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其实只要按计划完成功课，下午陈伶是任陈硕满村子找小伙伴玩儿的。
最近除了钱小波和小元，他又认识了新的小朋友，几个孩子正热乎呢，几乎天天约着出去玩儿，每个小孩儿都戴个智能手表，互相加好友，还聊天，互相发照片，手表上好多功能陈伶都搞不明白。
其中有个读初中放假回来的孩子叫申府，已经十四岁了，长得人高马大，身高将近一米七，体重将近一百四十斤，从后面看完全就是个成年人，加上大河现在冻得很结实，也不怕溺水之类的，因此陈伶很放心其余几个小不点跟他一起玩儿，家里做了什么吃的，也愿意多准备些，每个孩子分点儿。
多了朋友们的陪伴，陈硕眼见着快乐了不少，每天被他姐压着写完作业，就撩得不见人影，在村里四处团雪球打雪仗，几个孩子还在大河边的小缓坡那儿，自己踩实了雪面打出溜滑玩儿，不到天黑谁都喊不回来。
一段日子下来，陈硕饭量大了，身材却慢慢抽条了，比刚回村里时长高了不少，眼看着小脑袋就到陈伶肩膀了。
镇上小学布置寒假功课，让每位同学分享一件在做的事，拍一张当时的照片，钱大婶就拜托陈伶抓拍了两张，一张是在陈伶家炕桌上认真写作业的，一张是跟陈硕在小院里堆雪球的。
陈伶家小院里的雪都快让他们嚯嚯完了，俩人也是真有耐心，靠墙角团了几十团雪球。
陈伶抓拍了不少，挑光线好、表情可爱的发了几张给钱大婶，就没再多管。
哪成想，过了没几天，钱大婶竟然又过来串门，还给了陈伶一个电话，兴奋的说：“这是小波他们学校什么领导的电话，说想跟你商量件事呢，我也不懂这些，想着你亲自跟他谈呗。”
“哦？什么事？”难道学校不许学生私下补课？不能啊，再说她也没收钱。
钱大婶一个劲儿的催，陈伶将信将疑地拨了过去，对面是个爽朗的女声，说了半天陈伶才听懂她的意思。
原来是钱小波交上去的照片，被班级群里的老师看到了，特意转给校长，让她看房间里和房屋外画的画。
钱小波读的镇小学，寒假的时候刚给教学楼粉刷了一遍，上级领导来视察的时候，嫌正对学校大门的白墙不好看，显着简陋，示意校长最好再装修一下。
可学校里都是些皮孩子，假如买些装饰画之类的贴上去，开学后不出两个礼拜，估计就都得被抠下来，订做结实的，经费可能又不够。
校长正愁这件事呢，在教师群征集大家意见，恰好钱小波班任看到，就给校长提了这么个建议。
校长在电话那头乐呵呵地问：“我们是看钱小波后面的房子，那墙画得挺可爱的，不知道是不是你亲自画的？”
“嗯，是我自己设计和绘制的，怎么了？”
“是这样，我们学校呢，有一面墙正对学校大门，也想画这么一幅画，要可爱的，鲜艳的，孩子们出来进去的，看着也高兴不是，不知道能不能抽时间去你家拜访拜访，顺道参观一下？”
这意思是实地看过后，如果效果满意，要约她去画学校的墙吗？
像天上砸下个巨大的馅饼，猛然砸到了陈伶头上。
她这段日子不停在xx平台找约稿，投插画，几乎就没什么通过的，她现在心气正低呢，这居然有主动来约稿的？
那头女校长还在说：“价格么，我们这是乡镇小学，预算也不太高，就按六百块一幅可以吗？”
陈伶想了想，别说六百，自己连一百五十块的公众号插图投稿都没通过呢，她有点发涩的笑了笑：“那行，您方便的时候请随时过来看吧，也不用那么多报酬，两百块就够了。”
挂了电话，那位校长办事雷厉风行的，第二天就独自开着车过来，先站在大门外欣赏了下陈伶家画在外墙上的Q版凤凰岭。
