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桥

圣骏

长篇小说

徐婉心著

第十一章 桥

太阳走过白天，将火焰留在海尔汗山顶，左边生出红色的山峰，质感、纹理和体积厚过远方的云霞，映着义士、杀人犯和被战争□□的草原。夏风掠过，闭眼之际血色塞满天地，少年用筛子全部筛成火苗，种在地里，长成希望。

徐天牛被困于通辽保安队的院子，感到历史成为石头后就将脑袋倒空，等得不耐烦就想象早晨阿丽玛、萨日朗她们是否逃出胡匪的魔掌，也想象好友会的蒙古人在生日宴上把酒言欢是否知道我在哪，还有下午囚在木笼里示众晚上转入水牢的女匪，水牢有三层，布满老鼠、腐水和刀丛。

看守们将没收的器具倒在地上。苞米穗执铲炒苞米粒，动作均匀，节奏分明。看看这个，一个说，木牛流马，诸葛孔明的设计名不虚传。

“什么情况？玉米成精啦？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自己炒自己，不要更好，天才啊，谁做的？”

傻子太多，骗子都不够用了。勤务兵从食篮里取出吃喝放在桌子上，说，臭小子，过来干饭，八宝饭、蘑菇粉条汤、包子。这窝瓜长得挺委婉，在告诉我们它的性别，你看是不是。

赶紧吧，小子。另一个道，下一顿不知在哪，这是最后的晚餐也说不定。美味也好，美人也罢，能得到时赶紧捞到手。受人之托，我多嘚啵几句，本着吃饭不打仗的原则，我告诉你，皮外伤不算事，再说是你哥赐的。野猪的脖子被食肉动物咬出大窟窿，它就到泥潭涂泥巴，一周后长出肉，又过一周皮肤和毛发也长出来。猪是杂食动物，有顽强的生命力。巨蜥吞猪会被卡死，为啥？野猪除了物理性攻击还有魔法。漠南乌兰哈达（赤峰）有猪图腾，新石器时代的玉猪龙可以证明。像猪一样活吧，我说的是野猪。

勤务兵把水瓶给了少年，提着篮子走进副队长宝音图的办公室，空中流出珍馐的味道，传遍几个房间，估计四五天都散不掉。

宝音图收了东西，只剩一个人的时候打开，是一个元青花缠枝莲纹蒙古包，两匹白瓷马，一个绿瓷马鞍。这是国宝，吉祥物，蒙古人没有不稀罕的。他锁入保险柜。

宝音图从篮子里取出一盘蒸熊掌和一瓶黄酒，纸条上有蒙古字：京城秘制配方宫廷蒸熊掌。落款处画了两个圆圈一条线，形似眼镜。他知道是谁送的。

京城女大厨把熊掌菜推到了私房菜的天花板级别。宝音图听眼镜先生提过。秘制蒸熊掌专用左前掌，肉厚筋多，因为熊瞎子冬眠时习惯舔左掌，过度疼爱，成为掌中至宝。制作过程繁杂：在开水里去黑毛。支起大锅烧水，里面放白条鸡鸭各一只，烧成高汤再放入熊掌，用葱姜蒜去异味，加咸盐。揭锅后将熊掌切成片，再用竹笋和蘑菇提味。吃上一片软嫩丝滑，入口即化，唇齿流香，没世不忘。他丢给黑犬一片。

徐天牛想到兰花熊掌，狠人吃得嘎嘎香，什么叫穷奢极欲？这就是，居然吃快乐的小熊熊。堂兄徐岳河说，我觉得蒸人掌挺好，就蒸发明这菜的人。这样做不好吃，辣卤才是绝配，爽口、弹牙才称得上掌中之宝，我吃过，不如蒸牛蹄，便宜又好吃。

