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
诺里坐在角落,斐尔卓一看见她,就飞奔过去捉紧她的两肩,摇晃了两下,“她人呢?她是不是来过了?”
“对啊。她玩了一手声东击西吗?”
斐尔卓冷静了一些,放开手,“她说什么了?”
“还是那点破事,她强调了对你的所有权。所以,你尽全力帮助姜尚做事情,就是为了摆脱橘吉?”
“她什么都没做就走了?”斐尔卓觉得多少有点不敢置信,“这有点不寻常,她费尽了工夫,为什么没动手呢?”
“难道你希望看见我横尸在这?”
“她……她一定还有图谋!她还说了什么?”
诺里用放弃的态度回答,“我们吵了一架。”
斐尔卓愣住,他的表情难以言说,呆呆地重复,“吵了一架?”
“对,我们大吵了几句。她被我气跑了。”
“什么?”他持续呆呆的样子,“她被你气跑了?”
“不管你重复多少次,过程就是那么回事。”
他的眉心霎时皱起很多层,极其不耐烦,“这件事很重要!你懂不懂,她很危险?她不受控制,我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干出什么事。”
“这话我可听过很多次了。好多人都这么警告过我了。连桃乐丝都说过同样的话,我看橘吉也从来没在别人面前隐藏过自己。但是她很张狂,却不蠢,她不会直接冲进来杀了我,这样她要怎么跟姜氏解释?躲进家里几年不露面吗?”
斐尔卓坐下来,冷静了一些,“也许吧,也许她暂时忍住了,没有动手。但是她也忍不了多久,说不定天还没亮她就反悔了,又持枪冲进来。”
“你把她想得太莽撞了。”诺里摇摇头,“她今晚弄的这一出事情,并不是单单为了恐吓我,或者过个瘾。她是想找个机会,和我面对面的互相了解。她想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会不会和她争夺A组的名额。”
斐尔卓重新开始紧张了,“你怎么回答的?”
“结果你知道了,我们大吵一架。”
他猛地站起来,怒不可遏,“既然你已经全部弄懂了,为什么不按照她的心意说?在她面前认个怂那么难吗?”
“难道你会跪下来求她?这样她就会放过你?”诺里侧过脸,用眼角看着他,“你心里也知道,这没有用的。橘吉根本没有同情心这种东西,她还缺失很多感情,她和她的目标之间是一条直线连接,不会有任何迂回弯折。”
婓尔卓暂时压抑下来愤怒,“那你是怎么样打算的?正面迎战来激起她的好奇?我看她也没有多少好奇心。”
“我把实话告诉她,让她知道我并没有挡在她和她的目标之间。我告诉她为了我改变行进路线完全没有必要。”
“……你确定明确地表达了这个意思,不是挑衅?”
诺里并不能确定地回答,她回想了一下刚才自己的表现,那实在是很强硬的表达方式。
看着她沉默的瞬间,婓尔卓就头痛地捂住了脸,“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非常英勇,敢直面橘吉的威胁?”
诺里站起来,“我也有我的目标,我也要沿着直线直奔目标而去,我也不会因为橘吉耽误行程。她威胁不了我,她也伤害不了我。”
“非常厉害的豪言壮语。”婓尔卓点点头,“我想知道的是,你有什么保命手段,支持你说出来这段话?“
诺里还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橘09已经完了,深渊初号也完了,橘氏还有什么凭仗?恐怕只剩下橘晴的手段。”
婓尔卓嗤笑了一声,“等你哭的时候,别来找我哭啊。”
“我放你自由。”
他愣了一下,没明白话中的含义。
诺里重复了一遍,“你的生存已经不容易了,如果因为刻印在基因里的契约枷锁,给你更多的束缚,我不想看你这样。不管是姜诺里,还是夏娃,都不需要你保护我的性命安全。我把自由还给你,我希望你能拥有自由。”
有几秒钟,婓尔卓都说不出话来,他的情绪一时过分复杂,但气愤占据大部分,“在你心里,大概觉得自己非常伟大。但是,在我眼里,你愚蠢极了!”
诺里并没因为这话生气,她尝试着变换交流的角度,“虽然在所有人眼里,我是个姓姜的小公主,第二姓氏贵族。但是我心里知道,我是从一个贫瘠的不毛之地来的,我的本质也不过是一个实验产物。在我看来,一个人能拥有的最贵重奢侈的东西,就是自由。我只不过是希望把最高级的祝福给你,不行吗?”