“原来觉得风景就得水墨和油画才描绘得出神韵，现在看到你家，觉得这种可爱的画风或许才更适合小学校园。”
那位校长自称姓单，屋里屋外看完后，拿手机拍了几张，就进屋和陈伶商量细节，钱小波看到校长，一声不敢吱，规规矩矩在一边站好，陈硕不明所以的，还以为他姐又让罚站了，就也乖乖跟过去，俩小孩站成一排，一个低头不敢吱声，另一个大眼睛转来转去，黑眼珠看着机灵得很。
单校长不认识陈硕，还以为也是自己学校的孩子，摸了摸两个小脑瓜，笑着说：“今天老师来不是家访的，你们出去玩一会儿吧。”
今天数学题还没写到陈老师折的那页呢，平时拖延点儿也就算了，陈老师睁一眼闭一眼的，骂两句也就过去了，要是他们敢离开屋子溜出去玩儿，再回来可能会被陈老师吊起来打吧……
两个小孩儿齐齐摇头，坚决不肯早退。
俩死小子，真是一点面子不给校长啊。
陈伶尴尬地笑笑，挥挥手让他俩坐下，“单校长，这是我弟弟和邻居家孩子，寒假我帮忙看着他们写作业呢。”
单校长见她一个眼神，两个孩子就乖乖听话，趴到桌上写作业去了，不由赞赏地说：“不说还以为你是别的学校老师，单就能镇住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就十分难得了。”
转入正题，单校长的需求是，画风就参照陈伶家的就行，具体画什么，她其实也没有思路，最好是陈伶自己构思，要符合校园环境，简单明快外又不能太跳脱……
如果能有个草稿可以提前给单校长过目就更好，学校这边么，会负责采购她需要的颜料和其他工具，就是时间得抓紧，赶在年前要完成，单校长还要跟市里领导汇报。
陈伶点点头，接了这个不怎么具体的甲方。
临别两人互相加了微信，单校长还有别的事，又简单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看俩孩子等车开走了才重新活泼起来，陈伶杏眼瞪过去，继续写作业！
“陈老师真的好凶啊，比校长还吓人。”钱小波跟陈硕咬耳朵。
“我也觉得她凶，也就只有警察哥哥胆子大，敢跟她处对象。”陈硕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陈伶已经开了电脑找素材了，听见两个小崽子嘀嘀咕咕的，她头也不回地问了句：“这么快就写完了？”
身后立刻静悄悄。
陈伶把自己的图册翻了又翻，甚至翻墙出去看一些外国的名校都会放些什么画在校园里，想了六七个构图，自己又都否定了，最后决定亲自去镇小学看看实景再决定。
就是得麻烦下小赵警官接送了，陈伶不熟悉路。
小赵警官自然乐意的很，他早早下班，还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来岭南接上女朋友，又许了双份的炸鸡烤串出去，陈硕这个小尾巴才勉强同意没跟着。
两人一起逛了逛小学校园，看了场电影，还吃了饭，最后牵着手一起在路灯下散步，赵子杰孩子气上来，走着走着突然对着路边的树猛踹一脚，树枝上的雪花纷纷被震落下来，他一个趔趄躲闪不及，倒有大半都落到自己身上。
笑得陈伶眯了眼睛。
这人怎么又蠢又可爱呦。
赵子杰气不过，冲过来一把抱住陈伶，把头上的雪花蹭到陈伶的脸上、帽子上，坚持让她共患难。
“雪绵豆沙。”闹够了，他抱着陈伶，轻声喃道。
“啥？”
今天陈伶穿着奶油色的长款羽绒服，帽子也是同色的，加上上面点缀的点点雪花，看起来真是……格外可口啊。
