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左岸
圣骏 （长篇小说）
徐婉心著
第九章左岸
来自西北的山洪涌入城市，街巷舟楫往来西东。农民的院子进了水，漫上炕沿。少年的老家80年一回，西辽河约5年一次。
奥奇夜里被害，额布勒读《恰尔德· 哈罗德游记》时得到噩耗。战友们嗅到血腥味，腥红色塞满视听。天空变成黑色，星星不再闪烁，大地没了绿色，花儿不再开了。世界没有了颜色，谁知道结果？许多年前康熙王说绝不给倭寇好颜色，许多年后歌者谭维维声嘶力竭穿过青天，还世界以颜色：女娲娘娘补了天，剩下块石头是华山。鸟儿背着那太阳飞，东边飞到西那边。天空和大地做了伴，鸟儿围着那太阳转，华山和黄河做了伴，田里的谷子笑弯腰。
1941年7月，狮子横行。以前，宝宝还像小鸟张嘴一样吃米汤，晚上不睡觉，妈妈带她跳鸿雁舞一会儿就睡着了。现在她再也听不到震天的杀声，18个月大的奥齐失去长大的机会，无法参加踏破山阙的战斗，她的断章留给历史。博物馆有731细菌试验的照片、装着杨靖宇头颅的瓶子、征尘蔽月的百团大战、冰河冲锋的铁马，唐宋诗词痛哭失声。没有她，因为死人不计其数。
队长问凶手在哪儿，谁是内应，心真毒啊！早已见惯，心仍像刀子在割。活生生的孩子！一定要找到，此案不破天理难容。
手无寸铁，枪杀孩子不人道啊。中队长说，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不会饶过他们。额布勒发密电说，没有什么比失去孩子更痛苦，请转达将军，感谢您的生育之恩！我们尽全力确保不被遗忘，与君同袍，与您同征。
他又向历史鞠躬。你伟岸的拜伦，一尘不染，厌恶时代，期待天才，蔑视权威，呼唤自由。你勇敢无畏，坦荡如砥。你是普罗米修斯再世，呼唤正义，自觉地反抗。死得伟大的人永远没有失败，一滴墨水能唤醒千百万人的灵魂，以死拯救自己，唤醒希腊独立。高贵的文学抚慰人的灵魂，更能唤醒良知。
游击队护送孩子们转移，在后备干部开学前要找到真凶。早上骑兵对少年说，你还去通辽吗？十几里地，难与不难走过才知道。遇到人要不卑不亢，一问三不知。久利之地少去，是非之地少去，毋暴露自己。阿丽玛来不及向你告别。诗人说，如果你不想一死就被忘记，要么写点值得读的东西，要么做点值得写的事情。老人说，最好的保护就是反击，也需要佛魔并存。我说，好好做人做事吧，善待一切等于善待自己，遇难成祥。
少年听了直么想哭，他去牵马，说，我想起老师的教诲：神话里，面对大水，西方人躲入诺亚方舟，中国人治水战胜洪水。人可以输但不能屈服。忽有故人心上过，回首山河已是秋；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阿丽玛有道理，我会有所待，敬畏天理、良知和命运，习惯与见不到的人同行，搏克手就要住进我的身体。
马怕满天星，牛怕肚下冰。马盖天，牛盖地，猪羊冬天盖天地。这说的是马晚上站着休息，怕背部着凉。牛卧着休息，怕肚子受凉。徐天牛去马厩牵马，灰玫瑰不见了，这是阿丽玛送的。一个民族应该有一些不被死教条约束依然拥有道德自律而又悍勇的守夜人。我怎么这么命苦！他与骑兵告别，向渡口走去。
在河岸的树林里松井上得意地说，地球首位已知星际访客已获得确认，来自另一个恒星，他们可能每十年闯入地球一次 ，是我的好朋友来看我了，麻烦把我的天灵盖打开，世界大变局，需要我去奉献了。
山口樊树客说，我也是从外星来的，一辈子来一次。还用化妆吗？欢迎访问地球。哦，照片是假的，外星人不这样。真的外星人是一团粒子，无形无影看不出形体。
