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讯
又到了那个时候,橘乔眼睁睁看着大门在自己眼前洞开,外头那两只苍白的怪物伸出大爪子,抓住自己两脚,硬生生拖出去。轩尼诗和凯尔金试图扯住她,但是他们也只能坚持几秒而已,因为司徒革的设定就是孔武的大力士。
她被一路拖在地上,像小孩拖着软绵绵的布娃娃那样,偶尔磕在一块石头上,发出闷闷的噗嗤一声,橘乔就会忍不住痛骂两声,不过随即,她还是停住嘴,决定把力气节约下来,用来应对稍后的事。
几天以来,她还是没有见过十所圣杰的真面目,也想象不出来他的模样。他的声音倒是平平无奇,甚至听来蛮温和的。
两只司徒革把她丢在地上,前面就站着拥有萝莉外壳的米什尼,她今天换了件嫩黄色的连衣裙,露出两条细幼的小腿,要不是看见膝盖上的关节拼接缝隙,完全和血肉之躯一样。
那张小脸仰得高高的,把傲娇演绎到了极致,两只小巧的鼻孔喷出白汽,阴阴地笑着说:“不是说橘氏的子弟连膝盖都是直的吗?宁死也不给人屈膝弯腰。你怎么全身着地趴着?”
橘乔十分疲惫,略微把脸侧过脸,歪着头看着米什尼,“你可以找橘吉来试试,相信她绝对能做得到。”
“哼。”米什尼用脚尖撩起橘乔的乱发,原本橘红色的头发现在脏得粘成一团,她扯起一缕,把人拖进门里。这个小院子,橘乔也已经熟悉了,她停在中央,想办法自己翻转过来,看着上面露出的一小块天空。
十所圣杰依旧隔着帘帐坐在后头,不知道在干什么,发出轻巧而有规律的哒哒声。他的影子微微侧转过来,“她今天怎么样?”
“跟昨天没有什么不同,还是不识抬举。”米什尼厌恶地松开手,在橘乔身上擦了擦。“咱们把她解剖了吧,做成标本,标签上就写着橘氏杂种。”
“我确实有点惊讶,”十所圣杰缓慢地说,“你连一只凯尔拉都打不过,实在不符橘氏盛名。真的是因为你的血脉不纯?”
橘乔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把脸扭开,“我的血脉纯不纯,看外形还看不出来吗?”
帘帐后面又传出了哒哒几声,十所圣杰好像站了起来,他走远了几步蹲下寻找了一番,掏出个什么东西。
“我记得当年橘晴竞争家主上位的时候,批量销毁了大部分下一代的子嗣,只留了少数几个。橘吉是她的心头好,自然不用说,你是因为什么呢?”
橘乔听到了他的话,若有所思,不过眼前的危机还是更紧要些,她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你也不用再猜了,我就只是个毫无用处的杂种,也许晴姐只是不在意而已。”
十所圣杰打了个响指,一只凯尔拉又从帘帐后面钻处来,爬行上前,鸟嘴形状的脸壳正对着橘乔。看见这个东西,橘乔就感觉不寒而栗。惨白色的两只爪子抓住她,硕长的身体翻转了一下,肚皮和脊背互相交换,凯尔拉用后脚行走,把橘乔拖进内室。
她第一次来到这,幽暗的光线看不清周围环境,十所圣杰的背影很壮硕,橘乔被凯尔拉放置在方形桌案上,旁边隔着一张棋盘,一颗颗旗子是圆锥形状的,戳在蜂窝一样的棋盘里。橘乔从没见过这种旗子,或者玩法。
十所圣杰的脸转了过来,橘乔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
他的高大影子逐渐笼罩过来,遮盖住了桌案上的橘乔,两只巨大的手掌按住她的两肩,皮肤冷冰冰的,穿透她脏兮兮的作战服,刺激到了皮下的血肉。第三只手,举起一把枪形的装置,前端的桶状枪口罩住橘乔左边眼睛。
