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花
圣骏 (长篇小说)
徐婉心著
第八章火花
凌乱的天空下着雨,万物如同种子泡在罐子里。少年听着风声等待命令,或萌芽或腐烂。骑兵过来说,听说你过得很惨,过来围观一下。另一个说,赶紧睡一会儿,人和梦就隔一道墙,进去不难吧?天黑单独行动。
一直不吉利,前路无伴,危机重重,要是暴露姓名家乡会跟着遭罪。睡觉是本事,五大爷入狱,我从南山逃出来,在克什克腾森林独自过夜,没耽误过睡觉,今天不行了。一周前斯琴先生介绍我去通辽,随即参加了先生的葬礼,不知乌日娜是否知道她老相好的事。我吃过什么一直胃酸?铁锅炖鱼?鬼子和汉奸下过毒?低头看罐,种子周围冒着气泡,人的五脏六腑与种子始终醒着,脑袋处于半透明状态,四肢在发烧。
是认命还是活成人样?徐天牛割来臭蒲草编成人字形的帘子压在窝棚顶上,用牛皮绳绑紧。雨还在下,他在脑袋里牵马向北走寻找一户人家,夏初时约定一起去西蒙,行动是秘密的,他希望过了前边的路口能见到,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一个农民进来避雨,问,伙计,这马叫啥?平常灰马是死亡的别名,后来也象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勇士,五大爷提过这事。少年回答说没名。
灰色马
徐玮
前人走后后人到,生死寻常何足道;
但愿此生有意义,哪管死得迟和早。
灰色马儿门外叫,我的使命已尽了;
出门横跨马归去,蹄声响处人已遥。
少年想给马起个有英雄气概的名字,比如灰玫瑰。在想象里他骑着它剑指刀丛,视虎狼如恶蝇。他将让人提气的愿望置于前排,人生最多的时间是与死人和不曾谋面的活人打交道。他们从关里逃荒过来,挑挑儿行走数千里,或乘火车或坐马车,分三路,从韩州到哲盟,从南山到木里图,从通辽到徐家屯,确定方向,隐忍劳作,积累见识,迎接我。我告诉路人,我们的大家族在木里图有几十口人,喜佰营子姥姥家也有几十口人,来这就是回家。这么说是因为胆怯?说人多势众是给自己仗胆?心慌什么,我很快还会遇到勇敢的蒙古人。
有人告诉少年这两个地方相距40多里地,没有山,是大平地,有几个土包子。土地贫瘠不能种庄稼,也不能养牲畜。那是一张沙纸。山在浩特的北边。多远,你是不是想问?通辽地区比奉天省还大。
明明是张纸,我太爷在关里说了那么多好话,也许他来通辽时好土被移民占下,剩的全是荒地,在太爷看来只要不是盐碱地就是天堂。他在天堂撒了树种,回关里就驱赶五子过来。抄书匠在纸上画过画,湿地上有连绵的芦苇蒲棒草、跳舞的天鹅和忙于谈情说爱的大雁,旱时是一望无际的沙蓬,每一寸土上都刻着人类的脚印。少年知道画上还有一条河。
许多年后研究者综合运用考古学、语言学和古DNA研究等多学科交叉领域,经过共同研究与多重验证表明,使用日语、韩语、通古斯语、蒙古语、突厥语等“泛欧亚语系(Transeurasian)”的人群有着共同的基因学和语言学意义上的祖先——他们曾于距今9000年前,生活在中国东北的西辽河流域。【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宁超先生与德国马普人类历史研究所MartineRobbeets联合国内外多家单位在《自然》(Nature)杂志发表封面文章“Triangulation supports agricultural spread of the Transeurasian languages”。】