徐岳河想，这么说我身边有很多外星人，每天陪着我搬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说吧，我们也不可能去证实，也证实不了，游击队也证实不了。你说我们这个宇宙之外还有另外的宇宙我都信。凭什么别的星球生物必须长得和地球人相似？干嘛不干脆长成一个球、四方块或大扁片？地球人总离不开以自己的形状、思想去想象宇宙的一切。接我走吧，给它炒两个菜来一壶酒好好招待。不是说人类的祖先是鱼吗？流星就流星，非要弄个照片。真想呸一口过去。想到这，他鼓足力气说，别慌，是来接我的。
你看你都不知道咋回事儿，跟你聊个球？但凡有盘花生米你不至于这么激动。松井上嘴角弯出蔑视的曲线，往水里投掷瓦片，水面激起一串灰白的花朵。
这里不讨论进化论的事儿你尽讲进化论，你不要让那人提我。徐岳河说。
“提你？美得你。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你是不是把自己看成黄金白银了？
我谁都服，就不服你狗屎一堆。找找根源吧。”
徐岳河将灰马牵到水草多的地方说，每个人身上都有屎盆子，别把自己说成天使，我说那些话那是别人惹我了，那是惹我了。
大家现在戾气这么重，发泄一下也好，哈哈。山口樊树客说。你赶紧把马处理掉，这是给游击队留线索，他们很快就到。那少年我认识，说过话，斗过狠。在三江口饭馆他说他去木里图，你不认得？
徐岳河听不懂，他向下游将马牵入马群。
这就对了，山口说，是叔伯兄弟那还说啥，赌徒没有亲人，全人类都是他的仇家。三千年土壤长不出好草，刁民握拳，六亲不认。坏事做尽还有一条活路，至少另一头还有温度，看在关里老祖的份上放他一马。处理一匹牲口不难，他会再赌一把，将土地、房屋赢回来重新娶媳妇过日子。他说过，有一个女匪在对岸招手，在我心里久久不去，遮不住的妖艳，挡不住的实力。
那少年一直跟蒙古人走得近，松井上说，到处是蒙古人。蒙古铁骑驰骋欧洲时骑着快马挥着弯刀，遇到阻击掉头就跑，一边逃一边放回头箭，准到能射入铠甲缝。既有轻骑兵，也有中骑兵，追不上，打不着。而西方军队多使用铁棒和铁球。6万人对10万人，欧洲的重骑兵70%玩完。
他会拿兄弟做赌注。徐天牛值多少钱？山口暗中合计。
西辽河左岸聚集了人群，有满洲人、日本人和苏联人，人们在等着过河。大水平了河槽，地形随水流起伏，庄稼露出尾稍。拍岸的大音传来，尘埃在脑袋里有如星星喧哗玻璃碎裂。在早上的光里游击队员看着牛羊鸡鸭说，我以后不再嫌弃人多，这会让人想到国泰民安。他的话在尾梢处转了调子，现出不可质疑的意味。人不仅是物质性的存在，甚至主要不是物质性的存在，而是有灵的活物。自古三大罪不轻判，决堤，投毒，放火。他把探得的消息报告给小队长说，村头派人看管堤坝，疏通水道，也在张罗过河的工具。有人问有过河的没有，怎么过？村头说，有个女的带着生病的孩子在河东待了两天，昨晚过河了，不知是死是活。我就问，是疯了还是傻了？为什么不留住？她有没有吃饭？有没有衣服穿？为什么不留住，嗯？村头简直是在投毒。保安队的人在淡化，延误了救人的时间。
她不是要找的人，村头也不是。祖先留下土地，神佛索要都要拿血来换。小队长说。
“还有，有人用水风车捕鱼，从一个日本浪人那里买的。”
小队长看到捕鱼神器。别人的水风车是拿来灌溉的，这个是利用水位落差用水流驱动捕鱼的。两个树杈前后抵住，水面上设扇叶，以水流为动力。靠岸的一头设3米长的皮带轮，置多个水槽，底下固定，用篓接着。不一会儿收了一篓鱼，在集市上叫卖。二人觉得可疑，靠近码头时停下步伐。
有人往沙土里灌铁液，制作钉耙。一个人说，开个钉耙会吧，各路妖魔鬼怪都送一个。另一个说，小心点，人群里有召力戈（鬼子）。
“啥叫召力戈？” “蒙古语，你问问那个老头。”
桥被冲断，五年前的老船来不及修理。有人建议扎羊皮筏子。
