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赵子杰刚来所里报到没几天，除了迎新会办的热闹了些，赵所长就没给他开过后门，最多是把他扔给了也算沾亲的大罗。
俩人既是亲戚，也算师徒，赵子杰小时候寒暑假都是住叔叔家的，跟大罗也算熟悉，于是大罗从此就带着小赵，要么值守夜班，要么早上六点出门，去村里给老头老太太宣传反诈，去晚了不行，村里人起床的早，出门干活儿也早，要是八九点再去家访，人不是下地就是上岭了，家家锁着门呢。
赵海臣家就住在离派出所不远的仁和小区，大罗开车，先把姑父和赵子杰送了回去。
赵子杰回叔叔家就是回自己家，驾轻就熟的按手指头开门，大门一拉开，就闻见一股浓浓的肉香。
客厅里宽敞明亮，就是家具比较中规中矩，看着跟派出所招待室似的，就差茶几上摆几个带盖儿的白瓷杯了。
“婶婶，我回来了！”赵子杰扬声朝厨房喊。
客厅旁边的小屋里有道女声回应，“小杰，快洗手过来端菜，厨房摆不下了！”
赵子杰进厨房，开水龙头沾了沾水，手先搂到灶台前忙碌的中年妇女脖子上，“婶婶，这鱼也太大了！”
大瓷盆里盛了浅浅的一盆底的酱汁，上面摆着几条炖好的大黄花，看着每条都得一斤多，难怪要叫这么多人回来呢，一两个人怕是吃不完。
罗少虹系着围裙，烫了满头的小卷，手上正忙着把焯过水的西蓝花捞出来，“去去去，赶紧端着鱼出去，宏明他们呢？”
“我哥回去接嫂子和妍妍了，一会儿过来。”
赵子杰把鱼端到餐桌上，就歪歪斜斜地倚着沙发，坐没个坐相的。
“小杰，冰箱里还有蓝莓，你自己洗洗先吃着，”罗少虹担心侄子饿着，赵海臣脱了外套，只穿着衬衫在泡茶，呲了一声，“马上吃饭了，还吃什么蓝莓，你尽惯着他。”
不过都这季节了还有蓝莓呢？
赵子杰暗暗记在心里。
婶婶手脚麻利，很快摆了一桌丰盛的饭菜，招呼叔侄俩过来吃饭，赵海臣坐下，接过赵子杰递过来的饭碗，“大罗来电话，说跟他媳妇在家吃，不过来了。”
“哎呀，那我白做了这么一桌子。”罗少虹皱皱眉，去柜子里拿饭盒。
“得，又便宜值班的小王八蛋们了。”赵海臣嘿嘿乐了两声，帮老婆装饭盒，四五个铝饭盒，装走了桌上的大半肉菜。
赵子杰从小见惯了的，也不在意吃剩下的。
叔叔工资高些，有管理补助，大伯又常年给家里送菜，因此就总在吃喝上补贴所里的同事，他们所食堂小，只供早午两顿饭，上晚班的人都是凑合，有时候忙起来了，就干脆饿着，还能止困。
本就是做了五六人份的米饭，再装上一小盆米饭，罗少虹用装奶茶的保温袋，装了两大袋子，边角还塞了几个梨，“行了，小杰，你快吃，吃完给所里送过去，晚上回来睡啊，老躲那个宿舍里有什么好的，真是。”
“哎呀婶婶，宿舍也挺好的，我跟小郑处的好着呢，还一起打游戏，那个菜鸡，把把跪。”赵子杰低头大口扒饭，嘴里含糊不清地说。
“那也要时不时的回来住两宿，家里离派出所又不远，不耽误你上班，你要是回来住，明天早上我给你烙韭菜盒子。”
“那我要吃五个。”
“臭小子，还带讲价的，”赵海臣一筷子敲过去，正中侄子脑门，罗少虹立刻不乐意了，一筷子帮侄子打了回去，“你说话就说话，动什么手啊？”
赵所长平时在单位威风凛凛的，手下管着二十多号人，在家里却是个妻管炎，被老婆教育后也不敢回嘴，只默默夹了块鱼，继续吃饭。
赵子杰快速吃完，抹了抹嘴去所里送饭，路上还买了几个摊煎饼一起送过去。
晚上所里还剩四五个人值班，正倒热水泡方便面呢，见赵子杰拎着饭盒过来，欢呼一声，一个同事嘴里叼的火腿肠都差点掉地上。