西辽河是有灵魂的,睁着大太阳的眼睛。我和八先生赶车来此找过姑妈,就是额布勒的同事。徐天牛把历史排成排,每个词都是欢蹦乱跳的精灵,他用镊子将精灵们夹起来调换语序摆成句子。为了活下去人们遵天命,挖沟渠,筑壕坝,搞试验,要把上苍的笔墨折腾成良田,种庄稼,养牛羊,生生不息。少年在文字里渐行渐远,醒时不能确定到底睡着没有。通辽是有吸引力的,收容蒙古人、闯关东的汉人,也接纳强盗和倭寇。
徐天牛用铁锅给灰玫瑰加了水草和豆饼,等了一会儿,他背上行李出门。雨小了,一片汪洋。路上遇到土著人,那人二十多岁,头上顶个水柳罐,披着蓑衣。少年不问从哪得的,那人说在这块土上见到柳编的物件都出自徐天魁家,独门绝技,不知是哪个大神教的。我们也想学,从外地淘换高粱秆,破篾子,编炕席,只是编席,别的都没学到家。
路上的树林多起来,父亲六先生提过,通辽三弟徐天魁也13岁,他用柳条编房子、炕柜、笸箩、手提箱、马身甲和头盔,用手工换粮食,也换牲畜的粪,投到地里。徐天牛用柳条编了帽子,漏雨。他又编蓑衣,披在马身上。自己穿着风衣藏在马肚子下面。想当年关里人盖房子只用泥土、木头、铁锹,不像非洲人和中亚人搭四面透风的棚子。
他还有个叔辈兄弟,那人说,叫啥了?千万别碰上,不提也罢。
是耍钱鬼徐岳河,过20岁了吧。南山有岳山坟,也叫兄弟坟,那是他哥哥的坟,是徐家几代人的痛,岳河也是痛。徐天牛想到坟没有说话,千里迢迢来到族人跟前要见面吗?他们的日子不比我好多少,我逃亡时没带东西,空手上门亲人必会疏远不招人待见。骑兵留下草图走了,没啥,只要给我个点就行。我的任务不是走亲戚,不看罂粟花。诞生在荒谬的世界里唯一的职责是活下去,意识到生命、反抗和自由,感受生命的意义,未被我表达的情绪永远不会消失。
风雨没有停,徐天牛牵马走在水雾里,要是遇到土包或是大壕就好了,可以挖洞避雨。坟行吗?灰马看到三棵柳树下有个坟堆。少年说,除非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灰玫瑰在潜意识里说,那永远让人悲伤的事情啊,将在你的族人身上发生。
河岸东边的房子里住着一群人,有大有小,有长幼尊卑等级,不易对付,想接近猎物很难。三个妇女寸步不离,就看内应如何操纵了。一个人在黑色的蓑衣下说。
另一个提醒,骆驼与狼相遇,死的会是谁?骆驼示弱假装逃跑,这是圈套和诡计。沙漠无水无食,狼耗尽力气追,最后一命呜呼。笑到最后才是最好的。这些人由骑兵队守着,不要追了,先挖个坑藏起来。前几天这人出钱给人还了赌债,保下一只手。作为走狗,一切都控制在猎人的手里。
每个人都在为一口粮食几两碎银拼搏,不是一个群的不可能帮你拉架,社会病了,病的很重,那么多人没人拉架。而另一边的夷狄日本,他们属于野蛮文化圈,赶不上中国也赶不上属于中华文化圈的朝鲜。而我,一块肉加一碗饭给个神仙都不换。我知道跟鬼子和胡子搅在一起是作死,想死来着,一百回,死有多难你知道吗?辽河睁着太阳的眼睛,望着每一个生物。这伙人把儿童当成战争工具,以为她是鸡毛蒜皮大的沙粒,拉我下水,凡不能仰望长生天的都得死。男子想,土匪满口为穷苦百姓找不靠谱的理由活动,死的多是百姓。又找理由让百姓生孩子,然后当畜生对待。不需要打的战争,为了自己留名青史打仗,绝对是□□者的思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千万不要用阶级的观念看,老百姓也不是好糊弄的。保卫河山?有一句话说得好,地球不需要保护,不破坏就行。地球变得山河破碎,植被荒芜,这是人类破坏的。实际情况是不是呢?灾难告诉我,自控最重要,不会自控喝水都会呛死。该喝的时候必须喝,该停下来必须放下,比如赌博。
