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陈伶这人，下厨炒两道菜还行，农家院里的活儿其实都不太会，何况是重新刷房子。赵子杰为了帮陈伶的忙，跟赵所长硬磨出几个白天的假，在镇上跑了好几趟，买回了各种材料，加上秦姥爷的帮忙，陈伶家的旧房子很快就拾掇好了，里外都粉刷成了陈伶喜欢的奶油白色，赵子杰又骑车去镇上重新买了一领炕席，回来亲手换上，看上去也算焕然一新。
结了工钱，送走工人，俩人站在屋里欣赏成果，桌子被赵子杰放到水龙头下冲洗过了，又晒了两天，屋里也一直开着门窗通风，现在除了淡淡的油漆香，几乎闻不出烟味。
赵子杰点点头，硬拉陈伶坐到炕上，“咋样，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对吧，恭喜你获得了一间新房子。”
陈伶心里也是满意的，只是面上还假装着冷然着说：“颜色单调了些，但也懒得调整了，凑合住吧，以后养好了伤，直接收拾行李去城里打工也不用惦记。”
赵子杰急忙说：“你这胳膊，这腿，不是还疼呢么，着什么急去工作，现在房子都修好了，你就安安心心住这里呗。”
不行我养你。
她可不能走，要是走了，他可怎么办呀？
“中午我们去镇上吃吧，叫上秦姥爷、钱主任一家和红姐，谢谢你们的帮助，不然我一个人，还真处理不来。”陈伶没接他话茬。
“都听你的。”
自从出了这事，两人又逐渐恢复了来往，赵子杰知道了陈伶怕火，找同事介绍，去附近卖木柴的人家买了好多干的桦木和，一股脑都运到陈伶家院子里，又拎起斧子乒乒乓乓劈碎了一大堆，让她生火用木头和那些树枝，能禁烧些，尽量少用苞米杆子。
陈伶要给他钱，他也不收，只说以后再来家里蹭饭，别再紧锁大门不让进就行。
说得陈伶又愧又囧。
赵子杰则趁机又来陈伶家蹭了许多顿饭，一开始陈伶要报答他的帮助，还花心思准备饭菜，随着这人得寸进尺，来的越来越频繁，陈伶也逐渐开始糊弄。
好在赵子杰也不挑，不管陈伶准备什么，都吃得香甜，陈伶觉得自己家都很久没剩饭了。
日子还在慢慢往前滑走，粘连的肘关节贴了那么久的膏药，还要去医院继续复查，陈伶见天气预告说不错，就约了个当天下午的号，还没等出门呢，陈运洪就打了电话回来，说要和老婆一起去乐南北边的一个村里参观蔬菜大棚，如果蔬菜的品质好，冬天就准备从那儿上菜。
就是赶上陈硕连续休三天，家里没人的话，把陈硕一个人扔家里不放心，又怕他动煤气，想送他回岭南村里的姥爷家过个周末，问她方不方便去接一下。
正好要去复查，那就一起接了吧，说好了她直接去学校接陈硕放学，然后两人坐客车直接回亭村。
陈伶化了个淡妆，换好衣服，把胳膊缩在里面保护好，免得被路人碰着，刚要锁门，就看见赵子杰开了辆车停在了门口。
……
赵子杰从车头绕过来，问她：“去哪儿？坐哥的车啊。”
这小孩真臭屁，给谁当哥呢。
陈伶失笑，“不用，你该干嘛干嘛去吧，我准备回乐南，自己搭车就行。”
“乐南我也可以送你啊，现成的免费轿车放你面前你不坐，非要花钱去挤客车吗？那么大人了咋那么别扭，你快点儿的吧。”
陈伶还待要拒绝，有个村民推着小推车经过，带着点好奇的看过来，还主动打招呼：“小陈这是要出门啊？”
“啊，是啊，姨。”陈伶忙回道。
看那阿姨就站在那儿看着，明显等着赵子杰先把车开走让开地方，陈伶不好再耽误，暗暗吸了口气，只好妥协着走了过去。
