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秦姥姥重新戴上手套，坐在门口扒白菜，把白菜外面那层有点蔫吧的叶子扒下来，留下好的部分，放到门前的木架子上晾，“伶伶，你吃不吃的惯辣白菜啊，今年的白菜好，每一颗菜心都包的紧，腌辣白菜的话会很脆嫩的。”
陈伶忙说不用了，秦姥姥看出她有些害羞，笑着打断她，“有啥不好意思的，多放一把辣椒面，多切两颗白菜的事儿！”她手下不停，“等辣白菜腌完，你陪我去山脚再捡两块石头回来，我新买了陶缸，今年多腌两缸酸菜，硕硕最喜欢我做的酸菜饺子，酸菜炖五花肉，我多做些，回头给你们都分些。”
“那个小吃货。”想起陈硕那小馋样，陈伶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生活里有了硕硕这颗胖嘟嘟的大号开心果，总是能让她更快乐，她也愿意宠着这个年龄相差很大的弟弟，希望他的童年快乐些。
“今年你回来了，我就把你和你爸两头的腌菜、咸菜都包了，等以后啊，你也学着自己腌，其实做法很简单，用的也都是咱地里自己种的菜，干净又健康。”
看姥姥说的兴致勃勃，陈伶没再拒绝，想着等以后买些别的礼物送给老人吧。
秦姥爷把南瓜藤都拽下来摊一边晾着，等干了可以引火用，剩下的南瓜都抱回来，沿墙角摞了两摞，小园子瞬间就多出来一片灰黑色的空地，等待来年春年再次启动。
秦姥爷擦擦额头的汗，坐在门槛上笑着说：“我和你姥岁数大了，就爱吃些面乎的，别小看这些南瓜，够我们吃一整个冬天了。”
陈伶探头看了看南瓜，跟秦姥姥说：“我都很久没见这么大的南瓜了，城里的南瓜卖的都是小小圆圆的，绿皮，吃着也没太浓的南瓜味道。”
秦姥姥问她：“你在京城上班的时候，也自己做饭？”
提起京城，陈伶离开都几个月了，但好像一次都没想起过以前的生活。她“唔”了一声，习惯性的抿了抿嘴，说：“前几年也总自己做饭的，早上蒸点包子烧麦，就是那种提前冻好的半成品，锅里再煮两个鸡蛋，中午在上班的公司吃食堂，晚上么，不加班的话，会炒两道小菜的。”
“不过最近两年工作忙，就没怎么做饭了，不知道过两天我搬回家去，用大锅炒菜会不会糊了锅哦。”陈伶不好意思的说。
秦姥姥安慰她，“你手脚还没好利索，要是不想开火就来我家吃，要是自己吃，做两顿就熟悉了！在村里用大灶做饭，我看村里嫁过来的媳妇们，有的就不咋会用。”
“我试试，以前我奶奶都是用大灶焖饭，炖菜，香得很。”陈伶回忆小时候，最喜欢奶奶给她留的饭锅巴，脆生生的带着大米的清香。
秦姥姥跟她聊了几句小时候的日子，见陈伶对她妈是一句不提，心下了然，又把话题绕回到烧锅做饭上，“很容易的，你炒过几个菜，就能熟悉大锅的用法了，再不行就买个用电的小锅，反正你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要我说啊，还是得好好吃饭，你这小身板才能养好！不要像你爸他们，早饭午饭都要换班吃，晚上也是胡乱吃，要不是家里还有个小孩儿，怕不是连晚饭都不好好做。”
陈伶忙点头答应。
两人聊着，秦姥姥就把白菜都收拾好了，指使老伴儿把门前打扫干净，她脱下手套摸了摸泡脚水，有些凉了，就去屋里拿了块毛巾来让陈伶擦脚，“赶紧回屋准备睡觉吧，明天早点起来，跟我一起晾干菜。”
陈伶：“……”
不是刚睡醒吗……
老两口习惯了村里的作息，天刚擦黑就开始抱柴禾烧炕了，锅里添了热水正好洗漱用，不到八点东屋就熄灯睡下了。
本来爸爸和秦阿姨一离开，留下陈伶一个人，她还有点局促，但秦姥姥和姥爷待她很平常，人前人后态度一致，就像对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孩子一样，给她做可口的饭菜，也主动让她干些轻活儿，丝毫没拿她当客人。