这人正是徐岳河,他和几个人在西辽河的树林里神出鬼没,为一个小姑娘而来。那孩子的父亲在前线指挥军队与日军作战,敌人要分散指挥官的注意力,要对他的心肝下手。他们盯着幼稚园,中队长孟和的夫人吴老师和女儿也在园里。下午孟和奉独贵龙游击队队长额布勒之命护送孩子们驻扎在灰墙黑瓦的林中人家。
1941年6月30日,延安陕北公学正式组建民族部。7月抗联3路军指挥部再派3支队三进呼伦贝尔,在布特哈旗、阿荣旗、莫力达瓦旗、巴彦旗、博克图、牙克石一带开展抗日游击战。□□中央书记处正在研讨《对大青山工作的意见》,要求坚持长期的游击战,党政军领导要亲密团结,加强统一领导,对付艰苦的斗争。为此延安下派干部奔赴草原各处挑选青少年赴延安学习,9月中旬将举行开学典礼,首批名单蒙古族占大多数。
额布勒读完上级的指示文件,说,政治力量要高度集中,要树立榜样。同志们,我们要紧紧跟上,必须有收获。为什么社会上有很多歪脑子?汉民族什么时候失去了血性?湖南人一直都能打,血气方刚!汉民族血性在血液里,源于农耕文明,知劳作来之不易,知安身立命乃由辛勤而来,和就产生了,野性慢慢磨灭了,一旦激活就无坚不摧。而重文抑武,差点毁了汉族。想要瓦解一个民族只要抽掉男人的脊梁和血性,拿走女人的廉耻和善良。社会生气一旦坏了,需要几代人去修复。我们要走哪条路?要让穷人看到出路在哪里。有人否定漠南蒙古人的存在,蒙古族精英已经找到我们的出路在哪里。
后世有内蒙古大事记为证:1943年3月□□发表《中国之命运》一书,公然否认中国少数民族的存在。26日引起伊盟札萨克旗保安队和该旗蒙古族群众为反对国民党的民族压迫政策举行的武装起义,爆发了震动全国的“伊盟事件”。
1941年夏,漠南的学员从草原各处启程或千里走单骑或聚为小组南下,有一支途径西辽河。额布勒队长说,优秀的蒙古族青年,为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自愿入队。自古以来蒙古勇士有个共同爱好,冲在队伍的最前面,以此为荣。队长多次宣传后,征求各方意见,人们踊跃报名。原先兄弟联的老友听到都有心动。远在克什克腾的阿丽玛办过阿爸的葬礼,走投无路,被人推荐。还有妹妹萨日朗。队长也想到弟弟,乌含台在兴安盟执行任务,移到名单之外。最后经组织批准,名单报给上级。
蒙古人不喝酒才是对的,真正的蒙古人都应该忌酒,不要把蒙古人与酒鬼划等号。吴老师说。
对,真正的蒙古勒人就不应该嗜酒如命。我们一定要完成任务。中队长说,西方有一句谚语:上帝说,有的给他所有,使之富足。没有的剥夺其仅有的。中国人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是不是反思一下我们民族动不动大发慈悲的情怀?对人民的子弟要爱,保护好他们。对敌人要狠,消灭他们。世界上没有救世主,自立自强自力更生才是天道。
一个人的成功是至少三代人努力的结果,靠一个人的奋斗绝对是悲剧。年轻人奋斗时要悠着点,不可使出全力。成功不单是努力还有其他因素在起作用,比如背景、运气等。小队长说。
很高兴看到蒙古族精英都认识到这个问题并进行了相关的活动。额布勒说,希望精英们率先垂范,把握年华。无论战争结束与否,我祝为事业奋斗的同胞们开启幸福的生活,不负父母和祖先。
凡事速成的心态都是毛病!就像政治家说的,这姑娘看着脑子不太正常啊。会议结束后队长告诉妹妹,萨日朗,你从小跟我学蒙古语,用纯蒙古语读过书就是强化过的,到入土那一刻都不会忘掉,因为蒙古文是拼音文字,有了这个基础别的语言都好学。多向其他队员学习,离队前认真给孩子们上几天课,保护好他们的热情。
萨日朗说,我一定,二哥。纯蒙古语地区的学生也不容易,为了全民族有饭吃还必须学好汉语。为了与世界接轨要学高端知识,三种语言必须通关。必要时我们还要跟敌人拼命。我们就要失去语言环境,去那里熟练地说蒙古语不容易了!
