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画情难书
深灰色灵气在看不见的地方开始变黑。
“没想到短短几日就能看到这番姐妹情深的场面，桃姑娘可真是好手段。”林筠旬嘲讽的话说完便接收到阿皎的瞪视，耸肩抬抬手安分下来“既然已经得了阿皎姑娘的应允，想必桃姑娘也不会阻拦了吧？”
话是询问她的语气，可神情却并非如此。
“别委屈自己，阿皎。”桃昭不赞成地摇头，背身过去隔着栏杆手掌盖上她的手心紧握“我们都会平安无事的。”
林筠旬本就不是个大度的人，看着在他面前公然“撬墙角”的桃昭，轻笑一声“桃姑娘，给你面子放你离开已算是我仁至义尽了，既然你不想走，那不如就留在这里吧。”
阴狠神色一闪而过，高个捉妖师嘴上念念有词，一道金光再从上坠下。
那牢笼竟是可以分裂的法器，桃昭身形消失在半空，随着冰箭的破空声显形在菜园一角，而耗尽了她最后灵力的那支冰箭最终还是没有穿透那厚厚的符咒防御。
“我记得，抹除神智要在妖族最绝望的时候做对吧？”抓住她露出的破绽，林筠旬对着手下两人吩咐“杀了她。”
他竟是要以她为引强行抹除阿皎灵智？！
抛却爆体的风险，桃昭不计代价强行吸收周围灵气，一边抵御两个捉妖师的攻击，一边试图靠近阿皎强行突破，不觉间她的脸因灵气混乱生出裂痕。
这伤痕落在阿皎眼中令她心神一颤，黑色的蔓延速度又加快几许，小姑娘下意识地以墨化刀在心间割了道口子，□□疼痛远比不上精血流失带来的痛苦，将伤口掩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眼神一直死死黏在桃昭身上从未移开。
她不该不听话，她不该来这里，她不该……或许她就不该存在。
这个念头不经控制占据了她的大脑，蔓延近半数的黑色灵气蓦然止住了变化，随即以阿皎自身为中心，灰色与黑色均转变成了与她眼眸相同的红色。
和姐姐的灵气颜色好像啊，真好，这样看起来她们就像是真正的姐妹一样。
一切的悲伤和痛苦于此时消失不见，阿皎痴痴笑了几声，而后被一种更强大的情绪笼罩其中，操控着她抬手打碎眼前的牢笼。
从未有过的充盈力量，还有……从未有过的情绪。
对世界尚未形成完整认知的阿皎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被叫做什么，只是全身上下，包括那画卷都仿佛在叫嚣着，催促着让她毁灭。
无论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毁灭就好。可是，从哪里开始呢？
“阿皎？阿皎？！”桃昭的声音由远及近，可再也进不到阿皎耳中。
啊对了，就先从想害姐姐性命的人开始吧。
桃昭是第一个反应过来阿皎不对劲的人，这红色灵气充满了负面的情绪，其中尤以憎恨最盛，再看小姑娘的模样明显是被这负面灵气所魇住，于是连忙呼唤想要将她拉回现世“清醒点阿皎！不要被心魔牵着鼻子走！”
可是那些人很强，她没办法战胜，该怎么办？
已经无法对外界话语产生反应，阿皎只觉得耳边那道让她心里涨呼呼的呼唤声无比吵闹，将不知从何而来的禁锢法宝打碎，抬手一道红色灵气封住吵闹源头后才舒心的点点头。
对了，她还有自己不是吗？
想到好办法的阿皎为自己的聪明才智拍拍手，吃吃的笑声在此刻沉默的环境中愈发诡异。
林筠旬虽不懂修炼，但看着她将桃昭禁锢也发觉了画妖此刻的不对劲，连连后退至自认为安全的距离，又将矮个男人战斗前留下保护他的符咒贴在周围的防御层上才稍感安心。
红色灵气开始自然涌回至阿皎体内，两个除妖师比林筠旬更早感知到危险将矛头又对准了她，可一阵狂轰乱炸后满园狼藉，中间的主要目标却毫发无伤。
身体被封印无法动作，可用于说话的神识却不在控制范围内，桃昭凝神连通在画本体留下过的印记，再次尝试传音“阿皎，想想我们的约定。”
这次的传音终于不再是石沉大海，已经将灵气完全容纳至身体的阿皎头痛欲裂，在剧烈痛苦带来的片刻清醒之中察觉到了她的声音。
“姐姐？”
痛苦中挤出的声音细若蚊吟，察觉到这份回应的桃昭来不及询问她的状态，凭借本能一股脑地将神识中出现的信息交付给阿皎“不要松懈，专注于自己体内的灵气，尝试将不属于你本体的那部分引出体外，一切都还来得及。”