吃人的嘴短，送熊掌的人何意？宝音图只管在屋里吃肉喝酒。作为值班队长他不忘提醒手下严加警戒。他趴在桌子上，灵魂骑马进了城，走进女人家。一只兔子睡觉前在认真地铺床。兔子以为自己是女人，在广寒宫就是这样铺床睡觉的。可能孟婆汤效果不好，也可能间歇性失忆，忘记自己投胎为畜了。这只兔子干活仔细，是个有强迫症的兔子，强迫症不分物种，比嫦娥干净整洁。我以后也要好好叠被铺床。

“我都想组团偷兔子了。”勤务兵进来听到有人提兔子就在长官耳畔嘀咕，建议增派警力好使防务万无一失。宝音图依了他，在梦中的草原骑马追逐逃犯。

一个黑衣人挟持徐岳河和徐天牛进入地下室，找到水牢。他们叫新眉的名字，有时也喊眉老板。听到有人进来，犯人们发出狼嚎之声。没有找到女匪，死了？徐天牛想问为啥要找尸体？啥节骨眼了，好人都救不过来。徐岳河不理他，他想好了，要是死了，他就背到风水好的地儿安葬。要是还有活气就戒赌陪她好好活，一直活到死。她长得好看、狠毒，关键是帮他还过赌债。至于是否交给匪首他没有想过。

女匪的旧仇报了一些，新恨又添了几许，不用笔墨全都了然于心。早上她的人马在月枫客栈被保安队打散她在逃跑的山路上中弹而后在街上示众受辱。

“不想背黑锅的狗会选择投河永远离开人世，为啥不自尽？有人给你报仇，放心地走吧。”

新眉在吊起的笼子里又渴又饿，忽然听到动静。潮湿的空气被七月的阴风吹卷过来，蚊虫见到光亮异常兴奋，舍命扑过去。呕吐和头痛告诉她死去不难，就是一个晚上的事。

混沌中她的意识回到老家，母亲病倒在炕上，五六只小鸭在地下绕圈疾走。拐个屋又看见两只小猪，像童年一样干净。她的心往喉咙里一蹦：爹娘死去多年，没人喂食，怎么活的，我也没有食物，多么可怜！阳光和空气免费用了16年，我来不及报恩，就这样死去，不甘心不甘心。

童年里父母教书识字，我也怀揣过梦想，到最后发现拯救我的是最卑微的赌徒。花开花落是自然，逢场作戏属无奈。雨天树下惧劈雷，卧榻之下岂容人。她把怒火转向罪恶的制造者，终局已近，到了最后的时刻，仇恨入心再发芽。伤害如山，谁之过，我绝不认罪，一起受难吧。倘若得活，要继续自己的路。此时羡慕一条狗，狗顺别人家的窝瓜、萝卜、牛、 车，往家叼钱、小鱼和木棍，走亲戚时它阻止家人带东西出门。

新眉被捞出水牢，送上马车。黑衣人让徐家兄弟帮忙，徐岳河给她擦脸、梳头，穿上干净的衣服。徐天牛将瓶子里的水倒给她，她仰头伸手接住喝下。

世界上有白享的福，没有白遭的罪。眼前最好是既不怨恨也不屈服，要直接面对，因为没有时间了。徐天牛想说却没有启齿。

新眉努力吞着饼，泪流满面。想着黛色的草原，天上的人在她的童年吟诵过诗句：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

黑衣人带来多辆马车多个骑兵，街市响起马蹄声。徐天牛下车，上了另一辆马车。黑衣人的同伙打马过来说，我尊敬的朋友，你是非常优秀的人。女人用眼泪使人分不清是非，别让怜悯的锁链蒙蔽了你，把怜悯丢掉吧，回到穷苦人的队伍里。一定要记住，我们必须胜利。胜利属于无产阶级。国际共产主义一定实现。

“都是你说的？这是去哪？”

“是苏联人说的。出城。”

