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雨伞
圣骏 长篇小说
徐婉心著
第十章 雨伞
大雨像天空那么大，装满少年的前世今生。在无人可控的草原，骏马一出一条河都让人敬畏；朋友一到，草木为之风生水起。
少年离开人群独自牵马走上渡口。过了西辽河向北行了数里一头扎进黄昏。石砬子山被大杨树遮住，半坡处三五棵塔松衬着房子的图案，是洞窟还是大车店？房子形貌斑驳，似荒废已久，院框子站了几十年，给投宿的人打站儿居住。没有月亮，听到马嘶声一个女子执灯从门口子出来，温暖和恐怖，各种情绪融合在一起，黑蓝的夜色随即改变。
院门上横着牌子：月枫客栈。少年跌跌撞撞进了院。小伙计安顿好灰马，将人扶入西厢房。徐天牛躺在炕上，头疼欲裂，不停地翻身，脊背似浸在冰水里，继而前胸两肋开始滚烫，说起胡话。
店主请人进来。老头子说，水边湿气重，聚集秽物，阴天、晨昏、月半之日都会出现。这年轻人本来阳气挺盛，连日的大雨，不经意间路过码头、洞穴、十字路口和坟圈子，因阴阳、高低有异，一旦久留就可能染上风寒，叫他回忆一下，有没有。睡觉要躲开棚上的影子，否则图形会跟进梦里影响睡眠。信不信，还要看是否合乎科学与我有没有缘分。
大家给徐天牛换了地方。阿丽玛用温湿的毛巾为他擦额头，说，有可能。不洁的东西慢慢解释清除。我们有长生天罩着啥都不忌。
骑兵给了钱将人打发走。大家平常说不要乌鸦嘴就是避谶。你想避开它就等于恐惧它，人要是随时随地都意识到恐惧能好好生活吗？萨日朗征得大家同意用树枝火烧炕烤屋子。她继续说，妹妹，东北的炕比蒙古包热乎，烙个腰啥地可舒服呢。我终于明白美穗子为啥稀罕六月的沙漠，诗人为啥得意七月的江南暑天。眼下要先给朝鲁格尔祛寒除湿。要照顾好他，通辽的朋友在等他呢。阿丽玛在心里说，这扶不起来的天子，他是我心中的亮光，像盼头和白天一样。额布勒队长说照顾好他是我们的任务。我回人家说也是荣耀。你陪我一程，我念你一生。
两个姑娘失去南下上学的机会，因为游击队没有保护好将军的女儿奥齐，孩子被特务杀害。吴老师做了敌人的内应被丈夫枪毙。死去的两个人前天还跟大家并肩站在一起，那么亲切，现在不在了。父母兄弟失去亲人无论她怎么样都会悲伤。想起一些人一些事心就突突个不停。
徐天牛的意识行在眩晕的路上，于莽莽苍苍的虚空里他伏在月亮的崖壁上抱住巉岩，他看不见太阳，太阳落下去了怎能看见。他转身瞅见蓝色的大星，星星哼着歌曲独自驶向不可预知的远方。想到地球上的家乡、亲人、未婚妻桂珠子和阿丽玛，从前有形有声，忽然化成云雾，连尘土都不是。夕阳和人类在不舍中与我分手，我丟了所有。世界遍体鳞伤，细思极恐，这一切是谁在后面操纵？
恍恍惚惚脑袋变成孵化了半个月的鸡蛋，清晰的血管里红色的液体像水波一样跳着疼着，身子空了，力气和愿望无影无踪，忘记从哪来到哪去。脑袋和身体变成气泡是个悲剧，我不是为死亡和四肢无力害怕，怕的是万事成空。持续的灼热使肠胃胀痛起来，胸口憋闷，呼吸困难，心跳得乱七八糟。好吧，来吧，欢迎你们，最可怕的不是昏迷。
请相信，蒙药的消炎作用和抗病毒作用是有效的。蒙医学里叫niyan或者niyan haluun、niyan hijig。骑兵请来大夫，开了治疗伤寒感冒的药，话语吝啬。