感受到她细微的颤抖,十所圣杰依然悠然缓慢地说:“我想,应该变一变沟通的手段,除了重复地问之外,也应该向你展示,我们坚持的理念是什么样的。”
他扣动了按钮,枪身上亮起一道代表能量的蓝色光标,末端一枚火焰纹饰。橘乔感到一股吸力,从眼眶内部向上发生。难以言喻的恐怖,像根须蔓延,细细占据了整具身体,橘乔遏制住自己想要尖叫的欲望。
他的苍白色大手,遍布着一些细细裂纹,抚摸过她在颤抖的肌体,好像因为她温热的体温而惊奇。第三只手一发力,拉动起枪口,橘乔看见自己眼眶里的一连串血肉随之被引力拉出来,好像制作一套精美的切片标本,脉络纤细的视神经、平滑晶莹的薄膜、一大团湿漉漉的玻璃体……
本能上,这一连串魔法般的过程教人惊叹,情绪迅速又翻转过来,惊悚恐怖很快掌管了一切,橘乔发出一声尖叫,这是自从她拥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一次尖叫。
外部的气闸门打开,一个小小的影子,逆着光站在门口。轩尼诗本能地感到一阵不妙,凯尔金也紧张地迎到铁栏前。
米什尼扛着比自己长出很多的橘乔,轻轻松松走进了门里。橘乔的头垂在她肩膀上,两条腿则拖在地上。米什尼打开铁栏,将橘乔丢进了里面。
她软绵绵的,好像完全失去了意识,翻滚了一圈,脸朝下趴在一团灰絮里。橘良一手忙脚乱地爬过去抓住她,将她翻转过来,等到看清了她的脸孔时,橘良一也发出了一声尖叫。
轩尼诗和凯尔金惊得爬过来,看见橘乔半边脸上青了一大片,好像被一只巨拳捣中,然而她竟然醒着,双眼睁开,左眼不是晶莹的朱色,而是一枚金属圆球,这是一只义眼,做工比较粗糙,中间的眼珠是一个玻璃圆球,随着身体的晃动也在晃悠悠地乱动着,景象过于诡异。
凯尔金当时气得血灌瞳仁,头发树立,蹦起来撞在铁栏上,撞得嵌在石墙里的铁栏晃悠悠差点脱落。米什尼就紧靠门边站着,丝毫没有后退,眯着眼含着冷笑看着对面变身成动物的凯尔金,“我看你们劝劝她配合一些,橘氏的战士也不过是血肉之躯,你们几个就更不用说了。橘乔开口说几句话,就能换你们的几条命,这想不通吗?”
轩尼诗的眉眼树立,灰白色的眼珠几乎要瞪出来,“要杀尽管来杀,我们自小就是橘氏家臣,命原本就属于橘氏,什么没有见过?”
米什尼看了他几眼,忽然往前倾,右手猛伸出去揪住轩尼诗前襟,一股大力把他掼在铁栏上,脸皮紧紧顶在栏杆缝隙之间。轩尼诗心里不由得吃惊,这个孩子大的生化人有好大一股力气。
攥紧的五指发出咯咯的几声响动,指关节缝隙当中散发出一丝丝光亮。轩尼诗感觉自己的脑壳越发地嵌进栏杆之间,她好像要直接把自己从铁栏中间挤出来。凯尔金从后面扯住轩尼诗,把他拉回来,结果直接撕开了他前襟的布料,那件脏兮兮的战斗服也变成了大敞四开的款式。
米什尼哼了一声,懒得再看他们,掉头出了门,看见屋外站着西弗.豪斯,他似乎一直在往里打量,看了一段时间了,脸上的表情满是不忍。
“你瞧什么呢?”米什尼仰着脸问。
“大人他……究竟打算拿他们做什么?”
米什尼瞥了他一眼,“这些小事不该你操心,你好好做你的学员吧。”
西弗.豪斯左右张望了几眼,一把将米什尼抱起来,她哇哇大叫,挣扎了两下,小拳头几下不经意打中了西弗.豪斯,弄得他脸颊剧痛。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嘘——”西弗.豪斯捂着嘴把她抱到角落,“你告诉我,十所圣杰大人想要怎么样处理这件事情?”