怎么扎？徐天牛问。
蒙古人会制作羊皮筏子，12只羊就可以。将羊皮晒个半干，开口细缝，里头密缝好，外头也密缝好。然后插管子往里吹气，再灌油，再加点儿水，绑在木排下头。说者问老头子，发明大王你想好怎么整了吗？
老头子穿件旧袍，披着灰白长发，山羊胡子好像很久没有剪了，目光暗淡，仿佛把时世的艰难全部尝过了，对天上的云朵地上的年华对所有东西无动于衷。也许是故意的，装成蒙古人的替身。少年想这是对人间的蔑视，表示他无所畏惧，比天皇还强大。他瘫了一条腿。徐天牛想问到哪里买羊。
“请问为啥羊贩子摸一下，羊羔就不爱吃料了？”
“那是受了惊吓，捏坏了肾脏。卖羊一定要注意，不想卖的别让羊贩子经手。”
老头子在杨树下占下一块高地，身边停了四轮篷车，四只羊在吃草，他挤了羊奶用铁锅煮起来。徐天牛想到名叫“久经风霜”的人。车篷用柳条编成，密不透风，他想起堂弟的手艺，也想起堂兄徐岳河。近在咫尺，所有人被洪水锁在左岸。他压制住心跳。
太阳把热空气投到地上，集市升起烟尘。穿烂衣裳的在讨饭，穿蒙古袍的在桌子跟前吃早茶，赌徒在赌早茶。
一个男子汉吃个饭赌来赌去没完没了，谁不吃饭呀？吃饭算什么能耐，太招人烦了。老头子鼻子里哼出蔑视，心里数落着，你这没出息的男人，父母不顾。不想看这样无志的人，没一点本事。年轻力壮不务正业，找个营生不行吗？没本事好好出去干活赚钱养活自己吧。
是呢，自古以来赌生盗，奸生杀。不为钱谁跟你睡？保安队的暗探故意套人的话，女人啊，不要贪男人的钱！已婚之人偷欢不会有好下场。与狼共舞很危险，就因20块钱送了两条人命命也太不值钱了。上天降的灾可以躲，自己造的孽想逃都没有地方。以前是为了关心你老婆才觉得你有意义，谁不吃饭，嗯？以后谁也别说他好，吃青草野菜也能活，做素食主义者丧尸不难吧？
“泡不了情人泡碗荞面可以吧？起码不再孤单。要么参加组织推翻政府，要么去拍马屁麻痹敌国，去炸基础设施。总的来说就是道貌岸然不干人事。反战，整体反战。金有狼牙棒，宋有天灵盖，砸了□□。遇到求爱的，爱就爱了。遇到求砸的，砸就砸了。”
“有活的时候吃三顿饭，没活的时候都吃一顿饭。凌晨四点的码头就站满靠运气吃饭的人，真惨！”
“活着不是为了吃饭，为了活着你必须吃饭。大多数是老年人，都在用力活着。心疼啊，都回家种田吧，心不再飘摇。”
“都六七十岁了还这么辛苦，心酸啊！年轻人别生孩子，这场大水会颗粒无收。”
“满洲人至死不吃亡国饭。”
5岁的娃子说，我饿，我吃。我想当二流子。
“这小子白活这么大。基本上废了。”
“有指点江山的气质，以后当皇上吧，也可能当宣传部长。二流子比乞丐高一级，这么小就有理想了。”
老头子用日本口音说，每个衰小孩都做过热血孤独的梦。清朝有个非常狠毒的驭民术，叫33两白银，它是一种人为塑造的贫穷状态。当时普通家庭一年的收入大约是33两白银，而每年固定支出却是36两，永远欠3两债。有人掉入运河无人去救，船夫说船速每小时7里无法救。全体没人性，清朝维持296年。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太多了。有的小孩饿得以为石头就是美味！我来教你。老头子给娃子一块鹿肉。
娃子偷过他的炒米和奶酪，被抓住。村民也偷过他的羊，险些被打死。怕大家复仇，他饶了他们。
徐天牛走进棚子，坐在角落里的长桌旁，买了块奶皮子和一碗奶茶，里边有炒米，他取出牛肉泡在茶里吃起来。小伙计加了块黄油。
老头子想看清少年，他的花镜碎了，看不清，他感觉像是见过，想起去年大雪刨天的黑夜。他告诉过一个少年，不要仇视财富，仇视财富它会远离你，你若正视获得财富的人，会从他的身上学到经验，财富也会靠近你。美国人会说了不起，勇敢的人。日本人说这是神保佑的人。中国人说富人都是王八蛋。任何规则都是可以变通的，如果你没有权，也没有钱，对不起，所有的规则都是为你制定的。少年回他说，财富有取之无道和有道之别。靠劫来的财富和靠智力得的财富不一样。你别讲了，不想听。
