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局
密未安连续加了三天班了，现在心情烦躁，身体疲惫，但是精神十分亢奋。这种糟糕的状态弄得她的电子植入脑体都有些不正常。原本她大清早请了一个假，想到学院街上的电子维修商店修理一下，结果惊闻店主竟然入狱了。
旁边的零件商店主人和武士单很熟，也是个高壮大汉，愤愤地说：“他被那一帮巡城卫带走了，那些狗东西！武士单是个好人，他什么破烂事也没有沾，他们诬陷他。”
密未安此时此刻心情很复杂，作为一个新闻记者，她知道更多的其中辛密，但是却什么都不能透露。另一方面，这一桩牵连甚广的丑事，真正的始作俑者一个都没有付出代价，但是却有无数的无辜机械师现在身处牢狱。密未安指了指自己银色的颅骨零件，“我的植入体有点毛病，现在还有人能帮我检查吗？”
“原本他的店里还有个小伙计，也能帮你维修，但是她也有好些天没来开店了。”零件商店老板叹了口气，“我想她也遇上麻烦了，她是学院里的学生，这几天学院很不正常，连我们这些电子商店也能感受到了。”
密未安心里叹了口气，何止是不正常，国家学院已经完全乱套了！她出了门，在门口点了一支电子烟，想让纷乱的思绪清晰一些，她一撇头，看见街对面也站着一个人，穿着国家学院一年级的灰色的制服，也叼着根电子烟，眼光迷离地望着这边的维修商店。这个人很面熟，密未安仔细思索了一下，发觉她上过以前的某个访谈节目。
玖鸠心里的烦躁一点不比街对面的密未安少，她望着武士单的店铺前，被警戒带封上的大门，又深深吸了一口烟气。密未安靠过去，面对面盯着她，“你还记得我吗？”
玖鸠好像才发现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眯着眼看着她，“你不是那个名记者吗？怎么了？你在调查平权军那一滩烂事？”
“不，我来修理植入体，没想到店主被捕了。”
玖鸠有点意外，她又吸了口烟，“你来晚了，几天之前他还在。军部的人觉得他是平权军的首领，还有比这更扯的事吗？”
“你认识他？”密未安的记者雷达捕捉到了一丝讯号。
“对，我认识他。但是现在最教我闹心的事还不是这一桩，而是我的朋友丢了！”玖鸠的语气已经没法平静，“这像话吗？她跟着那支小队出去打个怪，竟然就丢了！他们两手空空地回来，告诉我人弄丢了，真特么离谱！”
“你的朋友是一年级C组的？”
玖鸠瞪大眼，“不是，我的朋友……跟你有什么关系？难道你能帮我找回来？”
密未安拉住她，“等一下，我……也许我们能互相交流一下，交换信息。”
玖鸠停住脚步，犹豫了一瞬间，把电子烟从嘴里抽出来，“管他的，老子干了！反正他们一大帮人也没有个正经主意。”
密未安带着人，找了一家清早开门最早的咖啡店，她心情焦急，又亢奋，直接质问似的开口：“你的朋友是谁？你想知道什么事？”
“你也认识，上次我们一起上节目的，那个魔轮比赛拿第三名的。”
密未安不单记得，印象还比较深刻，“她？你是说姜氏家主的独生女丢了？”
“对，如果你能帮忙找到人，你想要知道什么都行。”玖鸠已经豁出去了，“你想知道平权军的事吗？老子知道的还不少呢，我可以全告诉你。”
密未安思索了一下，“这次的特殊任务，国家学院一年级整个C组成员都没回来，传闻他们被俘了，而且也是平权军所为。”
“放p……”玖鸠临时打住了爆发的粗口，她气愤地压低了一些声音，“不可能是平权军，C组的队长是橘乔，所谓平权军就是橘家自己搞出来的东西。只要知道一点内情的人都明白，这有多扯淡！”
“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密未安不出所料地点点头，“即使真的是那些流浪机械师组成的平权军，武装程度也就是乌合之众。但是出勤的学院学生全副武装，还有十勋团机甲随行，怎么可能被俘？”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有人想要将橘氏一军，”密未安平淡地说，“而且我觉得就是姜尚的主意。橘氏搞出来平权军这堆污糟事，所以现在她们自己的家族成员不见了，姜尚就干脆推到平权军头上，看看橘晴打算怎么做。”
