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夜探、妹妹与约定
“若如你所说，这人类倒确实是有些怪异。”散发着浅淡荧光的蓝色珠子被安置在量身定制的底座上，此时正于杭清奉桌上接受着视线打量。
漫不经心将明珠取下，材质不俗的底座瞬间化作齑粉，而后变成肉眼无捉的尘土消散于天地之间。
“！等、”
因想要阻止而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在后一个等字道出之前便已失去了意义，桃昭望着剩下的明珠本体，坐直起身子警惕杭清奉的二次毒手。
好在对方没有再下狠手的打算，起身几步走到一旁高柜，从抽屉中取出枚玉盒将明珠放入后又放回，这才不紧不慢地回到位置上坐好“接下来要去找能清除那画妖记忆的秘术吗？”
注意力被对方的问话勾走，桃昭有些苦恼地皱起脸，半晌黑雾穿在桌角长叹口气——自她回到这片空间之后，幻术便被自动解除。
若是按照正常契约的流程，她此时确实应该心无旁骛地寻找完成委托人需求的法子，可这一日与林筠旬的接触越多，自己心里的诡异与违和感就越是强烈到无法忽视的程度。
“如果、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想去找那秘术呢？”脑中天人交战，桃昭最终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忽视那些不对劲的地方，可第一份工作就疑似罢工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落在杭清奉眼里，他沉默片刻端起坐姿，刚刚的怠惰作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严肃模样让桃昭心下不由得一紧“你知道不遵守契约的人会是什么下场吗。”
仅凭这语气也能明白并不是什么能随意蒙混过关的惩罚，弯着脖子等待即将到来的批评警告，却迟迟没有听到那严肃声音再次响起，不安疑惑之中悄悄运用元神往对面看去，正好对上一双笑呵呵的眸子。
“不过若是我心情好的话，倒也不是不行。”似是觉得因惊诧而凝结在一起的黑雾有些趣味，杭清奉随意挥挥袖子将她带回的契约书展开。
“算是你贿赂成功的小提示，不觉得这份契约书跟你的那份有什么不同吗？”
不同？虽然没有什么作用，但还是直起身子往前探去，直到黑雾一半穿过契约书飘散到杭清奉手边时才停下。
内容、落款，只有杭清奉神识才能作出的印记，神识甚至穿透纸张确认里面有没有夹层，可来回扫描几遍之后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
“来日方长，你可以拿着慢慢研究。”杭清奉垂眸看着飘散到手边的黑雾，指尖无意识微颤想要碰触却又适时停下，说完这话后才复又看向她“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便好。”
他的眼中有些桃昭看不明白的情绪，而这情绪不知为何比林筠旬诡异疯狂的状态更让她觉得沉溺，想到那个人类时又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才从几乎停滞的气氛中醒神想起问问对方有没有什么建议。
“好的建议可是需要更好的心情的。”杭清奉伸出手掌在身前晃晃“现在我要去欣赏贿赂品了，回见。”
被清风再一次送到门口，桃昭看着眼前紧闭的大门，想白他一眼却想起自己没眼，咬牙切齿吐槽卑鄙奸商后才愤愤离开。
虽说没有引导自己寻找真实的建议，但能得到杭清奉允许探索的态度就已经远远超出桃昭的期待。
当夜，桃昭用刚刚学会的秘术幻化出与白日完全不同的脸，悄悄传送潜入进太守府，同时神识覆盖周围，通过下人间的交谈判断出林太守与林家大小姐的住处方位。
想着从离自己最近的林家大小姐开始探查，还没踏出一步就感知到后门有外人尝试入侵，轻车熟路的模样看起来并非只是单纯的盗贼。
而门的另一边，衣着虽不如主人精致繁复，但比起一干普通下人好上数倍的小姑娘正在警惕地观察四周，嘴上还念叨祈祷着换岗侍卫慢些到来。
也不知是祈祷起了作用还是那入侵者的手法实在是过于熟练，在换岗侍卫还离得老远时两人便已成功汇合，小声交谈的同时朝着自己的方向而来。
障眼法将身形气息完全隐藏，听完二人短暂对话后桃昭也就没了再去探那大小姐的心思，感叹一声人类思维的活络便向着更深处的主院而去。
卧房之中点着蜡烛，远远便能看到窗上映照的黑色身影一瘸一拐的来回踱步，而这里也是除了林筠旬书房之外太守府妖气最重最浑浊的地方。