二哥，醒醒，起来吃药喝水啊。一个少年坐在炕上用注射管强行给患者推送温开水。他继续说，头疼就吃去痛片，发烧就吃退烧药。又不是瘟疫，蝉鸣高柳，落我窗纱，久唱叮嘱，病不可怕。张嘴啊，一会儿就好了。二哥，我是三弟。你挺着吃些东西，好有抵抗力。
会传染，离我远点。徐天牛看见小伙子的轮廓，常年长在念想里，声音是老祖宗的动静，个头比同龄人低了半个拳头，跟族人描述的一样，他认出来提醒大家。
“要传染早就传染了，咱们啥都不怕，天塌大家死。凡是过往，皆为序章。你只管休息，前方自有安排。”
徐天魁放下注射管从提篮里取出吃喝。一大天的发生不老少事，他不能装作不知道，不来照顾二哥以后怎么见面死后怎么见关里的祖宗？
阿丽玛说，这是东北大饭包，我知道怎么做，起锅倒油，放姜丝和盐，烧热。预备荞麦饭、葱花、香菜段、黄瓜丝，将烀烂乎的土豆捣成泥，加上大黄酱，整到一块堆，搅拌匀乎喽，用白菜叶一包，吃一口能补偿所有挨饿的日子。徐天牛坐起来问，什么情况？他捧起饭包吃了一口，再吃一口，问，三弟，两位姐姐，你们怎么在这？什么情况？
萨日朗告诉他听说他病了骑兵就回队上报告，额布勒哥哥就派她俩过来。
三弟，我大娘好吧，家里都好吧，我们从没忘记过你们。徐天牛打听木里图的族人，他见过徐岳河，没有相认，那人跟外面的人混混得好不好他自己知道。他从游击队手里逃了还是被释放不清楚，他也不问三弟是否见过大哥。
徐天魁想起兄弟三人从前一起玩河沙的快乐往事，后来徐岳河不务正业，还知道跟人客气地说话，有时显得很懦弱，让人觉得可怜。长大后喜欢逛街，离家族越走越远。母亲告诉孩子们不要跟那人学，少与本家来往。娘千方百计阻止儿子出门，少年匠人偷着跑出来。听徐天牛这么问，他不想让兄长上火，谎称道，个人过个人的日子，将就着活呗。即使是亲兄弟，他也不会向人家说另一个人的不好，想到老祖宗他于心不忍。徐岳河赌博欠钱，与父母共有的房子被债主平了。他娘病故，他爹以捡破烂为生，在山里盖个地堡，没柴火就烧烂鞋底。
窗 台上有两只落魄的野猫，身体依偎在一起，尾巴覆压着相互取暖，被灯光映成风花雪月。徐天牛说，凡是动物皆有情感。花豹饿急眼会把自己给吃喽，那是饿疯了。萨日朗拿出书在灯下念出声。《山海经·西山四经》记载：有兽焉，其状如马而白身黑尾，一角，虎牙爪，音如鼓音，其名曰驳，是食虎豹，可以御兵。看到的人都已下肚，所以咱们不知道。
“我们知道葵花向阳而生，我们也是绕着太阳转。日子如光，温暖安详。”
“我们为它们祈祷长生天，闭眼就黑天，睁眼就白天。”
还是家常话耳顺，对仗句费心思。徐天牛想到有人提过这话气管就有些发痒，他咳嗽几声，觉得有一大块气团被塑料布封死。他告诫自己千万不能咳嗽，开了头煞尾很难，除了吃饭和跑步持任何姿势都咳嗽，半夜两三点东方人都在睡觉，我一个人在地球上跑，几个时辰。最好的办法就是憋着。
徐天魁说，天底下谁没咳嗽过，怕甚？老人齁喽气喘，现在才体会到他们的难处。你哼哼，年轻人用哼哼代替咳嗽。哦，想起来了，五大夫说咳喘就含甘草片或痰咳净粉，实在不行就喝甘草干姜汤，袋装的，早晚两次。我带来了。治感冒补气中医可以。还有你出多少汗都不要洗头、洗澡。