别人不学,我们的后代必须学。语言隔离不了血脉,丢失多年的儿子总能一眼认出额吉!队长望着妹妹走入人群。萨日朗控制着感情,将骄傲的嘴角拉成曲线,为将来做着准备。她想着乌兰夫同志可能要派他的亲人来,比如他的夫人、妹妹、妹夫或侄女,他们可能留下来工作,冒着牺牲的危险。他们不怕死我又怕啥?我们一定要把将军和烈士的孩子护送到安全地区。
中队长说,你不能跟父母相认,不要称呼别人的名字。好的,萨日朗保证说,我藏在暗处。
话说20天前布日古德夫妇与徐天牛于库伦分手后,在骑兵的护送下来到通辽南部10里外的村子,在等待去西蒙的日子里被拦下。队长派人告诉父母说,不要去了,萨日朗已经离开苏尼特,现在在哪不知道,等打听到消息再通知。布日古德感到意外,谁说都不听,他执意西行,因为他跟徐天牛有过约定,除了看女儿,还要送他见他的老师联盟的教育家海日涵先生,蒙古人不能说话不算数。他们待不住,额布勒又派人将二老送到木里图的一个村子,安排他们住进深宅,觉得好的话以后就定居于此。
这年头让人高兴的事一件没有,让人感到意外的事天天发生。布日古德看着院子。四面砖墙,院门里一个石头马槽,旁边一个水缸,一个柴火垛档着房子。后院一棵参天杨树,下面一片树林,甚是隐蔽。靠近房子又有石头胸墙,辗转如同迷宫,给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感。
下午几个骑兵和三个妇女带着五个娃子进来,说是待几天就走,请两位老人帮忙做几顿饭,别的不用管。他们拿出碎银子、粮食和咸盐。
我们说走就走。布日古德说。
您想怎么样,嗯?骑兵生气地问。
行。乌日娜答应下来。
布日古德给邻居送去吃喝行见面礼,得知邻居家将接待一个少年。他嘟囔着说,鬼挑弱者上身,佛挑善人受苦。骑兵叫他注意言行。老人对大树说,遇佛上香,遇賊掏枪。既要有菩萨心肠,也要有金刚手段。
人生最终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不只在于生存,哲人这样讲过。中队长说,优秀不是一种行为而是习惯,优秀与善良是选择的结果,自律自约使优秀的人将幸福和灵魂安放在最适合的地方。
老人被教育一通懊恼地回到院子。但听一个人说,刚刚死了一只鸡,小时候看见小鸡死了,额吉就扣个盆一直敲,敲活了。
萨日朗?我的女儿?老头子你听啊。乌日娜说。布日古德低声警告她,这是秘密,如同晚上不要喊人的名字,也不要相认。闺女说话也说蒙古话,老话说,把不说蒙古话的女人们用驴车拉着送到山东去。
“为了生存隐姓埋名,为了生活躲入深山,几百年的洗刷中把语言都失去的一帮人,心里怀念故乡。观望草原,交流文化是最令人敬佩和尊敬的事。少啥都不能少了蒙古人的倔脾气和争取幸福的心。”
“你是大专家,我不能理解你的蜻蜓点水。想说就往深里说,不会说就赶紧闭嘴,老太婆,坏得很。”
萨日朗早就看见养父母,她想告诉他们,我们在照看五个娃子,他们是民族的种子。战争在激烈进行着,死亡的事天天发生,养育孩子要多少人花多大力气多少心血,要多久才能长大。他们不能立即工作,平常人会等不及,像种庄稼,从春到秋怎么熬?有多远的忧虑下决心培养孩子?圣人说要打持久战,还说长征是播种机,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种子力量强大,要自力更生,发愤图强。
敌人想杀害一个女孩。恶毒的念头在河上弥漫。
骑兵说,特务的群体太可怕,还怕群众没文化。
小队长说,日本不可怕。处在亚欧板块和太平洋板块夹缝碰撞处,时不时就晃一下,一晃就□□级,处在这样环境里的民族扩张搬家的欲望岂能不强烈,咱们就得时时提防。
朝鲜族骑兵宇朝说,1895年日本侵略朝鲜半岛,半岛向宗祖國大清帝國求援,這段歷史我们銘記在心。
小队长说,八国联军侵华,为什么中国只恨日本?因为其他国家是为掠夺土地上的资源,日本的目的是让中国亡国灭种,如德国人对待犹太人。朝鲜战友,你应该被我们同化成蒙古族成员,好好了解头狼精神。你还不懂那达慕的精彩,好戏连台才是福到中国。福气满满,人气多多,福入华夏文艺精神。
