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陈伶说是惯孩子，其实自己主动摆弄这些零食，心里也是隐隐期待成品的。
陈伶前些年忙着工作养活自己，休闲的时候陪钱子晋装小资，每天靠外卖和咖啡活着，偶尔在街边看到有卖冰糖葫芦的，也只是看看就过去了，从未驻足买过。
现在回到家乡，那些儿时旧去的回忆慢慢也鲜活了起来，她小时候，爸爸忙着工作，爷爷奶奶身体不好，但还是会去凤凰岭上拾山楂，攒着白糖给她做冰糖葫芦，糖很贵，每次只能做两三支，她不舍得一次性吃完，黏在外面那层透明糖皮都要一点点舔着吃完，才肯舍得咬山楂。
现在自己也长到这般年纪了，要给年纪更小的陈硕和他的朋友们做冰糖葫芦了，不知道自己手艺怎么样，会不会酸甜好吃，是否能给陈硕也留下个美好的童年记忆。
陈伶做之前还特意查了教程，做冰糖葫芦关键步骤是在糖稀的熬制上，她特意多买了些，万一熬糊了，还能够个补救的量。
申府年纪大，做事也隐隐是这个小团体的头儿，他带着几个小孩把山楂按个头分好，放到不同的碗里，又串在竹筷子上。
有的小孩把山楂串歪了，有的串的又太松或太紧，陈硕对吃这方面有着惊人的天赋，他串的最好，甚至还毛手毛脚的穿了几个桔子串和熟栗子串。
几个孩子把所有竹筷子都串完了，足足串了几十串，装了满满一盆。
陈伶不时回头看看，自己在厨房把一整袋冰糖都倒进了小锅里，怕不够黏，还加了几勺白糖，拿筷子不停搅拌，等着冰糖慢慢融化。
陈硕和朋友们都吃完一兜桔子了，糖稀还没熬好，他蹬蹬跑过来，蹲在炉子边围观，着急的催：“快，姐你快点儿搅，糖马上就要糊了！”
“闭嘴！” 陈伶没好气的吼他，手下不停，她也没想到这冰糖这么难化开啊。
锅里的糖慢慢融化成液体，白糖化的快，已经逐渐变焦糖色了，冰糖还没化完，散发出一股甜蜜的气息，引得孩子们都抻着头往炉边看，尤其陈硕，小脑袋都要伸到锅里去了。
陈伶掌握不好火候，只好先把已经化了的糖稀倒出来，趁热用小勺子慢慢浇到山楂串上。
“退后，都退后一些，别烫着。”
也不知道是谁发现的，把糖稀和山楂结合起来，能产生无比诱人的味道。
糖稀浇到山楂上，山楂外立刻多了层透明的外壳，陈伶也不会快速的甩出拔丝那种效果，就单单浇了糖稀，等糖稀不再往下流汁，再拿到院里，插在准备好的苞米杆子上冻着。
浇完这点糖稀，锅放回炉子上继续慢慢熬，用了好长时间，才终于把一盆山楂串都浇好冻上。
陈伶把锅底刮干净，还剩小半碗糖，挺好，留着晚上给陈硕做个拔丝地瓜。
今天串冰糖葫芦，孩子们都参与劳动了，到了吃饭时间都没人舍得回家，那糖葫芦还没冻好呢！
看看时间两点多快三点，陈伶煮了一大锅面条，炸了肉沫鸡蛋酱，配上焯熟的豆角丁、白菜丝和切的黄瓜丝，陈硕也大方的拿出自己珍藏的炸鸡块，让陈伶炸了分给大家，就这样请孩子们吃了顿简陋的下午饭。
家里饭碗没那么多，就拿盘子分着吃，许是很少在别人家吃饭，觉得别人家的饭就是香的，几个孩子饭量都出奇的好，整整一大锅面条一点没剩下，陈伶自己都没敢动筷子。
