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面对李科长，我急忙调整情绪，把心头的无名火压了下去。我也不管她听没听到刚才我说的那番话，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
“李科长好！”
民政局政策法规科科长李静板着脸，并不用正眼看我一眼，仰着头鼻孔朝天，用下巴指着我问道：“乔琳，你上午去哪里了？”
我心想我人还没到你们科室就开始查岗来了，你政策法规科科长什么时候改纪检组了，还查别的科室的上班出勤情况。
办公室里在座的同事们听到李科长趾高气昂的问我，每个人都把头埋了下去，装作认真的做事情。
实际上注意力全都在我这里。
我按下胸口升腾起来的火焰，冷静的说：“吴局找我。”
“哦，那吴局长是不是已经把你要转岗到我们科室的事情告诉你了？”
听到这句话，办公室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每个人的表情都不一样，但所有表情中都带有七分同情。
“说了，让我到政策法规科学习业务。”说到这里，我急忙问道：“不是，李科长，你们科室五个人都满员了，我去你们科室干嘛啊？”
“什么满员了，我们科室正好差一个人，陈芳菲要走。”
听到这句话，我用余光瞥见办公室的同事们，他们的耳朵更加尖了。
“陈芳菲要走？走哪里去？”
“哎哟，人家可是不得了了，人家被领导看上了，高升了。要到市委办公室秘书科去给领导当秘书去了。”
这句话酸溜溜的。办公室里大家的气氛也变得八卦起来。
陈芳菲是选调生，是前年分配来民政局的。民政局政策法规科是她人生工作起步的第一站。如果以后的职场生涯很顺畅的话，那这第一站应该是她的梦魇。
这两年时间，在李静科长的细之又细的指导下，我们看着她从一个性格活泼，面带笑容，举止有礼的新分大学生，变成一个脸色蜡黄，头发干枯，精神憔悴，像是患了抑郁症的年轻人。
她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坐在食堂吃饭，吃了饭赶紧就回科室了。
每次经过他们科室的时候，就听见李科长在狠狠的教育她。我们不禁都为她担心，生怕她哪天就抑郁了，从民政局顶楼上跳下去。
还好，陈芳菲同学没有抑郁，而是选择了一个更好的地方逃离，说明陈芳菲家里还是有关系的。
想到这里，我心情变得暗淡起来，陈芳菲你是脱离苦海了，我却被拉进地狱里面了。
李静见我没说话，冷笑一声，“当秘书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无非是给领导当牛做马的。再说了，她现在还是借调，如果领导看她不顺眼，还不是灰头土脸的回来了。”
我嘿嘿一下，有些谄媚的对李科长说：“既然陈芳菲要灰头土脸的回来，那我就不去你们科室凑热闹了。我觉得我在办公室待着挺好的。”
李科长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想要你啊，还不是张局硬塞给我的。我还想我们科室人少一点呢，人少一点，活干少一点，没那么累。这次你跟我们出差也不是没看见，什么事情都要我操心，我多累啊。”
他娘的！我内心忍不住骂了句非常难听的脏话，这次出差你累个鸡毛，你就嘴皮子最累，每天不停的翻啊翻的，我才是跑断腿的那个。
“李科长，你找我什么事？”我不想听她废话了，直接切入正题。
“你去跟陈芳菲交接一下工作。”李科长理直气壮的说。
“现在吗？”
“你觉得要什么时候？等她走了以后，你跟着去市委办交接吗？”
我假装抬手看了看表，“都要中午十二点了，马上要吃午饭了。而且，我还没到你们科室啊，领导让我下周到你们科室报到。”
“什么你们科室？你也是我们科室的一份子了。陈芳菲明天就要走了，本来说是今天到市委办报到的，但我给市委办打了电话，让她把工作交接了再走。陈芳菲等了你一上午了，你不要耽误别人的时间。我让你现在去交接，你就现在去交接。”
我心说你真是太牛了，敢命令市委办，听她说话的语气我越来越生气，脑门上蒙上了一层火焰。
但我想到下周开始就成为她的部下，如果这时候得罪她，和她正面刚，下周开始我就是给自己挖了个巨坑，会把自己坑死的。
我只能屈服于她的威严之下，“好吧。那我去找陈芳菲。”
说完，我也不理会李科长，头也不回的径直朝政策法规科走去。