跑马圈地,加速度了。呵呵。宇朝笑过,不再说话。
都不说话了,小队长想,如果你已深深地觉察到大家都开始沉默不语了,那么好好活着就会成为明天最美的祝愿。
日落前,萨日朗组织大家互相检查作业。孩子们穿同款的蓝色横纹布蒙古袍,很难分辨。另两名老师给大家摆好酥果条、牛奶和白菜。
6岁的奈格举杯问,你长大找谁当媳妇啊?好叶拉与之碰杯说,你。奈格说,行。两个娃子吃过东西交了作业骑起木杖,在屋里蹦跳着相互追赶,一个叼着狗尾巴草,一个背着书包,上面挂着草编花猫。
阿丽玛严肃地说,明天安排大家学习骑马吧。克什克腾的小学生骑马上下学,每天策马奔腾50公里。这两个孩子长大肯定跟他们一样。一个勇士,一个巾帼英雄,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
萨日朗说,这个你放心,很快一些学校会提供专门供马休息的地方,包括草料和水。骑马的技能与生俱来,在漠南50公里一个学校是真的有。马的爆发力可以做到。明天还安排观看蚂蚁搬家,跳绳里加入骑马动作,每个人帮别人做一个好事。
吴老师的女儿说,我喜欢穿鞋蹦水坑。
双胞胎哥哥叫醒弟弟修改作业。他的书本用土豆镇着。
10-2=?赶紧起来写。哥哥大吼。
等于12,又收费了?咋了?比你的好看。弟弟高声回怼。
“10-2=12?想啥呢?”
“是‘减’还是‘加’?等于8。话都说不利索,还敢吵吵巴火地。我要喝奶睡觉。”
“写你脸上行不?磨叽王。赶紧写。干啥啥不行,睡觉第一名。”
乌日娜大婶在暗里说,大人没教明白,让同学教同学,一个是被逼疯的老师,一个是被逼懵的学生。我想问问谁见过中队长推荐的天文望远镜,效果如何。
“咋了,管你事了?你还有脸说呢?”弟弟的声音压住所有动静。
“说了。我为我有脸说了,不睡觉难的哼。”
对,有气撒出来,别憋坏啦。布日古德暗自叫好。哥哥赶紧擦弟弟喷出的口水。一声“赶紧写”,把人吓一激灵,这俩活宝!
学生比老师还歪,换种方式可以吗?兄弟俩一人一天,谁做的好谁就得奖励,一月一评比。宇朝出主意。
乌日娜说,许多年前,我对孩子们说过一句话,你如果实在不会读书没有关系,但你要学会一个本事。孩子们急忙问什么本事,我说,领导一群读书人做事。有些事的确如此。
明天还要不要学唱歌跳舞?养子巴图不满地问。
吴老师说,虽然汉语很成熟了,但是汉字本身的四个音调不能很好地表达澎湃的感情,不好用在唱歌环境里。还有从小没有跳舞的环境也不能开启大部分的舞动动作。
好叶拉,你碰食物了。奈格说。不,我没碰。好叶拉气鼓鼓地回。睡觉前不能碰食物。奈格说,你也不能在这睡觉,男生才睡这。
“不,我就是没碰。我今个儿就在这睡,有本事你把我扛出去,来呀来呀来呀。”
吴老师说,我真想请你做我的辩护律师,很认真地反驳,多自信啊,气势汹汹,一口咬定决不松口,啥都有了。铁血战士!我最喜欢小朋友厉害了,这孩子很有原则,信心十足。
确认一下,你碰没碰?奈格追问。
好叶拉放下扫地笤帚说,不,我没碰。
最小的孩子奥齐一岁半大,她刚刚没了母亲,被阿丽玛收为养女。她看见吴老师用碱水洗发就用奶粥给自己洗头。我的天啊,萨日朗用温水给她洗干净用毛巾包好,说,你居然自己洗头,好厉害。千万别着凉,赶紧进被窝。虽然这次失败了,不过有了经验下次一定能找到更接近成功的方法,加油宝贝,我们喜欢你探索的样子。
吴老师的女儿拿来小镜子给她看。奥齐看着自己的影子,想,咦,太奇怪了,我摇它也摇?咋回事?哎?墙上的小孩儿咋学我呢?奈格说,揍他,他总学你的样子。浩叶拉说,小孩子晚上不能看影子。阿丽玛心里说,这是个孤独的小孩,没人陪伴的小孩,就像小狗第一次照镜子。宝宝在动脑子,幼儿的心灵最纯真了,她有了新发现,找到了新乐趣,是个简单且快乐的娃子。有的宝宝第一次照镜子被自己的影子吓哭了。
乌日娜拾来落花枯叶在烛光下做插画,天地日月动植物想什么有什么。她说,我对艺术一窍不通,我没有学过。阿丽玛说,您为什么要说这句话?我有一个画家姐姐,她说人人应该懂得美,看到一张画一定会有反应,这就足够了。看您剪刀下的草原五畜多可爱啊!