阿丽玛问，山里红泡酒有用没？朝鲁格尔喜欢喝酒，酒能解毒。
“这个主要对症肾虚、血压高，活血化瘀，治关节疼痛，也养胃，使人有好心情，也调节眼睛。你提的人是谁？二哥有蒙古语名字？真好，我也有，奶奶给我起的，叫达布思拉图。”徐天魁说。
那是“进步”的意思，应该叫“达布希拉图”，你不是发音不准，是发音错误。最好改一下，要不蒙古人会以为你从来没学过蒙古语，就不跟你亲近。萨日朗说。
“不，是我奶奶起的，就这么叫，不能对不起我奶奶。”
“请问山里红不是山楂吧？”
“ 是山楂的妹夫。”
骑兵进屋将一只鸡撂在地上，说尽早炖上给病人补补。生病就安心休息，万事撂下也有了借口，至少这几天不用紧张兮兮地张罗事，也没人说你不要强。先活下去吧，忘记“老冉冉其将至，恐修名之不立”。徐天魁仔细看过说，这是毛腿沙鸡，长着兔子的毛脚，半斤重，也叫毛半斤。
“沙半斤原来是这么来的！我小时候奶奶总说捡沙笨鸡吃，估计就是这种笨笨鸟。”
“人的脚，鸟的爪，兽的蹄。沙笨鸡的爪子像动物的蹄子。用艾草包鸡糊上黄泥烤熟老好吃了。”
阿丽玛睡前将尿罐子搁在屋里，她告诉徐天牛喝那么多水想上茅楼是吧？不能怠慢病毒，一道风都会要人性命，晚上起夜就在屋里，上外头会闪着风。
都赶紧睡吧，明天还得赶路。骑兵撂下话走出屋。
徐天牛退烧后开始失眠，没发烧可怕，比发烧让人烦躁。他想起日本浪人久经风霜要给他武器的话。他后悔从老家出来时没有带枪。
抢劫他是道上人共同的理想。在通辽南郊的蒙古包里，眼镜先生听到这句话，他问助手长河先生这是什么人说的。抢谁？他想到朝鲁格尔徐天牛，他还没有到，听说他病了，他是斯琴先生推荐托付给我的人。他有事需要我们帮忙，到了就知道。久闻少年稳重实诚，少言寡语，有血性，也敢冒险，值得用感情性命交往。很多蒙古人喜欢他注意他，不仅是因为他额吉是通辽的蒙古人。斯琴先生一周前遇难，少年在行路上危险重重。俗话说：别管哪个省，都是中国种。地球各角落，都有中国影。眼镜先生着急见到少年，等他好几天了。
蒙古男人本该魁梧威猛，肩宽背厚，面阔口方。眼镜先生中等身材，有些单薄，像普通汉人一样简洁，这是被汉人同化的结果。只有蒙古族的夏季服装和透亮充满感情的眼睛保持住蒙古人的特征。他蒙汉双语都好，向朋友介绍自己时毫不留情：我从小没念过书，是地地道道的文盲。在牧区我不是牧民，在城里我不是工人。我平常倒腾点儿货，交了不少朋友，被大家推为文化会长。我本意不想干，怕耽误大家。没办法，不干大家不答应。干一天就不能含糊，我要一辈子为大家服好务，对得起朋友。
屋子里的设施很简单，地当间是长条石桌。北面的佛龛供奉着绿度母像、经卷和吉祥物。门左侧是用草滩泥砖垒成的蒙汉合璧的灶台，上面是一排金属炊具，灶里面有水管，做饭煮茶时能自然流出热水，掀开灶面还能烧烤，瓦匠看了就懂。沙发连着灶台，也由草滩泥砖砌成，里面有火道，形似长炕，上面铺着毛毡，供人坐卧。扶手为圆形，预防孩子磕碰。上下各种箱柜摆放整齐，都是徐天魁的柳编手艺。柳编柜，手提柳条箱，衣服收纳箱。国外有些部族没有灶台和桌椅，蹲在地上用手抓饭吃。天底下泥土有都是，中国人能够利用泥土、树枝、石头做家具，用筷子吃饭，可爱有趣的中国人！英国的罗素先生这么说。
