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修补补
星空一般虚幻的全息背景前，知名宇宙歌手小甜甜，身着华丽的缀满晶石的长裙，拖拽着裙摆缓缓走上舞台。头顶上一颗最亮的星子，投落下璀璨的光芒，把她纤弱的身形笼罩在虚幻迷离的灯光之中。
空灵的歌声从不似人类的喉咙里发出，环绕在整片寂静的空间里，平添了几分寂寥和纯净，几个负责造景和拍摄的工作人员正沉浸在美妙的歌声里，没有注意从人群后面走近的一个人影。
夏味拿着一杯气泡饮料，走到著名的电影导演奥普休跟前，郑重地说：“您好，我能跟您商谈一单大买卖吗？”
年逾50的奥普休从分镜头台本里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小青年，没大意趣地回答：“有什么商单请直接跟我的助理谈。”
现在正在拍摄的是明年年初即将上映的战争片：《进击的西芙兰之勇闯西海》，是勇士西芙兰系列的第28部影片。作为一个已经写遍了所有创意的电影，战士西芙兰已经闯荡过了整个星际联盟，实在没有什么未涉足的危险区域可以去冒险了。所以这一部影片大胆任用了当红歌手小甜甜，希望能再次挽救这个早就疲软了的系列片。
夏味将手里的大瓶气泡水放下，诚意满满地说：“我要谈的是一件大型商业合作，而且周期短，见效快，条件优越。”
奥普休已经要拨号报警了，直到他看见了夏味胸前的学院徽章，才将手指收回，“你是……学院机械师？”
“严格说，我应该叫做学员机械师，不过没关系，您怎么样称呼我都可以，只要您愿意承接我们的商单。”
“是什么东西？”奥普休挥挥手，示意周围的助理走开些，清理出一块空地。台上的小甜甜也结束了演唱，进入后台休息室。
“我希望能请您导演一出演习，全部演员就由学院的学生担任，所有资源、所有人员调度全权交给您。”
奥普休大致明白了什么，“是军部布置的任务？你们是把演习表演给白蒐看的？”
“不，是为了一个人，我们要挽救一个迷失的灵魂。”
奥普休迷惑地皱起眉，“你能说人话吗？”
“简单地说，就是希望您能导演一次规模波及整个帝都的阴谋造反，配合我们的英雄成功完成平叛的任务，而且不能让扮演英雄的人知道我们是演的。”
“……你们……现在第二姓氏玩的都这么花了吗？”
“您不是最著名的战争片导演嘛，全世界的人都喜欢看您的电影，所以这次任务才非您不可。”夏味适时地使用了戴高帽子的战术。
奥普休犹豫了半天，“我对你提供的高额报酬兴趣不大，但是，我一直希望能让一个真正的机甲驾驶员，参与进系列电影的拍摄。”讲到这里，他忽然开始大吐苦水，“这个系列早就不应该继续拍了，它已经没有任何的活力了，但是观众实在太喜欢西芙兰了，他们一直期盼着下一部之后的下一部，就是不希望主角杀青。我想，现在只有让一位真正的驾驶员出演，才能拯救它稀碎的剧情了。”
夏味满口答应，“没问题，您想邀请谁？黑杰克绝对是没问题；白蒂的话，我不敢保证，但是也可以商量。要不然亚当吧，他虽然还不是正式的驾驶员，但是观众肯定很爱看。”
成功谈妥了导演，夏味开始了下一步的准备工作：规划人员分工。按照一般影视剧进程的规律，高/潮剧情应该安排在半夜，那时扮演前锋的斐尔卓和千佐多零应该身受重伤。神射手白茗重创了敌人，但是也把自己暴露在了敌人的射程内。然后，诺里就应该作为领袖一样的主角出现了，她带领着一大群散兵游勇……不，是普通学员，大家群情激奋，向着最终的大boss拼命冲锋……
嗯，想想都觉得热血沸腾，经过这样一晚，诺里的抑郁肯定治好了吧。
诺里有一段日子没见到宁凝了，忽然看见她，竟然原地愣住了。
宁凝穿着教师的制服，指了指心理咨询室唯一的一把椅子，请她坐下。“我听说，咨询课程结束了以后，你就又郁闷起来了，我们谈一谈吧。”
诺里真想掉头就走，不过她最终还是忍住了，老老实实地坐在办公桌对面，尽量淡定地回答：“我没事，没有郁闷，我挺好的。”
“你指的挺好的，就是躺在家里半个月不出门？”
诺里没有应声，只是把眼光微微垂落，盯着桌面的一块纹理。
宁凝却表扬了她，“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你被十所圣杰俘虏，被他占领了精神，他对你做的是毁灭性的摧残，但是你挺过来了，没有疯，只是从轻度抑郁向中度转变了一些。你已经很棒了。”
诺里忽然抬起头，“没有，他没有摧残我。”
“我听亚当说了，你被迫和他连通的那段日子，没有一秒钟的安宁，各种疯狂的幻觉充满了你的感知，还有十所圣杰的扭曲意念。你的精神很强大，你是靠自己挺过来的。”
“我没有被迫和他连通，我是主动的。”
宁凝停顿了一下子，“听起来，你似乎现在还在和十所圣杰共情？这不正常，我想我们可能找到症结了。”
