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走
眼前是长长的队伍，正一个接着一个，等待着缓慢地前进。由法斯宾娜推着，诺里了无生趣地坐在轮椅上，看着前面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的人群。
“真不可思议，原本好好地待在家里，忽然就会被一群士兵扯出来当街击毙，或者拉到市中心，当着所有贵族家长的面击毙。”诺里嘀咕着说，她的状况倒是好了很多，狂乱颠倒的思绪好像是渐渐消失了，她被推着前进，渐渐地能去关注周围的环境了。
前面好像有一些嘈杂，法斯宾娜距离几步远停住轮椅，看见一个高出周围人半个头的巨人，剃着光头，脸上纹满了骷髅图案的纹饰，整个状如妖魔，怒气冲冲。
他大吼着，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诡闪到底在哪？你们不把他交出来，我就不走！”
庞大的身躯阻挡在门口，后面的长长队伍也确实无法再前进一步。
几个负责纪律的巡城卫头痛极了，又不敢直撄他的怒火，只能急吼吼地找白茗来解决，结果白茗倒把双手一摊，说：“关我什么事？刚才白司令才把我开除出特遣小队，我现在是个平民。”
“你是个什么？”金莱在旁边诧异地问，“有个人不要脸的程度惊到我了。”
白茗呵呵地冷笑，“刚才，也有个人翻脸的样子惊到我了。你不是跟那个怪物是竹马竹马吗？你怎么不上去规劝他？”
“我现在就去。”金莱走上前两步，对着正在狂怒当中的赖索说，“兄弟，今天的事跟我没什么关系，诡闪确实不是我搞丢的，你别找我问。”
赖索猛一抬头，怒目狂瞪，对着金莱的方向喷出一股炽烈的鼻息，这副画面简直像是巨龙屠城前将起的星火。几个巡城卫当时一起退了两步。
金莱又走上来几步，踮起脚尖，在赖索的一侧肩膀拍了拍，做出苦口婆心的样子，“兄弟，不是我不想帮你，但是我们全部都是白司令手底下的几个杂兵而已，我实在也是身不由己。至于你的那个诡闪……我答应你，哪怕他只剩下一堆灰烬，我也一定帮你找回来，决不放弃！行了吧？”
赖索努力分析着他的这番话，鼻翼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扩展着，他甩甩脑袋，不肯接受，“不行！环说过，要保护诡闪，环回来之前我不能失败！诡闪在哪里？把诡闪给我！”
最后的两句叫喊振聋发聩，震得近前的几个巡城卫士兵捂着耳朵躲开了。金莱的脑袋嗡嗡作响了几秒钟，他脸上青白了一些，但是没有后退，反而茶里茶气地做出委屈的样子，“赖索，你怪我吧！我没有用！没法帮你找到诡闪。其实之前我拍着胸脯做的保证都是假的！我根本就做不到。白司令掌握一切！他掌握着你我，还有诡闪的性命，我对他根本就是无能为力！！”
诡闪的反应慢了半拍，他仰起头，狂吼了一声，薅起旁边的一个巡城卫，直直地砸进瓷白的地面，震裂了一圈花纹。
看着他巨大猿猴一样狂奔出去的身影，金莱挑了挑眉，站回到白茗旁边。
她忍不住问：“这么干有用吗？这里毕竟是安委会。”
“有用，没有用，有什么关系？”金莱低声说，“反正一定会给白蒐留个深刻印象，那不就行了？”
白茗点点头，“真坏，但是我喜欢。现在我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这家伙要是疯起来，你打算怎么控制住他？”
金莱站在原地伸了个懒腰，“关我什么事？我为什么要控制住他？惹到他的是白司令的新政策，这是特遣小队的任务。”
白茗赞同地点点头，“但是我被开除了，所以现在也不关我的事了。那我们回家吧，既然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了。”