男主人和长河坐在沙发上商量事情，完成的打了对钩。妻子忙着制作夜宵。孩子们不睡觉在注意大人的言行。
眼镜先生请长河想想还有哪些注意事项。长河说，小心恶人破坏。
“是人就有左中右，坏人也分三六九等，有个汉奸，他父亲是土匪，被枪毙了。他儿子想制造个大新闻就到国界移界碑，往外国移了好几里地。哈哈，想起这事就想笑。不过提高警惕是必须地，有个将军的女儿被杀害，敌人无处不在。”
“有人打听接待少年的时间和地点。另外老话讲鱼鳞云生从风起，不出三天必有雨。是不是要考虑一下天气。”
眼镜先生迟疑一下说，具体时间、地点暂时保密，打探者里面一定有两脚兽。他勾起唇角眼睛聚起光芒，说，有的人活在梦里，活一天是一天，因为不敢醒不愿醒，宁愿在梦中死去。有些人麻木地活着，好像自己永远不会死，死的时候又好像从来没有活过。而另一部分人都悲壮许多回了。
“前途还有悲壮等着，因为敌人也等得很着急。”
记下，莫谈国事，这是约定好的。眼镜先生提醒说，我们只讲团结。现在鱼龙混杂的场面太多了，言多会给大家带来危险。我们只想把爱护蒙古文化的人聚在一起，做好自己。我的唯一主张也是一生的追求：不说否定句，只说肯定句。不消极，只积极。不后退，只前进。不看过去，过去属于祖宗，我们只看将来，谁都挡不住。
眼镜先生听说原上有反动武装2000多人，阻碍抗日物质供应流通，日伪军在兴安岭随时出没清剿。他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不要空谈，没有时间了。也不能喝酒。得过一场病就知道个人的体力和精神对集体有多么重要。
“没有烧酒会缺少豪气。最近我感冒后落下个后遗症：哥说东我就说西，你说西我就说东，我真不是东西。”
“是逆反病毒？呵呵！”
“在虎狼面前羊有什么资格说善良。现在粮食紧缺，最后一餐我都想捐出去。我到现在还没想通狼永远要吃肉的道理。我们要学兔子吗？哥哥，这张图您怎么看？昨天看到白兔免遭灭顶之灾我才放下悬着的心。希望野兔逃脱的是善人，希望猎犬追上的是恶人。兔子为荣誉而战，我们为生存而拚。感恩这世间还有树林为野兔守护，野兔回到窝和家人团聚了。昨天真替野兔捏把汗。我痛恨猎狗，更痛恨猎人，造成成吨的伤害。而猎人用树皮编织荒野小衣裤，采蜂蜜，编篓给妻儿网鱼。猎人想着向自然界索取，利益层想着掏空国家。”
“看长颈鹿母子，不怕敌人有多猛，就怕有个傻妈。看夕照日头，狮子过来了。这图。”
十斤体重，九斤反骨。这不是高手。眼镜先生从妻子手中接过奶茶递给长河说，既然能量分正负，力也有正反吧？
当然。长河说，对了，最近有人在卖羊肉。有一个商人记得您做买卖，给了一个单子让我交给您：羊肉、鹿肉，野猪肉，狍子肉，五斤装一份。鹿茸，鹿鞭，灵芝，人参，桑黄，天麻，鹿胎膏，熊胆粉。虫草，林蛙，柳根鱼，大小都有。纯江鲫鱼，纯江鲤鱼，鳌花鱼，大马哈鱼，鱼坯子。那人说需要就找他，会多多让利，长期来往朋友乐呵第一重要。
眼镜先生想到那是战争结束后的买卖。现在需要粮食、武器和马具。他说，好，我考虑好后告诉你。不管做好事还是救人，第一是自保，这个不能变。真正有本事的人不声张，资深特工会潜在暗处，而且很深。发脾气没必要，越痛越不动声色，越苦越要保特沉默。