吃过饭，冰糖葫芦冻的也差不多了，先在屋里吃过一轮，再按人头分。
每个小孩分了四串，家里有其他兄弟姐妹的，再多给两串，怕脏了他们衣服，陈伶拿塑料袋一个个装好，叮嘱他们到家了才可以打开吃，把他们都哄回去了。
陈硕分享食物向来大方，还主动帮忙调剂，你这两串都大，跟他的换换，你的栗子的太多了，换一串桔子的，最后皆大欢喜，人人有份。
送走陈硕的朋友们，家里最后还剩下五串，陈伶拔了串最大的递给陈硕，他接过来就吃，明明小肚皮还鼓着呢。
眼看着离过年越来越近，陈伶一边赶进度，心里一边惦记着买东西，等姥姥说的那个大集一摆出来，她立刻牵着陈硕就去了。
出了胡同往大河方向走，大集就沿着马路，摆了长长的两遛，各家都是支了半人高的大台子，各种吃的、用的、小百货一排一排露天摆着任选。
天气冷，苹果、鸭梨、柿子当地最常见，都带着冰碴，冻的梆硬直接扔在地上，还有各种冻鱼、冻虾、熏酱卤味，也有不少支锅现做熟食的，热气腾腾散发着香味。
陈伶缺少实战经验，也分不出成色好坏，就跟着大流，看大爷大妈们在哪家买的多，也跟着去哪家，挑着陈硕爱吃的，每样都挑了些。
姥姥姥爷也过来了，看陈硕左手拿着棉花糖，右胳膊上还挎着一兜冰淇淋，小脸蛋被风吹的都有点发红了，也没挡住他小嘴塞的鼓鼓囊囊的。
陈伶牵着他手怕被人撞到，一边在左右看，心不在焉的好像在找什么。
姥姥叫住她们，“尽给硕硕买吃的了，过年的东西你准备了没？”
陈伶看姥姥姥爷手里拎的肉、鱼，还有两兜砂糖橘、炒货，再看看自己买的全是些什么爆米花、玉米糖、饼干，不禁有点羞愧。
“一会儿把这些东西送回去，就买点正经年货。”
“你和硕硕过年是要回市里，还是留这儿？”
陈伶低头看看陈硕，“我们就留这儿吧，好多年没在村里过年了，还是村里年味儿浓，到时候问问我爸他们回不回来，我再多买些肉和鱼备着。”
“你们要是一家人都回来就好了，我也再买些肉去，初二你们都过来吃。”姥姥高兴的说，这边的习俗是初二女儿回娘家。
“姥姥啊，你不是说这集上会有卖棉花或者棉被的吗？我咋没看到。”陈伶问她。
“这两天都是卖吃的多，那卖衣服布料被褥的，得过两天再来呢，你想做棉被？”
“是啊，被子有些薄，想换床厚的。”
“先去我家拿一床吧，可别冻着你和硕硕。”姥姥担心的说。
“那倒也不用，我过两天再来看看吧，硕硕，跟姥姥说拜拜，我们回去送东西了。”陈伶拉着陈硕的手摇了摇。
没过两天，果然集上换了一批商贩，周边村民把吃的用的囤的差不多了，那些卖帽子手套、棉袄皮裤、棉被毯子的摊多了起来。
陈伶看卖花棉袄的摊子铺了好长一溜，支起的架子上一片花花绿绿，在周围一片灰白色的衬托下格外亮眼，她领着陈硕过去，老板娘系着围巾，外面还戴着个帽子，一说话嘴里直冒白气，热情的拽着一件粉色碎花棉袄给她看：“闺女来看看吧，都是棉布做的，不起球不掉色，图案也喜庆！”
你别说，衣服做工还真不错，针脚细密，花色也多，俗气中透着些别样的生动，现在年轻人又流行起土潮风格，孙颖秀一定喜欢。
陈伶笑着挑了两件样式相仿的老式女款棉袄，又捡着厚实的买了件儿童棉袄，给陈硕套上，正好把他身上的羽绒服换一换。
