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村里不知日月长，陈伶除了偶尔去姥姥姥爷家串个门，也不怎么跟同村的人来往，就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足不出户，除了定闹钟每天做康复锻炼，就是打扫卫生，折腾自己的一日两餐。
搬过来的时候，她随身带的专业书不多，反正想看什么，能买到电子书的就尽量在电脑或平板上看了，她也不执着非得买纸质书。
看得多了，也慢慢让她找到个方向出来。最近儿童向的插画市场比较火热，她本人对此也比较感兴趣，加上之前也在兴趣班教过一些低龄儿童画简单的蜡笔画，绘画的基础一直没完全放下。
加上受伤这段时间，她在网络上陆陆续续看了很多大佬出的插画教程，还用左手跟着慢慢画了几幅，多是参照陈硕和农家小院、村口角落、大树之类的静态插画，现在右手握笔，感觉更熟练了。
她那个微博账号，正好用来记录自己的随笔好了，一段时间后看看对比和进步，如果自己有机会独立绘画和接单，也不失为一项收入。
陈伶又发现了住在村子里的一项好处，就是到处都是参照物，村里初冬的色彩也漂亮，陈伶晚上跟着教程临摹，白天抱着平板在院子里、大河边四处晃悠拍照，实景加上想象，陆续也画出了不少。
比如屋檐下那几串柿饼，已经慢慢变黑了，她还创作了《晾柿饼》的四格小漫画传到微博上。
唯一的不好就是无人指点，陈伶只能凭借自己仅有的那点经验，不停给自己找毛病，不断完善和修改，试图早日把画风稳定下来。
天气一冷起来，陈伶早晚就觉得腿脚有些酸痛，她挑了个没风的日子坐客车回了趟乐南，去医院开了些活血止疼的药后，就回去看看爸爸他们。
上午的时候市场里客人不算多，就一个老太太在摊子前挑挑拣拣的，陈运洪穿着深蓝色的大褂，踩在凳子上不知在做什么，秦艳茹在下边扶着。
隔壁老黄看到陈家的女儿过来了，白了一眼，立刻换了个方向坐，陈伶没搭理她。
看到陈伶手里拿着不少东西，秦艳茹小跑步出来，赶紧接过去，还摸了摸她的胳膊：“这好利索了吗？怎么就敢拿这么些东西了？”
“没事儿，看着袋子大，其实里面除了药，就一盒给硕硕的蛋糕，很轻的。”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还得再养满两个月才行，可不敢就用力噢。”
陈运洪看着女儿回来，站在高处开玩笑：“大忙人怎么有空回来了？”
“哪里忙了，今天来开几盒药，等下就走了。”陈伶也笑着回。
“哪有刚到就要走的，中午让你阿姨回家炒两个菜吧，你都好久没在家吃饭了。”
陈运洪从凳子上下来，又仔细看了看她，“现在天黑的早，硕硕放学也早，等吃好了午饭，你在楼上睡一会儿，正好陪你阿姨去接他回来。”
“小胖墩儿什么时候放寒假啊？”
“快了，再有两个礼拜就期末考了。”
秦艳茹挑着新鲜的青菜装了一袋子，又在市场里割了些肉，就带陈伶先回去，继女难得回来，她准备晚饭多炒几个菜。
果然陈伶的东西陆续搬走后，家里腾出了地方，就又显得整洁起来，秦阿姨也是勤快人，把家里各处都拾掇的很利索。
“你看会儿电视，或者去小屋躺会儿，都是炒菜，很快的。”秦艳茹拎着菜去了厨房，让陈伶休息下。
“好啊。”陈伶去了小卧室，却并没躺着，陈硕的墙上照旧被他贴的乱七八糟，什么运动员、电影明星的，另外在床头新加了几张大头贴，就是商场里一个小房间自助拍照的那种，他和几个缺牙或戴眼镜的小男孩挤在镜头前，咧着嘴笑的很开心。
“小家伙在学校明明有好朋友嘛，每次回村里还把自己说的那么惨。”
陈伶自言自语地说，她看床单有点皱，边缘也蹭到了些灰，用手掸了两下没掉，就动手把床单扯下来，去柜子里拿了干净的重新铺上，准备去卫生间把床单和枕套洗一下。
秦艳茹“哎哎”的拦着不让她干活，说自己有空就给陈硕洗了。
“没事的秦阿姨，我就丢洗衣机里转两圈，也不算什么活儿。”
“那你用那瓶粉色的洗衣液啊，硕硕喜欢那个味道。”秦艳茹有点高兴，伶伶和儿子亲，她当然乐见。
“硕硕回家一直跟他爸说，等放寒假了就回岭南村里，要陪姥姥姥爷和姐姐去，还说要去岭上拾东西，以前是他小，长的还没草高，他姥爷就不怎么带他去山上玩儿，现在可是去过几次，尽记住淘气了，心都玩野了。”
“我都忘记问了，他那个钢琴要继续考级了没？”陈伶看着客厅里的钢琴，被秦阿姨盖上了一幅白色蕾丝的纱布，她也不太懂那个音乐考试，只知道得一级一级往上考。
“考，那么贵的琴都买回来了，高低也得拘住他的性子考下去，钢琴老师说，他聪明是够的，就是练的少，让他好好练习，等明年要接着给他报升级考试呢。”
“嗯好，学好音乐的孩子，性子能定下来，以后再不行还能走艺术特长生的路，等他再大点，那好处就出来了。”