徐天牛想，老头子说话很有压迫感，感觉他这半年变化很大，是完全变态的发育。再往对面看一眼，从说话的风格就能认出来，他也会认出我。
这人正是久经风霜，日本关东军在科尔沁安置的地质考察队队员。山口樊树客和他的女儿们都是高力开拓团的青年骨干。去年的雪夜，徐天牛和八先生赶车来西辽河找亲人，在冰河上与此人共度一晚，给人家吃喝，听他讲姑妈和额布勒的事。这人让少年将猛犸象嘎啦哈转交给他的女儿。关东军不允许他见家人。
松井上和山口樊树客过来吃饭，故意不与老头子打招呼，他的事全在特务的脑袋里。
久经风霜完成考察任务后不能回日本，他老了，腿脚碍事，也没人给他安排新工作。他望见死亡甚至更坏的结局，他说自己只是一个地质学家。
不在日本，也不在科尔沁，他的家是个羽绒睡袋。睡过树头，睡过窝棚，睡过房顶，睡过土坯房，有时住扎鲁特先民的地窟，也住南宝力皋吐的墓穴。他觉得中国占了亚洲最好的地。中国人的问题是在19世纪后期中了日本的计谋。瑞典是君主立宪制，摈弃了共和体制。国王是免于民众受到权贵和资本剥削的终极防线。日本从西方学到一些东西就设计了影响深远的战略阴谋，具体手法是以极低的门槛开设奖学金，诱骗清朝留学生到日本留学。日本36万平方公里，两个奉天省那么大，建成那样，还超自大。中国人崇洋媚外，看不到自己的强瞧不起自己。残暴当无语，昏聩则归隐，没人给这个钱我就不给出点子。几个冬天下来，他的腿坏了。
生为日本人不会为自己自杀，活下去看到战争的结果成为他走向死亡的动力。他行于通辽全境，在山林里制造恐龙雕像和猛犸象图腾，整饰神树，神志模糊时他感到他的杰作能直通天神。
久经风霜有时也会想起徐天牛的类似汉代叫武刚车的车，车篷用槐树条编成，有窗户和逃生门。养马和养狼是负担，人都强活，不能成为畜牲的奴隶。世间万物为刍狗，日本人要做它们的主人。他捡到四只羊后就想造车。在通辽城里他买了四个金属轱辘，正好遇到徐岳河从赌场出来昏天黑地地走道，赌徒说自己是好人家的孩子，叔辈兄弟能编柳条车篷，不过你得先帮我还赌债。老头子说，可以。徐岳河把他领到木里图，给了工匠图纸，事就成了。
老头子与绵羊相伴。羊拉篷车，饿了就吃路边的草，人饿了就喝羊奶。箱床里面装物件，盖上盖能睡觉。以外还有保温箱、热水壶和淋浴设备。好天头画画搞小发明赚钱。他也想过回日本，他的妻子死在泥石流里，家没了。女儿们在满洲看不见，无路可走就以车为家。他憧憬未来，绝望的时候或仰天大笑或嚎啕痛哭。
像蒙古人四季转场，跟房车一起流浪，这是很多人的梦想。行者看见就驻足感叹，有文化、有素质、自由自在，是精神富有的人啊！你在和可爱的小羊们谱写流浪之歌！太棒啦，羊管理得也好，比蒙古人养的狗都好，不求人，成了人世间最高贵的人。人就得这样，活在天堂里，等老了病了就熄火！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这样活着。阿弥陀佛！有的人不以为然，说，还不是活一天算一天。是日本浪人，他有武器。
松井上说，累死你的往往不是工作，是工作中的人。尤其是小人物越有能力越容易被浑水摸鱼的人陷害，这时有伯乐能慧眼识珠就显得尤为重要，也是一个人能否良性发展的关键。感恩天皇！
山口说，老头子没有团队，没有人乐意加入。他努力模仿蒙古人也不成，他越遮掩越显眼，越发善越危险。