老板娘见一下子卖出去三件棉袄，陈硕又乖巧听话，笑眯眯的给了个实在价，拿大塑料袋给装好。
旁边就有卖棉被的，多是那种腈纶棉的被子，薄薄的一床，外边绷了层格子布，这种卖的最好，是留给那些带行李打工人买的，三五十元，买一床能盖一年，到年底回家的时候直接扔掉，来年再买一床，也就两盒烟钱。
陈伶想买那种厚实的棉花被，失望的继续找，在靠近路边的摊子上，才看到一个中年男人正坐在里面吃午饭，是一份手卷大饼，看到来客人了随便抹了抹嘴，就介绍自己卖的都是纯新疆来的棉花弹成的被子、垫被和褥子，让她自己看。
这正是她想要的，被子芯都用透明的塑料布卷着，能看到里面确实都是暗白的棉花，手感很厚实。
老板吃完了饼擦了擦手，在摊子一角抖开一床棉被，手上用力一扯，翻着被芯内部让陈伶摸摸材质，“这都是今年新棉花做下的，一点没掺别的，城里人都嫌盖这个沉，买的都少了。”
陈伶嗯了一声还没说话，陈硕先伸小手过去摸了摸，那老板也不嫌他，还拽下一小团棉花递给他捏捏，价钱也合适，大冷天的出来做点生意也不容易，陈伶选了床尺寸宽大的被子，让老板给装起来。
被子选了个七斤的，卷起来好大一团，陈伶付过钱，单手拎有点重，双手抱又有点看不清路，陈硕还在旁边捣乱非说自己能抱动，结果那团被子比他的臂围还大，他根本搂不过来。
姐弟俩正在一旁打闹呢，陈伶余光就看到杨素芳带着娇娇也往这边走过来了。
杨素芳显然也看到她了，拉着娇娇走近了主动笑着跟她打招呼：“伶伶，你过来买被子啊？”
跟那天打车时的冷淡截然不同。
摊主听见杨素芳高扬的语调，果然好奇地看了两眼。
陈伶扶住陈硕不许他再乱动了，脸上带着微笑，答道：“是啊。”
站在一旁的娇娇脸色有些发红，也往前走了两步，主动叫她：“姐。”
怎么又冒出来个跟他抢姐姐的？陈硕拨开眼前碍事的一大团棉被，从后面钻出来看着眼前这对母女。
陈硕长相和爸爸有六七分相似，杨素芳看到他，呆了一下，随后不自然地笑了笑，“呃，这是，那个，这是你弟弟吧，都这么大了。”
“嗯。”陈伶把棉被抱过来，还硬抽出两根手指拽住陈硕的袖口。
杨素芳感受到了陈伶的冷淡，一时有些下不来台，尴尬地站在原地。
娇娇从那天回家后就有些后悔，她和这个同母的姐姐几年也不见一次，上次坐车遇到了，一半是自己害羞，另一半是不知如何与她相处，所以一路上居然一句话也没说。
她已过了少年的叛逆期，心里只觉得自己表现太小家子气，让妈妈难堪，也没给姐姐留个好印象。
此刻她手上拿着很多集上买来的东西，全是她自己喜欢的，妈妈宠着她一一都买了下来，五花八门的装了好多袋子，有酱好的猪蹄，有现煮的茶叶蛋，还有好大一兜散装的爆米花棍，加上饼干点心小干果什么的，都有些拎不动。
娇娇看看陈伶怀里抱着床棉被，手里还有好几件棉袄，都是集上最便宜的衣服，带着的那个胖小孩儿也空着手，心里不由得有些愧疚。
她低头翻了翻，主动把一兜点心递给那个圆头圆脑的小孩儿，“姐，这些吃的给你和这个弟弟吃吧。”
“我不要，我姐都给我买过了。”
陈硕看着那兜点心，一反常态没接，反而伸手抓住陈伶的衣襟，“姐，我饿了，咱们快回家吧！”