哦,谢谢姑娘!乌日娜说。
萨日朗对屋里的人说,同学们,我讲一句要紧话,没有分辨的羊因为不听牧人的话没进羊圈。羊记得狼白天说现在赶上夏天雨季,羊毛很便宜,牧人要杀你们。老绵羊不屑一顾。小羊晚上就躲到草丛里,被狼咬死。羊失去了生命,因为违反纪律,不听话,擅自行动。好了,大家赶紧洗漱就寝,赛罕温塔呀!
徐天牛在夜色里打消搭窝棚挖地窨子的想法。建个房子并不难,在树上支个起脊的框架子,铺上芦苇,抹上草滩泥就行,差在马上不去。他在梦里见过一个巨型窝瓜,可以当房子。犹豫后他牵马过了大壕来到布日古德家的院外。骑兵把他领进隔壁的房子,问他有什么需要。
徐天牛说,面起子。
就是小苏打是吧?没有。界壁儿有人在洗头,有碱。骑兵说。
我这几天胃酸,青菜呈碱性,黄瓜、胡萝卜、白菜、生菜、菠菜、柿子、蘑菇、窝瓜、芹菜来一种就行,治疗胃酸。
“这个可以有。牛奶和西瓜呢?肉蛋米酒呈酸性,要不?跟蒙古人不要客气,这是同友会安排的。”
谢谢安达!徐天牛私下里不禁感慨,我何德何能得到人家这么好的对待。一个声音过来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夜深了,有人在院子里走动,骑兵进屋说有个孩子腿折了。他们不知从哪里得的信说你懂点儿。现在要减少行动,少出事,保持肃静,你看怎么办。
徐天牛说,我听中队长的指令。
“中队长说允许。”
我听说过一个偏方。少年说,请转告外面的人给患者试试:
用老黄瓜种子,炒熟,碾成粉末,用温水搅拌服下,老人小孩或小鸡小鸭腿折了,吃了都有效,接骨用固定托固定住伤处,一百天不动,效果很好,靠这个粉补钙。
晚风吹进院子,树叶落在屋顶。霪雨霏霏,庄稼会颗粒无收。为什么会这样?谁与我同行?冬天雪剑冰峰如雨夜一样寒冷。为什么会这样?谁与我同行?有一首歌从天外传过来,悲伤而不失坚强。
行。院外的黑衣人说,我们用黄皮的老黄瓜炖鱼、炖排骨都好吃,老毛子用它做酸菜,酸黄瓜也很好吃。
山口樊树客将药方子扔进泥坑。他在脑袋里说,中国是一个神奇的国度,崇洋和排外可以同在,美国有唐人街,日本也有唐人街,世界各地都有。日本人欢迎中国人致电,又来大陆杀中国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认知,厚重难忘。历史内容别争辩谁写的对和错,我们把握不了每件事的真伪,还是为了某种要求而添加的内容。所以当代不管谁写,怎么写,哪个角度写,其实不用争辩,都是大人的世界,谁在忽悠都能看出来,谁是为了自乐都能感觉到。
松井上说,德国和美国在造核弹,假如挨了原子弹,会如何面对,日本人想好了吗?公元前770年至公元前256年东周时期,中国人就已发明古代机器人。试问现代机器人要是问世,假如放出100万个机器人,昼夜战斗,谁能防控得了?战争就是你死我活。看,有人,机会来了,行动。
一个女子从东院正门出来进入西院。
有两个人站在黑暗的门口聊天。一个说,你的身体不错嘛,半夜三更不睡觉,时不时两三点钟,时与岁长,多加保重,今生毕竟不是猫头鹰。另一个说,你能常常记得圣祖的在天之灵,却时不时忘记祖宗十八代,对自己的长辈父母及身边的近人好一点,再好一点,这才是人间正道。 “其实没几个人记着爷爷叫什么名字,往上的祖宗更记不得,你拍胸问问,你能说出你爷爷的爷爷叫什么吗?前提是别看家谱,中国是家谱文化。”
“蒙古人能记住几代老祖的名字,和我们的习俗有关,从小大人们喜欢围着小桌喝酒口口相传祖先的故事。我们家族有马队和枪队,枪队给我们家派了几杆长枪和几把□□,我们就把粮食卖给大家族筹枪,导致弟兄七个分家。到我爷爷这一代只得到五十亩地和两个佣人。“
“地主家有余粮,我们明天上你家吃饭去。”
“我们历朝历代从没种过地,地由长工种,自己去干别的。有一个大院子,是专门存粮食的,有专人看院子。不是地主,我爷爷是八路军,要是按南方定成分的话觉得定贫农过意不去,怎么也得定个下中农。”
“你爷爷是共军,你是共产党人不?兄弟,你在哪个党里发展?”