“那你能先把基因里的枷锁剪断吗?不要光嘴上说得好听。”婓尔卓逼近上来,他的眼眸里仿佛有火,白色的瞳孔在烈烈燃烧,怒气熊熊,教诺里不能逼视。
“就算我不愿意,如果现在有人朝你射击,我一定会扑在子弹前面,这就是本能!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也不是你简单几句话能改变的。所以,你能不要随随便便地对待自己的性命吗?因为我不得不把性命押在你的性命上面!”
“那如果我真的死了呢?你解脱了吗?”
“你相信有地狱吗?”婓尔卓非常烦躁,“如果那个可能性真的发生,就由不得我不相信了。”
诺里从黑暗里醒过来,神志回复清醒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叹口气,感觉熟悉的尴尬又回来了。她偏过头,看看旁边的床,婓尔卓还没醒,这比较稀奇,一般来说他非常警觉,一丁点声音就会使他马上惊醒,就像一只野生动物。
他们冷战了几天,一直不说话,这期间,小组之间的样本采集工作进展缓慢,金琉明显不高兴了,他命令大部队朝向白剑海峡北部的陌生海域挺近,接近禁区沉冰湾海域,如果继续向北行进,就会进入没有任何人迹踏足,也没有任何数据记录参考的深海区。
根据观察,所有人差不多已经进入了对环境的厌倦期。一开始还挺新奇的,但是每天看见的景物都是无尽的海水,每天的工作就是到处寻找,期盼能看见外形更奇葩的怪异生物,即使是神经病们组成的小队,也不再拥有热情了。生活一变得难熬,人就会变得异常。
今天又是轮到桃乐丝留守,相比前几天,她明显有点蔫了。清晨橘乔带着C组成员下船时,桃乐丝恹恹地与几个人告别,她站在登陆口,挥了挥手,对轩尼诗说:“你今天会抓到一只变异的大海蛛吗?或者是没有眼睛的墨斗鱼?”
“……那是什么东西?”轩尼诗无奈地问。
“是她自己起的名字。”橘乔解释说,她手里有一份电子小手册,上面用超小号字体,记录着一份长长的名单,和仿佛长篇小说提纲一样的大篇幅描述后缀。橘乔用沉重的态度,把电子手册举起来,“谁能让这份见鬼的东西消失,我可以叫他一声爸爸。”
轩尼诗没有发表评论,只是尽量理智地询问,“我们还有多少种类变异毒株没有找到?”
凯尔金从后面赶上来,他经过几天的折磨,也有点憔悴了,现在脸色青白,吐出的热气喷在面罩前的玻璃上,“找到的普通毒株种类42种,每种大约包括了3-4种变异体,你可以试试计算,这就是简单的乘法。”
轩尼诗垮下脸,“乘法?为什么不能是减法?我们这辈子是不是回不去了?”
橘乔叹了口气,一大团水汽把面罩弄得模糊了,她有点疑惑,“为什么几天了,我也没看见传说里的浮空鬼岛和誓约绅士号?他们停驻在哪?”
“他们即使来了,也不会帮助我们收集生物样本的。”凯尔金摇摇头,“实际上这种零碎的工作根本用不着十勋团出动机甲,我怀疑军部只是打着调查变异海域的名义,趁机派出十勋团干点别的。”
“比如说呢?”
“比如说……我不知道。”凯尔金用放弃的语气说,“我感觉……一切都蛮异常的。这次的行动,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对劲。人员到任务内容上,都充斥着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橘乔并不纠结这其中的秘密,“我只想赶快结束这个破任务,能赶回去参加年终考试。我可不想新年的假期真的在补考中度过。”
“你有什么计划吗?”凯尔金感到有点奇怪,“橘晴没有给你做安排?”
橘乔笑得十分开心,“我又不是她的橘吉小宝贝,她可顾不上我,一想到这我就高兴。我们出城去看看好不好?带上桃乐丝。”
“先别打算得太美好了。”凯尔金比较无奈,“谁知道我们要在这待到什么时候。金琉甚至从来没提到过补给的问题,说明他们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要长期奋战。”
橘乔站住脚,“你的意思是,金琉早就知道这件事的真正的目的,只是不告诉我们?”