赵子杰早殷勤的开了车门，等陈伶坐进去，又狗腿的跑回驾驶座，主动把安全带抽出来递给她，说：“我都连着补了好几个白班了，今天好不容易休息，想说来看看你这缺啥不，正好陪你去镇里买齐。”
“不然你送我到镇上汽车站得了。”
“看见这了么？今早出来前刚加满的油箱，”赵子杰指着油表让陈伶看，“今天车接车送，你就说目的地是哪儿吧，够送你四五个来回的。”
“那今天又要麻烦你了，我刚才还犹豫，是坐客车还是打个车，从这儿到乐南市里要50公里，打车有点肉疼。”
“快消停的吧，那客车上人那么多，再撞着你胳膊怎么办？”赵子杰不赞同，边熟练地打方向盘，倒出胡同，开到马路上。
“别一口一个哥的，你才多大，”陈伶侧头问他，“子杰，你几岁了？”
“比你大，二十八了。”赵子杰斩钉截铁。
“……说实话。”
“二十六，虚两岁正好二十八么。”赵子杰有点气虚的答，目视前方，好像路况有多复杂似的。
“说实话。”陈伶加重了语气，她巴不得能再年轻个五六七八岁呢，怎么还有人专门往大了说。
“二十四……”
这还差不多。“子杰，等过了年，我就满三十岁了，”陈伶认真的说，“你从警校毕业就回乐南了吧？”
“嗯。”
“这辈子就准备当一名警察，为人民服务了？”
“那是，我从小受我叔影响，觉得他那身绿色警服特别帅气，后来就考了警校，我妈还生气我没子承母业，跟她一样去教书呢。”
“我跟你不一样，满十七那年，考大学到京城，一直到今年初，在京城待的时间跟在乐南差不多长了，我熟悉的生活环境、人际关系，都在京城，等我在老家养好伤，以后还要离开的，”陈伶看赵子杰渐渐绷紧的下颌，还是继续说：“你看吧，咱俩年龄差距大，以后规划也不一样，走不到一起的。”
赵子杰手上用力，车子一个急转弯，吓的陈伶一把抓住他胳膊，等车子重新平稳的开起来，她拧着眉批评道：“怎么开车也这么毛躁，有话可以好好说，你这么开车是想出车祸吗？”
“刚才光听你找理由了，没注意看路，”赵子杰见陈伶松开他胳膊，他一个反擒拿攥住陈伶的，大手把她的手整个包起来，放到档杆旁，任她怎么挣扎也不肯松开，在车里陈伶又不敢太大动作，最后气的卸了力气，只能随他去了。
赵子杰在心里偷着乐，嘴上却说：“这指甲还是我剪的呢，我就知道，你哪天说急了就得上手挠我，干脆都给你剪秃，看你怎么行凶。”
陈伶瞪他一眼，不搭理他。
赵子杰一边偷偷用手捋陈伶的手指，试图十指紧扣，一边嘴上还在叨叨：“你就擅长自己给自己预设障碍，你现在不还住岭南村里呢么，怎么就提前想好以后的事了，万一就在咱乐南成家定居了呢。”
好家伙，对象还没处上，就想到成家了。
“再说，你就真的不想跟我试试？”
“试什么，不试！”陈伶一辈子的白眼都快翻完了。
这女人说翻脸就翻脸，速度比小孩子哭还快，赵子杰简直有些气急败坏了：“我这种优质男你有哪里不满意？你跟我说说，我改还不行吗？你看看你，不是伤了这里就是伤了那里，动不动还烧个家什么的，身边连个照顾你的亲人都没有，你要是跟我好了，立刻多个免费劳力，我保证从头到脚给你伺候舒舒服服的！”
越说越没六。
陈伶丝毫不感兴趣：“不好意思，我还是拒绝，伤总归会好的，我也能照顾好自己。”
“你不是没有男朋友吗？”
“没有也不代表咱俩就合适啊。”
“那你跟我试试啊，不试怎么知道我不适合你啊？”
“不是什么都要用试用装的。”
“那你就不试，直接跟我处对象啊！”
滚吧，属狗的，怎么都说不通，陈伶甩他手，使劲甩也甩不开。
“别动，一会儿进城里了，人多，”赵子杰又想用力又怕捏疼她，“行了行了，先不说这事儿了，再说一会儿你是不是还准备跳车啊。”