大兴安岭南段的扎鲁特罕山是通辽市北部的重要屏障，这是科尔沁唯一连片的原始草原，平均海拔939米。这里有一块长方形盆地，两山一谷一河，谷宽 550米，入口处几十米。山崖上有白色条纹，矗立着稀疏的松柏和蒙古栎，绿草盈野，鲜花流韵。云山聚千祥，深树有人家。独贵龙游击队刚刚建了新营地，在背山临水向阳处来自南天北地的战士做好了战前的准备。

早上好友会派秘书长河带人去月枫客栈迎接徐天牛时赶上三个少年被胡匪劫持，他们及时将人质救出，护送匠人回家，又送两个姑娘回到队伍。队长指令阿丽玛和萨日朗负责后勤工作，在山洞里安排住宿和饮食，整理行李，缝补衣服，等战斗结束随时转移。

她们给游击队员安排了随身携带的干粮，尽力收集鸟蛋、活鱼，盼着捕到狍子、獭子。阿丽玛给自己割了野花，留着夜里充饥。萨日朗提醒过她要认真吃饭，不能像窝囊废只会发愁。她在灯光里寻找食物柜。事多有序，萨日朗说我把你的饭菜放里头了，吾将上下而求钥匙。她急慌慌地像个极有用的人。

因夫人做了特务的内应谋杀了将军的女儿被枪毙，中队长没有跟主力队员行动，成为后勤长，也负责警卫。不怕敌人在外部，就怕敌人在内部；不怕敌人在内部，就怕敌人在指挥部。日防夜防，绝不给敌人投毒的机会，他不能把钥匙交给任何人，只是叮嘱优秀的战士要好好吃饭睡觉。

听说木笼里的女匪被捞出来救走。朝鲁格尔（徐天牛）被徐岳河裹挟出城，胡匪、保安队、游击队或日本特务，阿丽玛坚信他到哪哪就有事。连日的大雨使低洼地无路可走，只剩北部的山路。5里外的大桥被冲垮，许多车辆停在断桥的东边。为了武器、药品和粮食，等桥修好各方势力会有殊死的较量。

阿丽玛惦记徐天牛，他温柔犀利，可爱豪横。想到深处手被针扎了一下，她吮着血觉得不吉利就合掌祷告：我不希望你文能打遍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你不要太累，累了就睡一会儿，醒了就笑。大道至简，这样的人才能成为社会秩序的设计者。人因无为而伟大，把简单的事做好就是不简单。你的老师我的阿爸这样说。

有规则意识、契约精神，是人类文明的重要标志。不图轰轰烈烈，做平凡的人就行。没有英雄，提防英雄，不贪功，女人会活得优雅，男人活得绅士，所以蒙古人要把曾经的辉煌看淡。民间不喜欢个人英雄主义，真干了也不会宣传。中队长在脑袋里说，有些英雄刚吵完架就参与叛乱，然后在冰雪的山林里逃亡，没有食物，为自己的选择后悔。脑袋值多少钱？友谊呢？他想过提剑出山，为女儿实施新计划，有隐形衣更好，喝汤药，念换身咒，与命运抗争，摆脱她汉奸母亲的影响。最后他把女儿交给乌日娜大婶，在山谷里长大，那里也危机四伏。

中队长中等身材，苞米面大饼子脸，耳朵薄而尖，四个眼角永远向下，鼻梁较窄，以自己为中心，为人偏执凶狠。他脚不沾地，不与人言。他将女儿的照片放入内衣口袋，进入令人窒息的黑暗，那里排着麋鹿的雪蹄印。他念起赤胆忠心的咒语，走入各种房舍，到广场听牧民唱颂歌，过年，白月节，蒙古人称作查干萨日。中队长清醒过来走出山洞，白天的路标和羊群，劳作的牧人或奴隶，向狍子飞驰的匕首，消失殆尽。感谢黑夜！

