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穴

“他是个方块人。”诺里一下子坐起来，把夏味吓了一跳。朱诺还以为她做噩梦了，撇了撇嘴，“你睡迷糊了吗？”

诺里如同醍醐灌顶，本来想要一骨碌爬起来，结果忘记了身上的伤口，疼得又坐回去。“那个驾驶员，迦洛莱.客，他是一个方块人。”

“他是金眼瑞亚人。”夏味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东西，只是看见她忽然之间恢复了神志，重新被希望充满了。

“对，就是那个崇拜中心信标和方块的金眼瑞亚族。”诺里重新挣扎着爬起来，她来回打量两边的空间，在当中寻找中心位置，看见她一边比量着一边数方形砖块，夏味和朱诺都搞不明白她在做什么。

“嗯……她，她现在是绝望到疯了吗？”朱诺对着夏味使了个眼色。

“诺里……你在找什么？”夏味轻手轻脚地靠近。

“就是这里。”诺里立足在这块方形空间的中央，她微微蹲下，努力在黑暗中睁大双眼，果然看见一道微弱到难以分辨的光轨，光线十分特别，更像是一些大颗粒光粒子排列堆砌出来的。诺里伸出两手，轻触到光轨边缘，凭借着感知扭转着空气。

边上的两个人却只能看见她在虚空里摸索，更加摸不着头脑。朱诺轻巧地哼了一声，“很好，她完全疯了。”

夏味只感到一阵绝望，“诺里，你不要吓唬我好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在干什么？”

忽然之间，不知道哪里传出轻微的咔的一声，两道相交的光线变得强烈了一些，中央的砖块抬升上来，这是个单独于其它部分的单元模块，正处于两道光轨相交点上。诺里观察了一下这个模块，轻轻拨开外层关卡，露出下层细密排列的金属夹壁，由一层层轻薄复杂的纹饰组成。诺里用指尖顺着纹饰摸索，她触到了某一处凹陷，探进去按动搭扣，整个纹饰开始旋转扭动，由慢到快。这个过程符合她的预期，但是她很久没有接触到光纹的启动了，而且这还是一套相当复杂的光纹系统，诺里不由□□一声，叹出口浊气。

她伸展开两臂，飞快地按动了某一处，整个模块的旋转明显加快了，层层金属纹饰相互切割着，逐渐展开。诺里开始在纹饰层叠的突起之间飞快地操作，逐层剥开了当中发亮的光核。当最后的一层夹壁被打开，已经是五分钟之后，诺里放下发酸的两臂，实际上遍身的伤口都在隐隐作痛，她抹掉头上的汗水，仔细地观察着眼前的光核，扭动底座投转向墙壁，能看见登陆器的操作面板被投映在墙壁上。

朱诺和夏味震惊了很久，夏味凑上去看着投影面板上的数字，“这些数据代表什么意思？”

“不知道，不过肯定是有关于登陆器本身的。”诺里还想要触摸光壁，手忽然被朱诺抓住，他的脸色很难看，沉声问：“你怎么可能知道金眼瑞亚人的秘密？这可是一台机甲的登陆器！你是外来种间谍吗？”

“到底是谁疯了？”诺里像把手扯回来，可她根本撼不动朱诺的钳制。“我曾经见过一个瑞亚人，他告诉我的。”

“怎么可能？金眼瑞亚人相当排外！他们不可能随便把飞行器的基本操作原理告诉一个蓝星人。”

诺里感到很头疼，身上更疼，她试图解释点什么，但是张开嘴却吐不出字来。

“有可能，她的老师是丘英.谢尔士，丘英少将跟金眼瑞亚族的关系亲密，所以……我认为很有可能。”幸亏夏味开口解围了，诺里真想亲她一口以示感谢。

朱诺的脸色更加异样了，他头一次认真仔细地打量了诺里一遍，“你是丘英.谢尔士的学生？结果却在Z组当个机械师？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些问题，每个都很尖锐，诺里全部不想回答。她叹息一声，支撑着自己站直了，“你到底想不想回家？”

朱诺终于放开手掌，在他逼视的眼光之下，诺里回到光壁之前，手指在上面徘徊着，“……我想当中的这个数字，它在最重要的位置，应该有关登陆器本身最关键的数据，比如……形成模块的基本粒子之类的。这边的三个并列的数字，大概是我们现在的方位，相对于某个参照的三维立体数轴方位。”