赵子杰吞了下口水，觉得又有点饿了，很想尝尝馅儿是不是甜的。
陈伶经过实地考察，拍了不少照片回来，她构思了许久，结合校园内建筑、内部设施，加上再开学依旧是冬天，颜色比较黯淡，最后决定还是以绿色为主，画一幅春天的郊外嬉戏场景。
还是扁平插画的风格，陈伶把设计思路、构图细节和草稿都整理到一个PDF文档里，足足七八页，一起给单校长发送了过去。
单校长倒是第一次见这么……严谨的做事风格，仔细翻阅了文档后很快就拍板定了，一稿过，她没有什么修改的意见，这就安排人去买原材料。
见事情成的如此痛快，到让陈伶的情绪也振奋了不少，家里的画，颜料大多是赵子杰毛手毛脚乱涂的，瑕疵不少，这次是收费的，她准备自己来。
得知姐姐要去学校里画“壁画”，陈硕哼唧着要去参观，他去，钱小波也要去，其他的小朋友知道了也要跟着。
陈伶看着身后的一串孩子，头疼的扶了扶眼镜，最后决定一个都不带，每天吃过午饭后，就把陈硕撵出去玩儿，叮嘱有事就去找姥爷或者给她打电话，自己带上围裙和套袖，准备开始开始勾线了。
赵子杰忙起来没个时间点，做不到每天接送，就干脆把车给陈伶用，免得她大冷天还要等客车。
学生们是要天天看到的，陈伶用了心思，足足画了四天，才把一面白墙画完。
完工后她给单校长发了消息，邀请她过来检查。
单校长推开大门，迎面就是一张巨幅的插画，远景是蓝天和茂密的树林，不同的树木和影子投下深深浅浅的绿色，近处则是一片嫩绿色的小山坡，坡上长满了小草，其上点缀着不知名的小花，几个孩子手里举着小网，正从山坡上快乐的向山坡下奔跑，几人姿势各异，不知是否在追赶前方的蝴蝶。
单校长走近摸了摸已经干透的墙，赞叹地说：“我从来不知道，还有这么多种不同的绿色，你这幅画，画得太好了，简直现在就想过春天了！”
甲方满意，就是陈伶最高兴的事。
她抿着嘴接受了单校长的夸奖，但坚持只收了两百块，只说并不想靠这幅画赚钱，但她想拍张大图发到自己的社交平台上，希望单校长能授权给她。
单校长大方地挥挥手，“这就是你的作品么，随便拍随便用！”
受不住陈硕在家哼唧哼唧的央求，最后陈伶还是带陈硕和钱小波去了趟镇小学，在插画下合了影，两个孩子很喜欢，在墙下又蹦又跳，还模仿画里小孩儿的动作，摆了好几个姿势让陈伶拍照。
“陈老师，你画得可真漂亮，颜色也好。”钱小波珍惜地摸了又摸墙，又把小手缩了回去，满眼惊艳。
“没关系，墙上涂了三层漆，不怕摸的，我调了比较浓的颜色，看着是鲜艳些，你喜欢，我多给你拍两张，洗出来送给你好不好？”
钱小波笑着点点头，又抬头往上面看了看。
梯子被教工收走了，还剩点残余的颜料漆和用过的长毛笔，陈伶把铺在地上的防尘布捡起来，挑干净的撕了两块，在孩子们身前绑了个简易版围裙，让他们在剩余的防尘布上也画了几道，过过手瘾。
陈硕只会乱涂些杂乱的线条，钱小波却像模像样的画了红苹果，黄香蕉，还画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手，别说，还真有点抽象的那个意思。
这天，以前关系很好的一个同事林雪在微信敲她，她们聊了几句。林雪现在已经跳槽到一家小型网站做电子书的责编，她们的社交平台是互关的，看陈伶陆续更新了一些插画，今天特意来问她愿不愿意画一些风格相同的插画，授权给她们网站，她想给一本文笔清新的小说做内页插图。
她一下子就精神了，商业插画吗？
其实陈伶大学主修的是平面设计、装帧设计，虽然后面在工作中，也给甲方提供过一些手工画的思路和草稿，但涉及图书中的商业插画，她还真没有多少经验，那些作品也全是自学的，因此有点犹豫。