爱情的死心眼或魂灵出窍的爱情让阿丽玛把心给了少年。她从衣袋里掏出双眼天珠。这宝贝利于情侣沟通，佩戴后可以调和五行，圆融各种冲突，象征夫妻和睦、家庭美满、坚定意志、清净人心等寓意。双眼天珠也寓意并蒂长生、玉树连枝、建立良好的人际关系、维持个人的健康。

萨日朗在火堆上给阿丽玛烤鸭蛋，又熬了一碗野菜汤，她说可惜没有猪肉和牛肉，一烤就知档次。至于天鹅和鹌鹑，我觉得鹅的味道不太好，天上飞的味道都比较重。除了这些剩下大部分就是河里的东西，改日我烤给你吃。她自己不吃看着人家吃，她坐在床上说，你连扒拉带吧唧嘴，这还有个吃？吃点儿饭这顿扒拉，有什么可扒拉地呢？就这么两样啊！

你不知道，这么扒拉吃着香。阿丽玛说。

“你对象在锅里呢？朝鲁格尔？我怎么看不见？今天怎么不在？”

这黑灯瞎火地，路虽远，行则方至。事虽难，不为何成？我在心里扒拉，你盯着人家吃饭好吗？我不吃了。她继续补衣服。不平静就像爱一个人的心，少年你在哪里？要是抛弃了我啊，我多么伤心。

“人生最大的幸福就是确信有人爱你，有人因为你是你而爱你，或更确切地说，尽管你是你，有人仍然爱你。”

中队长进来说，眼睛看不见还能穿针引线 。以后多给你们找点活，你们多分担，我也省点心。真实、不生气，我喜欢这样。改日能给大家做桲椤叶糕吗？叶子老了点儿。有那么一会儿，他忘记了血肉之躯的战士和烈士，希望更多的人成为天才和勇士。

没有战争的话可以天天唠嗑，唠嗑是蒙古人的天性。萨日朗说，在苏尼特时巴图巴雅尔先生讲过，在法国巴黎香榭丽舍大街，路两旁长着梧桐树，埃菲尔铁塔很显眼。住家墙上的窗户多是画上的。拿破仑时代阳光和空气要按照门窗的数量征税 ，法国老百姓为了不交税或少交税建房时不修窗或少修窗。后来为了美观就画窗户。一切为了生存。萨日朗继续说，东边，就是1941年7月15日，日本长野发生了地震。日本只有中午安全点儿，早晚会被覆盖。越来越多的灾难会让日本人为了生存发疯。

“火山爆发会让富士山更美吗？到时候满洲国要不要发贺电？”

“火山爆发后去捡钻石吧，美丽的烟花多么壮观！24小时365天不要停。加班费我们给。日本侵略中国，作恶多端，上天必报。”

飓风、地震、地裂是自然灾害，火山爆发是地球在呼吸。中队长说，不知朝鲁格尔会怎么看。今晚要人人上岗。

游击队到东桥取药品，好友会要接收粮食。徐天牛与堂兄徐岳河到达罕山鬼金六的洞窟。胡匪为抢夺武器跃跃欲试。

日本人要围剿反日力量，经特务松井上与关东军联络，王爷庙派军校教官高桥结翔来到罕山对黑虎队进行培训。

这个面似刀螂头的教官读过很多书，对中国的《孙子兵法》、普鲁士的《战争论》和日本的《五轮书》非常熟悉。教官将阴谋秘籍藏在暗处，表面却像伯爵一样儒雅。他提及鬼金六完颜苏乐救过的女诗人徐丽珠，他从甘珠尔扎布的手下那边打听到日本人在追查她与蒙古少年乌含台，怀疑他们参与了抗联的活动。这理由吊起完颜的胃口，一场斗智斗勇的交锋在所难免。

高桥一到大陆就想来此走走，期间幻想着能赶上一个或几个妙龄女子被父兄们卖掉，他凭借手段救出来，然后百劫红颜成亲眷。他也梦想从沙土里淘金，战后成为富翁，回日本享受在满洲国获得的战功和荣耀。他说你们中的多数人并非败家子，终究挣不到过好日子的钱，只能挣到勉强活着的钱。他说他见过蒙古族学生在少年军官学校军训中唱蒙古语和声，教官听了都傻眼了。