“说到硕硕那跳脱的性子，还不是你和你爸给惯的，你给他煮碗面，他回家说了三天！”
呃，陈伶有些语塞，希望这小胖墩儿没乱说些别的，没提到别人。
饭菜做好后，她们端到市场里，和陈运洪一起吃了午饭。
下午陈伶准备去商场逛逛，再去书店买几本书，正好离陈硕小学也不远，说好等会儿秦阿姨给她打电话，她们一起去接陈硕。
陈伶好歹回来一趟，要是见都不见他就走，被陈硕知道后非得嚎的一栋楼的声控灯都亮不可。
先找了家美甲店，修了因为做家务有点毛躁的指甲边缘，做了护理和贴片，陈伶又去了书店看书。
书店里最好消磨时间了，陈伶在试读区点了杯拿铁，看了两本书，又翻了翻新出的漫画，外面的天就渐渐暗了，看看表快五点了，怎么秦阿姨还没来电话？
她拨了过去，响了好几声对方才接起来，就听见秦阿姨极力压着嗓音在对面说：“陈硕和同学打架被留下，对方家长正在吵闹，我现在在老师办公室呢。”
“怎么回事？稍等，阿姨，我这就过去。”
陈伶皱眉，陈硕读的那所小学不大，也没有初中生，都是些小萝卜丁，发育晚的孩子坐公交都不用买票呢，打个架按说也不会涉及到什么校园霸凌吧，再说就陈硕那壮硕的身板子……
不过现在大多数家庭就一个孩子，五六个大人捧着含着，要是小同学之间打闹没分寸，破了点油皮搞不好都能吵起来。
陈硕应该……没挨欺负吧？
本来还想排队结账的，现在也不等了，陈伶找个就近的书架放下书，匆匆朝着学校过去。
果然放学了，大门都上了锁，只有边上的小门半开着，值班室里有人在值守。
跟保安说了情况，又报了陈硕的姓名和班级，保安核对了手里厚厚的一本册子，点点头，放陈伶进去，还热情的指点，让她从右侧的楼门进去直接去三楼。
陈伶还是第一次到这所小学里面来，但现在也没心思欣赏建筑和操场，她径直往楼上走，也只有三层还亮着灯，想必是办公室所在了。
在走廊尽头，陈伶透过一扇亮灯的窗户里看到了，房间挺大，像个会议室的样子，围着桌子坐了六七个人，正在说着什么。
正对窗户的，可不就是秦阿姨和陈硕么！
隔着窗户，陈伶看不太清两人的表情，但陈硕就那么在桌前站着，耷拉着小脑袋，两手揪着校服的衣襟，就像犯了什么大错罚站一样。
不会让他站了两个多小时吧？！
陈伶的火气轰地一下就上来了。
深吸两口气调解下情绪，她砰砰地拍了几下门，很快一个戴眼镜，短头发，看起来挺斯文的中年男人从里面开了半扇门，看到陈伶先短暂地呆了一下，随后脸色微红地问道：“请问你找谁？”
“我是陈硕家属，来接他放学的，”陈伶看这人没有让她进去的意思，就站在门口，冷淡又带着点质问的语气问：“已经七点了，放学几个小时，为什么还不让他回家？”
陈硕听到了她的声音，也不委屈了，蹭蹭几步快跑到门边，拽着陈伶的手大声说：“姐！我和妈妈在这里！”
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嗯，精神还算好。
那个开门的男老师也说：“是陈硕的姐姐是吗？那先请进吧。”
陈伶先按住陈硕的肩膀，捏住他下巴仔细检查了他的脸，没什么伤痕，还是胖嘟嘟的，就是身上的校服有点脏，下摆上也沾了很多灰尘，像是在地上打过滚。
她牵着陈硕进了房间，见秦阿姨独自坐在桌子一侧，神色中略带些无措，对面坐着一对中年男女，看样子是夫妻，衣着考究，面色不善，两人中间夹着个干巴瘦的小男孩，戴着眼镜，一侧脸颊上有两条红印子；稍远的地方还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怀里紧紧搂着男孩，那孩子看不见脸，半个头埋在老太太怀里，只剩个后脑勺露在外面。
男老师自我介绍说是姓李，是陈硕和孙梓晨、石鸿的班主任。
陈伶看这3个小男孩，陈硕最高最壮，就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回事，她在秦艳茹旁边坐下，淡淡的问：“李老师，我能再问一次，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李老师刚才一直在焦头烂额的安抚孙梓晨的父母，他们很强势，上来就要带孩子验伤，话里话外不光要赔偿，还要学校停陈硕和石鸿的课，给他们记过。
其实就是小孩打架，他还在想怎么做做两家家长的工作，让陈硕家赔偿些医药费，再赔礼道歉就算了，课是万万不能停的，马上都要期末考试了。
赔钱道歉，秦艳茹是认可的，可孙梓晨的父母不同意，所以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现在陈硕突然有个姐姐又找了过来，穿着件一看就很贵的那种呢子大衣，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工作也体面的那种人，只是她神态略有些冷淡，自打进屋就没正眼瞟过对方家长，看着也不像是个好说话的。