最后一句与其说是给阿皎，更像是桃昭对自己的宽慰。
挣扎着清醒过来却没有按照她的话去做，阿皎看着被自己封住的桃昭抱歉笑笑“对不起啊姐姐，阿皎又做错事情了。”
“这些事情之后再说，先将那些灵气引出来再说，好吗？”察觉到了隐藏在那笑容和虚弱语句中的信息，桃昭却不愿也不想相信，可语气中的哄求意味并没有劝回阿皎的心意。
又或者说，她已经清醒知晓自己无法改变心意了。
“阿皎是无法停止憎恨人类的坏孩子。”桃昭狠狠摇头否认，却在她开口继续劝说之前再次被打断“姐姐，心魔好痛哦。”
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委委屈屈地抱怨撒娇着，却又露出不符合长相和年龄的释然笑容，望望恢复正常的天空，今晚的月亮和她本体中的那轮是一样的圆“所以如果妖有转世，阿皎不想再拥有灵智了，这样就可以轻轻松松的和姐姐生活了。”
“到时候我就要跟在姐姐身边，跟我们约定的一样去好多好看的地方，吃好多好吃的东西，就能永远开开心心的了。”
画卷离自己不过短短数米，可此刻却像是隔了一座大山般遥远“这辈子也可以的。”
“别哭啊姐姐。”桃昭那张布满黑痕的脸早已无法使用，可阿皎却似乎穿过这张虚假的脸，透过那层层黑雾看到了她最真实的情绪“阿皎已经没有时间了，所以最后让我来笑着送姐姐离开吧。”
连道别的时间都不曾留出，画中最后一团黄色灵气被她用来送桃昭离开。
眼前景色不断翻转，意识到时自己已经被传送到了屋外，身上的封印也被解开，正欲冲进土屋回去时惊雷响起，天却不见丝毫雨滴。
被吓醒的居民迷迷糊糊醒来，望着天色暗骂了声见鬼后又回去睡觉，无人注意到不远处的土屋已是一片平地，仅几片焦黑残骸证明它刚刚的存在。
而在能看到灵气的桃昭视角，目力所及均是一片红雾，即使不用可以去想也足以想见刚刚的那道声音代表着什么。
木然、空洞。
解除了封印却依旧做不出任何动作，桃昭就那样怔怔愣愣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在想却又什么都感受不到，从深夜站至拂晓，不知道谁家的鸡叫才让她有了些反应。
至少把她从这里带走。
心魔自爆不会伤及本体，也就是说画卷还没有消失。
不敢去想那个名字，桃昭专注心神在眼前的废墟，灵气不足就强行抽取使用，可直到周围百米范围内的地下都查了三圈，她也没有找到画卷。
神识印记早在自爆时随之消散，桃昭深呼吸一口气，不再将目标专注于画上，这才从某块烧焦的木头碎片下找到张只剩一半的黄色符纸。
“林筠旬。”无意识将手心的黄纸捏的粉碎，桃昭转身就要去向太守府找人，迎面却撞上几个刚梳洗好准备上田的农民。
她不在意迎面走过，对面远远见了她反倒吓得摔在地上，颤颤巍巍指着嚷道“鬼啊！”然后连滚带爬，互相搀扶着跑远。
一边池塘，俯身的倒影里果然没有她幻化出的脸，体内灵气不仅仅是枯竭，她的经脉中布满杂质，还有无数不同道的灵气在互相打架。
她此刻感受到的痛觉有她的十分之一吗？
自虐般不去管自己体内乱成一团的灵气，桃昭从附近农家取了顶斗笠，又拿了件刚洗好晾晒在外的衣服制作成简单的帘子勉强遮住自己。
通过窗户将手上镯子扔进屋内木桌，桃昭辨了辨方向，带着一身尘土气息走到太守府，门口依旧是那两个守卫，只是这次他们拦住了她“站住，你什么人？”
“我找林筠旬。”两个守卫听声有些耳熟，却又被这毫无感情的话语整得一怵。
不会又是哪个来找我们公子负责的吧？
哪里都不缺看热闹的人，只这一会儿功夫，就有几个胆子大的三三两两聚在太守府门口，窃窃私语这其中可能有的八卦隐情，即使被守卫吆喝着赶走也只是撇撇嘴站远些继续。
这下守卫也着急起来，这放与不放都成了损害太守府面子的罪人，暗中思量哪个受罚小些时，管家不紧不慢来到大门口，弓腰迎道“桃姑娘，少爷请您进来。”
“……”恨屋及乌，桃昭这时连句谢谢都说不出口，沉默着点头跟在管家身后，任由其将自己带到一处凉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