“你不管吗？”诺里围观了一下两个人的表演，仰起头，问了婓尔卓一句，“你还是特遣小队的啊，你也不上去，他们两个就要把安委会拆掉了。”
他的视线向这边移动了几分，从上方看着诺里，“你愿意呆在轮椅上，不到处乱跑了吗？”
诺里奇怪地问：“你猜猜，我要是能到处乱跑，为什么还要坐轮椅？”
他倾身过来，仔细地看了看诺里，“看来你确实好多了，都能胡言乱语了。”
诺里慢慢地站了起来，她感觉自己有点虚，在原地轻微摇晃着，又坐了回去。“你看，我没办法跑，除非法斯宾娜小姐推着我。”
刚刚得到开机机会的提米科玛马上开始了表现，它举着自己的机械臂，在诺里前面兴奋地说：“我有辅助康复和理疗系统的，主人，你想不想试一试？”
法斯宾娜好奇地问：“你有治疗精神疾病的办法吗？”
诺里忍不住辩驳，“我没有精神疾病，而且我已经好多了。”
“你早晨还萎靡得很，”法斯宾娜毫不留情地拆穿她，“是什么让你好多了。”
“可能是对于现实的愤怒。”诺里无奈地回答。
好像是为了能替她阐述什么叫愤怒，走廊的尽头很快就传出了不似人类的咆哮，伴随着许多的哀嚎。巡城卫临时树立的防线像一层泡沫一样单薄脆弱，被赖索的冲击震得粉碎。
他左右开弓，分别捉起两个人，像举着两只布娃娃，两臂直伸着，风驰电掣般在狭长的走道里穿行。两个士兵都快要吐了，很快就被赖索丢在地上，他又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周围的人群迅速撤离开一个空白圆圈，不敢随便上前。
特遣小队马上递补上来，几个人展开了一扇电网，把赖索网在中间，亮蓝色的电光形成了一片席卷而过的浪潮，随着赖索的挣动包围了他。痛感刺激得他又开始嚎叫，但是僵硬了一瞬间后，他将两臂肌肉隆起，一发力撕破了金属的网线，碎片伴随着周围人的鬼哭狼嚎，纷飞向四面八方。
白茗站在那里鼓了鼓掌，露出些许兴味的表情，“特遣小队的那几招我还是清楚的，不知道他能挺到第几招？”
金莱不像是她，纯粹保持着围观的兴趣，他反而带着些忧虑，还有复杂的探索的眼神。一个扛着热熔枪的特遣队成员从他肩侧跑过，枪筒喷射出一股介于液态与气态之间的赤红色液雾，流动的火焰一样喷溅在赖索的前胸和肩颈上。
蒸腾的热气白绒绒冒了一大股，将赖索整个人包围在云霞般的气团里，他像只动物，胡乱地甩了甩脑袋，残留的热溶液飞溅在周围几个人身上，马上激起了零星的惨叫声。
赖索被熏蒸得通红，活像在桑拿房里呆了一整天，但是他却没有明显受伤的痕迹，骷髅状的面纹依旧完整地烙印在脸上，他怒喷鼻息，抻着脖子吼叫一声，颈侧的青筋如同铁线隆起。旁边的一个巡城卫被吓得精神失常，忽然拔出随身配枪，冲着赖索连射几枪，铅弹伴随着叮当的闷响，接连嵌入了他的胸骨和臂骨，还有一枚正镶入了他眉骨，给复杂的黑色面纹添加了一点灰亮的提色。
赖索不动如山，他用自己巨大的手掌抚摸上了眉骨的那处凹凸，用剪得光秃秃的指尖硬生生把铅弹抠了出来。圆锥形状的铅弹已经受撞击变形了，却只在他的眉骨上端点留下了一颗白色的印痕。他的皮肤和骨骼好像完全翻转生长着，或者他根本就没有皮肤，附着在表层的就是一层坚硬的白色骨质。
开枪的巡城卫首先绷不住了，他哀嚎着后退了几步，满脸惊悚地跑开了，并且正冲着白茗等人的方向。白茗在怔忪的同时，打量到了他骇然的脸色，她还没失神，就看到远处的赖索开始动了。
“你有想过吗？”金莱忽然说，“如果他所有招数都挺过了，到时候怎么办？”
“你真的把橘良一完全献祭出来了吗？”
现在，会议室内只剩下白蒐和橘晴，他一转刚才的淡静和胸有成竹，从上方座椅上走下来，与橘晴平视着。
“难道我们现在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吗？难为我刚才竭尽所能地支持您。我表忠心的态度足够了吧？”
“你一向态度都做到足够。”白蒐说，“但是我最近听说了太多你和皇室之间私相授受的事了。”