座椅未暖他就开始给500人的队伍培训，没几天他将关东军的宏愿和军训教程逐一落实。余暇时他还介绍欧洲友邦的高光时刻。

这是德军的检阅式，他举着照片边走边说，飞机和坦克呼啸而过，方阵里的士兵头戴钢盔，肩扛□□，上身挺直，身体前倾，手臂像钢铁臂一样摆动。他们面带骄傲和自豪，随着号令抬腿45 °，腿同时砸地，动作整齐，声音地动山摇。迈步时踮脚使劲往前蹬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杀气袭人的队伍，轰轰烈烈，仿佛巨大的魔兽。希特勒总统认为这样的队伍最能体现纪律性和集体精神。军队注重纪律和服从，行进中铁血战士面目狰狞，有火山火袭来的气氛，任何不服从都会被镇压。

鬼金六斜视教官时眼睛比以前更斜，认定他煽动一圈走了，后面就是成千上万前赴后继的死亡。他将厚厚的唇吻弯出不屑的曲线，说，我要的是盾牌、□□、火箭筒和坦克，真枪实战游击战，不是花架子，我也不需要检阅队伍。

高桥说，德军十分之一的意志和皇军高精尖的武器足以打烂游击队。

完颜想证明自己正确就安排比武，挑出成绩在前的与黑衣人明江比划。明江说，六爷，我带来三个人。

鬼金六说，且慢，先比骑射和摔跤。不到10分钟他选的人死的死伤的伤全部倒地。胜者刚刚抢人归来，旅途甚是劳顿。

松井上先生，高桥阁下，你们怎么看？鬼金六来到树下，说，我听过一个事：乌鸦向鸽子朋友告别，说森林里的人对我太不友善了，嫌我的叫声太难听。鸽子说你要是不想改变自己的声音，无论你飞到哪儿都不会有人欢迎。人们管这叫“乌鸦定律”。

高桥听得仔细，感觉这是在下逐客令。他为人一向执拗，心思停在发财的梦里无法出来。他看见一棵树，树高21米，估计已经存活上万年。开白花，有奇香，外皮坚硬，看不到年轮，几十年没有枯枝。这树古怪，附近很少有人生病，有人做了佛株子，奉为树神。他说，我不愿意从大唐和蒙古帝国的梦里出来，阁下，我还有文化要学，有兵法要教，每天要向勇士致敬。早上我从河里捉到一只唐朝的孤鹜，研究了一下，然后放走。小家伙觉得挺好玩，一整天偷偷地盯着我，又故意被我抓住，我还纳闷怎么突然来这么多，原来是鸭子被抓上瘾了，也可能是因为被抓回来有好吃的。特高课如同空气里的微尘，看不见，却能时时配合你我的行动。我的任务没有完成不能半途而废。日本人都这样，所以强大。

鬼金六说，我们的封建王朝是几百年一个周期。进入社会礼仪和为人处世很重要，这也是我的第一个金标，雷霆王将毁灭一切，战神吕布横扫一切，我喜欢用雷霆打野，认准一个对手刀肉全部输出，万血碰撞，请剑魔天神下凡，杀穿河道，逆风翻盘。阁下来自异域殊俗，我必须送上土特产。来人，狙击手和勇士们，这家伙敢当着女人的面尿尿，不讲文明。真理不在别处就在大炮里，在爆炸发生前将高桥先生送走，乾坤逆转。

“一看你的举止言谈就不是老实人，满嘴跑火车。”明江冲高桥说。

战争是帝国的支柱产业。持之以恒地努力是一种天分，很多人没有。参赛者靠成绩说明一切，不要把人分为三六九等，用你的成绩让所有人把嘴闭上。越努力越幸运。高桥说，我祝全世界的蒙古人和满洲人像中国人一样勤劳，像日本人一样低调，像德国人一样严谨，像美国人一样钻研，蒸蒸日上。