“那得看大人的心情。”米什尼好像并不太在意。西弗.豪斯蹲下来一些,把人放到地上,凑近她,用恭维的语气问:“你最了解大人了,你觉得他想要拿这几个人怎么样?”
米什尼的眼光倾斜过来,“你想知道?我劝你安分一些,与其好奇这些,不如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等到皇帝升天了,你那个兄弟一登基,你说你应该上哪去啊?”
西弗.豪斯自讨了个没趣,扭过脸去,“你怎么知道不是我登基?”
米什尼哈地笑出声,“原来你整天撺掇你那个兄弟一起闯祸,是打的这个主意?那你倒是比我想的要聪明一些。”
西弗.豪斯感觉自己似乎又自讨了个没趣,他尝试着软下语气,有些哀求地问:“你们把B组的人扣在这里,折磨得半死不活,那我和环要怎么样在学院里待下去?万一有一天暴露了,姜尚会放过我们吗?”
米什尼稍稍收敛了一些戏谑的态度,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只要相信大人就够了,十所圣杰大人一定会保证你的平安的。”
诺里很晚才回到自己的卧室,这甚至是她第一次走进这里,屋里还空荡荡的,什么私人物品也没放,一张古典制式的大床放在小高台上。她有点疲惫地陷进床垫里,拨通了斐尔卓的视讯,期盼着他有好消息能传递过来。
视讯申请很快就被通过了,最先出现在屏幕中央的是斯坦,他穿着轻便的战斗服,坐在桌边上,面前横放着一只硕大的外骨骼手甲,看起来正在修理。斐尔卓随后才入镜,他面对着摄像头,对着诺里摇了摇头。
诺里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忍不住地失落。斯坦叹了口气,“你们不要再问了,但凡是有个办法,我也一定会告诉你。但是绿血症确实无法治愈。”
诺里凑近屏幕一些,“我知道,但是难道没有缓解的办法吗?你们和这个病斗争了很多年了,没有发现什么有效的疗法吗?”
斯坦又叹息了一声,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如果有,武士单会不知道吗?他做了多年的老佣兵了,有什么内部消息他不知道的。”
诺里耐着心烦,“所以说,他现在躺倒了迎接疾病入住的样子还是应该的了?你们……去看望他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消极吗?”
斯坦沉默了几秒钟,“这件事我办的不好。我……我承诺过会把人接出来的,但是现在……我连见他一面都困难,你埋怨我也是应该的。”
“我、我埋怨你干什么?”诺里没想到他的想法是这样的,“我只想一起商量一下,这事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斐尔卓和斯坦对视了一眼,脸上都是你说还是我说的表情。诺里大概也能从他们的眼神交流里,看出来一些不妙的情绪。斐尔卓抿着嘴唇,尽量委婉地说:“诺里,这确实很难接受,但是你应该要去接受了,没有办法解决了。”
诺里直勾勾盯着屏幕中央,眼里有一些潮湿,她从床垫上坐起来,“什么意思?武士单死定了吗?我们至少……应该尽量去改变他的处境,难道我们聚在一起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一点,我们不为他做点什么吗?”
斯坦打断她,“武士单明白的,他自己已经准备好了,老佣兵时刻都做好了准备,和绿血症同归于尽。实际上现在我们几个里面,只有你没做好准备。”
诺里哼笑了两声,眼泪从金色眸子里涌出来,她遮掩着用手背抹掉了,趁机令情绪恢复了一些平静,“我也能接受。斐尔卓说得对,现在除了接受还能干什么?”
