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陈伶听她侮辱自己父亲,一把抄起秦阿姨面前的水杯就想扔过去,被秦阿姨死死拽住,她沉了脸色,说:“你又算什么东西,有什么资格贬低别人的职业,看轻别人家的孩子?你说你家孩子挨打了,证据呢,谁有问题谁举证,否则你就是污蔑,是诽谤!”
对面的男人本来只是坐着,此刻突然张口说话道:“陈硕爸爸怎么没过来,这些事还是要跟家里能做主的人说比较好,别显得我们有理反倒成了没理,欺负老弱妇孺。”语气里带着丝轻蔑,明显看不起秦艳茹和那个老奶奶的样子。
秦阿姨应该是脱了围裙就来学校了,现在就穿着件暗灰色的羽绒服,袖口还有点灰尘,跟那光鲜的两夫妻比,确实有些黯淡。
平时她在菜市场里搬菜、打包,也用不上穿什么好衣服,那个一直缩在一边的老奶奶衣着则更简陋一些,身上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老式棉袄,看着就穿了好几年那种,领子边都起了很多球。
又是个以貌取人的家伙啊,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就是同学打架,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女性监护人也能做得了主,不是只有下面长个激八才能上桌说话的。”陈伶双臂抱在胸前,冷冷的答道。
“你……”男人万万没想到,看起来气质清雅的陈伶,居然大庭广众下能说出这么粗俗的话,他伸手指着陈伶,“好,你不尊重人,我们也不必跟你多说什么。”
他也站起来,整了整身上的衣服,朝着秦艳茹和那个老奶奶说:“现在两条路,第一,让我儿子各扇你们孩子一个耳光,这件事就算扯平,我们各回各家;第二,去医院,给我儿子验伤,同时我要联系教育局,造成的后果是什么,可就不好估量了。”
“笑死,我选第三条路,报警,直接去派出所吧。”
“别,别去派出所,”一直装鹌鹑的老奶奶弱弱出声,躲闪的目光不敢跟几人对视,“孙梓晨爸爸,你说个数,我照赔就是,小孩子不懂事,你大人有大量,就原谅他吧,我保证以后我家石鸿以后绝不敢招惹你家孩子了。”
陈伶看着神色怯懦的老太太和那个始终不敢说话的孩子,生气的问她:“你又是凭什么,要替陈硕认下错?这世上是谁横就谁有理吗?”
李老师又在旁边和稀泥:“好了好了,请都冷静一下,这么吵不是办法,也解决不了问题。”
孙爸爸低斥道:“你闭嘴!”
李老师抿了抿嘴,又安静了,想了想,他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估计找援军去了。
石奶奶眼神躲闪,讷讷的说:“石鸿他妈在外地打工,他爸……孩子平时就是我在照管,都怪我没教育好,才在学校跟同学动了手,都是他的错,还请你们多担待。”
真是猪队友,陈硕为了帮你孙子,结果你这时候却认怂!陈伶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愤怒,没有怒骂出声。
石奶奶颤巍巍的站了起来,拉着小孙子走到孙家夫妇面前,弓着腰说:“还不行的话,你们夫妻打我吧,我都受着,孩子还小。”说着说着眼里几乎流出泪来,石鸿缩着脖子躲在奶奶身后,一副生怕挨打的样子。
“看吧,不打自招,我就说,是你们有错在先!”孙妈妈像是终于抓到把柄一样,态度立刻又嚣张起来。
陈伶愤怒的问石奶奶:“你这么做,让陈硕怎么办?!他是为了帮你孙子!”
石奶奶面对陈伶,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门再次被推开,一个人走了进来,这人看起来五十岁左右的样子,两鬓微有些白,不苟言笑,一身黑色西装。
他的嘴角略有些向下,缓步走到桌尾处看着众人。
李老师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忙迎上去,“张主任。”
又面向大家,介绍道:“这是教育处的张主任,主任,这是那几个学生的家长。”
孙爸爸见人下菜碟,看着这位张主任不像软柿子,还主动走过去跟张主任握了握手说:“您是教导主任,下班时间还惊动您真是不好意思,实在是有些学生家长素质低下,无法沟通。”
“怎么回事,李老师没跟教导处说啊。”张主任面色冷淡,说话没什么起伏,眼镜后面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想来这种事见多了。
孙爸爸抢着把事情说了一遍,重点强调了自己孩子受伤的事,对刚才自己夫妻出言不逊的事丝毫未提,陈伶都佩服他的脸皮厚度,孙妈妈也在旁边帮腔。
“这么说责任全在另外两个学生?”
“他们家长一个认一个不认,那个动手的孩子家长,自打来了就咄咄逼人,倒打一耙,张主任,有这种恶家长,才会教出打人的恶学生!”
“既然这样,你们的诉求是什么?”