“当然了,金氏代表指联会,金琉又是家族的中坚力量,他一定知道的。”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这个原因就多了,可能涉及军部的隐秘,或者他觉得我们没有必要知道,某些人知道了只会坏事。”
橘乔疑惑地挠挠脸,“一般来说,会坏事的都是我们橘氏,但是他既然带着我和橘吉来了,就不是在提防我们。”
轩尼诗跟上来,走在他们中间,“但是军部派出我们几个联合小组,来执行收集生物样本和变异毒株的任务,这件事本身就不对劲。我们以往只做除虫任务,如果白剑海峡区域真的发生了严重的变异种暴动,应该派出职业的研究员,参与毒株的研究。我们顶多是配合安保工作。”
橘乔忽然感到赞同,“对呀,防疫部甚至悄无声息,对这次行动没有发布任何声明。就连晴姐也没有事先交代过我们什么,感觉她也并不知情。”
“说明这次的行动实则跟环境部、防疫部没有什么关系;跟变异种暴动也没多大关系……”凯尔金忽然站住脚,心里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想法。
橘乔跟着停住,“你怎么了?”
“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吗?”
“那还用说吗?当然是线上举办的机械师比赛。对了,原本我还想快点赶回去看看颁奖仪式呢。”
“不,那只是军部搞得噱头,最近发生的最重要的事,是来自皇室内部:皇帝陛下要不行了。”
橘乔撇撇嘴,“又一次吗?这都不是新闻了,估计他又要换个肝或者换个肾,再更换点杂碎的零件。”
“这只是拖延他苟延残喘的生命,是有极限的,你想过这次也许他真的走到尽头了呢?”
“那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交接给下一个傀儡而已,这是大新闻吗?”
“关键在于……他真的有下一个接班人?”
轩尼诗渐渐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说,皇室要彻底完了?皇帝陛下,即将给傀儡王朝画上句号?”
“怎么会呢?”橘乔极端迷惑,“皇帝陛下的后代……那简直是批量生产的。所有第二姓氏都知道。”
“他之所以批量生产,只是因为在他心里,那些都不能称为后代,就是育苗吧,你有听说过名义上的正统皇室后裔是谁吗?”
环.昀隔着模糊的面罩玻璃,张望着远处碧绿色的海水,虽然景象开阔,但是视野却很局限。今天的雾气比较浓重,和前几天一模一样,天黑天亮了……这里只有时间变化而已,其余的一切好像都不会变。
西弗豪斯赖在地上,甚至不想走了,他放弃地半躺半坐着,两条腿垂在黑色石块上,语气也恹恹地,“我不去昨天那个地方,我再也不想看见星鳗的鱼卵了。”
“你应该去查查视力,星鳗鱼卵有拳头大,黏在身上你竟然没发现。幸亏找到时还没孵化,不然你就成了第一个被鱼吃掉的机械师。”朱诺在边上不停地吐槽,他比环.昀和西弗豪斯高出半个头,即使穿着完全相同的防护服,也能一眼辨认出他来。
“我从来没像现在这么想念赖索,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西弗豪斯哀嚎了一声,“你就不能调几枚炸弹来,把这个破地方炸平吗?”
朱诺走到岩石边缘,停在环.昀边上,“你在看什么?”
“这地方有点熟悉,你不觉得吗?”
朱诺耸了耸肩,“整片海岸都差不多,我肯定我们没有走错。”
“不,我感觉,从来到白剑海峡开始,就有一种熟悉感。但我又想不起来丝毫的联系。”环扭过头来,眼里有许多迷茫,快要赶上周围的雾气了。
西弗豪斯从地上爬起来,“你这么一说,确实有点熟悉。”他跑到岩石边缘,差一点点掉下去,然后伸长脖子往外张望,从左边看到右边,看到海天交接的苍白直线,最后转向环,伸手揽着他,“兄弟,你说的感觉我是明白的,但是我觉得可能只是这些天来环境对我们的折磨,让我们出现了一点幻觉。”
“我倒希望这一切都是幻觉,我不该来这个地方。”环.昀几天来变得更加惆怅,西弗豪斯是明白他的痛苦处的,他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
“别再想了,那个老家伙要死了,我们应该迎接我们的自由。把他忘掉,生活更好了。”
环埋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真的觉得自由会到手吗?小的时候,我确实那么期盼过,他衰老得已经不像个人类了,但是依然活到现在。我已经不抱希望了。”
“你这么年轻,肯定活得过他呀,你怎么能先绝望?”西弗豪斯又拍了拍他。
“你们两个。”朱诺指着他们,不满地叫喊,“不要天天凑在一起说悄悄话,像两个小姑娘。今天任务还很重,我们总得能向金琉交差吧。”
“你真的觉得,金琉单纯是要我们完成收集任务?”