对于她的话,斐尔卓是没法全部相信的,“你说真的吗?我怎么有点害怕?你直接告诉我吧,现在你心里的想法是什么?哪怕你想去手撕了橘吉,也先告诉我一声。”
诺里的手指悬停在关闭按键上面,“我要调整一下状态,最近太丧了,我不应该这样,明天我会好的。”
屏幕一黑,视讯挂断了。斯坦抿着嘴唇,眉头轻微皱着,望着对面的斐尔卓,“你觉得……”
“不是真的,她在搪塞我们。”
“所以,你觉得她会……”
“会作死,不是,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斯坦点点头,“不过诺里的性格还算是沉稳的,我想她多少会收敛住自己。”
斐尔卓一挑眉,“显然你不了解她。”
清早时,人员来往匆忙,几个人武装齐全,脸上都是紧张的神情。W组的成员悄然齐至,两个机械师瑟琳维亚和朵李尔,玖鸠都是很熟悉的,尤其朵李尔,和她有过一段青梅青梅的交集。队长库克.波利也不算是陌生,他和多锐一贯交情不好,像是半个仇人。
波利家族这几年风光暗淡,几只旁系分支甚至改换门庭。琪拉尔.波利的那桩破事发生了之后,原本的波利家主愧对家族,自己卸任退休了,库克的几个兄长轮换当家,凑合着经营下去。
多锐一看见库克,就浑身绷紧,攥住拳头闷声守在一边,眼睛戳在对方身上。库克也是咬合着牙关,腮边硬实地鼓起来,瞪着眼珠,与他眼神交战。指挥官茶戨.柏奇施施然走进两人之间,阻断他们的眼神交流,他模样显得很小,看起来就十五六岁的模样,只到库克肩膀,一头清爽的茶色齐耳短发,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四处转动,就好像是库克带着弟弟出门玩。
玖鸠看见少年,就忍不住上去调戏调戏,“你是哪个小学会的小朋友?来大姐姐的宿舍干什么?”
库克一脸嫌恶地拉开玖鸠,对着多锐说:“你能不能管管你的人?这个流氓怎么一点没变?”
玖鸠对这个称呼习惯了,嬉皮笑脸地拉扯了两下库克的发梢,“库克队长,你想好了吗?咱们今天一出手,可就算是对橘吉宣战了,你别明天害怕了,跑去抱着橘吉大腿求饶。”
库克横眉立目,“我一心只求把叔叔救出来,所有的秘密都和盘托出了,你还想要干什么?”
茶戨拦住他,转身对玖鸠与多锐说:“这件事确实不小,但是今天也算是我们立下的投名状,在橘吉眼里,我们两支小组还有区别吗?”
诺里打开门出来,就看见一群人围拢在走廊里,她今天跟昨天晚上不太一样,衰和丧的情绪一扫而空,神清气爽地走出门,视线在几个人脸上扫了一圈,竟然高兴地挨个打了个招呼,转身兜了一圈,“咱们出发吧,风和日丽,天气晴朗,正适合飞行。”
外头黑压压的,铅灰色云层比平时还要浓重一些。磁暴季风虽然早过了,但是今天的风势也不小,吹动着若有实体的云团笨拙地飘动着。几星点暗淡天光,穿射过云团缝隙照落下来。
玖鸠朝窗户外一张望,回身低声跟多锐说:“她不对劲,你说她今天怎么了?”
多锐用两只鼻孔重重喷出口气,“你想想我们马上要干的事,我们有哪个对劲吗?”
克里斯提着自己的装备盒子,从卧室出来,看见同样全副武装的朵李尔和瑟琳维亚,大门洞开着,阵风鼓噪着两扇门不停摇摆。克里斯想要过去关门,忽然看见一道横着的影子,好像一条行走的巨型管道,正在冲着这里靠近。克斯里在原地擦擦眼睛,发现那是一个人,穿着花里胡哨的,小个头,却扛着硕大的枪筒。
狙击手阿织柿在门口被顶住,他侧过身体,摆正枪筒,打克里斯眼前进门,结果枪柄勾住了他,把人带了一个踉跄。克斯里扶着墙站稳,惊奇地看着满身都是口袋的人走过去,阿织柿穿着件武装夹克,胸前身后满是口袋,鼓鼓囊囊的。他有一头乱翘的鲜艳短发,压在一顶三角形小帽子里,轻松地扛着与自己不成比例的老旧战神系列组装机枪。
“他为什么带着他那套装备来?”克斯里凑到玖鸠边上,悄声地问,“难道他觉得那个玩意能装进胶囊大的飞行器里吗?”
阿织柿咣当一声,将巨大的枪筒放下,一点也不生分,冲人群高兴地大叫:“什么时候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