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哥哥走后,我和萧庭之的关系如履薄冰。
他每每见到我寡淡的脸色也不耐烦,我们之间,有了点相看生厌的感觉。
他不顺心便要大发雷霆。有时候身边的人会劝我,要多体谅他,他是皇帝,总要做到各方均衡,不可能做到事事都让你顺心。
可是,谁来替我着想?为了萧家的江山,我的双亲早亡。如今,边疆有点动荡,还要靠我的哥哥来替皇帝守这份安宁,难道我们傅家就不算人?能力强的人注定要多付出?
我只剩下这一个哥哥了,那些前朝的能臣呢?他们平时主意不是挺多的,关键时刻怎么不上?他们每年拿那么多的俸禄还解决不了问题,到底是无能还是蠢才?
哥哥走后,我养成了定期出宫到庙里上香的习惯,我祈求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人有所托的时候,什么法子都会想试一试的。
有一日,我同往常那样扣完头,看到庙里的大师出关,便忍不住让大师算了一签。
“施主求什么?”
“求平安。”
他拿起签文,皱了皱眉,我心感不妙,开口问“难道是结果不好?”
大师摇摇头“不能说好或不好,只是过程会有些坎坷,不知道所求之人的品性如何?”
“他品性尚可,对权利钱财也并无贪恋。”我急忙回答。
大师的脸色缓和,“那小娘子可以放心些,人若无执念和贪恋,结局都不会太差的。”
大师说的话,云里雾里,并不给人准确的答案,我还是有些担心,“可有什么避开灾难的方法吗?”
大师脸色为难,“人的命运是千变万化的,凡人偶然窥探天机已是不易,更何况逆天改命,人生中一件小事的发生都有着它的机缘,强行改变只会得不偿失,施主莫要执念。”
我听了只好作罢,吩咐让下人多捐些香油钱。
很快,边关传来捷报,然后是接二连三的胜利,按这个势头,我想哥哥估计很快就能回来了。便想着大师说的果然不错,等哥哥回来了一定要拉他一起去庙里还愿。
我当时还很高兴,还以为能等到哥哥平安回京。只是,最后我等来的不是哥哥,只有一口漆黑的棺椁——和几件衣服。
那年的冬天很冷,时间也长。以往我的屋里烧一个炉子就够了,但那年我只能窝在床上。
边关战局紧张,哥哥已有几月不曾来信了。萧庭之派人支援之后,虽然还是艰难,但好在扭转了局面,很快边关就传来捷报,说将军大捷,我心中才松口气。后来便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消息。
开始的时候,哥哥偶尔还会给我写几封信,让我心安,后来中途停了一段时间,便再没有寄信回来。我想着大概是战事繁忙,就没有纠结,回信让他万事注意安全。后来捷报传来,我为哥哥即将回来开心,也不在意信的事情。
只是偶尔会觉得不对,但我不愿意想,很快忽视。
大军班师回朝的那天,不知为何,下起了大雪,刚开始还只是一小片一小片的雪花,然后越下越大,转眼间,天地之间一片白茫茫。我不喜欢这样的天气,冰天雪地,但那是哥哥回来的日子,我总要去迎接他。
我跟萧庭之请求出城迎接,他脸色有一丝异样闪过,最后还是答应了。
只可惜我当时太过高兴,看不懂他的表情。
我站在城楼之上,等待大军归来,却迎来了送丧的队伍。人群中有哀乐响起,我心感不妙,努力想赶快找到哥哥的身影,但怎么也找不到,我拒绝那个可怕的答案。直到前排的年轻将军跪下请罪,开口就是暴击,“请陛下降罪,是臣的过失,才中了圈套,傅将军他为了救我,不慎被围剿。”
我眼前一黑,我不信,哥哥是跟着父亲征战过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场小小的边境保卫战中丧命?可萧庭之没说话。
我想起他之前异常的表现,转身抓住他的衣襟,“他说的是真的吗?”萧庭之垂眸平静的看着我,没有回答。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我眼眶一热,泪水一下涌上来,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眼神终于有些波动,悲伤的看着我。
猜想被认证,我不想再去看他,撒开手,却无力的瘫软在地。小闻将军心有不忍,和我对上视线的时候下意识想要回避但还是忍住了。我又想起,我的哥哥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独身一人带着我了。
我突然发了疯似得朝他冲过去,“为什么,死得怎么不是你?”我拿拳头锤他,他没有躲避,让我发泄。
胸中气血翻涌,我忍不住低头,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眼睛闭上的时候,隐约看见萧庭之慌张的脸色。
再睁眼,便是哥哥出丧的日子,他们找不到哥哥的尸骨,所以搞了个衣冠冢。
我一清醒过来,便有人报告给皇帝,萧庭之来的很快,有些风尘仆仆的意味。他来的时候我正半倚在床上喝药,那药极苦,喝得我直皱眉。萧庭之就站在那,我没有招呼他,喝完便躺下睡觉。
我并不是真的困了,只是不想见他,我一想起他,就要面对他欺骗我的事实,然后生出怨恨,那还不如不见。
我背对他,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感觉到他安静的呆了一会儿才离开。
这一场病反反复复,一直好不下来,我连着喝了好多苦药。我本来是个贪嘴的,药喝多了再好吃的也吃不进去了,于是,一天天下去消瘦了起来。萧庭之派人来看过几次,太医总说是心病的缘故。
听说萧庭之听了之后大怒,挥手将案几上的东西砸得粉碎,大闹了一通,骂他们庸医,只是后来御医说得多了,而我又实在没有起色。他似乎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每天雷打不动的来看我,我不理他,他也不在乎,自己坐在旁边,批折子或者看书。我只当他是个摆设,随他怎么样。
我和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因为只要一开口,必然会吵起来,不说话,起码我们还能相对和平的相处。