“停课,记过!”孙妈妈抢着答道。
张主任把目光转向石奶奶和秦艳茹这侧,石奶奶满脸惶恐,弱弱的点点头,显然是想按他们说的办,陈伶则是满脸怒意,显然不认同孙妈妈的想法。
秦艳茹还想说两句,被陈伶按了回去,“主任,既然这样,还是报警吧,让警察来处理。”
“可以。”张主任拿出手机打电话。
孙家夫妇有点傻眼,坐了这么久,他们也有些不耐烦,还以为教育主任来了,只会双方再劝几句,他们顺着坡下来,要个赔礼道歉就行了,没想到他竟然支持把事闹大去派出所,也不怕丢了学校的面子?
孙妈妈忙拦道:“不用报警,这事也不是不能和解,”张主任停下动作,等她说完,“我们家孩子今天挨了打,这口气肯定是得出,看你们这穷酸样,验伤的钱估计也出不起,那就算了。”
她绕着桌子走到石奶奶面前,突然伸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出她身后的石鸿,一巴掌打了过去,“你孙子打我儿子,我就打你孙子!”
一巴掌过去,结结实实的,石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不等众人有反应,又伸手来抓陈硕,秦艳茹忙伸胳膊护着陈硕,饶是如此,手背还是被孙妈妈的指甲划了长长的一个道子,陈伶坐她左手边,右手又不太便利,等她也去拦的时候,孙妈妈已经连抓带挠的打了秦阿姨和陈硕好几下。
孙妈妈早就看出来了,那个石鸿胆子那么小,估计也不敢动手,自己儿子脸上的印子估计就是这个小胖子动手的!
陈伶早就憋了一肚子气,继母和弟弟现在当她面挨打,那还了得,她从座位里绕出来,先把陈硕往后推了推,拽到安全的地方,随后迅速还手,一把拽住孙妈妈的头发,照着她后腰狠狠就是一脚。
办公室里立刻乱成一团,秦艳茹护着陈伶担心扯到她胳膊,一边还要顾着陈硕不要过来,左支右应甚是辛苦,石奶奶搂着石鸿躲到一旁,祖孙俩吓的瑟瑟发抖。
张主任和李老师两个大男人也分不开她们,最后还是张主任大喊一声:“我报警了!”
沙坪派出所很快来了一辆车,两名民警见现场打得一团糟,椅子东倒西歪,男女老人孩子都有,得,都拉派出所吧。
陈硕也被吓着了,窝在妈妈怀里不说话,秦艳茹搂着他,不时摸摸他的后脑勺安慰。
陈伶有些内疚,觉得是自己处理问题太冲动了,才会让秦阿姨和陈硕跟着受苦。
公安局这种地方,秦艳茹一辈子也没来过几次,上次还是夏天的时候为了送锦旗去过市局一次。
这次再到派出所来,却是因为……打架。
因为是晚上,所里只有几个值班男警在,就让他们都站在大厅里,像等候皇帝接见一样,站了很久才出来一个中年民警,也不说话,就坐在接警的玻璃窗里喝茶水,看都不看她们。
不一会儿从里面又匆匆走出来一个民警,带着孙家三口人先进去了。
“警官,我们这又是老人又是小孩的,要一直在这里罚站吗?”陈伶冷着脸,问对面一直安稳坐着的民警 。
那民警神色有一点犹豫,他把手里的缸子放下,说:“都跟我来吧。”
他在前面领路,带着她们去了里面,分别让她们进了两间询问室。
“坐这儿,等着。”那民警说完,就扔下她们又出去了,门甩的好大一声。
陈伶低声对秦艳茹说:“对不起秦阿姨,都是我搞砸了。”
秦艳茹本来是拿一个大夹子把头发拢在脑后的,经过刚才的厮打,有些头发已经散落了下来,陈伶站到她背后,松开夹子,用手给她捋顺头发,帮她重新把头发盘了起来。
秦艳茹把鬓角的碎发往耳后抿了下,又拍拍陈硕,让他坐好,说:“既然已经这样,就别提是谁的错了,还不都是为了这皮小子。”
陈硕自从进了派出所,就一声不吭,陈伶低下头看他,见他眼里含着两泡泪,显见是有点吓着了。
她把陈硕搂到自己怀里,低声问他:“硕硕,现在房间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实话,你有没有动手打那个孙梓晨啊?”
“姐,是孙梓晨先骂石鸿的,说他身上有臭味儿,还用脚绊他,我在后面都看的清清楚楚,后面我看到孙梓晨还想打石鸿,才推开孙梓晨的,他自己没用,站都站不稳,自己撞到门框上,不赖我!”
陈硕小小的脑袋里想不通,明明自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为什么石鸿刚才不帮自己解释,孙梓晨也不说实话,他妈妈刚才那么凶,还动手打人。
是不是自己不管,妈妈和姐姐就不会被警察抓起来了?
“好了,是你同学不诚实,跟你没关系,硕硕,姐觉得你没有错,也会保护你和你妈妈的,好吗?”陈伶摸摸他的小脑袋安抚他。
陈硕伸手搂住陈伶的腰,扎到她怀里不说话。
应该是先做其他人的工作,她们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其中一个出警的民警才推门进来,手上拿着一沓纸,问两人:“现在那两家的家长已经达成调解了,你们家怎么说?”
