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前院果然乱做了一团,甘棠也回来了,扶着宋氏一脸焦急的从客栈楼上下来,林富看她出来了,便赶紧拦了下来:“夫人,这事交给奴才便是,夫人身子不好,还是回房内歇着吧。”
宋氏一脸担忧道:“寻不到初儿,我如何能放下这心?”
甘棠扶着宋氏,也是不知当如何了,方才只说与女郎山间路抖,不甚走散,若是说还遇到了男子,那谁知他们会掀起什么水花?
是以,甘棠留了个心,隐瞒了此事,只盼着自家女郎无恙,若真是出了什么事,她也能记起那男子的模样,到时候再报官不迟。
林富见宋氏执意如此,只好吩咐身旁的随从:“你看好夫人,切莫出了差池。”
虽姜初白行踪不明,但她与宋氏又孺慕情深,如今只要看好宋氏,还愁女郎不回来?若她真出了什么事,林富漫不经心的看了宋氏一眼。
他自是不能让宋氏活着回京。
“娘!”
这边刚拿好了主意,就听着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一抹熟悉的身影狂奔过来,直直的扑在了宋氏怀里。
林富不歇的瞧了她一眼,这方消失了一会,怎么就如数年没见过般了,果然是山高皇帝远才能养出来的姑娘,分别一小刻就如此,终究上不得台面。
不过林富有一点猜对了,她们却是有数年未曾相见了,姜初白重生在了寻找逃跑之路,多想回来好好抱抱宋氏。
如今见到了,终究没忍住那几年的深思,宋氏还活着,真好,她还有亲人,姜初白旁若无人的在宋氏怀里扎了扎,正好能再哭会,否则一会宋氏问她眼睛如何肿了,还真不知如何作答。
林富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于是问:“女郎方才去哪了?”
姜初白慢慢从宋氏怀里离开,抿着嘴,一脸极是委屈的模样,看着甘棠试探道:“方才下山之时与甘棠不甚走散,这才耽误了些时候....”
看甘棠神色没变,想着应该是对上了,于是姜初白继续道:“让诸位操心了。”
林富见与甘棠所言并未有什么出入,人又回来了,还是那般温顺乖巧的模样,便不疑有他,拱了拱手:“那女郎先看何时动身?”
姜初白抿着唇:“听林管事的。”
林富满意点头:“那马不知吃什么吃坏了肚子,属下这边去看看,若是没有意外,那明日申时便动身吧。”
既然该透露的都透露了,他也只能拉长些时候,让她们自己找机会,照眼前来看,这女郎,温柔又胆怯,还有宋氏温润又没有主意,都是好拿捏的性子。
待林富和随从都退出堂内,姜初白才拉着宋氏回到了房内,甘棠也跟了进去,一脸担忧的望着她。
姜初白冲她轻轻摇头,继而让甘棠收拾一番背篓的草药,甘棠想着二人可能有话要说,便玲着背篓退出房内。
临出去前,问:“可要继续给夫人熬药?”
若是不服药,以宋氏的身子,根本跑不远,可这一世不一样了,她深知几条路上可能都埋没着杀手,岂能让宋氏再犯一次险?
也深知姜家假仁假义,这一世她便也与他们虚与委蛇,到时候看谁能防的住谁?
“先不用了。”姜初白思量着:“不过,就得让母亲受一些病症之苦了。”
虚掩的镂空小窗,有秋风渗入,吹的竹帘摇晃。
待甘棠出去后,屋内陷入了一阵缄默中,宋氏无奈叹了口气,也知道女儿这是不准备逃了。她开始转身收拾行李,刚碰到衣物,感觉身后有人凑了过来,直接用手肘支在榻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
好似怎么也看不够般。
宋氏三十多的年纪,本当养尊处优,却落得容颜早褪,鬓边竟若有若无的有了些白发,上一世她未曾观察这般仔细,还想着成婚后回府探望,宋氏头发一次比一次白的多。
前仇旧恨再一次涌了上来,她突然觉得自己心绪难宁,也明白了她成婚后,姜家必是没有好好待她,宋氏积郁成疾,头发才白的那般的快。
姜初白伸手抚着宋氏耳边的几缕头发,在心中默数着,这一世,决不能让她再受半点委屈。
宋氏瞧着她一脸孩子气的模样,还冲着自己撒娇:“这若是回去,马上就要嫁为人妇了,可不能再孩子气了,不过我的初儿性子温和,人长得也好,到时候千万要稳住丈夫的心,莫不能与娘般心软,让他找个侧室!”
若是换做以前,姜初白定会让她放心,如今麻,这辈子才不能去当这个棋子,她想明白一件事,既然姜家不仁,那她也不必做到有意。
既然他们虚伪,那她就比她们更虚伪。
姜初白话锋一转,问:“那娘呢?对那个家可还有感情?”