我这边一潭死水,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和我一样。
很快,宫里有好消息传出来,承妃有喜了。
这是件好事,只是消息传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可能是最后知道的人。
我有些愣怔,也许是太久没有和外界接触了,原来世界并非是以我为中心的,原来只有我一个人的世界是阴郁的,外边的世界依旧是繁忙转动着的。
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一点。
其实我是有点伤心的,夜里躺在床上,我想起他当时问我的话,我以为我足够大度,能和其它女子分享自己的丈夫,其实我还是在意。
睡不着索性坐起来,我记得我从将军府过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好东西,哥哥准备的时候,挑了最好的给我,他说自己都不需要这些,让我统统拿走。我知道,他是怕我在宫里有什么难处,所以格外珍惜这些东西,其实我没什么难以为继的时候,只是哥哥不放心罢了。
现在看来,有了这些东西又能怎样呢?东西都是死的,只有人才是活的。
萧庭之的第一个子嗣,他一定很开心很爱他,我想得送这个小孩儿一个好东西,才配得上他的身份。
翻来翻去,最后找到一个平安锁。这是我娘小时候给哥哥准备的,但一直没机会送出去,后来哥哥回来的时候年纪已经大了,便说留给他传给以后的儿子,哥哥又给了我。
不免又勾起伤心事。
平安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我最后还是决定把它送出去,我让飞羽包好送到承妃宫里。
上次和她的会面并不让人愉悦,但她对萧庭之好歹算是真心,大人的事情与小孩无关。
礼物送去,承妃让人回话,说是很喜欢,谢谢皇后给他这样的贵礼,她一向礼数周到。
这件事情,后来萧庭之也知道了,大概是承妃跟他讲了,他来我宫里的时候,还提起了,“你的礼物,承妃很喜欢,说是贵重,但我还是让她收下了,我知道,你并无其它意思,只是送给小孩儿的。”
我点头,的确是这样没错。
他不知道怎么,又有点开心了,但是没表现出来,很快的摁下嘴角,只有眼睛还是弯的。
他是真的很开心,还留下来吃了晚饭,甚至留宿了。
我很久没和他一同躺在床上过了,还有些不习惯。
可他难得开心,我不想扫他兴致。
他大概也留意到我的僵硬,但并没有表现出介意,他是知道如何慢慢改变的,就像当时我和他认识以及我们刚成婚那段时间一样。
一步一步的再拉近我们的距离。
的确,我们的关系因为这件事情又渐渐缓和,偶尔能坐在一起吃饭,没有人喜欢冰冷僵硬的氛围,我也不例外。
而且我有意让自己慢慢从哥哥的死里走出来。
只是,表面的平静之下早有暗流涌动。
那天天气好,我看着和煦的阳光心痒难耐,便提出和飞羽到外边走一走,逛到一半,碰到了承妃带着皇子出来。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孩子,于是便想走近些仔细端详。
承妃大概有什么事情离开了,只有嬷嬷抱着小皇子,小孩子粉雕玉琢的模样很是可爱,而且皇宫路边难得有一个稚童,我逗弄的时间便长了些,没留意到承妃什么时候已经过来了。
还是她出口提醒,我才发现。
她看我看得出神,提出让我上手抱一抱。我向来对这些幼小的生物敬谢不敏,只是好奇,亲身体会大可不必。
她看到我的反应有些奇怪,但又很快为我开解,“可能是娘娘还没有孩子的缘故,您和皇上恩爱,缘分到了也会有自己的孩子的。”
她不提还好,提起这件事情,我便有些黯淡,也没了继续逛下去的欲望,匆匆与对方告别,然后回宫。
晚上,我照常请太医过来行诊,只是来的人从余太医变成了其他人。我并非要求事事都要享受最好的,但余太医是皇帝的专用御医,萧庭之怕我病情好不彻底才让他来为我看诊,今日换人来,难道是他身体有什么不适?
只是,我猜错了,现在重要的,不仅有皇上,还有皇子。
我没想过皇子的病会与我有关。
皇子中毒,就在我下午看他之后,就是这么巧。
萧庭之气冲冲的进来时,我正在练字。
他一脸怒容,还记得进来先清退下人,才厉声开口:“你何必呢?”
我一脸茫然,不知道我又犯了什么错,即便我让御医瞒报了病情,他也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
他看我茫然的神情。
恨铁不成钢的开口,“你和一个小孩儿生什么气?”
瞬间想通了一切,我皱眉,“你以为是我干的?”
他不开口,似乎默认了这件事情。
我冷声开口:“我还没病得糊涂。你既认为是我做的,拿出证据来。”我懒得同他争辩些什么。
萧庭之被我的话噎住,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关心则乱,他这么急大概也是因为看中那个孩子。我理解他的心情,但不代表不会生他的气。
皇子病得蹊跷,众人手忙脚乱一番,最后才查出来是一个宫女不小心摸了夹竹桃,没洗手就接触了皇子,才导致对方产生中毒的迹象。
误会解释清楚了,萧庭之拉不下脸面道歉,有人替他来了。
我拿着水壶浇花,余光里是站在道歉的承妃,大意一时心急,皇帝误会,不是有意的云云。我让她不要在意,然后让人离开。
我不知道她弄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害怕我对皇子不利,威胁她的地位?
我只想说那她的担心有点多余了,只要她安分的呆着,我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
事情是清楚了,但谣言没有停止,宫人之间的留言隐隐约约指向我,我烦得很,不愿被人议论,就减少出门的次数。
我不出门,却有人上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