老头子收集了很多化石，装在车上。他想反正也是开拓团的人收购，何必过河交接呢，他想问问他俩现在收下可以不。他为自己向后备役的青少年低三下四感到屈辱。他没有动。国外有人骨市场，利润很大，一些人不惜使用暴力犯罪，对活人下手，或去太平间、烂葬岗搜罗。经过繁复工序处理后按医学图标拼接上。只要医院有人骨订单就能获利。欧洲的画家也有偷尸的，性质不同。日本也有黑市交易，政府动用军人盗运北京人头盖骨，地质学家与盗墓贼狗扯连环，获取人骨化石。久经风霜只经营化石。
科尔沁地区也有人类头骨化石，生于直立人到智慧人时期，距今20万年。有一女性尸体，20多岁，属于蒙古人种。也有犀牛化石，人类在蒙古草原狩猎，用火。
松井上问，过河吗？又去卖什么？
久经风霜放开鹰隼的眼力说，鹿角刀，兽皮和骨制品，顺手配副眼镜，理个发，做个桑拿，去阿尔山泡温泉。他的腿如同水袋，里面积满冰液，春天又在山里跌伤了。
徐天牛告诉别人，用草原马粪包试试，棕色，像开花的大馒头，里面是绿色的粉面，是外伤止血镇痛的药材。特别是对开放性的刀伤效果大大的好，是金疮药的原型，菌类中止血的良药，晒干后特别有效。
老头子说，试了，不好使。一个月前他把徐岳河推荐给松井上。他怨恨自己听信赌徒的话，满洲国的奴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以前还羡慕蒙古人，蒙古人也在满洲国里。日本人也不可信，一名被俘的日军士兵承认，日军在诺门罕对本国的士兵使用了细菌病毒。这个世界最大的监狱就是你的思维，越狱最好的方式就是觉醒。他没有朋友，所有人都是嫌犯。
久经风霜想起香橙派，芝麻加杏仁，在面包上加糖浆和葵花油，放到大泥锅里烤熟。香橙果与树枝断开的声音真好听啊，不是离别死亡的声音好听，是果实喂养人类的恩情满足人的需要产生的美感。桌上摆好酒水,旁边放上灯笼获得月亮的庇护，灯笼越高，能够分到的月光就越多，福气自然也越多。父亲的手很巧，雕的灯笼很漂亮。孩子们的笑容清澈明亮，值得一生回味。童年里我一直这样简单地生活，没有油头粉面的做作，我看到一只蜜蜂、橙子茶和月饼。橙子上刻着“中秋名月快乐”，也挂在树上。我们还请邻居一起过节参加比赛。刮锅的声音多么酸爽舒服。此时特别想回日本，看看父母亲，看芦苇大花篓，生起火，浇上冰水，腾起烟花。三生有缘，吃月饼，喝麦茶。生活温暖，内心安静，不知不知觉就会露出微笑。从前日本人充满热情的生活态度还能重现吗？
你的脑袋很危险，松井上说，背叛自己的信仰有罪。你别拿生病糊涂了当借口。
久经风霜想向特务确认一个名字，福建一夫，他牺牲自己换取八路军的安全撤离。据说他是抗联唯一的日本兵，牺牲前杀死20个日军，死后惨遭分尸。
老头子说我记过几句话：人生匆匆几十年，忙忙碌碌为了钱。算来算去没挣钱，最后还是穷光蛋。匆匆来到人世间，累死累活为了钱。勤俭持家得细算，黄土一盖就完蛋。
这话好，有人间烟火气，满洲人的日子。山口说，记住，我们一直喜欢白居易。
久经风霜说，你以为老年人没有青春失去男人的功能就得而欺之，告诉你们，我是不死的，无论在陆地还是在水上。我成为尸体后，黑猫会借尸还魂。
大雾散去，远处的土包上惊现大鸟，翼展五米，旁边围着喜鹊。满洲人说，这叫大鹏展翅，可以吃羊吃小孩，现在少见了，上古的神兽出现在这里。蒙古人说，神雕又出现了，雾太大，迷路不知道往哪儿飞了。另一个说，看不太清楚，不是雕就是鹫！肯定是国外飞来的，展开翅膀有4米长！这种鸟在草原人口聚集地很少见。
哎！卑微崽！为啥要认输？说鲲鹏就是鲲鹏！久经风霜说。
“你问问他弄清什么叫鲲鹏了吗？他见过啊？别人告诉他就对嘛？为啥不是西藏的食肉鹰？鲲鹏展翅，此乃大吉。大鹏展翅，必出贵人！看花落谁家。这东西可是吃肉的，这里不久就会有人去世。炖汤喝真爽哦！到四川色达看看天葬你就知道是啥了。诶，不是秃鹫，它头上有毛。”
“认错往往比隐瞒好，兄弟那你得自求多福了。”老头子说。