似是没想到女儿会这般问,宋氏意味深长的沿着床角坐了下来:“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感情这个东西,怎还敢奢望?”
因为过往,她的泪早已哭干,如今也坦然的没有一丝波澜,对那家人,她早就死心了,自从宋家家道中落,双双丧命大江之时,那家人就再也不将她放于眼中了。
如今姜家打的什么算盘,她也能看的明白,不过是这门婚事,那侧室看不上,便想牺牲她的女儿罢了。
本以为女儿跑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回来了。
还不是因为她这个拖累?
然而更没想到的是姜初白后面的话:“若是有和离的机会,娘要是不要?”
和离?
宋氏茫然怔住:“姜家舍不得宋家遗留下来的财产,怕是不会和离,若是贸然去提,娘只怕......”
“娘什么都不用怕。”姜初白第一次如此郑重又毫无半点怯意:“女儿再也不会让娘受委屈。”
宋氏又感动又觉得难以置信,拢着她的手:“好,好好,有女儿这句话,娘就不怕委屈了。”
姜初白不经意间临窗往外看去,这方能看到后院,林富和随行的侍从都在佯装懒散毫无防备。
她现在没有跑的心,反而心异常的平静,算着时候,上一世也是午时出发的,福来客栈距离京城不到两个时辰的路程,到了姜府,正好赶上晚宴。
如今不折腾,也依然也要生生耗到明日。
于是她招呼小二要了壶茶水,又从包裹中拿出了一本医术看,上一世的东西虽然还记忆犹存,但这一世也得温故知新才是。
而宋氏也睡了个午觉,醒来之后见女儿神色平静的看医术,还以为自己花眼了,前几日还一心想着要跑的女儿,如今却是认命了。
夕光正温柔的浸在她的脸上,沉思的时候轻蹙峨眉,一头浓黑的头发自然挽在耳后,一副姝艳明媚的模样。
林富和随从借口道可能是马厩的草吃不惯,他们准备牵着去山上吃些新鲜的。
没有人再监视,主仆三人难得安静起来,各自收拾一些东西,准备明日启程之事,而甘棠还在纳闷:“我怎么觉得,这林富好像再盼着咱们跑,一直不断地放松警惕?”
这份安静,一直持续到了夜幕低垂,也正是宋氏上一世落水之时,客栈堂内是一阵又一阵的嘈杂声。
“我这哪里有郎中啊?”小二无奈道:“这客栈距离京城还得两个时辰的路程,一来一回天都黑了,我如何能去请?”
老婆子半跪在地上,看着地上因为瘙痒而痛苦不堪的儿子,全身的疹子都被挠破了,整个人看起来血淋淋的。
“求求了,老妇入京寻人,到时候寻到了定是给小哥重金相谢。”
小二无奈拂开她:“大婶,那小的也不能放下客栈这么多人,去寻郎中。”
老婆子一下子没了主意,半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人拂袖拭泪:“是老妇唐突了。”
有些客人不满道:“小二,此等人还不赶出去?万一是得了瘟疫,传染给他人怎么办?”
老婆子一听这话,忙解释道:“小二哥行行好,外面天色已晚,俺儿子有这般,是断然没法颠簸的,这一路上我们轿子都没有下过,是实在坚持不住才入了客栈,也是晚饭之后才开始这样的,怎会得瘟疫?”
又有个客人避而远之:“那是不是也是你说了算,谁知道你们这一路经历了什么?”
恰逢有人路过,看到那密密麻麻红疹的男子,嫌弃的绕开的同时,那脚尖踢了一脚:“晦气。”
小二也没了主意,掌柜的今日又不在,见越来越多的客人不满,动了赶人的念头:“要不大婶先走吧?”
老婆子一听把自己赶走,浑浊的眼眶中便开始落泪:“我儿断不可能有瘟疫的,小二哥不要赶我.....”
小二见众人不满了,也只能拂袖赶她,反正一个妇人,他可不放在眼里:“快走快走,一会我把房钱退你,莫不要妨碍了其他客人才是。”
老妇彻底没了声,也只能支支吾吾对地上扭曲的儿子道:“儿啊,娘救不了你.....”
眼泪在一次奔涌而出,似是对生活的无奈又悄然而来,老妇眼眶中思绪万千,似有是不甘,又似是了然。
她与这群人形如陌路,又怎会奢望她们能施以援手。
生成浮萍,就当是随波逐流。
这一路,人情冷暖看的多了,她这一大把年纪,也该懂了。
这番想完,老妇拖着并不利索的身子,勉强支撑着儿子站起身来,似是太痒了,儿子就一直不停的抓,眼看着脸上已经被抓的面目全非了。
老妇已不在奢望有人能帮他了,就在意冷心灰准备回房收拾行李的时候。
就看到一个月色长衫女子缓缓步下楼梯,她边下边道:“在做皆是华佗在世,凭着疹子便能断出这是瘟疫?”