“不用客气，这都是在那边摊子上刚称的，都是新鲜日期的，给你们尝尝吧。”娇娇又往前递了递。
陈伶也不想接，可娇娇眼神真挚，执意的拿着袋子在那举着，杨素芳光在一边看着也不说话，到底她和娇娇没什么过节，也不好给她一个小孩儿甩脸子。
于是陈伶浅浅笑了下，说：“不用了，家里都有，这是你爱吃的，你自己留着吧。”
娇娇有点尴尬，还想说什么，陈硕又拽着陈伶，坚持要回家。
他不喜欢眼前这两人看他姐的样子。
陈伶胳膊肘轻轻怼了陈硕两下，让他安静些，“买的东西多，我们就先回去了。”
“用不用送送你？”杨素芳忙问了句。
“不用了，也没几步，你们继续逛吧。”陈伶侧身让陈硕先过去，随后自己也跟着离开了。
“啊，那个，姐！”娇娇在后面又喊她一声。
嗯？还有什么事吗？
陈伶扭回头去看她。
看着陈伶面无表情的样子，娇娇心里那点火苗嗖地一下又缩了回去，她嗫嚅了一下，小声说：“路上滑，你记得看路。”
把想去她家看望的话憋了回去。
“多谢你的提醒。”陈伶见她不说，也不想多嘴问，带陈硕先回家了。
“姐，你脸色不太好，那两个人你认识吗？”
陈伶走了没多远就有些拿不动了，两人在路边歇歇，陈硕主动接过那些棉袄，两人一人抱一团继续往回走。
“小屁孩，你又看出来我脸色了？”
棉被太遮挡视线了，胡同里到处都是被踩硬的雪碴子，她走得就有些慢。
刚要说让陈硕留意脚下，就眼睁睁看着小胖墩儿一个趔趄，摔到了路上。
“摔疼没有？”陈伶忙疾步走过去，要拉他起来。
小胖墩儿倒是挺灵活，手拄着地很快站了起来，还自己伸手拍了拍屁股上的雪，说：“当然能，你刚刚就不高兴了。”
呦，小人精。
陈伶挑了下眉，腾出右手挽住小胖子脖颈，笑着逗他：“难得啊，俺家弟弟都会察言观色了，那你说说，我为啥不高兴的。”
越是想掩饰，越是掩饰不住，尤其是在陈硕小孩子眼里，刚刚他姐笑的非常勉强，说话都一个字一个字往出蹦了，跟平时一点都不一样。
“你知道咱俩不是同一个妈生的吧？”
“知道，”小胖墩儿点点头，随即恍然大悟，仰着脸问：“所以刚才那个穿紫衣服的阿姨是生你的妈妈吗？”
“嗯，”陈伶略显悲痛地点点头，“她旁边那个女孩儿，就是要送你零食的那个，是我的，嗯，妹妹，怎么解释呢，就像咱俩是同一个爸爸一样，我跟她是同一个妈妈。”
“我在外面还有个姐？”
“臭小子，乱认什么亲戚，你只有我一个姐，她只是和我有血缘，跟你可没什么关系。”
“可是你俩长的也不像啊，妈妈说，咱俩长的才像！”
“那是因为咱俩长的都像咱爸，所以我们才是一家人呐。”
陈伶捏了捏他脸上的肉，眼睛却望向别处。
“如果是我妈妈生了你就好了，咱俩一定会更像的。”陈硕无比认真的说，这样是不是他姐就不会难过了。
陈伶没忍住，噗嗤笑出来：“哈哈，硕硕，你还小，可能对年龄没概念，我跟咱妈，就差了十来岁，让她生我，实在是有点儿，嗯……”
“什么呀，你不行笑话我！”陈硕害羞了，小胖脸涨得通红。
“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