夏味皱着眉思考着，“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动力呢？我们现在是以什么作为动力？”

“我想它应该是双系统甚至多系统的消耗性动力模式，”诺里仰头观望了一圈，“元机携带的原始电能消耗完以后，可以消耗本身的粒子储备，同时收集光能……之类的，我不是特别清楚。”

夏味点头，放心了很多，“那么我们短时间内可以不用烦恼动力的问题了。眼前的关键问题是，怎么驾驶这个东西？”

“不，眼前最关键的问题是弄明白我们的位置。”朱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我们就在登陆地点不远处被橘吉那个贱人打下来是吗？照道理讲，他们一发现我们几个不见了，应该马上回转原地寻找的。”朱诺皱紧了眉，已经恢复了平时那个冷静的指挥官样子，“在我的想象里，金莱应该先毙了橘吉，然后三小时内就回到原地，捞到我们了。但是现在，已经过去不少于8个小时了，还没有一丝风声。”

夏味也理解到了其中的诡异，“这确实挺奇怪的，如果原路返回的话，浮空鬼岛应该十分容易就能回收登陆舱的，所以……我们是被冲走很远了吗？”

“哦，我想我找到基本操作窗口了。”诺里的手指悬坠在按钮上，“这个应该是光屏天窗的开关。”

“你确定？不会教海水倒灌进来把我们淹死？”朱诺并不是很相信她。

诺里无奈地点点头，“当然了，开光屏天窗是一级热键，模块展开需要管理员账号。”

“快看看。”夏味已经等不及，先按了按钮，头顶的方形模块移动开启，逐渐敞开一个方形的空洞，展露出来的不是想象当中的星空，或者海水的景象，而是教三个人极其惊愕的场面：

一条细长的节肢身体伸展飞过，好像一条巨大透明的叶形星鳗，可是当它的双翅从体侧展开时，灰蓝色的盈盈光羽鳞片，一片片闪烁着磷光，骷髅形状的脸壳转移过来，扫描了一下身体下方的小方块，在一层层骨甲贝壳状的掩映里面，两点瞳光闪烁而过。

夏味马上关闭了天窗。她表情保持着震惊，僵硬地站在原地。“你们，你们也看见了吗？”

朱诺凝重地点头，“没有错，我也看见了。”

“嗯……我看得不太清楚。”诺里也感觉自己现在表现得不合时宜，“我能再看看吗？”

“我们在虫巢里！”夏味忽然开始歇斯底里，她两手扯着自己的头发，向两边猛力地拉扯，“我们完了！”

诺里想要扑上去拉住她，但是刚挪动半步就停了，她捂着背上的洞，咬着牙说：“没有虫子来攻击我们，目前为止。我想暂时还没有危险。”

“这可不好说。”朱诺阴着脸，“可能并不是海潮把我们冲走很远，而是被这些飞虫把我们叼过来的，说不定它们是把我们当成储备粮，或者看这个小方块挺奇特，想搞个收藏。虫巢里都有电磁干扰，它们之间嗡嗡的密语就是天然的通讯屏障。当年的天眼站关卡血战，和伊尔诺顿攻坚战都是因为这个。”

夏味冷静了一点，放开了自己的头发，“但是，你说的都是外来虫族，它们是高等智慧种族。现在我们头顶的这些是原始的飞虫而已。”

现在最乐观的反而是诺里了，“我不懂你们说的那些，但是我觉得问题不大，我们只需要驾驶着登陆器，找到虫巢出口就行了。”

“就，行，了？”朱诺一点点转过脑袋，他咬牙切齿，一脸的不敢置信，“我们一直在消耗，诺里！你觉得我们需要多久能出去？还是在感染高危区域。如果我们不穿戴防护服出去，马上就死了；如果我们耗尽了氧气或者食物，要不了多久也死了。”

“金琳琅十岁的时候，就能一个人靠着两条腿走到禁区，再自己回来。我们怎么不行？”

朱诺头疼地捂着脸，“他一出城就被俘了，直接被私人实验室接管，根本不存在什么一个人跋涉到禁区这件事，完全是后来移植的虚假记忆。”