有人进来，长河请他喝茶。那人在灯光里将一封信递给眼镜先生，来自王爷庙的巴图巴雅尔先生的亲笔信。一年前巴图巴雅尔从法国回来，先去了西蒙，传播法国文化，唱《悲惨世界》里的法语歌曲《人民之声》：
?? La Volonté Du Peuple 人民之声
?? la volonté du peuple 为了人民的意愿
Et à la santé du progrès 为了社会的进步
Remplis ton c??ur d'un vin rebelle 让反抗的烈酒充满你的心
Et à demain, ami fidèle 明天再见吧，忠实的朋友
Nous voulons faire la lumière 我们要创造光明
Malgré le masque de la nuit 尽管黑夜围绕着我们
Pour illuminer notre terre 照亮我们的大地
Et changer la vie 改变我们的人生
…………
春天时他被派往少年的家乡南山调查交通事故，追查失踪人员。事毕徐天牛送他上火车去兴安王爷庙。他想了解一些学生，挑选进步力量。眼镜先生将信展开：
孛儿只斤先生：赛音拜努？
我和“草原王”斯琴先生见过几次，也与他托付的少年见过面。我说先生来通辽的话请告诉我。一周前惊闻他老人家遇难，深感悲痛。
我离开您快半年了，记得您的50岁生日。真想你啊，想给你过生日。
哥哥的家我去过，每天都会接待朋友，对人温和、友好，稳重有担当、给人指引，您从未改变过，让每个人都有回家的感觉。一直记得嫂夫人怎么把饭做好再收拾残局的情景，她对人的态度也从未改变过。现在战事正紧，没有聚会的可能，那是战后的期待。现在没有情绪，有局限性也有遗憾。我也没能力做这件事，我的战场转移了。
人变了，新人新队伍，物是人非。很多朋友问我怎么样，我说我还行，老样子。
有点啰嗦，必须讲一下，先生过生日要兴高采烈，戴上金冠。之前您一再邀请我去通辽一趟。我说多好，几个近人兴高采烈，活蹦乱跳。我暂时不回那边，欢迎您来海拉尔，在呼伦贝尔走走，骑着马说说话。我们的房子在装修，您和家属来肯定没问题，也邀请那个叫徐天牛的年轻人，吃住都方便，不需要你们付出。
我喝了酒，我认为我现在的情绪是稳定的，思路也清楚。我对世界对很多人和事特别是对目前发生的战争看得清楚。目前格局上的核心参照系就是咱们的国，核心就是一个党。世界的格局和大事都从这个参照系来分析判断，放眼望去找感觉。
昨晚我跟朋友聊天，我的认知是这样：一个姑娘碰到一个坏人，拿了一把刀要污辱她。我说要是我，对不起了，配合他，然后保证自己活着离开。被他伤害了，不要再被他更重地残害。他说他坚决反对，他会拿刀去搏斗，坏人在他左脸蛋上划了两刀，右脸蛋上划了两刀，然后坏人被抓住，判刑。但是这个女孩的人生结束了，没有了人生，没有了未来。我问他你凭什么说要跟人家搏斗。他说因为男人要勇敢，有正义，不能让女人被□□。
人们已经习惯逆来顺受，习惯服从，习惯被欺负，为什么习惯了？因为坏人要杀人。这成吨的屈辱怎么造成的？作家郁达夫在海边望着海的另一边说，我的不幸是你造成的，祖国，你强大起来！我们抱头痛哭，哭完走上各自的战场。
Bayarlla！ bayartai（谢谢，再见）!