她生的花容,身姿窈窕,虽是生的一副可爱稚嫩的模样,可眉目间却流动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温婉之气。
有人不削道:“姑娘还是莫要多管闲事的好。”
“倘若他真是瘟疫,为何大婶无恙?”姜初白笑着拂开他的手,来到老妇跟前说:“若真是瘟疫,那在座各位一律不得踏出客栈,皆要上报朝廷,隔离观察治疗才是。”
谁愿意惹这种事?
在坐一听,皆是噤了声,大气不敢喘一下的,老妇一脸感激的抬起头,如同碰到活菩萨般,半伏着身子,就要下跪。
姜初白将她扶了起来:“大婶放心吧。”
替男子号了脉,又挽起他的手打量了一下手上的疹子,姜初白问:“小哥今日所食饭食,可还在?”
小二一听这话,一脸不满的耷拉下脸来:“姑娘,我们客栈的饭食,可是没有一点问题的,其他客人可是一点问题也没有啊。”
姜初白无奈叹了口气,她可没有说客栈的饭食有问题,老妇明白过来,走到一个方桌前面:“在这,我儿子就是吃了后,马上长的疹子,这饭食都还未来得及收拾。”
小二怒道:“你这老妇,休得胡言。”
姜初白没有理小二,而是问老妇:“这桌上的吃食,可有小哥平日里没有吃过的?”
没有吃过的?老妇扫了一眼,指着一碗被儿子吃光的甜酿山药道:“这个甜酿山药,老妇和我儿都未吃过,所以一看便觉得新鲜,可老妇也吃了,没什么事,问题可是出在山药身上?”
和她所料不错,这一桌点的委实有些清淡,除了包子和两碟小菜外,就是这个山药极易引发红疹,所以她猜测这男子并未食用过山药,所以也不知道食山药会有这种问题。
不过男子的病症有些重,不吃药怕是不行了。
姜初白点头:“是,我看小哥是对山药引发的不适,恰好我们带了些药,这便给小哥熬好服下。”
原来是食物的事,众人这才松懈下来,想起方才大言不愧的样子,众人都有些羞赧,纷纷不言各自回了房。
小哥服了药,果然止住了痒,只是脸上抓的血迹斑斑的,姜初白吩咐甘棠给他拿了瓶药,嘱咐涂些,别流了疤才是。
老妇接过药膏,便是一通感激。
翌日,待小哥病情大好,能下路之后,便想送些东西,当面道谢,可一敲门,才知道恩人已经退了房。
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天穹云蒸霞蔚,胭霞在天穹铺开,姜初白抬起头,可能是心境变了吧,这个光景和上一世,不太一样。
上一世她并未阴差阳错救过男子,也没有与谢煜在她成婚前有过交集,她突然觉得,凭着这双手,施救于人,浑身的血液都跟着翻滚。
就连这璀璨的胭霞,也变得璀璨无边。
老妇和男子刚到后院便看到她们要上马车,将手里的东西拿过来,是一些地方特产,还有些自己家晾晒的腊肉。
姜初白想婉拒,却看宋氏摇头,示意她收下,东西并不值钱,毕竟是老人家的一片心意。
她明白了宋氏的意思,示意甘棠将东西放到马车上。
男子看了一眼马车,如此方向,应当也是进京的,看起来身份也不是等闲之辈,方才来的时候,他还劝过母亲,怕遭了恩人嫌弃,谁知母亲眼风扫过他:“若真是那种人,岂会在别人敬而远之之时,对你施以援手?”
此时,男子总是觉得,当时是小人之心了,他郑重作了一辑:“姑娘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还请留下姓名,到时候京中相见,毕定登门相谢。”
姜初白也没想着让他真的去感谢自己,毕竟只是随手之事,于是朝他矮了矮身子:“行医救人是医者本该,公子莫要挂怀相谢。”
说完这句话,姜初白扶着宋氏往马车方向去了,老妇见她们不肯留下姓名,忙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这帕子是老妇绣的,希望她能护着姑娘周全。”
是一方绣满佛经的帕子,绣功精湛,就连宋氏也暗暗喷奇,夸赞老妇绣工了得。
当然这个场面也离不开林富的眼,因为离着远,林富并未看到二人的模样,可看着对方一身穷酸相,也没有什么打探的欲望。
待三人走过来的时候,他问:“方才是谁?”
姜初白回头看了母子二人一眼,确是摇了摇头:“方才和我们借过些药,为了感谢送了些特产过来。”
“外面坏人多,女郎还是莫要轻信他人。”林富看见她们手上玲的东西,果然人穷酸,送的东西也上不得台面,他做了个请的手势:“萧府什么都不缺,老爷还特意着人给女郎收拾出来最亮堂的屋子。”
主仆三人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个多时辰,直到满目的繁华,无比熟悉的画面跌入眼睛的时候,姜初白才确定,原来,她是真的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