“滚。”陈伶没好气。
“我就不滚，我跟你讲，我不但不滚，我还天天上你家去，给你洗衣服洗碗烧火拖地，我就不信你那嘴能一直硬着。”
“你明明也不讨厌我，干嘛把话说那么死？”
“你说我条件放在咱整个乐南市也不算差吧，一表人才，一心一意，一见倾心，一……一米八五，无前科无案底无不良嗜好，情绪稳定，相貌英俊。”
“我都做好心理准备了，你就瞧好吧，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打持久战，哥，就是这么持久！”
越说越离谱，还踏马开上黄腔了？陈伶愤怒的瞪他：“你是在开车吗？！”
“我在好好开车呀！我看路了！”前面说了那么一堆她听不见，手刚拍了一下方向盘就声音那么大的吼他，赵子杰还挺委屈。
陈伶觉得肝疼，在心口缓慢的揉了揉，这条比路怎么那么长，怎么还不来个车把他创起飞呢。
先去了陈哲堂所在的医院，又重新拍了X线检查，果然贴的那个膏药起了些作用，关节粘连缓解了很多，后面再慢慢锻炼恢复就行。
赵子杰像家属一样跟在旁边，左打听右问，还拿着检查报告一个字一个字的研究，好像他比骨科大夫还懂，“骨折线模糊，断端对位对线可，关节间隙可，周围软组织未见明显异常。”
“行了，你快歇歇吧。”陈伶没好气地让他别在当显眼包，赵子杰却兀自对着那两张骨头看个没完。
陈哲堂看陈伶一脸不耐烦，但赵子杰一只手仍虚扶着陈伶的腰身外侧，她也没躲闪，显然两人关系匪浅，就也跟赵子杰多叮嘱了几句，要他平时多留意些陈伶的腿和颈椎，不要二次磕碰导致复伤。
又开了些巩固的膏药，临走时陈伶感激的邀请陈哲堂有时间去家里坐坐，陈哲堂笑着说：“平时忙，总也没时间过去看望你爸爸他们，要是家里有喜事，那我自然要去的。”
陈伶听懂了他的意思，只能尴尬的笑了笑，也没多解释，告别后就退了出来。
傻小子还不知道发生了啥，只拍着肚子嚷嚷饿了，一个劲让陈伶陪他去吃饭。
陈伶看看时间，离陈硕放学还有一段时间，赵子杰开了一个小时的车送她进城，虽然话不投机，但饭总还是要请人家吃一顿的，于是点点头，说道：“行，那我请赵警官吃个便饭，你想吃什么？”
医院里这么吵都听到他肚子咕咕响了，真是个大吃货。
赵子杰拎着检查的胶片和药，听她说要请吃饭，有些惊喜地紧走两步问她：“真的吗？你能吃辣吗？我们能不能去友谊商城吃湖南菜？我想念他家的泡椒牛肉很久了！”
“……”
湖南菜里，应该也有不辣的菜吧？
应该有。
陈伶沉痛的点头，有点后悔刚才任他挑选餐厅的决定：“行啊，就请你去吃一顿湖南菜，点特辣，给你吃拉肚子最好。”
赵子杰已经逐渐学会和陈伶的相处之道了，就是只听他想听的就行，于是他一边在前边带路，一边接着絮絮叨叨：“你知道我都多久没回乐南，没好好吃顿辣辣的饭菜了，镇上就那么几家饭馆，做的菜都一个味儿，我们所里食堂天天吃大锅菜，要么就是煮饺子，好像放一点辣椒就会被赵所长开除似的，你知道吗？连吃饺子的蘸料都只有醋和酱油，别说辣椒油，蒜瓣儿都要靠抢！”
身在福中不知福，有现成的食堂还不满意，陈伶撇撇嘴，她每天都要在家自己烧水煮饭，不够费劲的。
吃饭的商城离医院不算太远，开车拐到附近的小吃街停好车，两人往商场方向走，也许是天气冷，小吃街还空荡荡的，只有一个老头儿推着三轮车停在路边，车上放个暗红色的大汽油桶，看样子应该是卖烤地瓜之类的。
赵子杰不想吃烤地瓜，他就想吃辣的，正准备继续走，陈伶却走了过去，对老头儿说：“大爷，给我挑个小点儿的。”
