什么事都喊“小赵过来”,赵子杰忙的多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同事在食堂给打包了一盒饺子,都黏到一起了,赵子杰也不嫌弃,用手抓着就吃,另一边掏出手机看微信,置顶那棵绿色仙人掌安安静静,毫无动静,赵子杰失望的吐了口气,只好把手机收回去,几口把剩下的饺子吞完,接着去忙。

谢队坐在电脑后,眼神阴沉沉地盯着赵子杰两腮鼓鼓囊囊的去打印资料,一声未吱。

难得清闲两天,秦艳茹把丈夫撵出去跟朋友吃肉洗澡,自己留在家洗洗涮涮,厚被子拿出来晒晒换上,再把夏天的薄被都洗干净再抽真空收起来。

家里地方小,占地方的东西都摞着放柜子里,这样外面能整洁些,这些天陈伶胳膊腿逐渐有些力气,在家帮着秦艳茹做了不少简单的家务活儿。

看陈伶身体越来越好,喜的秦艳茹跟陈运洪嘀咕,还是养女儿好,天天把家里拾掇的干干净净,地板都拖的锃亮,哪像陈硕那小皮猴儿,早上干干净净上学,晚上灰扑扑回家,不像上学,倒像去山里打滚了。

陈伶倒是没多想,她向来独立生活、照顾自己惯了,而且虽然辈分上叫阿姨,其实秦艳茹也就比自己大十多岁,哪有自己一直躺平,赖着让人家伺候的道理。

早晚天气逐渐凉了,水里的鱼长了大半年,又肥又大还不爱动,陈运洪难得休息,这天和街坊约着出门去钓鱼,家里其他人都吃完晚饭了,他竟还没回来,秦艳茹打了两三个电话,他才接起来,只说马上到家了。

陈硕饭桌上就说等爸爸回来炖大鱼吃,结果他都睡着了,也没等到他爸和大鱼。

陈伶也回屋了,秦艳茹一边看电视一边等,等到陈运洪好不容易回来了,桶里却只有两条巴掌大的小鲫鱼,两条裤腿湿哒哒的贴在腿上,衣摆上也溅了一片泥点子。

秦艳茹丢下手里的瓜子,拽条毛巾快步过去,给丈夫擦一擦头脸,又接过他的那套家伙事儿,推他去洗澡换衣服,“说是钓鱼,鱼在哪儿呢?”

她把塑料桶放到灯光下仔细看,“这鱼大的,我都差点没找着,你儿子念叨一晚上他爸爸给他钓大鱼去了,我看你明天怎么跟儿子解释。”

“哎呀,今天天气不好,鱼都沉在水底不出来,我看那一趟儿五六个钓鱼的,没一个钓上来的,我这都算不错的了。”

“还不错呢,瞅你那一身泥,我看倒像是掉鱼塘里了,弄的这样狼狈。”

陈运洪乐呵呵冲了澡,换了干爽的背心大裤衩出来,招呼老婆一起坐着泡茶,“我今天和老夏去的是大市场后面的垂钓园玩儿,68一位,还供一顿饭呢,那老板挺有良心的,在岸边光用肉眼我都能看到池塘里游着很多大鱼,草鱼、鲤鱼各种都有,养的肥肥大大的看着就好,我跟老夏约好了,明天一大早吃了饭就去,非得把那肥大的花鲢钓上来两条不可!”

秦艳茹伸手在指肚上比划了两下,笑着问:“那么多肥鱼你没钓上来,只带回来两个半手掌长的小崽儿啊?”

陈运洪不服气地说:“主要是今天去晚了,没时间打窝,你等我一会儿就往鱼饵里再拌点生肉末,明天指定能有大收获,你就在家等着炖鱼吧!”

陈伶在屋里就听见他爸得意洋洋的吹嘘,好像那鱼已经提前一宿等着他似的,她推门出来,笑着说:“爸爸,你信心那么大啊?”