这样的态度反而让陈伶觉得很舒服。
陈伶的行李都摆在柜子上没拆开，姥姥白天给她晒了床棉被，盖着棉花被，源源不断的热度透过褥子散遍了被窝，舒服的陈伶长长舒了口气。
她拿起手机翻翻，微信上的消息都没什么用，陈伶懒得再去维系那些无用的社交，就打开微博看看更新，有个别小粉丝给她发私信，问画图太太最近怎么没更新，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她迟疑了下，只在心底暗暗说，等安顿好一切，就要大量练习和更新了。
又切回微信，给孙颖秀发了几张老房子的照片，还没收拾好，看着有点惨。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酷啊，你是打算进军自媒体吗？从哪找的这种上世纪八十年代房子和装修风格？
【仙人掌】：屁，这是当年我爷爷亲自设计、建造的房子，他很自豪的好吗？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对咱爷爷肃然起敬，那请问你最近喜欢这种家徒四壁风了吗？
【仙人掌】：那倒也不是……我家搬走很多年了，当年的老家具，都是木质的，还能用的被拉到亲戚家继续用，不能用的也早都卖废品了……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连张桌子都没有，难道你要坐那个大沙发上吃饭？
【仙人掌】：什么大沙发，傻杯，那是火炕。
孙颖秀是四川人，确实没见过北方的火炕。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不行了不行了，想献爱心资助偏远农村留守老儿童的心要膨胀了！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给我地址，赞助你一套桌椅。
【仙人掌】：那倒也不用，我还有钱。
【AAA苏打饼干批发孙姐】：就你那两个比籽儿，留着当生活费吧，快一年没挣钱了，我还不知道你，一定抠抠搜搜的过日子，放心，我去1688上给你批一套最便宜的，就跟店主说“试货”。
【仙人掌】：……
她要赞助就赞吧，自己现在囊中羞涩，又没啥收入，能省点儿是点儿。
住村里消费水平低是因为本地人吃的都是自己家种的，可她家那小破院子，除了残砖就是枯草，院子里一点儿能下口的东西没有啊，估计除了自来水，吃根葱都要自己买。
本来她储蓄卡上还有近二十万的，但陈硕那小胖子课外兴趣班最终选了钢琴，秋天的时候赶着报名的尾巴考了个四级，还真给过了，把陈伶高兴的不行。
可家里至今还没有钢琴呢，光靠一周去几次课外班，可没法继续往上考，那玩意儿就得天天练，在手指上形成肌肉记忆才能长久，现在陈伶带着一大堆行李搬出来了，客厅也空出了位置，买一台完全放得下。
陈伶受伤后，小胖墩儿被迫当了小半年的留守儿童，她心里一直怪过意不去的，于是她想好了，送一台钢琴给他，也算姐姐补偿他的一点心意。
买的时候秦阿姨反应很大，坚持不要，之前陈伶已经给家里拿了好几万周转，现在怎么能还让她拿出仅有的积蓄买这么贵的东西呢？
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顾是心意，如果都折现的话，反而显得亲情疏远了。
陈伶却是咨询了课外班的老师建议，直接下单，预约了时间把钢琴运了回来。
回村前她第一次主动拉起继母的手，诚恳的说，秦阿姨已经做了一个继母能做的所有事，陈伶拿出的钱物，为家里添置的物件，也都是发自真心的，这也是她尽可能在做能做的事了。