让几个同事分一分趁热吃，跟赵子杰同宿舍的小郑也分过来没多久，许是不好意思，他还是守着面前的泡面碗，并没有过来。赵子杰见他不来，好奇地问：“咋，你不爱吃鱼啊？尝尝呗，这鱼刺少，我婶婶炖鱼手艺又好，我刚吃了好几碗饭呢。”
同事老李扔了个煎饼过去给小郑，“小伙子脸皮薄，就这么点东西，稍慢点儿就抢没了。”
小郑坐直了身子，接过煎饼，声音低低的，“面都泡上了，我想着别浪费……”
赵子杰大咧咧的，哪管那些，挤到人群里，拿饭盒盖硬抢了半条鱼肚子出来，放到小郑面前，让他也吃。
小郑没再推辞，就着热乎乎的泡面，把煎饼和鱼都吃了。
赵子杰就坐他对面，手里摆弄着手机，他手大脚长的，摆弄小小的手机却很灵活，比如现在就点开陈伶头像，一条一条翻她的朋友圈，然后按条点赞。
这女孩儿好无趣，基本都是转发一些文章和公众号，措词也很公式化，一看就是公司要求的任务。
一直翻到几年前，才看到些分享个人生活的，有各地美食和风景照，带人儿的大多是她弟弟的照片，有从小到大的，出糗的卖萌的，还有这小胖孩儿的简笔画。
看来她们姐弟俩的感情真的很好啊……
陈伶本人的照片就发过两三次，还都是和别人的合照，赵子杰放大仔细欣赏够了，再珍惜地点了“保存”。
现在所里没什么事，几个同事就坐一起边吃边聊，聊着聊着说到赵子杰，同事老杨说当初知道小赵调回来，还以为上级领导体谅他们所里有多忙，终于肯招人了，但万万妹想到，来的竟然是赵所长侄子。
不过所里大多数同事都是直爽的性子，跟赵子杰处过就知道了，这人没什么架子，干活也积极，没多久就跟大家打成一片，他们私下都挺庆幸的，越到冬天所里越忙，有了小赵和小郑这些年轻人，今年怕是能过个好年。
赵子杰见大家伙这么评价他，还有点不好意思，忍不住抬起右手挠了挠后脑勺，主动解释说：“我以前在市局的时候，表现其实不咋地，带我的师傅就说我毛毛躁躁的，谢队也说，我最好在基层多学习学习，磨一磨这性子才好。”
另一个同事老侯立刻不愿意了，反驳道：“倒也没他们说的那么差吧，我之前听大罗说，你在市局没多久，不是就破了个入室砂人的案子？”
“是破了，不过我也犯错了，”赵子杰小声嘀咕，“因为我把一户群众的车门给撞坏了，还把人撞进医院了……”
“……”那是有点虎。
“今天所长带你和小斌他们去医院，看的也是被你踢晕的群众吧？”
“两次都是同，同一个人……”
赵子杰抿了抿嘴，更加不好意思的说。
“？！”
吃瓜同志们齐齐睁大了双眼。
……
镇医院的大夫又一次检查了陈伶的腿和后颈的伤，确认旧伤并无大碍，主要是胳膊得养一阵子，嘱咐她回家多注意，就放她出院回家了。
秦艳茹不放心，想带她回乐南市里的大医院再看看，被陈伶拒绝了：“我也觉得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刚摔倒的时候有点疼，现在就舒缓多了，咱就不去市里了吧。”
她又恨不得赌咒发誓来保证自己身体能行，秦艳茹才犹犹豫豫的勉强答应。
李金还得再住几天，她们跟唐艳红两口子道了别，带着行李去楼下办出院。
秦艳茹在窗口排队，陈伶正准备去外面叫个车，赵子杰气喘吁吁地从另一边楼梯上跑下来，一把拽住陈伶，“哎，总算追上了。”
“你咋又来了？”陈伶状似不经意的往后退了一小步，把胳膊抽了回去。