这个回答玖鸠是没想到的，她愣了一下，感觉十分荒唐，惨笑着说：“我不在乎她们怎么反应，我只想要人回来。诺里跟那些妖魔鬼怪不一样，她是一个普通人！她没有经受过什么见鬼的基因强化改造，随便一只寄生虫就杀死她了。”
她说的很对，密未安却说不出来安慰的话，如果真的如同她所说，这个诺里大概率已经回不来了。心里转了一个主意，密未安打定了念头，“你如果能想办法，联系姜学院长与我面对面交谈几句，也许我能收到更多的信息。”
玖鸠有点为难，“不是我不愿意，可我只是个普通一年级生，就算我不要命地冲进姜尚办公室，恐怕也很难说服他。”
“可是，你不是和他的独生女关系亲密？应该能够和姜尚搭上几句话的。”
“你不知道，他现在的状态太糟糕了，我也一直没见过他。”玖鸠烦躁地说，“自从那个破比赛开始，一切就乱套了，真希望所有的破事赶快过去。”
“联邦内部有一个隐秘的反橘氏联盟，”密未安忽然转了话题，“你们的学院内呢？是不是也有类似的联盟？”
“你是不是想问，诺里是否是因为带头反抗橘吉，才弄成这样？”玖鸠眉心皱紧了，形成尖锐的棱角，怒气从心底里蒸腾上来，“没错啊！就是橘吉搞的，你要这么报道吗？”
对比玖鸠怒气冲冲的模样，密未安冷静多了，她摇摇头，“你们的方法也太烂了，诺里的失踪还没给你点教训吗？起码你应该收敛一些了。”
“我不是让你来教训我，到底有没有办法把人找回来？”
密未安叹了口气，“姜尚肯定会穷尽一切人力资源去寻找的，对不对？但是他却没有将诺里失踪的消息上报，现在外面漫天遍野都是C组整个小组失踪的传闻，军部派出的搜救队也不少了。姜尚为什么不上报？要求更多的人力加入对诺里的搜救？”
玖鸠也冷静下来，能够仔细思考了，“他……顾忌橘晴的反应？还是因为白蒐和橘晴的交情？”
“这就又要回到我的上一个问题了，诺里和橘吉间的矛盾是不是十分尖锐，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
玖鸠摇摇头，“没有那么严重，只是一点误会，甚至还是橘吉主动引起来的，就是因为诺里赢了她一次而已。而且也没有你说的那种反橘氏联盟，正好相反，橘吉她的那个B组才像个□□组织似的，整天日天日地，没有人敢惹他们。”
密未安点头，“那么，姜尚就不是因为顾忌橘晴，他这么做是因为别的缘故。我可以发动一些人，帮助你们找人，但是很有限，如果将消息传扬出去，那么就能发动最大量的人力，你懂吗？”
玖鸠有点傻眼了，“你是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诺里设计了废墟看守号，她现在几乎是整个机械师团体的偶像了，全世界的流浪机械师都愿意贡献人力找她啊。可是……那姜尚为什么……”
“所以，姜尚一定隐藏着更大的秘密，关于诺里的。这个秘密跟她的性命一样重要，宁愿冒险让她在外面流浪也不敢让军部介入调查她。”
玖鸠被点醒了，一时思绪纷乱，重新抬眼打量着眼前的密未安，“谢谢，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但是，现在我究竟应该怎么办呢？”
“听姜尚的，按照他的办法来做。”密未安站起身，掏出一张硬塑名片，递过去，“如果你真的感谢我，就帮我联系他，我不站队，但是我对橘氏的许多做法也很不赞许。”
玖鸠捏着名片，郑重地点头，“我一定会努力，说到做到。”
密未安走后，玖鸠又在座位上坐了许久。她的脑袋一直飞速地运转，将这整桩事件来回地思考。视讯器震动了好几次，直到又有人走到桌边，玖鸠一抬头，看见了金瑞文就站在眼前，她抬手看了看来电显示，一挑眉，问：“别告诉我，你定位我找来的。”
“对不起。”金瑞文坐到对面的座位里，他的形容有点憔悴，衣着整齐，但动作很匆促。“我马上要出发去北部禁区了，金氏现在乱得不得了，连工程师都全体出动。”