1941年7月28日
眼镜先生执信呆坐良久，起身向历史求教。满都海，她在乎根本，不纠缠细枝末节。
长河领进一位勇士。蒙古人问候拥抱叫大哥。他讲述了自己徒手逮野猪的过程。谁敢？得有技巧，光凭勇敢哪行。想吃野猪必须有野性，不勇猛可能就玩完了。要比武松还狠，第一是先引诱，第二是捕捉，剩下连人带狗呼喝，人心齐泰山移。任何时候遇到敌人除了勇敢毫无退路，只有0.1秒的时间瞄准，然后转身、扑上去，不拼被咬住叫穷勇敢。
好！从此叫你逮猪英雄，好吧？眼镜先生更加用力地握住人家的手说，这是用生命抓的肉，给朝鲁格尔多夹几块红烧野猪，力量加实力，勇者得天下！
“只要足够饿，就有神相助。佩服！有好吃的是被逼的，非常危险。猪再猛也抵不过群殴。”
“从小欺负同龄人的到中年身体和精神都不好，甚至早死。我认识的40来岁的胡子死好几个了。看恶业值够不够，就是所说的业历。”
“我信，早就发现了。我周围的道上大哥死得差不多了，有一个现在还在，新找个女匪搭伙过日子。”
“鬼金六。朋友即将到来，敌人就要登场。”
眼镜先生派长河带人骑马接应路上生病的少年。
寅时刚过，少年人被匪徒拉出月枫客栈，留下一人。徐天牛四肢被人用12号铁线五花大绑绑在凳子上，遍体鳞伤。
你从哪来不重要，你去哪？匪徒踢踹俘虏的腿脚又输出一顿拳头和一大碗盐水。徐天牛已经从病痛里恢复意识，速度缓慢，他知道敌人问到关键点，那是机密，他也想知道。
说不说？另一个匪徒摇着少年的脑袋吼叫，我能拧下来信不信？我削死你信不？我整死你知道不？
少年说没人通知我，很快就会有人来，等着吧，每个人都会被草原记住。门外徐岳河压低声音说，眉老板在哪，我要见她，这事马上就能成。忽然一个耳光过来，骂道，臭大粪，谁都信就是不能信你。
这人是我堂弟，我打他比你们狠就能证明我说的全是真的，咱们才是亲兄弟。我要跟眉姐说这事。他想告诉女匪，这少年是穷人家的孩子，可他的五伯父是中医大夫，每个有名的中医家里都有个金矿，金矿是你的，这大清的天下是咱们大家的。他不知道五大夫入狱的事。
闭嘴，瞎耽误工夫，你娘个腿的！对方推开赌徒，往腰上给了一枪托子。
徐岳河回到屋里，将屈辱转移给少年，连踢带骂。他说，看着没，都是因为你，不好好在家待着出来作甚？快说，接头的时间、地点。
徐天牛想起5月末在科尔沁沙地被老家的徐爱岏□□的情景，为什么又是同姓，这个人是我关里老祖的重孙，跟徐天魁和我一个爷爷。我身体里藏着草原狼和搏客手，仇恨是你激起来的，出了事老祖宗不要怪罪我。
徐岳河的逻辑是这样的：他捉住徐天牛，找到同好会会长的住处，接头的时间、地点，情报送给特务，也给匪首鬼金六。至于他们是否能把人解决不管，跟谋杀小女孩奥齐一个套路。我自己能得到特务的保护，也能得到鬼金六的酬金，还清赌债。那人获得武器，三方配合行动。
鬼金六是辽北和科尔沁地区的土匪，其活动范围方圆一万平方公里，名完颜苏乐。他曾带人去徐天牛老家招苏台河左岸吓死恶霸的小儿子，也救过被恶霸全家欺凌逃跑的儿媳，就是徐天牛的姑妈游击队队长额布勒的女同事诗人徐丽珠。鬼金六想娶诗人为妻，被拒绝，差点杀了她。由于她从五大夫的医院弄到药医好了鬼金六五个小弟的枪伤把她放了，任她去兴安岭教书。鬼金六知道五大夫。
眉，名新眉，有名无姓。她本是常突额尔克一个乡绅的女儿，12岁时父母双亡，被叔叔接到城里。家里穷，叔叔婶子把她嫁给一个老头子。新眉不堪□□跟年轻伙计私奔，没几天被卖到四平城。老板娘见新眉写得一手好字，模样俊，就认作干闺女，教她待人说话的道理和唱戏的本事。想到自己的种种不幸，老板娘对新眉特别上心，甚至想让她给自己养老。□□老大听到眉姑娘的传说，就跟人走进店里，指名要人。