“没有我们之间的虚与委蛇，怎么能铲除基因牧场？怎么能拔除皇室呢？”
“你没有别的想跟我说了吗？”
“我猜猜，您是不是想知道，十所圣杰到底死了没有？”
“所以呢？他死了吗？”
橘晴停顿了一下，“您还记得我们的交易吗？第一次，用信用点数直接参与星币兑换，交换控制住橘氏长老会；第二次，用帮助您彻底铲除皇室势力，交换一个十勋团的位置。这次，您想交换点什么？”
白蒐从上方，静静地看着她，“或者应该我问问你，你想交换点什么吧？橘晴，你有没有意识到，你是我的下属？听从我的命令，是你的本分。”
“您想结束交易吗？”橘晴问，“这么说，如果长老会的先生们拿着自己的信用点数，出去兑换星币，也是可以的吗？”
白蒐缓慢地说：“你不是想交易，我看你是想要撕破脸。”
“你猜错了，我想要交易。要杀死十所圣杰，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没有任何一个家族甘愿做出这么巨大的付出，包括橘氏。所以，一切要看您标出的筹码是多少。”
她的语气当中已经没有任何的忠诚与尊敬可言了，白蒐的脸色也相当的难看，“你故意隐瞒关于十所圣杰的消息？就是在等着这一天？！”
她露出一个难看的浅笑，“您这么想也可以，但是，其实我知道除非亲眼所见，不然你不会相信的，所以我选择不说。并且，他就在那里，悍然不动，说不说没什么区别。”
“你在找借口！我不会相信你了！！”
橘晴摇摇头，“您真的相信过我吗？还是您真的可以相信交易行为本身的公平？”伴随着她的话，周围的环境逐渐变化，由远及近地产生了破裂的声音，越来越响亮，愈来愈接近，然后……
白蒐惊愕地看见对面的彩色石砖拼接的墙壁，被从外面撞破了，当中的影子蒙上一层厚重的泥灰，能看出是个壮硕又高大的轮廓。
赖索胡乱摇晃着脑袋，将附着在自己体表的灰尘甩掉，又呸了好几下，把口腔里的沙子吐干净，然后，他一步步走向了白蒐，粗声粗气地问：“你就是总司令白蒐？就是你把诡闪抢走的？”
白蒐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橘晴，眼光转回了眼前的这个……东西上，他虽然站在两级台阶之下，但只比自己略矮了一点，此刻正怒睁着双眼，直勾勾瞪着自己。
“诡闪是谁？”
橘晴替赖索回答了这个问题，“是学院的学生，而且是环.昀那一组的。”
白蒐微微蹙起眉心，“是皇室一派的？那这个也是？”
橘晴摇摇头，“不好说，不过按照我对先皇陛下的了解，他不会派遣这样的学员来卧底的。”
白蒐将眼光转回到赖索身上，“你来干什么？”
“我来找诡闪的，把诡闪交出来！”他又重复了一句，然后眼也不眨地继续瞪着上方。
白蒐渐渐失去了耐心，“你为什么来安委会找人？”
橘晴实在看不下去了，简短明了地说：“因为您的指令，司令员阁下，而且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要找的那个诡闪，现在已经熔毁在机甲部的垃圾站里了。”
“他在找一个生化人？”白蒐的话刚刚问出口，忽然被赖索的一声怒吼截断了，他合身扑上去，像石墙倾倒，把白蒐按在下面，他身后的那张深红色天鹅绒王座直接四分五裂，连带着白蒐也被撞得头昏脑涨。
白蒐虽然年纪不轻了，身体素质还算不错，很快恢复了神志，急忙呼叫特遣小队的频道，但是他的一键呼叫链接的是白茗，不知道是否她故意不接，呼叫连响了四声，赖索揪扯着他宽大披风的立领，直接把人从地上拖起来，横举在半空。
白蒐趁着赖索双臂高举的间隙，一击将手杖的尖端刺向他的腋下，但是没有如愿刺入柔软的血肉，而是嵌进了坚硬的物质里。
赖索用右手擎着人，左手捉住插在自己腋下的手杖，像拔出一根纤细的麦秆，锐利的金属尖端也没有一丝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