玖鸠心不在焉点点头，忽然心里一动，“让我一起去吧。”
金瑞文一愣，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这一趟很危险。”
“我当然知道，但是我要去试试，诺里不见了。”
“你的基因强化是几级？初级？如果不是A级，我不可能同意你去。”金瑞文虽然语气温和，但是其中的严肃郑重一点不少，玖鸠一时想不到反驳的话，又变得烦躁起来，她刚想说话，金瑞文就抓住她的手，“我可以随时和你保持联系，根本不需要你本人去。而且我们的搜救队已经很壮观了，也不差你一个人。”
这倒是，玖鸠暗想了一下金莱这些日子的疯魔样子，咂了咂舌。“金莱……还好吗？他有没有逼着你们连轴转，去找他的那个小相好的？”
金瑞文低叹口气，眼光落在玻璃窗外，看着灰色天光。他这个反应已经能够说明问题了，玖鸠将手掌合拢，抓着他的手指，“我们都有要找的人，我相信我们都能找到的，不管需要我做什么，告诉我就是了。”
他终于露出个勉强的笑容。如果不是现在时机不对，玖鸠倒蛮想和他深入交流一下，最好能趁机改变一下两人之间不对劲的氛围。
今天是个大日子。橘娴含着笑爬起来，用一条细橡皮筋把橘红色的头发扎起来，望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她的模样也具有典型的橘氏特征，不过红眼睛里常常充满笑意，和其他冰冷的同族不太一样。
穿过内勤文职人员的独栋宿舍，是个小花坛，里面有一些铁线制作成的假花草，绿色塑胶材料装饰的矮灌木。橘氏里除了人，没有别的生命。穿过白色石砖垒砌的小院，是比较隐秘的独立研究院，橘娴走进去，前厅的高墙正面有彩色玻璃拼接的图案，天光晴朗的时候，会在正厅地面投射出来。但晴朗的时候很少见，大多数日子只有灰冷暗淡的光，无精打采地落在玻璃表面上。
“你来了？”前台坐着专门排号的秘书小姐，她懒洋洋打量着橘娴，摇摇头，用不太赞同的语气说，“你真的决定好了？那可是一大笔信用点数，换一个好一点的躯壳，值得吗？你又不是外勤战士。”
“值得。”橘娴已经跃跃欲试，她接过圆形的号码，径自通过楼梯上到二楼。回字形旋转楼梯拥着天井，从上方穹顶上投射下来零散的灯光，炽白的光会显得这个开阔的地方阴森森的，但是这里在橘娴心里一直是个神圣的地方，经常出现在她比较美好的梦里。
“进来吧。”穿着白色医疗服，面无表情的人是内部等级最高的医疗师，橘芫。橘娴对她很熟悉了，从她十岁的时候，就总盼望着能走进这间房间，迎接一个新的阶段。
“这里比我想象得，要……平易近人多了。”橘娴四处张望着，有点不敢置信。
“那你以为会是什么样子？宗教仪式现场吗？”橘芫打开仓门，那是一件很壮观的仪器，复杂的程度难以描述，当中一个以供站立的金属房舱，可以钻进一个大块头的人。橘娴钻进去，还很空荡，橘芫帮助她把束缚用的革带一条条捆缚在手脚上，最后用金属的横栏格挡在腰上。
“你真的想好了？”橘芫最后询问，她的手指就悬在确认按钮上面。
“当然，十岁时就想好了。”橘娴的兴奋劲还没过，笑吟吟地回答。
橘芫再没有废话，直接按下了按钮，几万点的信用点数就这么被划走了。她一把关合上了仓门，手指飞快地在面板上点了几个应用组合，最后确认开始。
机器开始运行，这个过程还挺魔幻的，好像在烤一个巨大的蛋糕。红色绿色的灯光不停闪烁，一大股蒸汽从排风口冒出来，把窗口都沾湿了。里面的橘娴发出一声大叫，说不上来是痛苦还是快活。
只过了几分钟，橘娴关闭机器，把仓门打开，橘娴几乎被汗水湿透了，中长发散下来，湿淋淋粘在脸颊上，薄薄的作战服也湿到透光，展露出她干练的身形。橘娴虽然是个文职的秘书，但是也常年经受橘氏的系统锻炼。她自己从房舱里爬出来，结果忘记了身上的束带，直接一发力绷断了几根，橘芫登时不高兴了，“损坏硬件，赔偿要另算。”