现在手头就这么十几万了，也不知道能撑多久，右臂复健的事不能停，最多到过完年，就必须开始找新的生计。
陈伶睡前暗暗给自己定了计划。
村里住的多是些上了岁数的人，习惯在院里圈一块地方养几只鸡，平时吃不完的青菜剁碎，拌上点苞米面就行，鸡蛋能从春天吃到后秋，到冬天还能杀了鸡炖肉吃，可谓一举两得。
天刚蒙蒙亮，陈伶就被此起彼伏的鸡叫声吵醒了，她看了看手机才4点多，又翻了身继续躺着，睡火炕虽然暖和，就是硬了些，硌的腰有点僵，得缓一缓。
不一会儿东屋有动静，应该是有人起床了，很快就有开关门的声音，不一会儿外屋窸窸窣窣的，是东西拖在地板上的声音。
秦姥爷向来是家里起床最早的，几十年来，他习惯了一年三季四点钟起床，早早的吃饭，早早的开始一天的劳作。
他开了屋门，让清早的新鲜空气流动进来，再去柴垛抱了捆苞米杆子回来，把东屋的灶引着了，锅里添上大半锅水，坐在小矮凳上等烧开。
烧开的水一半留着泡茶，另一半洗漱用。
不一会儿秦姥姥也叠好被子，穿戴整齐出来了，她问秦姥爷：“早上你想吃点啥？”
秦姥爷看了看西屋紧闭的门，说：“昨天伶伶看那南瓜挺稀罕的，就炖点南瓜吃吧，再烙两张饼，等会儿我得去城关一趟。”
听着老人都在忙活早饭了，陈伶不好意思再赖床，也爬了起来，把被褥叠好，走了出去。
秦姥姥招呼她去拿洗脸盆，“水都烧开了，我灌一暖瓶，剩下的你和你姥爷拿去洗脸洗头。”
秦姥姥做惯了大锅饭的，等陈伶洗漱完，老太太利索的南瓜炖土豆都切好小块儿下锅了，往小盆里舀了两碗白面，开始和面。
好好洗了个头，陈伶瞬间精神了不少，她披散着半湿的头发，想帮秦姥姥打个下手，看能做些什么。
秦姥姥手上忙着揉面，看陈伶一身清爽地站在旁边，朝阳穿过门槛照着她的衣角，显得她整个人气色都特别好。
老太太越看越喜欢，都说生了闺女像爸爸，这带过来的外孙女长的跟她爸爸真有些像，连带着跟陈硕眉眼也都是一样的，一看就是亲生的姐弟，那不就跟自己亲孙女一样的么。
陈伶还等着秦姥姥分配任务呢，老太太扫了扫灶台周围，就让她去小园薅点小葱和生菜叶回来。
陈伶惊讶，天气都这么凉了，生菜还能长呢？
秦姥姥得意的笑：“生菜看着脆弱吧，其实很抗冻的，长的又快，随吃随种，这生菜能一直吃到上冻，等冬天了我就在屋里拿泡沫箱养几颗，照样能吃上新鲜的！”
陈伶就记住“随吃随种”这个词了，她穿上外套出去，开了角门，就在小园子边上，种着一块生菜，有的已经很高了，大叶子铺展着，翠绿翠绿的，有的刚出苗不久，才几公分高。
果然劳动人民的智慧才是最宝贵的。
陈伶直接掰了两颗大叶生菜下来，又去小葱地拔了一大把，就蹲在地里择，不要的菜叶子直接扔到地里，慢慢腐烂后能化成肥料。
秦姥爷打扫完鸡圈，手里拿着几个刚捡的鸡蛋回来，看陈伶在园子里认真的择小葱，蹲的稳稳的，一手的泥土也不嫌脏，笑眯眯的说：“还真有个干农活儿的样子，像是能在村里住下的。”
陈伶抬头笑着答道：“就是啊，这些活我小时候都做惯的，就是生疏了些，”她抬抬右手，“姥爷你看，我现在专门用右手做事，虽然慢了些，但越来越稳了呢。”
“好，等会让你姥姥冲个鸡蛋花，多吃鸡蛋，对你身体一准有好处。”
秦姥爷也学她的样子，举起手里的鸡蛋给她看，这些鸡吃青菜苞米面长大，下的土鸡蛋营养很好。
早饭既简单又丰盛，全是陈伶爱吃的，烙了泛着油光的面饼，放上生菜叶子，小葱，蘸点熟酱，卷着吃；前一天刚刚摘下来的南瓜，里面的瓜肉炖熟后色泽金黄，一口咬下去特别烂乎，配上面面的新土豆，满口香甜。
陈伶因为拿筷子的时候手哆嗦，她觉得不美观，当着别人面吃饭就不爱用筷子，更喜欢用勺子和可以直接用手抓的食物。
饶是胃口大开，最后她也就吃了一张卷小饼，再喝下大半碗鸡蛋汤，就放下勺子不吃了。
这饭量也太小了，还没有老太太吃的多呢。