陈运洪喝了杯茶,得意地问陈伶:“明天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陈伶答应了,“好啊,爸爸,我怕鱼太重,到时候你一个人拎不动呢。”

“哈哈哈哈哈!”

陈伶最近身体恢复的很好,不仅完全生活自理,逐渐还能帮家里做些简单的饭菜和家务,虽然胳膊腿还有点软,但她认为离开家独自生活已经没有问题。

陈伶还是想回村里爷爷奶奶的老房子住,因此想趁着陪爸爸钓鱼的时候,跟他再谈谈。

陈运洪当然反对,鱼竿差点都扔了,他问闺女:“你是觉得在家里不自在,还是我们照顾的不好?如果你嫌硕硕太闹,我叫他妈收拾他,让他不准去你屋吵你,若是觉得家里不够清静宽敞,我就在咱小区给你租个小房子,晚上你过去住,白天还回家来吃饭好不好?”

其实爸爸有一点说对了,她在家确实呆的有些不太自在。

这么多年她已习惯了独立生活,这几个月身边突然变得热闹、烟火气十足,家里有和蔼贴心的父母,活泼天真的幼弟,生活上可以说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甚至跟继母的关系也急速亲近了起来。

以前她回家探亲一次,都像客人一样在客厅端坐,除了跟陈硕玩会儿,只会冷眼看着家人温馨相处的场景,自己融入不进去,也不怎么跟着谈笑,内心总是觉得有个地方是空的,好像她是外人,和这个家有一层半透明的隔阂。

这大半年全家人不计辛苦和成本的付出,她看在眼里,也记在心上,或许只有遇到这种大事,才会彻底醒悟过来,家庭和亲人对自己的重要性。

爸爸和秦阿姨结婚都十几年了,陈硕也那么大了,她至今回家的次数都不满20次,如果不是这次受伤险些丧命,估计这层隔阂还会顽固的存在,每年一两次的回家节奏,会一直持续到她老吧……

陈伶心里的那点小别扭,早被继母日复一日的照料和一顿一顿的家常菜化解掉了,只是……家里实在是……太挤了。

从北京邮寄和运回来的行李,几乎占据了家里的一半空间,回来这两个月,全家人都跟着受苦,陈硕至今钢琴都没买上。

她每天急着锻炼,养伤,其实就是一直在默默为搬走做准备,想让爸爸他们的居住条件宽松一些。

要是在小区里再租个房,除去房租是笔开销不说,爸爸和秦阿姨相当于要往返照顾两个家庭,他们平时忙活菜摊那些事就已经够辛苦了,她实在不忍心看他们为了她加倍受累。

前阵子去陈硕姥爷家做客,她就很喜欢村子里的安静和环境,因此也在默默计划,而且她小时候就在村里住过,居住条件和生活环境也算熟悉,不如就搬回爷奶的老房子去独自住一段时间,村里房子大,也方便她锻炼身体,而且在那里她几乎不认识多少人,正好方便她在家里接单挣钱。

既然心里已经下决心要走,并且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她也自然想好了应对爸爸的话。

陈伶坚定的摇摇头,跟爸爸实话实说:“我已经考虑好一段时间了,这一年多亏了您和秦阿姨照顾,但是总住在家里也不是事儿,家里本来地方就不大,我的行李占了那么大的地方,踏步器和训练器更是把家塞的满满的。我现在身体慢慢好了,想回村里住一阵子,现在村里生活条件也很好啊,而且地方宽敞,我准备先锻炼身体,争取早日能跑能跳,间隙也要好好考虑自己未来工作的事情,我总不能在家一直依附您和秦阿姨,一直啃老吧。”

陈运洪不赞成她“啃老”的说法,说一家人本就要互相照顾。又回忆起自她读高中就一直在学校寄宿,在家的时间总是很短,去北京读书上班后,更是一年只回一两次家,一家人总是聚少离多,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下去了,他问女儿:“你还是很在意我跟你秦阿姨结婚的,是不是。”

陈伶安慰爸爸:“爸,您和秦阿姨结婚是对的,有陈硕也是对的,以前咱俩一起过的是啥日子,您既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服,连管钱都不会,自从秦阿姨来了家里,您整个人都年轻了许多呢!”