人们这样描述眉姑娘：豆蔻年华，从云里仙石走出来，脖子上的白珍珠，衣服上的水滴海螺珠，手臂上的红珊瑚，叫你爱上一辈子。看一眼走出门还想回头看几眼。新眉长得多带劲儿啊。
这只是传说，实际的新眉从来不化妆，除了干净清秀没有意外，她有时蓬头垢面努力把自己扮成疯子乞丐。
老板娘一百个不答应，说这是索我们娘俩的命啊这是。她冲人泼洗脚水，侮辱对方。架不住出资高得离谱最后把眉推入虎口。这人正是鬼金六。而后她每天都遇到不可描述的事情。这世道黑啊！估计全世界都少有！
小眉找到鬼金六，认他做大哥，求他为她报仇。太厉害！一半人，一半鬼！手段忒毒辣！鬼金六为之报仇后就携新眉逃走。他们私下里招集人马，从国内外购买冷兵器比如爪子刀、手爪钩、双节棍、血滴子。刀，吹刀断水，吹毛断发。有一款匕首，看是树叶，打开是德国锰钢刀片，能切姜丝，一辈子不掉色，合金铸造，像德制坦克一样结实。
起初一些真假参半的人从各地过来，龙蛇混杂，199个散兵游勇确认属性后忽然走近。鬼金六以人员众多为傲，每天操练、斗志、斗勇，还有他个人的陈述，众人或相互吹捧或吹毛求疵。他们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令保安队头疼不已。
财务来源全部靠抢。有时穿草鞋行军，每回交战都有伤亡。有人跑了，新眉就感叹，我对他们有感情，他们对我没感情。还未成年呢，儿行千里母担忧啊。鬼金六就说，你要化悲伤为食欲，盐煮牛排，烤羊肉。这次完事就带你回石器时代。
拿命换日子，爹娘在的时候我从没想过。眉说。
额布勒的游击队接到上级命令，要尽快铲除这股胡匪。当前各方急需弹药，而关东军的一批军用设备正从新京过来经通辽送达各地。
谁控制现在，谁就能控制过去。徐天牛用身子移动椅子，蹭到柜角处，从包裹里取出钳子，剪断身上的铁线。徐岳河手忙脚乱嘟哝着返回来说，家里不开火吗？没有菜刀？你是窝囊废吗？他递给徐天牛一把伞，少年不知道这是让他逃跑还是干啥。徐天牛趁乱拿着雨伞冲一个匪徒的肚囊子戳去，流出血。他也不知道伞尖被徐岳河浸过蓖麻毒。
快给大忙人让路！叫声一过，三个男子持枪闯入死宅暴打嫌犯。其中一个对少年喊，站住，你是谁？打哪来？什么原因受的伤？为啥不反杀？
“无论什么原因都是犯罪。”少年想。
保安队队员说，报复加惩罚，揍你一顿活该。又过来两个队员，不问徐天牛什么来头，押入俘虏的队伍。那是我的马。徐天牛说，他被允许牵灰玫瑰走。路上得知一些人配合游击队去追匪首了，各个路口都已埋伏好，他们从俘虏那儿得知鬼金六带人去取武器。
新眉在石砬子山里逃跑时腿上中弹，被囚于木笼。她不能坐不能立被斜吊在里面，头和双手卡在外头。到了城里她被置于街上示众。太阳出来，照着她的头发，蓬乱得像几个月没有洗过。笼子外的地上放个狗盆，她无法够到食物。
要是用一个词概括你的经历，你选哪个？有人问。她说 “天堂”。
“肉做的铁这是。等着见阎王吧。这世上有些人终其一生就做一件好事，那就是死。真希望这样的人早点儿转世做个好人，越早越好。”
许多年后陈红卫写了一首歌《我来人间一趟》： “一辈子跌跌撞撞受了不少伤，再回首犹如梦一场。”此时新眉回到童年，对脑袋里的爹娘说，我不要转世。
2023.1.16 于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