完颜走进洞内，来到女人的屋子。新眉在高烧中醒来，感觉记忆产生了断层和悖逆，就像扶不起的烂泥，一堆没有筋骨的皮囊，没有灵魂的走肉，无求无欲，爱憎难以分明，说不出的滋味又恨铁不成钢。身体乏力，头脑迟钝，之前坚持的失去定力。攥在手心里的珍藏突然放手，不该软下来竟默许了，一向刚强的秉性变成顺风倒，无爱无恨，活着都没有气力，不知道发生的事情哪个对哪个错，失去判断力等于又白活一天。

完颜苏乐脱下盔甲，坐在虎皮褥子上全程暖心地将历尽劫难的女人抱在怀里亲吻她的头顶，最后做出一个壮举，拔剑割断自己的头发发誓为她报仇，让她看到平民英雄的感情出自骨头。他说，感觉与真实无关。颓废，抑郁，无聊，不知何时恢复正常。有一点可以肯定，生命高于一切，坚定和决心是活在当下的支柱。你会健康平安，屈辱和危险即将过去，一起在阳光下重新站立，找回有情有爱的自己，用百分百的信念战胜困难。如果无能为力，那就顺其自然；如果心无所待，那就随遇而安。记住，我在这儿。

六爷，请允许我借一步说话。一个人站出来说，眉老板怀孕了。

鬼金六先是一惊，然后退了一步变了脸色，他觉得这消息来的不是时候。无国无家，今晚有战事，我如何安置。他怀疑这是阴谋，你是谁派来的？他恶狠狠地问徐天牛，你怎么来了？去年秋天在招苏台河见过，也听你姑妈徐丽珠提过五大夫，她给我的弟兄治过病。他转身虚伪地对新眉说，好啊，大喜事。你为黑虎队立了头功，明天举行盛宴。

徐岳河说，我们哥俩和一位蝙蝠侠把眉老板捞出来。恭祝六爷双喜临门。鬼最怕孕妇，也怕屠夫、邋遢人和木匠。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会好起来。

新眉不言语，感觉羊肉有点膻，洞里很冷，仿佛已冰冻三尺。这个爱哭的药罐子，睡吧，逃到梦里。无人知道她想了什么，乡下，小地方，房前屋后，从普通的烟火中寻找童年，从柴米油盐中品味最踏实的日子。小路上的小鸭、小羊，青山脚下有人家。涧树含朝雨，山鸟哢馀春。我有一瓢酒，可以慰风尘。不要想，一想就是小时候与世无争的双亲。

游击队到桥外的树林待命。有人等得不耐烦就在心里嘀咕：当年曰本对华侵略打着“同文同种”、“驱除鞑虏同命共荣”的旗号，于是巴林右旗 Z 王就保护去漠南搞破坏的日本人。

永远不要相信民众里的主流思维和控制舆论的结果，只让他们知道任务不知道我下一步要干啥，因为队伍里定有奸细。额布勒队长过来没有说话，他刚刚被上级处分：留职查看。因为他们没保护好将军的女儿。他觉得信息来源和思辩能力很重要。我们听到的一切都是一个观点，不是事实；我们看见的一切都是一个视角，不是真相。马可·奥勒留在《沉思录》里这么说过。也许宏图大展还没来得及实施队伍就要换人了，但人心要稳定不能乱，否则就会被外敌钻空子。无论觉得自己怎么冤都要尊重老百姓的意愿，能一展抱负的不仅靠学问，还得靠时间和忍耐。不战而屈人之兵，学会等待的是高手，让子弹再飞一会儿吧。文明在战争面前不如野蛮活得真实透彻，情感流露没有自卑和傲慢，只有平凡和赢局。行军露营也属于战斗，有利才能动，先活着再想胜利。功夫在无故事的地方，真英雄无故事。