“又你这个山贼，居然换了身行头。”徐天牛想到□□的化石小声说。
英雄可以受委屈，但你不能踩踏我的尊严。老头子不想示弱。他重又返回过去，在脑袋里说，我在家乡有做衣服的老婆，现在是下午一点，我的午饭呢？我的蟹棒蔬菜拌饭、肥牛关东煮杂蔬、芦笋沙拉呢？粮食蔬菜要涨价了！弄得我们吃不起米和菜了，一天不到6两米，找谁算账？听不到家乡的消息，消停在这边待着吧。
有人用蒙古语说，有个地主叫戴洪昌，原名戴万龄，祖籍山东莱州掖县。祖上也是农民，后逃荒到吉林敦化沙河沿一带。经过几代人的打拼，戴家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戴洪昌全家50多口人，100多公顷田，过着殷实平静的日子，但日本人打破了宁静。地主抗日，6个儿子牺牲。自己66岁时为国捐躯。全村抗日，形成英雄联盟，为了这片土地。有骨气的关东汉子！满门忠烈！
满洲不能待了？战争快结束吧。久经风霜学过一点蒙古语，听懂了大概意思。他想尽办法安慰自己，想起母亲。
山菜
一粒羽状的种子
落在母亲的田上，历经风吹雨打
巴掌大的殿
成为最安全的家
何必迫不及待
化作会飞的小花
慌里慌张地逃跑
飞向没有亲人的天涯
这个歌唱母亲的日子
我在远方千百回思想
您是否在黑的山岗
把我久久遥望
哦，娘亲期待的眼神
一直驻在儿子的心上
两颗心同时撞鹿般跳动
看我长回蒲公英模样
昨晚除了母亲还梦见女友，在教室，他四处跑着给她张罗早点。后半夜还梦见姐夫、二哥和大侄来学校教室看他。他给他们找了座位，尽管同学们很是不满，他们将被派往亚洲战场。
松井上扮成商人的替身说，我打算开个店，卖宗教类的手工水晶、符扇、平安锦囊、太岁锦囊和卷轴什么的。有个好处就是可以抄经，获取大老板的画饼，要学会反着画，画得比他的大，让他吃不下。不得罪上头，带点感恩之心，他们头脑发热时都会带你飞。一人一颗糖不是挺好吗，非要使绊子。那就要让他们知道啥叫行内互撕，生意场的二愣子、狗腿子、笑面虎多的是啊！说话时久经风霜觉得正在用所有人的余生治愈自己的童年。
一个女扮男装的人在吃饭，看见隔壁一个女子，色咪咪地盯着说，长得真带劲啊！认识一下可以吧？
皮子又痒了，想挨揍了吧？所到之处就一件事，看美女！丢人现眼。一个人说。
男人女人互相不想那不亡国了？男人大都这样，她展示了别人不敢说的，这表情绝了。男人那点小心思都让她揣摩透了，美女没这假爷们可爱。久经风霜的情绪回到正常人的段位上，要是没有战争，满洲人的日子会过得很有趣。在科尔沁，除了战争还有生活。
一个小伙子戴副眼镜在制作汉服上衣，刺绣，熨烫，试穿，一条龙一人完成。绸缎布有草绿色、墨绿色、蓝色，上面绣白色、绿色、黄色的大丽花或牡丹花，也绣凤凰鸟，把传统的变成时尚的，把中国的变成世界的，人类能够通过一件手工服装感受到传统工艺的精美，漂亮是真漂亮，价格不菲，因为是手工搞定的，也配得起这个价格。男士穿得很华丽，久经风霜觉得比日本男装更有民族味！
“买下送人可以吧？”
“糖衣炮弹的意思就是吃穿住行太好了，遇上坏人你会怎么做？找保安队？”暗探问。
真正的匠人从古至今都有，绫罗绸缎只有有钱人穿得起，普通人不行。传统的中国国风揉进时代元素，绽放的是超创意的时尚美感，汉服是大陆的国粹。久经风霜问，这件衣服我穿合适，我可以订购吗？
“老子说小国寡民，老死不相往来，小国要安静，自己种田，自己吃饭，天天算计这算计那多累啊，劳民伤财。道士隐居就是奉行小国寡民思想，自己往山里一猫，鬼田一耕，谁也不爱。这衣服名花有主了，这是最后一件。”男子说。
“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说的是你吗？”