“给你发微信也没见你回，昨天我上全日班也没时间过来，想着今天休息，正好过来看看你，”赵子杰熬了一宿，自己觉都没睡呢，他上下快速的扫了一遍陈伶全身，看她状态还可以，问她：“大夫怎么说，这就可以出院了？多久要回来复查一次？回家后要注意什么？”
“都挺好的，要不你先去忙吧，赵警官。”陈伶客气的说。
赵子杰还想说什么，陈伶电话响了，她左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把电话接起来，“爸。”
原来你手机没坏啊。
赵子杰嘴里嘟嘟囔囔的，那怎么不回我消息呢，他瞟着陈伶神色从冷淡转换到柔和，跟爸爸讲电话，自己只好乖乖站边上等。
陈运洪在家接送儿子上学，还要顾菜摊的生意，每天忙的脚不沾地，早上听老婆说可以办出院了，就打点过来问问闺女回乐南不。
俩人在电话里说了好一会儿，就听陈伶不容拒绝的说：“就这么决定了，等回去让秦阿姨歇一歇，她就可以先回乐南了。”
挂了电话，陈伶转回身，正好秦艳茹也办好手续过来，看见赵子杰也在，笑着跟他打了招呼。
陈伶看赵子杰伸手想接秦阿姨手里的行李，就拦了下，礼貌的跟他说：“赵警官，这儿没什么事，我们要回去了，你也，去忙吧？”
“我送你们回去吧，我去叫车，”赵子杰忙表态，又看着秦艳茹手里的一沓发票和出院小结说：“那个，医疗费也应该我们派出所付的。”
这人怎么这么磨叽。
“行了，回头又从你工资扣呗，”陈伶几次想出门都被拦着，略有点不耐烦，“上次谢队给的修车钱，也是你出的吧？”
“……”赵子杰没吱声。
“我说了几次了，我受伤不怪你，也不用你出钱。”
陈伶不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把自己想的这么不近人情、斤斤计较，她本人根本不想跟这憨警察计较什么，不过她也懒得再多解释了，喊了继母往出走。
医院里看门诊的人太多了，空气也不好，她在这里待久了容易想起上半年的事，就莫名生出一股烦躁来。
赵子杰哪里懂陈伶的心思，只听见她说不怪他，四舍五入就是理解他出警时情况危急，真是贴心。
秦艳茹见赵子杰丝毫不因伶伶的冷脸而失落，脸上还笑嘻嘻的跟着，也不好让气氛太僵，就把手里装行李的袋子主动递给他拿着，“那个，赵警官，你帮忙拿一下，我去路边叫个车。”
赵子杰抄过行李，忙说：“阿姨，我去，您陪着伶伶吧。”
本来秦艳茹拎着挺有分量的行李袋，到他手里跟拎个超市塑料袋似的那么轻松，医院门口常年有拉客的出租车，也不贵，赵子杰招手很快拦了一辆过来。
安顿好陈伶两人，见赵子杰也跟着坐进副驾驶，秦艳茹有些惊讶，陈伶则是直接说：“赵警官，不用送了。”
“哦哈哈哈，没事儿，这离岭南也不远，我给你们送回家，看看家里还有什么需要的。”赵子杰利索地坐稳，把安全带系上，爽朗地笑着。
秦艳茹拍了拍陈伶胳膊，不让她继续说下去，“那就麻烦赵警官一趟了。”
路过镇上的超市时，赵子杰让车停下等会儿，他跑进去，很快又拎着满手的箱子回来，“不好意思啊，我想着一会儿顺路到岭北去看看我大伯呢。”
陈伶挪开眼神，微不可查的翻了个白眼，秦艳茹也只好点点头，附上一个尬笑。
我还以为是要追我闺女，原来是蹭车啊。
附近的几个村子，司机都是开熟了的，一路开过来很快，赵子杰在副驾驶也不老实，一会儿和司机讨论马路两边的壕沟应该维护了，一会儿又回头跟陈伶讲自己小时候在岭北亲戚家的趣事，去凤凰岭上捡蘑菇摘木耳，嗡嗡的说个不停。
秦艳茹也淡了心思，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几句，倒是勾起了司机的兴致，俩人一路上探讨了不少分辨蘑菇的技巧。