李科长似乎非常满意我的服从，面带笑容的走到我旁边，然后快步迈出一步，走在了我前面，像是领着我进政策法规科一样。
“陈芳菲，你和乔琳交接一下工作。”
李科长人还没进科室，命令就传了进去。命令消失在科室安静的空气中，却没有人回答。
科室里只有王悦等三个人，她们面无表情的坐在工位上对着电脑敲键盘。
陈芳菲工位上是空着的，没有看见她的人。
李科长命令了个寂寞。
“陈芳菲呢？”李科长语气很是严肃。
“……”
“陈芳菲呢？”李科长语气变得严厉了些。
“……”
办公室依旧安静，所有人都似乎都醉心于工作，依旧在认真的敲打着键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安静的办公室环境里此起彼伏。
我有些错愕，突然间升起一股暗爽，没想到政策法规科是这种“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环境。
等到李科长又问了一边，王悦这才慢悠悠的说了一句：“她吃饭去了。”
“我都还没去吃饭，她去吃什么饭？整个科室都还在工作，她一天都想到吃饭，她是饭桶吗？”
所有人又不说话了，继续面无表情的严肃努力工作。
就在李科长面如猪肝，憋得准备发火的时候，陈芳菲双手扶着腰，像个孕妇一般慢悠悠的从科室外面走了进来。
“你们还不去吃饭吗？”陈芳菲仿佛看不见李科长一般，询问正在努力工作的各位同事。
各位同事继续保持着沉默，陈芳菲见到我，问道：“乔琳，找我有事吗？”
“李科长让我过来和你交接工作。下周开始，我就到做政策法规科工作了。”
“是吗？那你太惨了。”
陈芳菲看不看李科长，还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我急忙拦住她的话头，“还是先交接一下工作吧。”
她再说下去就不友好了，她拍拍屁股就走了，我们这些人还要在这里混啊。
陈芳菲指了指她非常干净的工位，“我的工作都在电脑上，你直接过来就行了。这里的工作很简单的，你从办公室过来，业务科室的工作没问题的。你先去吃饭吧，我下午要去市委办报到，我先走了。以后有什么问题打给我就是。”
说完，陈芳菲走到工位边，拿过放在电脑椅上的包包，头也不回的往可是外面走去。
“你给我站住！”李科长怒吼一声，这一声吼整个楼层都听见了。
声音太炸裂，吓了我一跳。
当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小张看见我很有些诧异。
“琳姐，你不是去交接工作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似笑非笑的说：“交接什么啊，看了一场好戏。”
小张眼睛一亮，向我凑过来了些，“什么好戏？你把李科长打了？”
我身子往后撤了一下，“你太八卦了，我有那么凶吗？还打李科长，我连你都不敢打。”
“那是什么事情？”
“走吧，去食堂吃饭，边吃边聊，顺便我也把我的工作交接给你。”
“你的工作交接给我？主任没给我说啊。”小张颇有些犹豫，“要不还是等主任给我说了，我再来和你交接。万一不是我呢？你现在交给我岂不是浪费时间？”
我心说这个小伙子真滑头。反正我也要到别的科室去受折磨了，开启人生艰难模式，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主任会给你说的，我提前给你办个交接，顺便给你摆个刚才的八卦。”
我们两人正在说的事情，办公室主任老王从我们旁边经过，他肥胖的身躯径直走到我们面前，用他颇有些婴儿肥的手臂指了指我和小张两人。
“正好，你们两个都在。那个，小张，乔琳工作岗位有调整，她手上的工作移交给你。”
小张面带苦相，“主任，我手上工作已经很多了。”
听到小张这么说，我保持沉默。这时候就不要给什么无聊的意见了，现在是小张和主任之间的掰扯，我没必要掺和其中。
王主任甩了甩双下巴，眼睛咪成一条缝，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哭，“我知道你工作多，别讨价还价，你以为我想给你安排工作啊，是张局亲自安排的。”
“是张局安排的？”
“是啊，上次慈善活动你在现场整得很好，给张局留下很深刻的印象，所以他说给你这个年轻人压压担子。”王主任顿了顿，“万一以后张局提拔当了市领导，身边没有合适的人选，你被他看中了给他当秘书呢？”
听到这里，小张心花怒放，一直点头，“谢谢主任，如果有这个机会的话，还是请主任多推荐推荐。”