陈运洪想起几千的恓惶日子,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家里确实有了老婆后,才越过越好的。

“我以前在京城工作,虽然只有一个人吧,但一想到我爸爸在乐南有完整的家庭,有人照顾,再累心里都是踏实的,只是我更习惯独居生活,想在安静些的环境里调养身体,爸爸,您看现在我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自己照顾自己完全没问题,您就同意我搬回去吧。”

当天钓鱼的结果就是陈爸爸鱼没钓到,还说服不了闺女继续在家住。

小老头儿拎着鱼竿,闺女也不等了,独自悲伤的走在夕阳里,陈伶在后面拎着空桶都想笑,忍了忍,还是决定尽快收拾行李动身,以后身体痊愈了,也能经常回来看看他们。

秦艳茹知道后也强烈反对,陈伶那小细胳膊,连兜青菜都拿不动,怎么能一个人出去住呢?那里离家五十多里地,真有什么事她爸开车都得一个小时才能到,而且她回村子住,这让亲戚朋友知道了,还以为是自己容不下继女把她撵走的呢!

“我说上次回岭南的时候,收拾老房子你就说想搬回去住,合着回来这几天,一直惦记呢?”秦艳茹拧着柳眉问。

“我爷奶家的老房子,看着还好嘛,而且村里有电,有自来水,我觉得没啥,吃的东西还新鲜呢。”

“新鲜个屁,”秦艳茹气的口不择言,“村里只有夏秋才有新鲜菜吃,现在都几月了?再过阵子就冬天了,村子里除了雪,地里啥也没有,再说就那老破房子,四处漏风的,你回去得自己生活取暖,你会劈柴点炉子吗?”

“不会学呗,我又没那么娇气。”

两口子怎么劝也没用,陈伶态度坚决,坚持搬回去。

两口子哪里是陈伶的对手,最后只好安抚住了痛哭流涕,不肯让姐姐搬走的陈硕,又帮忙收拾了陈伶的行李和一应用品,打包好了全套的锅碗瓢盆和新的被褥,找了个天气好的日子,草草吃过早饭,一起开车把陈伶送了回去。

堪堪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金杯车又开回了岭南村。

照旧先去看望秦姥爷和姥姥,知道陈伶要独自一人搬回老房住,老两口都有些惊讶,但见行李都搬过来了,知道女儿女婿在家没拦住,于是也就不再多劝什么,只说那旧房子一年没住人,太过破旧,得找人再好好修葺打扫一遍才能住人,让女儿女婿先把东西卸下来放自己家空房间里,又留了他们吃午饭。

因为过来的匆忙,秦姥姥家里也没准备什么菜,就是早上剩的米饭,加了些水,做成水泡饭,再现和面,烙了几张油饼做主食。

秦姥爷去小园儿里摘了几个茄子,掐了一把晚熟的秋豆角,加五花肉炖了一小盆,再拌点黄瓜拉皮和炸花生米,加上女儿带回来的熟食、火腿,也算凑了几个下饭菜。

吃过饭秦姥姥哄陈硕睡觉,陈运洪拿上盆和抹布,秦姥爷和秦艳茹就都陪陈伶走着去旧房子那收拾。

当年盖房子的时候,陈伶爷爷还在世当家呢,那是几乎花光了家里所有储蓄的,盖了座红屋顶的砖瓦房给儿子和儿媳妇住,只是后来老两口相继去世,陈运洪和陈伶又去了乐南市里生活,房子空了没人常住,加上在乡下风吹雨淋的缺人照料,就慢慢显得荒废了。

秦姥爷把一串钥匙递给陈伶,那是寄存在他家的,打开生锈的大铁门,就是陈家的小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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