橘娴躺回去，后背砸在金属舱壁，发出一声巨响。她喘息着，兴奋感到了顶点，脖子上、额头边的青筋暴突着，瞳孔放大，眼珠子往前鼓突，耳膜鼓胀，心脏猛烈撞击。她想要说话，但是没有马上成功，喉咙间被一种肿胀感占据，猛咽了几下唾沫，才终于能发出声，“这，这真是初级的强化吗？”
“是橘氏的初级强化，跟联邦医疗系统规定的不一样。”
“这我当然知道。”橘娴又喘了半天，“橘吉做过的强化是几级？”
橘芫笑出声了，“你就别想了。”继而，她的表情变得严肃，“她是实验性质的，不在可选的套餐里面。如果有人找你参加任何实验性强化，千万别参加。”
橘娴的视讯器响了，她下意识要秒接起来，橘芫帮她把束带一一解开了，视讯是家主打过来的，橘娴整个人立正，恭敬地接起来，橘晴的语气有点急，简练地说了两个字，“过来。”
橘娴急忙应了一声，竟然就直接从彩色玻璃窗跳进院子。她矫健地落地，骨碌了一圈卸掉力道，轻飘飘地跳起来，像一根羽毛随风起舞。
橘芫在上头望了她一眼，嘴里念叨着：“嘚瑟！”转开眼不再看她。
橘娴现在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冲冲跑到橘晴办公室，路上的文职秘书看见她，都用异样的眼光打量着她。橘娴一口气冲进屋里，橘晴严装肃整，挑眉看着她冲到跟前，“你去兑换信用点数了？”
“对！”橘娴连连点头，眼睛发亮。
“兑换进黑狱的门票？”
橘娴一愣，急忙摇头，“当然不是，我换了初级强化。”
这下轮到橘晴一愣，“你强化身体干什么？还不如换张门票快活一下。”
“我还是个有追求的青年好不好，我又不是长老会的那些老妖怪。”橘娴仰着头，做出一副孤傲的模样，一边伸手去开壁柜的门，一边摸索里面的制服，结果咔的一声，将金属柜门卸下来。她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想要藏到背后，但她那个窄细的身形又根本遮挡不住。
橘晴微微翻了个白眼，“别玩了，跟我去见长老会。”
橘娴僵硬住了，如同冷水浇头，马上兴奋劲就过了。“为了什么呀？因为橘吉的事？”
橘晴的表情就是在说你废话，她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摆，查看脸上的妆容，漫不经心问：“你害怕？”
“我有什么可怕的。”橘娴眼睛瞥向墙角，一会儿之后又问，“我能不去吗？”
从办公室的电梯井一直乘坐到地下7层，经过一条狭窄的黑暗走廊，路上间隔着几道烛光，墙壁上悬挂着几张风格灰暗的肖像画。尽头是一间方正规整的房间，没有窗子，三面木门排列在前方。
橘娴焦躁地用脚尖点着地面，像个啄木鸟，嘴上也念念叨叨，“阴森森的，她们真喜欢装神弄鬼。”
橘晴眼光斜过来，“嘴贱够了没？不够在这里说够了再进去。”
橘娴马上把嘴唇抿紧，一个字也不说了。橘晴推开中央的门，里面黑得不见五指，两个人又前进了几分钟，尽头还是一面木门，打开后是一处非常空旷的大堂。
中央的位置有处高台，半圆形，几张座椅按照规律围绕放置。现在有三个人坐在上头，她们是三个苍老的妇人，老得……难以形容，皮肤上皱纹层叠，没有多少肌肉了，就像薄脆的纸绷在骨头上。牙齿也掉光了，有人镶了两排银色的假牙，映照得青白的脸色更加阴森；有人大喇喇暴露着萎缩的牙龈，眼窝深深凹陷，反正没有一个像是活人。
橘晴经常面见长老会成员，也不会紧张，安静站在那里。橘荔——就是坐在中间的老太婆慢悠悠地问：“小阿吉怎么不来？”
“她现在还在医院里。”
幽幽的几声嗤笑声响起，橘荔本来就不像活人，咧嘴一笑，空洞洞的牙床暴露出来，自带阴间特效。“橘吉还需要住院吗？她教炮轰了？”
“她没事，不过麻烦不少。具体是什么样的麻烦，几位先生应该清楚吧。”橘晴的态度基本还是不卑不亢的，有点冷淡。
“告诉她，别弄那些破烂的小事了，快点回来准备传袭仪式。橘10号制造好了吗？”
橘娴小心打量了一下橘晴的反应，害怕橘晴会因为不高兴忽然翻脸，但是她显然现在还是非常冷静的，思索了两下，说：“生化人制造项目一直都在进行，但是眼下橘乔失踪，还是应该将重点放在找人上面。”