先到岭北，赵子杰没让停车，说先把陈伶送回去，到了山岭下面，车就慢了下来，不时有行人和电动车穿越马路，两边也陆续出现一些住宅。
这里附近的很多房屋都荒废了，还住人的多数都把自家房屋装修的很漂亮，贴瓷砖、挂彩灯、彩色房盖等，等车按着秦艳茹的指引，停到陈伶家门口的时候，赵子杰下车仔细打量了一遍。
就这一路上看过来，陈伶家房子都算是旧的，既没有在外墙贴瓷砖或者粉刷，也没有新式的围墙和大门，还是那种老式的红砖房，矮矮的砖墙，上锈的镂空铁门，好在院子里看着挺规整的，柴禾也堆了两大堆。
赵子杰心下不禁有些惭愧，他去过陈伶在乐南的家，也是小小的一个房子，一家人很拥挤的住在一起，陈伶现在回老家村里住，房子也很旧，看来她家的生活条件并不好，自己却屡次害的她受伤进医院，想必也给她家造成了一定的经济负担吧，唉。
陈伶下车后掏出钥匙开锁，看赵子杰也跟着下来拿行李，就停下，跟他说：“赵警官，我们到了，你回去小心。”
“呃，”赵子杰手上还拎着陈伶的洗脸盆呢，“这还不少东西，我给你送进去吧。”
“不用了，别让司机久等了。”
司机摇下车窗正抽烟呢，听见就插了一句嘴：“没关系啊姑娘，我正好抽一根儿。”
“……”
陈伶停顿了两秒，才说：“你把车往边上挪一下，别挡了胡同的路。”
秦艳茹拎着包跟陈伶先进屋，她低声说陈伶：“不好跟人家赵警官总冷着脸，往后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帮忙嘛，他一个警察，好歹也是能说得上话的。”
“又不熟，有什么好帮忙的，我刚语气是硬了点儿，以后会注意的。”陈伶也轻声说。
陈伶不在，秦艳茹也没在这住，屋里几天没生火，空气都是冷的，赵子杰刚进屋就觉得凉飕飕，他自己还买了些牛奶和水果，也跟行李一起拎了进来。
陈伶已经坐在炕边了，秦艳茹把炕简单掸了掸灰，招呼赵子杰也进来坐。
赵子杰还是第一次踏进陈伶在这里的家。
他学着陈伶，拘束地坐在炕沿边，屁股都只敢放四分之一，陈伶坐着不搭理他，秦艳茹忙着归置东西，赵子杰也不嫌被冷落，只好奇的打量这间小屋。
房间里挺干净的，因为没什么东西，就显得屋子很大，同样都是农家的平房，这里可比大伯家简陋多了。
别说没什么电器了，连头顶上悬的都是那种透明的老式灯泡。
秦艳茹收拾完东西，脏衣服放进大盆里泡着，又去厨房拿了个盘子进来，里面装了点瓜子和榛子，放到炕上让赵子杰吃，边说：“家里现在没有热水，赵警官，先随便吃点干果吧，你要是不着急，我这就去烧火做饭，晚饭就在这儿吃。”
赵子杰本想客气的说不用，内心又实在想跟陈伶多呆一会儿，欲拒还迎的脸都要扭抽抽了，陈伶看他表情异常，好像在忍蚊子叮咬似的，没忍住轻轻嗤笑了一声。
赵子杰看她面带笑意，眼前霎时像开了一片花般灿烂了起来，于是他也跟着嘿嘿笑，随后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脸上黢红一片。
陈伶继续不搭理他。
司机在门外摁喇叭催了，赵子杰匆匆跑出去，拎了两箱牛奶又跑回来，放到窗台上，对着陈伶说：“我要先去我大伯家了，明天，改天再来看你。”
话毕匆匆跑了出去，陈伶嘴里的“不用来了”没等发音呢，人都到大门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