斐尔卓感到一阵心悸，他弄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好像心脏病将要发作了似的，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脏腑没有任何问题。他开始不由自主地在座位上扭动，左右张望，在寻找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旁边的金莱马上发觉了他的不正常，“你干嘛呢，寄生虫进战斗服里了？”

“我不知道，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甚至感觉很焦灼，什么东西搞丢了似的。斐尔卓抓心挠肝的，手指徒劳地捏紧自己的前襟。

金莱奇怪地看着他，不过他倒是多少知道一点缘故，“放心吧，浮空鬼岛一定能载着人好好地抵达帝都。”

扬声器里传出丝丝拉拉的响声，蓝带调整了一下频道，接着是黑主有些慌张的声音传出：“千佐多零忽然发疯跳下海了，现在怎么办？我要去单独打捞他吗？”

“什么东西？”蓝带莫名其妙，“他人在驾驶舱里，怎么跳海的？”

“他……他撕破舱门跳下去 ，我说了，他忽然发疯了！”黑主同样很抓狂。

“不用管他。”迦洛莱冰冷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他不会有事。”

斐尔卓忽然被惊醒了，他扑上去趴在收音器口，大叫：“诺里！诺里怎么样？我要跟她通话！”

迦洛莱表现得十分不耐烦，“你还有没有完？再有70分钟就抵达降落地点了，你们连几十分钟也等不得吗？”

金莱有些感觉到事情的不妙，他拿过对讲机，沉声问：“你能保证诺里现在好好在你身边吗？”

“不然她还能在……”迦洛莱那边的声音消失了一会儿，大约几分钟后，他重新回到驾驶位，并且语气十分焦急，“紧急情况，有人员丢失，包括姜诺里在内的三个人不见了！”

斐尔卓的瞳孔收缩，整个人在隐隐打颤，他一把捞住金莱，紧紧揪扯着他，来回摇晃，“她不见了！她跌下海了！”

“实际上是丢失了四个人，”黑主纠正说，“包括千佐多零，你们忘了吗？”

迦洛莱关掉了对讲机，转身跟后面站着的白茗说：“我要不要告诉金莱，那四个人里面包括夏味？”

白茗阴沉着脸，隐忍着爆发的怒气，“让我带几个人返回沉冰海域，需要现在马上开始搜救。”

“这不可能。”迦洛莱完全没在意她的表现，“如果现在是橘吉在要求，可能我还会考虑考虑，但是你？不行，你抗不过北区的感染的，再深入下去一定会有危险。”

白茗瞥向旁边地上的橘吉，她现在受伤昏迷，大片的血迹湿了半个身体，“你真的相信她会因为几条飞虫的攻击伤成这样？这是她自己弄的！诺里和夏味也是她打下去的！”

迦洛莱把摄录文件打开，里面一片灰色，“下面的摄像头已经被损坏，没有任何影像、声音记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有她说的，和你猜的，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了。”

白茗气得要疯了，她怒冲冲踏着步子，把自己砸进座椅里。另一边还坐着魂不守舍的白苓，他眼光发直，一言不发地盯着自己前面的东西，但实际上什么也没看到。白茗一看他，又焦躁得要命，捂着脸叹气。

白茨也很气愤，满脸严肃地安慰白茗：“没关系，我们回到族中，马上召集搜救队，联系周边的先遣兵团和巡城警卫一起找。”

迦洛莱忍不住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们当上家主了呢，白蒐会答应才见鬼了。”

天窗打开了一条缝隙，以便那些飞虫的磷光能透漏进来一些，增加照明的亮度。模块空间里的照明是一团明黄色，外面则蓝盈盈的，所以虽然现在处在一个困境里，但是周围的光景倒是十分美妙。

夏味已经完全冷静下来了，弄清了环境的三个小时以来，还一直没有危险袭击光顾过这艘小船。她把防护服脱下来，用一条细绳挂在中间，分隔开两个空间，自己在这边看着朱诺，叫诺里单独到另一边处理伤口。

朱诺和夏味大眼瞪小眼，默默无言了半天。他有点不屑，“我没有那么饥渴好吗？况且她前后平平的就像个儿童。”