“你该不会是怕橘10号制造出来，橘09就没用了，军部的人会销毁她吧？”橘荔阴森地问，还含着幽微的笑意，“橘09是你的孩子吧？”
橘晴笑了笑，“橘09是属于家族的公共财产，不属于我个人。不过说实话，橘09确实已经暴露出不少弊端，我知道先生们对现阶段的生化人技术比较失望，我个人也希望我们的家族事业能更进一步。”
“不要光说得好听。”右边坐的长老是橘廉，就是有一口银色假牙的那个，她看起来是最严肃阴冷的，“什么时候能教我们看见橘10号？”
“随时都可以，但首先要确定下一阶段的目标，我们还没有总结完毕橘09与之前的对比报告。”
“不要和我扯淡！”橘廉有点不耐烦了，“教橘吉回来做述职报告，和我们面对面地，橘10号直接用她的序列制作。”
“好，我知道了。”橘晴点点头，没有再反驳。她看见旁边的橘娴一直跃跃欲试，想要以下犯上的样子，狠狠瞥了她一眼，橘娴只能闭上嘴退到边上。
吱呀一声轻响，忽然回响在这个空旷的空间。在高台后面的一扇不起眼的小木门被从内打开，跑出来一个矮小的影子，扑在橘晴的腿上。那是个幼儿，一看就是橘氏后裔，红色的长发梳成双马尾，皮肤光洁细嫩，红色大眼睛水汪汪的。她把脸埋在橘晴的小腿上，左右磨蹭着。橘晴弯下腰把她抱起来，温柔地搂在怀里，“橘桔姨姥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想找阿吉玩。”小女孩用两只小手捉住橘晴的发尾，奶声奶气地说。
“阿吉不在家里，她要过两天才回来呢。”橘晴摸了摸她的头顶，红色的毛发好像细绒毛，摸起来十分细软。
橘娴赶快把女孩抱过来，恭恭敬敬地说：“姨姥姥，我带你回房间好不好？”
橘荔已经不耐烦了，挥挥手，“你们走吧。”
右边的橘廉翘着脚，看着人走出大堂，又换了一边翘起脚，震动一样抖着脚。这种散漫的行为和她的形象丝毫不相符，然后她好像终于忍不住了，站起身来一把揭掉了身上披着的黑色披风，露出下面十分紧身的鲜红裙装。她的十根手指尖也涂成鲜红色，虽然皮肤褶皱，面皮松弛，但是身形还是十分壮实，背脊也挺得很直，一点不见弯曲。
橘荔和橘裳也站起来脱掉了披风，她们的穿着都是一样的鲜艳又时尚，浓妆艳抹的，像是三个老妖怪。从高台上下来，绕过走道，钻进高台边角的小门，这是个不起眼的狭窄通道，垂挂着一些黑色珠帘，黑暗一闪而过，变成刺眼明亮的天光。
这里赫然是一个深处地下的人造日光室，很宽敞很华丽，用大理石砌成宽大的温泉水池，池边是仿真的塑料棕榈树，硬塑胶做成褐色树干。上方穹顶吊着几盏巨大的红外线陶瓷灯，模拟太阳光照射。除了三个刚进来的长老，原本就有几个老妇人或躺或站，正在享受日光室的休闲时光。
橘廉直接把自己摔进一把太阳椅里面，脸朝下趴着。旁边躺着身着蓝色泳装的橘浣，她相对别人显得瘦削一些，戴着一顶宽大的太阳帽，一张老脸上也画着浓重的妆，涂着和泳装相匹配的金蓝色眼影，一看见橘廉，欢快地问：“怎么，阿吉那小鬼又惹祸了？”
橘廉因为趴着，声音发闷，语气也不快，“她自己办事做不干净，拖拖拉拉的，还要家族出面收拾。我看这个橘吉不行，光是有一腔傻力气，大脑皮层里可能都被肌肉占领了。”
橘浣呵呵发笑，也不放在心上。另一边躺着格外高大的橘珂，她穿着黑色泳衣，裸露在外的古铜色肌理甚至雌雄莫测，起伏的肌理像是石头雕刻出来的，对比之下，倒显得橘浣娇小很多。她手里抓着一册□□新刊，并不参与其他人的话题，只是指着上面一张图片，问橘浣：“你觉得这个毒刺系列的远程狙击枪怎么样？”
橘浣拿眼角瞥了一眼，“花里胡哨。”
“买一把玩玩也行吧。”橘珂自言自语地嘟囔着，又随手翻了两页，终于忍不住吐糟，“现在新一代的小辈都不行了，也就只是橘吉有点看头吧，你瞧瞧橘晴弄成个什么样子，堂堂家主，一点没有强硬的手段，整天弄些七拐八弯的计策，模样也弱不禁风的。”
橘浣是几个人里面最随和的一个，笑呵呵地说：“我们都退休了，别管那些闲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