林太守约莫四十余岁，身形消瘦蓄着长胡，典型的文官形象，如今正端详着桌上的鹤国地图，手指在其上点点画画。
对于人类政治一无所知也毫无兴趣，桃昭将对方伤势之中残留的妖气拔除后便直接离开，心中越积越多的疑问隐隐约约有了道出口，只是还需要她再去找正主确认才能彻底清晰。
林筠旬书房外，桃昭望着通明烛火，如法炮制刚刚在太守房门外的方法探测书房中的场景。
坐在书桌前正对那副《月下牡丹图》，林筠旬眼神中的喜爱痴迷毫不掩饰也在意料之中，可他嘴中不时嘟囔吐出的词语却又让人难以理解。
“只要消除了你的记忆……覃家……殊州……”难以连成句子的词断断续续，桃昭虽无法看出他的想法，但从那贪婪兴奋的语气中也多少能明白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消除画妖记忆才是他的目的，可这番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
沉浸在美好幻想中的林筠旬在下人的敲门声醒来，从开着的窗户中向外望眼天色，了然道了声这就过去。
小心关好门窗，又再三吩咐外面负责守门的人务必紧神，林筠旬远远朝书房看去，这才转身跟着敲门叫他的下人离开。
留着的烛火可以使盗贼身影无所遁形，守门的人虽是与大家同样的粗布麻衣，但若从气息判断就会发现各有功夫傍身。
看来为了这幅画，又或者说是为了这画妖，林筠旬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隐身进入书房中，桃昭观察确认外面的人没有丝毫察觉表现后来到画前，这一次并非探测目的，将部分元神直接投入画中。
黄色妖气与白日一般，发现入侵者后本能凝刀铲除。
一点灵气与部分元神的力量自然是天差地别，在刀刃形成之前桃昭便先一步施法困住牡丹本体，在思索如何让对方肯出来与自己交谈之时，本能却抢先一步驱使自己向牡丹传音“凝体显形。”
话音落下，画境中的黄色灵气猛然暴涨，小心翼翼绕过周遭桃色灵气后又横冲直撞缠绕在牡丹身上。
被包裹严实的牡丹如同化蝶般在其中生长，最后化作一个容貌艳丽的少女挣破束缚出现在桃昭面前，似是对她们之前的剑拔弩张毫无记忆，少女明亮的眸子望向她“谢谢姐姐帮阿皎化形！”
随随便便就能让一个道行不够的妖族化形，她不仅长得好看能力还强，真是太完美了！
就先委屈自己一下，简单夸夸吧，剩下的回去再补。
心里为不能找个镜子夸赞自己几个时辰感到惋惜，桃昭轻咳一声先解决自己的疑惑“你初具灵智，本应先专心修炼在现世凝结实体，却为何要加害人类给自己徒增业障？”
“业障？阿皎不是很懂……”阿皎学着桃昭的话，晦涩复读出这个词语，言语间的不谙世事令桃昭顿悟。
与作为生灵，拥有传承和教导的妖族不同，物件化妖除去灵智这一难关外，还有对修炼之外常识的了解。
“无论仙妖，无论缘由，只要对人类造成负面影响就会产生业障。业障极难清除，且会对修炼造成巨大阻碍，你现在若是停手还来得及。”
名唤阿皎的少女听着她的解释，乖乖巧巧的模样让桃昭不由得在生硬结尾后补了句劝告。
“谢谢姐姐，可比起修炼，我更想回去。”阿皎摇摇头，不知想到什么眼眶微红，看着桃昭怯怯道“姐姐能帮帮阿皎吗？”
无论是为了眼前的阿皎，还是为了自己本来的目的，桃昭都不会拒绝倾听她的诉说。
阿皎本是由位公子所作出来的画，那公子和母亲二人相依为命，虽说家境贫寒却也从未摧志屈道，而是一边照顾母亲一边读书习文。
机缘巧合之下，画境能够吸收灵气，虽说进展缓慢却也足够她看到外面的世界，即使灵力不足听不到声音，但仅凭他的举止行为也足矣让阿皎倾慕。
看着阿皎说到那公子时候羞红的脸和毫无掩饰的上扬语气，桃昭心下了悟，也忍不住随着她的讲述勾起嘴角。
“可是。”阿皎的语气低落下来“还没等我修炼到能听到声音、能与他交谈的那天，就被那个年轻人类强取豪夺买了下来。那日公子与他争论许久，最终却只能看着我被取走。”
拍拍她因难过而低下的头，阿皎得了安慰之后委屈更是一起涌上，扑倒桃昭怀里颤抖着肩膀啜泣“我只是入了这家主人的梦，请他把我送回去而已，可没有想到会害他受伤……我只是想回去而已……究竟该怎么做才好？”
此时让对方放开自己明显太不是人，虽说原本就不是人，但桃昭还是挪挪角度让对方能确确实实勾住自己的脖子，而不是一团空气。
那浅淡的浑浊业障也好，治疗太守时过于容易拔除的妖气也好，都印证着阿皎业障的来源是无意失手。
至于那落水的林大小姐……桃昭忆起来时听到的对话，没有接住阿皎身体的手拍拍她的后背，想要帮助她的心情愈发坚定。
扶正阿皎的身体，桃昭对上她的眼睛许下约定“姐姐会把阿皎送回家的，所以在这里乖乖修炼等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