“我能听见。”诺里在另一边说，她把防护服和里面的战斗服一层层脱掉，内层已经染了些血迹，别的伤口都是轻微擦伤，并不太严重。唯有背上的那个血洞最严重，她回想到了那个瞬间，幽灵水母从身边掠过，用触须尖端轻轻刺入，仿佛热水泼在雪地上，融化了她的外层表皮，伸展进血肉层里。她打了个寒战，从想象里摆脱出来。

“你还好吗？”夏味挑起帘布走过来，看见她背上的伤口愣了一下，“这有点严重，需要进医疗舱。”

朱诺又哼了一声，“你是觉得我们在放假出游吗？回程中商量一下去个温泉疗养院？”他也撩开布帘走过来，看了一眼诺里背上的血洞。她有一点感觉别扭，但是帝都的风气一向豪放，遮遮掩掩显得很小气，她只是两手搂住战斗服遮在身前。

朱诺也脱掉了自己身上的防护服，里面穿的是一件式样奇怪的战斗服，他的所有东西都是兰斯蒂诺家族自己的产品，这件衣服应当也是。他拉开衣襟，里面胸前的位置有个内袋，他掏出来一个又薄又扁的塑胶袋子，对折展开，竟然是一个简易的医疗包。他拿出生物凝胶，撕掉封条，张贴在诺里背部的伤口上。然后从试管包装里倒出来一粒胶囊叫她吞掉，最后才别别扭扭地说，“伤得不严重，死不了。”

“谢谢。”诺里发觉，朱诺很可能是个典型的傲娇性格，还经常把嘴贱当成一种防护伪装，拒绝生人的靠近。

“所以……她干什么要至你于死地？橘吉这么恨一个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说实话，橘吉虽然依仗着家主的偏爱，一向跋扈，但是这次的事她真的做得太过了，单是斐尔卓和金莱都不会放过她，恐怕他们发现我们几个失踪后，现在场面已经控制不住了。”

诺里也想知道，“金琉警告过我，但是我却没真正放在心上，我……这一阵子过得太散漫了，就连基本的生存问题都没注意。”

“会不会是橘氏知道了？”夏味猛然想到了什么，“我们在线上让深渊初号败得很惨，是橘晴知道了我们做的，所以交代橘吉这么做吗？”

朱诺明白她的意思后，马上变了脸色，“那个奇怪的机甲是你们做的？你们……真是挑了个最坏的时机，拿最好的筹码，做了个最差的选择。”

诺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倒想回一声对，“我……把整件事情想得太过于简单了。或者是当时我冲动得脑子发热，只想……只想发泄不满。”

“哦，我可没想这么多，我只是参与一下凑个热闹。”夏味倒没她那么纠结，“那次比赛是公开的线上对战，输了就弄这种手段，丢不丢人？”

朱诺凝视着夏味，“我发现金氏的内部气氛真是祥和，培养得你天真又烂漫。”

夏味扯下晾着的防护服，丢在他头上。

“但是我不觉得是因为这个。”朱诺语气平淡下来，转移了话题，“这事很蹊跷，佣兵团也掺和进来，弄得迷雾重重，现在橘晴应该还在调查。所以我猜，橘吉是因为别的事情。金琉是怎么警告你的？”

诺里回想着当时的谈话内容，竟然有点好笑，“他说我想进A组，橘吉害怕我会取代她现在的位置，所以最近表现得像炸毛的猫一样。”

朱诺点点头，“我懂了。但是姜尚没有跟你提议过吗，让你进B组或者C组这样的提议？”

诺里现在只能惨笑了，“如果有时间倒流的技术，我肯定会同意的。”

朱诺的眼光变得诡异，“你拒绝了？你在想什么？”

“在纠结到底能不能摆脱讨厌的第二姓氏集团……”诺里捂住脸“现在我需要纠结一下跑来上学是不是个错误选择。我可能应该留在东区。”

“我们会找回家的。”夏味上来拍了拍她的肩膀，“现在远还不是放弃的时候，我们打起精神来。”

“这位啦啦队成员，”朱诺又忍不住冷嘲热讽，“你能先说说你的计划吗？我们首先要怎么逃出这个虫巢？”

夏味看了看光屏操作面板，眼光又转向诺里。诺里会意了，“这个登陆舱倒是足够支持我们航行出去，问题是之后怎么办？我们现在无法辨别位置和方向，胡乱闯出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