“战士是永远追求光明的。他并不躺在晴空下享受阳光，却在暗夜里燃起火炬，给人们照亮道路，使他们走向黎明。说的是巴金先生。”
老头子每出一句话，会有一百句怼回来，或一句没有。
船和羊皮筏子开始渡人，西辽河码头排队等待过河的人开始移动，包括几个白俄。看到一对夫妇，有人就小声议论说，德国和苏联在打仗，他们从家乡逃出来，人心散了，赶紧逃，保命要紧！另一个答复，前线火力凶猛，不得不离开母亲，想起来会潸然泪下。
“是的，只有亲身经历的人才能体会。快逃，聪明人，身体是诚实的。可是我们不欢迎，战斗的民族不爱战斗。我们也不爱战斗，没办法才战斗。”
“别放他们过河，请神容易送神难。”
“面包又涨价了哦，德军步步紧逼。离开祖国不愿意保卫国家的人不招人待见。”女人说。
“在德国芜菁混合土豆、胡萝卜、洋葱就是豪华的午餐。水煮土豆，炸肉排，蒸酸菜，在肉排上撒胡椒粉，在土豆和酸菜上撒盐，这道菜我很喜欢。德国有实力，苏联人也不是孬种。”
“马上要做晚饭了，今天做白菜汤。俄罗斯白菜汤其实就是乱炖。”
“不是罗宋汤吗？”蒙古人问。
“罗宋汤是 Borscht，俄罗斯酸辣汤是 Solyanka，俄罗斯的鱼汤是 Ukha，我喜欢俄餐。”
“我也挺喜欢，基本三样，焦焦的大列巴、鱼子酱、罗宋汤。”
“除了罗宋汤，还有酸辣汤，白菜汤，鱼汤，还有馅饼。还有鲱鱼色拉，奥利佛色拉。乌兰巴托的西餐非常正点，特别是德餐和俄餐，做得完全是柏林彼得堡的水平，我不做经天纬地的大事，只想做个合格的吃货。”
排队的时候徐天牛对人说，大烟膏能治疗脚气。
玩嘴皮子从来没输过，打架从来没赢过，一群乌合之众。久经风霜回头对少年说，知道，我试过鸦片。他邀请少年坐他的羊车，问，你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不怀念过去，历史会淘汰跟不上人类步伐的习俗和习惯。爷们活一世，应培养粗犷的男性特征，也培养细心精神！狂野才是终极。想到这少年说，我需要一杆枪一匹马最狂的风，去远方，找亲人。
枪手必死在枪下。我昨天问过枪，你跟我去取吧。久经风霜想告诉少年，通辽不大，风景如画。好人不多，全在一桌。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人不要傲慢，傲慢的背后无非就是恐惧，总是感觉自己不如别人才想方设法让别人觉得他不如自己。他说，我早就认出你了，你应该赶紧离开。我们的罪业太多了。他猜到两个特务与徐岳河勾结在干杀人的事，大的恐怖是悄悄进行的。他与少年没有感情，却不想看到他死。天灾人祸，时时处处发生，你今天平安地站在这里，是佛菩萨保佑了你。生而热烈，藏而不露，心有山海，静而不争。
骑兵骑马过来找到徐天牛，说，在下游找到你的马，抓住了盗马贼，你有堂兄吗？
他们来到马群。保安队已用湿牛皮包裹好一个人，按蒙古人的经验，太阳发热后皮囊渐渐缩小，里边的人会颈断骨裂。这是温和的刑罚，俗话说不怕一刀切，就怕一刀一刀地切。徐天牛经历过和恐怖分子斗智斗勇的场面，打过架。他不为刑罚所动，对于国家的敌人没有比坟墓更好的地方。凡王之血，必以血终。
保安队用刑后徐岳河不得不招供，小奥齐是特务杀的，特务以加害中队长的女儿胁迫他的夫人作内应。恐怖还将继续。额布勒队长问怎么处置。奥齐的养母阿丽玛不同意放人，说，做恶必有天收。我佩服的不是她的常识而是她的伪装。她有分析问题的头脑，她早就看到结局，她的大脑是清晰的，乍看是很普通的女子，其实是走钢丝绳的赌徒。
不再征求妻子的意见，吴老师死在中队长的枪口下。
2022年12月10日星期六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