唉，这下头更疼了。
孙梓晨的妈妈先开口：“还说什么，刚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必须停课反省，记过！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抱团欺负同学，我家晨晨身体弱，等会儿去医院检查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跟你们没完！”
秦艳茹忍着气回道：“孙妈妈，去医院我同意，如果小朋友伤到哪里了，该吃药该住院，我们都认，但孩子们还小，总不至于课都不让上了。”
“这已经是看李老师的面子了，不然老孙一个电话打到区教育局，举报老师隐瞒校园霸凌，够你们学校喝一壶的！”女的一脸尖刻，气势凌人的看着秦艳茹。
这何尝不是一种成人社会的霸凌。
李老师忙在旁边劝道：“没这么严重，没这么严重！就是几个同学闹着玩儿，再说孙梓晨同学也没伤到哪里，很快就被其他同学拉开了。”
“闹着玩儿有打脸的吗？看看我们晨晨的脸，都肿成什么样儿了，他长这么大，我们全家人谁都没舍得动过他一个指头！”孙妈妈摸着儿子的脸，更加生气了。
“那确实是陈硕和石鸿的不是，怎么能对同学下手这么重呢？”李老师顺着孙妈妈的话往下说。他自从毕业就在这家学校任教，熬了多年从一个科任老师好不容易当上班任，教学能力倒是没的说，就是和学生家长沟通协调这方面，还没有太多经验，加上平时多数家长也都是尊敬老师、听从老师的，现在突然遇到这种强硬的对象，一时就有些失了分寸。
像今天这种情况，三个小学生都动手了，而且也没伤着人，放那种四五十的老教师，两边家长各打三十大板，再让孩子们拉拉手和好，事情也就过去了，他偏要把这几家的家长都请到一起，要当面把事情调解好，本来这些大人的身份就不对等，加上自己也隐隐有点拉偏架，搞得现在的场面非常尴尬。
“李老师组织家长看过监控了？怎么就得出陈硕和石鸿的错的这个结论的？”陈伶插话问，语调冷冷的。
“呃……”
“还有，这位孙同学就肯乖乖站着挨打一点没还手？还是陈硕中午在你们学校吃咸了，要毫无缘由的打一根木头桩子？”陈伶见他作为班主任居然支支吾吾，难道几个小时了还没把事情原委搞清楚吗？？
“姐，明明是孙梓晨先欺负石鸿的，我看不过眼才拉住孙梓晨，他自己摔倒的，我没想打他！”小胖子不服气的在旁边喊，被秦艳茹拉住，不许他再说。
陈伶对他微微点了下头，表示相信弟弟说的，陈硕被老师批评，妈妈也一直拦着不让他说话，本来正委屈着呢，现在见姐姐终于肯相信他了，眼神都变亮了，小胸脯也挺起来了。
“话不是这么说啊，明明就是你和石鸿，仗着长得高欺负我家晨晨，陈妈妈，你看看你家这胖孩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斤吧？再看我家晨晨，他上个礼拜也才满六十五斤半，你们眼里的打闹，那就是欺负同学！”孙梓晨妈妈立刻接口。
陈伶皱了下眉，所以这么长时间，这个班主任都在调解什么，她不理孙梓晨妈妈，还是问班主任：“所以李老师，您到底看没看监控？我建议还是先调出来看清楚事情原委，到底是谁欺负人，我是相信陈硕说的。”
秦艳茹心里是有点虚的，她知道自己的蠢儿子，如果真和同学打架，不管谁先动的手，估计陈硕都不会是吃亏的那一方，所以她一直隐忍着，就是怕真的闹到要给陈硕停课。
现在见陈伶信陈硕，一直想调监控，和对方家长对线，就偷偷在桌子下拉她的衣服，想息事宁人。
“事情发生的时候，几个同学正好在走廊，走廊那个摄像头坏了还没修，所以就……”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尴尬的说。
“那你凭什么附和孙妈妈的话，说是陈硕和同学打了她家孩子？”
陈伶双眉微竖，凌厉地盯着李老师，看得他肩膀微微瑟缩了下。
“李老师，如果您的工作经验不足以处理今天的问题，我的建议是找您的领导或者上级过来，我家孩子每天都要按时吃饭休息，现在已经超过晚饭时间了，我可不想饿着孩子，影响他继续发育，毕竟瘦得像峨眉山上的猴子，也不是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李老师您说对吧？”
孙妈妈沉不住气，听陈伶在那一句一句反驳她刚说过的话，还讽刺她的宝贝晨晨，一下站起来，像要打人一样挥着手：“胡说八道！我家晨晨从小受家庭环境熏陶，向来乖巧听话，哪像你们臭卖菜的臭捡破烂的，生出来的孩子也不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