见队长离开，一个队员说，我见过鬼金六的人，没听懂他们说什么，我只能称他们是两脚兽。

“是呢，随意就闯入你家，有的甚至还打人，还有王法吗？法律形同虚设，我的家，风可以进雨可以进，但皇帝不能进，在我眼里胡匪和皇帝屁都不是。”

“我也学了几句兵法：上兵伐谋，攻心为上，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在任何地点都会全心尽力迎接胜利的消息。在我们的国土上奴隶主将少女钉死作为路标，用人皮作画活剥少女，磨骨成珠。叛军抢钱抢女人，拿百姓当军粮。隋炀帝说女人不就是粮食吗？杀人狂朱粲说什么是人间美味？你的皮肤就是美味。我若为王我会告诉奴隶：你们的敌人在那里，杀过去。奴隶就与奴隶主厮杀，将主子钉死在木柱上，做成路标。 ”

月光追过来，额布勒将游击队分成三股，用火和鼓指挥。人不如新，衣不如旧，新兵自愿服从，队长从来没有伤害过跟随自己的老兵。大家顺利进入埋伏圈。

胡匪的巡逻兵从土坡上过来，哼起民谣《要陪送》：

“关东姑娘要陪送，六月姑娘要的全，玉石嘴，上边安，金牌子，配火镰；时兴荷包绣貂婵。包铜烟盒要一对，里面装上千屋板。乌木杆子三尺三，片子烟，料子全。丝罗罗，兰花烟，要紧别忘关东烟。”

呦，啥玩意?走起路来鬼鬼祟祟的。身后的中年人问。

是林枭，别名猫头鹰。老巡逻兵举着火把晃了一下继续说，抓老鼠和蛇，很厉害，还会洗澡。这是我的某个前世，投胎转世后笨得连盆和水都不认识了，这发型真是无敌了，像个入室偷窃的贼，穿阔腿裤洗澡。给你你养不？

“不养，容易惹事。你没听说过 ‘秃死怪’吗？半夜啥都不怕，就怕它叫唤。”

是小猫头鹰，孤独是地狱也是狂欢。老头子说我昨天遇到了日本人，对我骂骂咧咧地。今天又遇上，要坐我的车，去阿鲁科尔沁。喝酒了，骂我是老鬼。我说你报上姓名，否则不拉你。他说叫高桥，就坐你车，你走不走。高桥在车上一顿说：今天我让你好看，走，往前走，我有钱，你必须伺候我。车夫用两手去拽，鬼子死活不下车。后来坐到地下叫唤：你敢打我。边骂边吵吵，又上了车。我将鬼子拽下来，把钱扔在地上，把人扔在道上。

“高桥是新来的教官，六爷不得意他。满洲人有恭敬的，有害怕的，你拒绝他你是好汉。“

他没有告诉人家这是听来的，听得痛快。

几个游击队队员拿出用艾草、芦苇、牛尾做成的火折子，约定马车过来就点火投掷，不与敌人约定时间，要出其不意。

凌晨子时一过，大桥修好了，车马陆续走来，有几辆车装着苏美国家的药品，药品上过轮船，从朝鲜海运到大陆。与此同时马群从雨中的草原上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敌我。此刻不同流合污就寸步难行，困难时要结伴而行，奔驰时要特立独行！雨天本无路，走的马多了就成了路。

请放心，我们的手不会发抖。骑兵说。

胡匪上道拦车卸货，货物被迅速移走。他们挨车翻找始终没有碰到武器，不是错过去了，车可能还没有到。后来发现搬货的人不说话，说话的声音甚是陌生。天上出现信号弹，鬼金六下令开火，枪声四起，喊声不绝于耳，夹杂着日本语。