秦姥姥问她：“我再给你卷半张饼不？盘子里还多着呢。”
陈伶摇摇头，“我吃饱了，姥姥您这饼烙的扎实，一张就够了。”
“还是要多吃点，瞅瞅你这小胳膊细的，”秦姥爷胃口好，吃完一张，很快又卷好一张油饼，咬了一大口，嚼了几口说：“我饭量照以前也差了，以前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干活，中午吃饭，就那和面那么大的盆，我一个人就能吃满满一盆大碴粥，还不算菜呢。”
陈伶敬畏的看着面盆，“姥爷那时候那么能吃呢？”
“那可不，也不是我自己，跟我差不多大的，比如你爷爷，个个都这么能吃！”
秦姥爷双手比划着，“那时候缺油水么，又不怎么吃得上大米饭，天天就是大碴粥，高粱米，大饼子，也亏了咱这地方就产粮，不然一天天的净干重活，不是上山挖石头，就是种地割稻子，根本熬不过去。”
“是，几十年前条件不行，也没有机器，种点粮食全靠人力。”
秦姥爷感慨的说：“现在条件倒是好了，可是没几个人肯留家种地，都出去打工了。你看吧，我家这趟街，一共就剩了五户，你家那条街更不行，从胡同口到你家左边，都没住人，右边倒是住了支书一家，可也不顶啥事，”他擦擦手，放下筷子，“等冬天扫雪的时候 ，你一个人就得扫半条街，因为没人呐。”
吃过饭，秦姥爷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开着电动三轮车去城关了。陈伶家围墙的砖破了，要修一下，她一个人住，左右邻居又少，大门和围墙还是修缮好了安全些。
买砖还不好买，要先去镇里的砖厂订做红砖，现在四里八乡盖房的少了，砖厂卖不动，轻易不开炉，要有人定制才会烧一炉红砖，这一炉就够厂里卖上一两个月的。
房上的瓦片也找工人贴了新的，原来红色的瓦顶都撬下来，重新铺防水防风的材料，再钉一层黑色的瓦，陈伶站在秦家院里，都能看见那乌黑发亮的新房顶。
秦姥爷做主，还把东屋的炕扒了，叫了两个同村的街坊，把炕洞都清理了一遍，最后拿黄泥细细的抹平了炕，又从自家拉了两车苞米杆子过去，烤干了泥炕。
陈伶对这些都不熟悉，一应人力和采购都拜托秦姥爷出面，她只负责给钱，秦家老两口本来钱也不要她的，陈伶坚持要给，老人家帮着忙里忙外的，她已经很高感激了，哪能还让老人给花钱呀。
来干活儿的都是些附近的村民，现在大部分田地的秋收都侍弄完了，除了上山拾捡些东西，好多人就四处打零工，每天能赚个几十块也好，能贴补漫长冬天的生活费。
秦姥姥不让她总回家去看，说都是些大老粗，整天烟不离手的，加上干活儿的时候灰大，再弄脏了她的衣裳，有秦姥爷留在那，看着兼帮把手就行，留陈伶在家跟着她烀土豆，她准备晒土豆片。
这些都是秦姥姥小园子里自己种的土豆，大的留了几麻袋慢慢吃，长的形状不好看、个头小的，就都晒成土豆干。
往大塑料盆里注满了水，秦姥姥和陈伶坐院子里洗土豆，洗干净后直接倒大锅里煮，秦姥姥注意看陈伶，右手不怎么灵活，拿着刮皮刀有几次险些还刮到手指，虽然慢些，但居然逐渐也干的有模有样，就笑着说：“在村里这些杂活儿就是多，你什么都做一些，慢慢的，你那手就跟着痊愈了。”
“哈哈，那感情好，还省了要去医院复健的费用。”陈伶神展开右手，看着被泡的有些皱的手指肚也笑着答。
“你现在还要去医院吗？要去的话让你姥爷开电动车带你去。”
“不用总去，两三个月去一趟，拍个片看看就行。”陈伶把洗好的土豆扔进另一个盆里，说：“我觉得这个活儿就挺好的，抓，握，举，拿，拎，啥手势都有。”
“那你就帮我多晒几样干菜，晾干了分你一半，一个冬天你都不用愁吃什么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