林雪劝她：“你在平台上发布的几幅插画，我看着画风就挺清新，配色也吸睛，又贴近生活，正适合我现在负责的这本小说，我先把小说文本发你，你根据里面的描述，帮我多设计几个方案，我们按最后创意草稿付钱，一张算一张的，绝不低于市价！”
见她迟迟未回复，林雪不得已说了实情：“现在跟我同部门的人都至少有一年的同业经验，合作过的设计、封面、编辑也比我多的多，我这真是为了在新公司站住脚，才来求你给我做外援的，说实话，这本小说的文笔有些平淡，情节也不够动人，没什么吸引人眼球的地方，上线了也没什么人看，我想着若是在内页加上几幅插画，没准还能添些亮色。”
是啊，文字中间掺插画，不就是为了更吸引读者眼球么。她在出版社做了多年设计，心里最清楚，有时候读者甚至会为了设计精美的封面而买下一整本纸质书，就连她自己，读大学的时候也曾经省吃俭用，买了好多昂贵的设计美学合集图册，只因为那些概念图和彩页太过漂亮，图片确实比文字更有冲击力，更容易抓眼。
反正她现在频频受挫，也没什么其他的稿子要完成，对于主动找上门来的机会，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假如因为自己技术不成熟，画风得不到认可，也不过损失了些时间。
打定主意后，她端起被自己捏的紧紧的水杯，一口干了杯子里有些凉的红茶，叫林雪即刻发小说文本过来，接了这单活儿。
她性格就是这样，不会贸然踏入一个陌生的领域，但是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放弃和退缩。
既然决定接单了，陈伶就拿出以前面对新项目的斗志和精气神来，认真开始做准备工作。
接下来的时间，陈伶更是几乎足不出户，除了给两个孩子辅导功课，其他时间都在仔细阅读林雪传来的小说，一日两餐都是随便炒俩菜对付过去。
很快陈伶就把全文阅读了一遍，心里也大概有了思路。
小说主要是以小孩儿的视角，用半诗歌体半散文体，描写了作者童年在乡下老家的一些快乐片段，更像是回忆自传，其实作者文笔挺细的，把孩童时期的可爱世界，描写的活灵活现。
陈伶结合着自己的理解，和林雪谈了谈自己的想法。林雪称赞她重点抓的紧，两人商量后，最后定了一张封底的彩页，五张内页插画，分别截选了书中几个重点描述的场景：主人公光脚走在稻田田埂上、在池塘里抓鱼摸泥鳅、在火堆旁烤红薯、雨天顶着大叶子奔跑，还有夏夜在树下和长辈摇蒲扇乘凉。
量化好工作，约定春节前交稿，这样林雪还能来得及提交上去，放完春节假期，回来就能立刻开工。
陈伶看了下日历，时间不算宽裕，得抓紧动笔了。
现下是正式的约稿，签了合同把双方的责任白纸黑字写进去的，也算是陈伶“转行”后的第一次试水，平时半玩票半练习的时候不觉得，现在自我要求高了，她就觉得自己的那点水平不太够用，还是平时积累的作品不够多。
于是陈伶赶紧上网多搜了些资料和素材，又求助了做相关工作的同学，给她推荐了些优秀插画、名家画册，这还不算完，她还在网上紧急下单，买了一大堆专业教程书，想再丰富一下自己的阅读量。
紧张的情绪连赵子杰都感觉到了，他摸着陈伶的头发说：“我觉得你发丝都变硬了。”
陈伶：“ ？”
这臭小子是想说自己秃吧？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