河东有一伙人没大没小吵吵巴火地，他断定一些人在对岸打劫。这情形从说书人那里听说过，铁木真遇到这种情况会对兄长们说：上下有序，他们没有，可虏之，为咱们役使。秩序在中国很重要，秦始皇实行郡县制，成吉思汗行千户长制，故有影响中国乃至世界的两大帝国。虽是瞬间想过，完颜觉得可以派兵制服。明江骑马过来说，六爷，恐怕来不及了，有狙击手。留得青山在，先撤吧。

羊群和马群挡住道路，完颜担心偷袭者早有准备，像率然蛇那样首尾相救：击它的头部，它的尾部弹过来救应；击它的尾部，它的头部弹过来救应；击它的腰部，它的头尾一齐弹过来救应。完颜苏乐下令移兵山上。雨大起来，他让明江将归拢的余兵带向弯道。让敌人为国捐躯吧，我要把自己的弟兄带回家。

有一股骑兵沿河在胡匪前面或疾或缓地逃跑，胡匪穷追不舍。天黑路滑，听得人声，看不见队伍，河里突然现出人影。匪首担心有诈，禁止追赶。即将离阵时右侧山林里冲出一队骑兵。完颜想起日本教官的兵法，下令击鼓，事先埋伏的疑兵从右翼包围过去。对方边逃边退，不久更多的骑兵从侧翼杀来，两军纠搅在一起轮刀厮杀，敌我虚实不能分辨。不知游击队早就布好了口袋。或不战而死，或背水一战。教官说过。不对，善战者无名无功，有条件就穷追，不能追就撤退。眼见一些人被狙击手撂倒，鬼金六命令鸣金收兵，所剩不足十人。

年轻的匪徒心里嘀咕，要是逃跑六爷肯定扒咱们的皮，没办法就算了，有办法还得跑。现在是几伙对付一伙，形式简洁，时间短，节奏快，要把六爷干死，他们有备而来，六爷必败。保护自己等待世界和平是所有人子的责任。三面被围，游击队网开一面，快逃吧，回头再报。

完颜苏乐往老巢逃跑时一顿想：两军交兵，各为其主，很正常。少数女子爱情至上，为情背弃民族利益，结果很不理想。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因为文化教育不同，是非模糊。有的人以为要出于道义，比如打架，蒙古人首先要搞清楚谁对谁错。别的民族首先要确认谁和谁打架，确认亲疏，站稳立场。在立场上亲是对的，疏永远是错误的。所谓对敌人的仁慈是对自己最大的残忍。蒙古人买东西，他不管谁开的店，尽管买。别的民族很在乎是谁开的。世界上或许有无缘无故的爱，但绝不会有无缘无故的恨。有一种恨叫羡慕嫉妒恨，额布勒队长不善言谈险胜一局，不知道他的诗人女同事和弟弟乌含台在兴安岭特高课的名单上。

愿你在纯真之中驶过一切风浪，过上平静的日子。徐天牛煮了汤药，端给新眉，想说些要紧话。女人请他放下，说，我画了一条线，称之为家。给我个风口，我要走了。

“支持穷人吧，他们的眼睛是雪亮的，头脑是清醒的。民心不可违，否则

皇帝的江山坐不稳。”

“兄弟你是好样的，下辈子我严重支持。”

“有多少人永远也回不去家了，战火愈烈，仇恨愈深。”

完颜苏乐来到跟前，请徐天牛将新眉背起来一起走。新眉让少年取汤药时按动机关将人送入地洞，她回身举枪对准自己的头。有人上去阻止，她冲匪首连发数枪，她记得完颜苏乐是第二个将她推入火坑的人。匪首下地道前朝女人投了□□，徐岳河扑了上去。

东方既白，匪首完颜苏乐从地洞出来，有一匹马等在外头。他在森林的掩护下逃出罕山。

游击队安葬了女匪和赌徒，将少年送到眼镜先生家里。

2023年2月23日星期四沈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