“说什么,你问询我了吗?怎么调解的,准备赔偿我家吗?”陈伶把正在浏览的手机放下,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着他。
“……”那民警语气停顿了一下,加重语气说:“几个小学生打架,孙梓晨家属要求你们大人赔礼道歉,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当然,我家孩子承认推了他同学一下,如果去给那个同学验伤,要治疗要住院我都没意见,该赔的,我们倾家荡产也给;但孙梓晨妈妈先动手打了我弟弟和我……妈,这件事也得处理,”陈伶冷声说,“但你们一直没人来处理我的诉求啊,你要我说什么?投诉你们吗?”
秦艳茹和陈硕听她叫了声“妈”,目光齐齐看向陈伶,尤其是秦阿姨,她嫁过来十几年,还是第一次听陈伶这么亲近的喊她。
“这不是一件事吗?”
“当然不是,这是两件事!双方家长都是成年人了,应该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她们出言不逊,而且先动手,对我们也造成了伤害,我是要求验伤的,这怎么能说是一件事呢?警官请问您平时业务考试都是打小抄过关的吗?”
秦艳茹见到穿制服的警察,本能的还有点不敢说话,陈伶却是眼神冷漠至极,仿佛对面坐着的是随便哪里都能见到的路人。
“那边两家都在签和解书了,你要坚持,就接着等吧。”民警说不过她,悻悻地摔门出去了。
陈运洪打了电话过来,说被拦在大厅,不允许进来接她们,问她们怎么样了,秦艳茹也不敢多说,手机放桌子下面,偷偷的给丈夫发消息。
陈伶见民警态度粗暴,心下怒意更盛,她开了门出去,想去找别的警察再问问,隔壁的门半开着,孙家夫妇正在比比划划的跟一个警察说着什么,神色激动,那个警察神色带着点恭敬,明显一直在安抚他们。
孙爸爸撇到陈伶站在门外,眼神有些吓人,他突然有点害怕,怎么就遇到这么强硬的一个女人呢,一步不肯退让,坚持要把事闹大。
“既然你在这儿,我还是跟你强调一下,其他的事可以不再提,但你们必须向我儿子、老婆郑重道歉,而且我保留追究你们责任的权利!”孙爸爸严厉的说。
那调解的警察见陈伶过来了,刚站起来想说什么,就看陈伶撇嘴冷笑了下,说:“警官,我觉得胳膊疼,腿疼,我要求去医院验伤,告孙梓晨的家长恶意伤害。”
她还特意把右臂举了起来,让屋里的众人看清她贴着膏药的手腕和小臂,淡淡的说:“本来我的胳膊骨折就没有痊愈,现在觉得不舒服,很可能又被打断了呢。”
陈伶不是没想过息事宁人,要是孙梓晨的家长态度好点,她家无非就是给孩子买点水果零食,再道个歉也就过去了,可孙家夫妻偏偏出言嘲讽陈爸爸的职业和家境,一下子勾起了陈伶幼年时的回忆,因此才会态度大变。
她曾经暗暗发誓,再也不受这样的气,不在心里憋屈着。
她当然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可她就是不想让继母和弟弟过被人欺负的日子,还要心平气和的接受派出所明显偏向的和稀泥调解,还想给对方道歉?
呸,想得美。
“怎么,这位警官,你处理不了我的诉求?我这物证人证可都在,案情也清晰,不会耽误太多时间的,也就是去趟医院,不会很繁琐的。”
那孙梓晨的爸爸在市政府宣传部门任职,妈妈也在附属的国企里上班,平日在邻里中就有些高傲,因此一开始在学校就颇有些趾高气昂的,但闹到要立案打官司,对他们的工作可就有影响了。
沙坪派出所的那个中年民警,对这种仗着自己有点小权利就横行霸道的人见多了,加上时间又很晚,事也不大,就一心想着息事宁人,可陈伶一直不肯服软,甚至还主动提出验伤和拘留,这可就有点违背他的初衷了。
孙妈妈也有点害怕,但还是说道:“你也动手了,我们双方都有责任,你别想光赖到我们头上!”
“对,我也动手了,所以让派出所把我们都拘留呗。”陈伶摊摊手,一脸无所谓。
“……”
谢瑾扬披个薄棉袄,匆匆从外面走进来,一边走还一边嚷:“今天谁值班呢?你们猜怎么着,嘿,车胎又踏马不知道被哪个小子给扎了!”
他们去调查回来的途中车坏了,见正好在沙坪派出所附近,里面的人都去市局借调过,谢瑾扬熟悉的很,就进来找人帮忙,想把车先放他们这儿。
见警务大厅空着呢,他进里面喊人,透过窗户就看到询问室里坐的满满登登的,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多瞄了一眼。
对窗坐着那个戴眼镜的年轻女的,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谢瑾扬凑近仔细看了看,一时有点没想起来,屋里没人说话,气氛很僵的样子,他正要敲门,就见背对他的人里面,有个女的突然站起来,一屁股坐地上开始嚎,嗓门大的站院子里都能听见。
戴眼镜的女人表情没什么变化,神色还是冷冰冰的。
冷冰冰,他想起来了,这是小赵那小王八蛋看上的那姑娘吧?
之前小赵还在市局的时候,天天在人家附近晃悠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