“当然不是。”朱诺回答得很直接,“那个家伙肯定在做别的打算,但是我们最好不要管,装作不知道,老老实实地完成这个收集任务就行了。”
“他在拖时间吗?”西弗豪斯有点忧心,“他是为了不让我们这些人,或者是其中的几个人回到帝都?”
朱诺无奈地扭头盯着他,“你是怎么想的?我们这支队伍,不过就是学院的学生,顶多包括几个第二姓氏后裔,用得着军部费这么大劲吗?”
西弗豪斯翻了个白眼,“那你说他是在干什么?他为了什么把我们拖住在这里?”
“你有注意到亚当带来的那个小姑娘吗?”朱诺好像转移了话题,“她是我们当中很另类的一个,我觉得整件事情,可能都和她有密切关系。”
环.昀有点紧张,“她只是个身份单纯的学员,会有什么关系?”
西弗豪斯看见他的表现,叹了一口气,“如果她真有那么单纯,那我可要重新看待以前发生的事了。她竟然把你请进小队里,帮她比赛!你自己想想这件事,你的脑子还好吗?”
“并不是她邀请我,只是我恰好参加了夏味找来的金氏工程师团队。”
朱诺忽然转过头,“她赢了吗?”
“是啊,”环点点头,“她还连赢两场,拿了个第一名。”
朱诺静止了一瞬,呵呵笑起来,“这就很有意思了,据我所知,这次第一名是佣兵团的机械师小组,外面传得跟真的似的,说松公亲自带队,甚至掏出了佣兵团隐匿多年的杀手锏……看来她这次是来躲麻烦的。”
“真的会是她吗?”西弗豪斯并不太相信,“即使是说松公亲自带队设计出的那个玩意,我也不信。我看了视频记录……通过一切途径吧,原先的对战记录都清干净了。那个机型……太奇怪了,我从来没见过那种东西。”
“我也看过,”朱诺点头表示赞同,“我不懂机型设计,但是也一眼就能看出,那绝不是佣兵团的机型,他们并不擅长机甲的设计,一贯更常用外骨骼装甲。设计者肯定是另有他人。如果真的像环所说,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就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了。”
环一时间反应不及,“什么意思?”
“她是姜氏的人。”连西弗豪斯也忍不住了,“你懂了吧?说明那个什么废墟看守号不是佣兵团的杀手锏,而是姜氏隐藏的原型机设计!姜尚藏着这个东西要干什么?他又为什么这个时候拿出来?我要是他,要么藏得死死的,永远不被白司令知道;要么在关键时刻保命用,但是这个时候暴露,真的太奇怪了!”
“可不是这样的,”环一脸严肃地说,“这根本不是姜氏隐藏的机型,确实是诺里设计出来的,她根据拾荒者的原型机进行改造,变形成为废墟看守者。”
西弗豪斯哈的一声,差点笑得背过气去,“你自己也是机械师,你相信自己说的吗?那个东西和拾荒者相比,简直天差地远!即使把拾荒者的细节图纸、三维拼接图纸全给你,你能做到这样的变形吗?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药呀,这种胡说八道也信?”
环已经进入气愤的情绪了,他的眼睛瞪起来,米色的短发也微微蓬起,“她可能确实隐藏着一些秘密,但是她没有骗我。她的身份确实在短时间内发生了剧变,但是她依然还是那个,从东区挣扎着来到帝都求学的淳朴机械师。”
这一番话,震惊了西弗豪斯,他没有想到环会对姜诺里有情感上的牵绊,“你……你,”他半天说不出话来,只能转向朱诺求助,“你不管管他吗?他已经被z组的机械师迷得找不着北了!”
“我劝你不要管这件事。”朱诺的情绪倒比较平静,“他现在肯定是听不进任何对那个小妞的诋毁之词,珍惜最后一点兄弟之情吧;不过好的一面是,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他很快就会尝到黑寡妇的致命一蛰,那个小妞会教他做人的。”
环不想理他们,有点自闭地独自面向着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