赵子杰又折返回来，“陪我去吃饭呢，吃什么地瓜。”
“我冻手。”她走了两步就觉得冷，想着一会儿还要去学校门口站着等弟弟，肯定更冷，正好有卖烤地瓜的，她拿着还能暖暖手。
大爷从桶里给陈伶挑了一个，摊在手里给她看，还夸陈伶会挑：“这是我老家种的，自己也吃，叫蜜薯，小的比大的要甜的多，你看这皮都有点烤裂开了，里面流的汁都是甜的。”
“是啊。”陈伶要掏手机，赵子杰抢着扫码付了钱，她没说什么，笑笑接了过来，没吃先夸了一句：“好香啊。”
大爷笑的眯着眼，说：“小姑娘，你就吃去吧，下次想吃烤地瓜了保准还想上我这儿来！”
“这么好吃的吗，那给我也来一个，我要更甜的！”赵子杰在后面接嘴，这次却不肯再付钱了。
幼不幼稚，陈伶只好付了钱，给他也买一个。
赵子杰接过地瓜，剥开外面烤的发焦的皮，露出热腾腾的肉，先喂给陈伶，见她摇了摇头不吃，就自己啃了一大口，嘴里含糊不清，又带着点委屈和心酸的口吻说：“没想到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居然是五块五的烤地瓜。”
“你送我的礼物倒挺特别，第一回踹腿，第二回踹胳膊。”
“……那么记仇呢。”地瓜不大，赵子杰几大口吃完，嘟嘟囔囔的跟上。
进了商场人逐渐多了起来，赵子杰狗狗祟祟的想拉陈伶的手，陈伶冷淡地看了他一眼，让他老实点。
不过这人还真没虚报身高，陈伶一米七的个子已经不算矮了，他杵在那儿还是比她要高出大半个头。
只是此刻却仿佛是个犯错的小学生，在陈伶的眼神镇压下，垂着脑袋默默的跟着走，不时抬眼偷看一下陈伶的反应。
陈伶走进电梯里，让他进来：“快走两步，等会儿可以多点几道菜，肯定让你吃的饱饱的。”
到了他心仪的店里，刚刚到饭点儿，店里顾客不算多，陈伶记着赵子杰饭量大，特意挑了张四人桌，直接把菜单递给赵子杰，让他随便点。
赵子杰也不客气，挑着自己爱吃的酸辣鸡胗，萝卜干炒腊肉，金钱蛋，野山椒炒牛肉点了四道，陈伶看着菜单上每道菜都红通通，皱了皱眉，点了道木桶豆腐，又加了份蒜蓉炒青菜。
店里上菜很快，酸酸辣辣的菜很适合赵子杰的胃口，就着大米饭吃的头也不抬，额头都沁出一层汗珠。
陈伶尝了两口，吃了辣的嗓子还是不舒服，就放下筷子，挖了几勺豆腐，搅拌碎了慢慢的吃。
“你咋不吃，是不是胳膊不舒服？”赵子杰又吃完一碗米饭，一边还关注着陈伶，这还是他第一次单独和陈伶在外边吃饭呢，简直就像约会一样。
招手向服务员要了个空碗，他细心的在盘子里挑了几块牛肉放到碗里推过去，说：“这家就是这样的，肉切的有点碎，我给你夹，你直接用勺子吃吧。”
陈伶：“……”
还算细心，但也并没有很想和他共用一双筷子。
赵子杰风卷残云的吃着，陈伶看了下，他居然硬是把一桌菜都扫干净了，装米饭的空碗也摞了四五只，只剩下些辣椒和调料在盘子里，反而是自己，饭剩了一大半，菜也吃得很少，不由得在心里暗暗称赞对方真是个不浪费的好饭桶，喊了服务员结账。
赵子杰摸了摸肚子，嗯，吃饱了，他向后仰放松地瘫在沙发椅上，随后又吨吨吨的干了一大杯温水，满意的对陈伶说：“啊~感觉好久没这么舒服的吃顿好饭了。”
“你单位食堂伙食有这么差吗？”
“反正跟这儿没法比，照你厨艺也差远了，就知道天天炒鸡蛋、摊鸡蛋、蒸鸡蛋，我打个嗝都是蛋黄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