王主任点了点头，沿着走廊朝食堂走去。
等到王主任下楼了，我问站在原地一脸憧憬未来的小张：“现在主任亲自开口了，还要不要交接工作？”
“要！那肯定要。”小张说着，“等交接完毕了，我还要去给张局汇报一下工作。”
我狠狠的点了点头，赞扬道：“孺子可教！”内心却不屑一顾，这小张还是太年轻了，王主任的大饼你也信。
这个王胖子，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假的，剩下的一句还只能信一半。
不过，王主任也算是给我解了围。要是他不来给小张说，小张硬是不接，我也不能勉强他。
我对小张说，“先去食堂吃饭吧，边吃边聊。”
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我把刚才政策法规科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陈芳菲借调到市委办秘书科是肯定不会回来了，虽然她暂时没有调动人事关系，但大概率一年半载以后会调过去，只是时间问题。
因此，她现在根本就不怕李科长了。所以在李科长发飙喊她站住的时候，她头也不回的朝电梯走去，准备下楼走了。
李科长喊了两次“站住”，陈芳菲当做完全没听见，依旧超前走。直到李科长说了一句话，她才停住脚步站住了。
李科长说：“喊你听不见，这么没素质，你的素质是被狗吃了吗？”
陈芳菲转过身来，冷冷道：“是啊，被你吃了，你吐出来啊！让大家看看能不能吐出象牙来！”
李科长张牙舞爪的，巴不得三两步上去对着陈芳菲就是一顿挠。但她没这么做，在机关里打架，不管谁对谁错都是会受处分的。
她只能气鼓鼓的站在原地，喉头像是被这句话噎住了，发出一阵低沉的声响。呼吸沉重无比，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胸口，剧烈的起伏。
这可能是李科长职场生涯以来第一次遭遇回怼，而且是毫无情面的讽刺和挖苦。
我想，陈芳菲大概是把这两年在她这里受到的所有侮辱、指责、谩骂、讽刺以及无理取闹的羞辱，全都揉成了这么一句话，在离开的时候还给了她。
其他科室还没去食堂的同事们，在走廊两边都同时探出了头，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没有一个人面带幸灾乐祸的笑，脸上几乎都是皱眉扑克脸。
我知道，大家又多了一个新鲜出炉的八卦谈资。
机关单位是没有秘密的，八卦比文件传得还快。
果然，在食堂的时候，无不有人凑上来悄悄的问我和小张，知不知道李科长被陈芳菲怼了？
从吃饭到回科室，路上不下五个人神秘兮兮的跑过来给我说李科长和陈芳菲的事情。
事情已经开始以讹传讹了，甚至有人说李科长被陈芳菲扇了一巴掌。
到底是谁这么阴暗，编故事都编的这么离谱了。
午休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躺在电脑椅上，手机在兜里震动起来。
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杨云涛。
该死的杨云涛，早不打晚不打，偏偏在我午休的时候打给我。我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挂断了他的电话。
电话挂断之后，我继续睡觉，一直到下午上班时间，杨云涛再也没有打来。
该死的杨云涛，我挂断了就不打过来了，是不是看不起我？
我给杨云涛打了过去，刚刚接通，就听见电话那头十分嘈杂，还有音乐传过来。
“你在哪里？大白天的去KTV唱歌？”
“什么KTV，我在麦当劳吃饭。”
“下午两点半你在麦当劳喝下午茶？”
“什么下午茶，我在吃午饭。我在你们小区对面的麦当劳。”杨云涛嘴里咀嚼着，声音含糊不清，“我好不容易逃出来了。”
“你在们家小区对面？干什么？你说你逃出来，你昨天回去了被他们关进小黑屋了？”
“一言难尽。你什么时候下班？我真是没地方去了，只有来投奔你了。”
“五点半下班，但我不知道今天加不加班。”
“没事，我一会儿找个地方看电影，等你回来吧。”
我心想你还是真悠闲啊，不用上班的人真是太自由了。这些人应该被抓起来送到建筑工地去强制劳动。
想到这里，我默默地打开电脑，开始了下午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