“我自由自在,不爱受人管。”
“精彩!不扫门前雪,何以扫天下。对自己、对家人对民族都不好的人谈论国事天下事如浮云不着边际,飘忽不实,会落得你死我活的下场。在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就这样,所以人要强大自己。”
“本是出发地,没有意外。未来的党团代表就看那些服务社会的家族。”
阿丽玛进屋说,有个娃子发高烧了,快想办法吧,要不会死的。她看见树叶落地都会哭一阵,她说我再也看不到它了,我救不了它。
徐天牛说,治感冒退烧药我有,麻黄,就是接骨草。还有生姜、香薷、紫苏叶、牛蒡子、蔓荆子、桑叶。快去问问队里有没有“柴胡注射液”,去年八路军的制药厂出的,主治流感、肺结核发展期的发热。同时用凉水降温。少年边说边烧水熬药。他不问她为啥原先说离开又来到这里,也不叫她的名字。
阿丽玛说,太可怜了,她妈妈牺牲了她还不知道。那么小那么勇敢,一点都不闹,只是睡觉。有一回一个男孩打她耳光,她挤出全身力气打了回去。老师批评男生说,你连女人都敢惹,挨扇了吧。
徐天牛说,她反击的棒,太厉害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人就得这样才不被欺负,连本带利还回去。脑袋瓜子嗡嗡的吧,没事别伸手。
阿丽玛说,小美女奥齐的反攻能力真有速度。用男孩的方式对他,让他晓得打人是不对的。小男孩被打蒙了。男宝这么小挨揍长大就有记性。女人天生是母老虎。小伙子应该变成武松专打老虎的啊! 小女孩是好样的,长大不被欺负。要是两山夹一沟遇到鬼子,他们会一起包饺子。奥齐是蒙古语,意思是火花。
阿丽玛出去找到药剂,经小队长同意又回来取药汤。她问,你能帮忙扎针吗?
徐天牛说,骑兵禁止我出入。事到节骨眼时人人都能扎针。你那么勇敢,没有你做不到的。他教给阿丽玛注射常识和程序。
院门口有两个人继续聊天。
“蒙古草原原始森林里有很多棕熊、黑熊、黑狼、野猪、雪豹。最危险的是野鹿和野猪,我遭遇过几次,非常可怕。”
“猛兽领地意识很强,领地受到侵犯才会主动攻击。野鹿和野猪最吓人了。我们老家每年八月收庄稼时野猪闹的最凶,三五成群下来狠吃,偶尔也伤人。”
“野猪怕火和敲盆声。动物都有自个儿的习性,遇到野猪不能和它面对面,面对面在野猪看来就是要打架的意思。”
“明天来个篝火夜话啊!兄弟。”
“这一点你说对了,等完成这次任务,还有下一个任务,全完成后天天一起篝火夜话。”
东院发生骚乱。有个孩子死了,脖子的大动脉被割断,一个耳朵没了。是发高烧的奥齐,她一声都没有叫。一个男孩子说两个老师出来进去找药,他看见一个黑衣人进来站在奥齐脑袋跟前,以为是老师给她喂药扎针。
人们在北方的寒夜里看见一只天鹅被鳄鱼切断了咽喉卸了翅膀,鳄鱼吹了一辈子牛。它的头上插着连绵的锁链。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往后余生,悲痛在人们的心中奔腾。
2022.10.8 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