诺里摇摇头，“和他连通并不会引起共情。但是长时间和他分享记忆和心情倒是有可能。你有没有过类似的疑惑：我们都是人类，为什么要分变异种、生化人、外星混血和自然人？真的每个人都能弄清这些分类的区别在哪吗？”
“如果弄不清楚，可以忽略掉，反正我们都是自然人。”
诺里的眼光出现闪躲，她不自然的神情引来了宁凝的疑惑，“难道你不认同自己是自然人？”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自然人指的是自然出生的人，我是制造出来的，不论死前还是死后。”
“但是……但是别人又不知道，大部分人对待你的态度，还是跟对待自然人一样的。”
这回，她沉默了更久。
“在我看来，上城区的居民对待人只分两类：第二姓氏和非第二姓氏。”诺里感觉自己吐出的语言很冰冷，“十所圣杰是个变态，心理扭曲还很残忍，但是起码他对待同类很不错，他从来不伤害生化人。你觉得为什么他没有弄死我？因为他不屑动手吗？因为在他看来，我是个生化人，他把我当同类！但是我的那些真正的同类在干什么？”
宁凝表现出来瞳孔地震，“你……你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而且很离谱！我们是没有多么团结，因为人就是复杂的，比机器复杂多了。但是你能得救是因为你的亲人和朋友一直不放弃地救你，不是因为十所圣杰的同情！”
“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比人和牲口的还大……接受这个事实真的很累。”诺里又垂下眼睛，有气无力地问，“你有没有想过，什么时候开始，世界变成了这个德行？那我们的坚持和努力不是都没意义了吗？所有人都在摆烂啊。”
“你看看我，”宁凝指着自己，“我不够努力吗？你作为我看诊时间最长的客户，弄得我都想要去找个医生看看了。我现在正在构思一篇新的论文：诺里为什么不高兴？这是个世纪难题！”
结果她竟然笑了，“对不起，但是这个笑话真的很好笑……”
“告诉我，”宁凝往前探，半个身体支撑在桌面上，“你现在最想干什么？”
诺里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坦然地回答：“找几个朋友一起，抽烟喝酒烫头。”
紧急成立的演习策划小组，暂时把总部中心设立在永动之芯。夏味随便用废弃金属片给自己制作了一个立牌，上面刻着：策划小组临时组长的名头。
看着她兴致高昂的模样，坐在对面的玖鸠和对白萌纳闷地低语，“她为什么那么兴奋？我觉得她比我们还要上心，比我们还希望诺里振作起来。”
白萌也低声回答：“我觉得她只是闷了太久，想要亲手策划一场热闹。”
另一边的朱诺无奈地自语着：“我为什么要在这？这件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剧本已经写好了，”夏味边说边把电子剧本发送到几个人的邮箱，示意他们打开欣赏，“奥普休导演也已经跟我讲过大致的故事框架，剩下的就是一些细节调整。”
“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炸裂，幻彩的流光下，学院里正被狂欢的气氛包围。但是沉浸在欢乐里的人们不知道，一场猛烈的狂风暴雨即将到来……”玖鸠读了个开头，就忍受不了地停下了，“这、这也太……抓马了吧？我们又不是真的拍戏，难道还要把狂欢的气氛、暴风雨前夕之类的演出来吗？”
“要逼真。”夏味凑近，非常认真地说，“诺里很聪明，很擅长观察，如果细节做不到位，很容易穿帮的。”
“好、好吧。”玖鸠无奈地答应了。白萌左右看了看她们两个，好奇地问：“那具体需要我们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参演的部分，”夏味示意他们往后翻阅，“玖鸠和白萌，因为你们和诺里比较亲近，全程是在一起行动的，所以你们牺牲的场景比较靠后。”
白萌举手，“我可以早牺牲一会儿，按照我的实力，应该撑不了很久。”
“可以考虑，因为有可能产生剧情的变动，所以现场会根据诺里的选择临时改动剧本。”
朱诺沉默地看了半天，忍不住叫出声，“为什么我有这么多的词？”他唰唰地翻了好几页，眉头纠结成一团，“我平时哪有这么话痨？我的人设崩了你造吗？”
“因为你的作用是帮助她打开心扉，你要帮助她从迷雾里走出来，让她有云破月出的醒悟。”
“换个人。”他啪的一声关掉了剧本，“我承担不了这么重要的工作，怎么不让斐尔卓来？”
“斐尔卓的戏份也很重要！”夏味快速翻动着剧本，指着某个地方给他看，“斐尔卓要负责让诺里感动，他有一场反复受伤、英雄救美、受伤、自白的戏，是整个演习的情绪顶点。”
“……”朱诺好几次想要张嘴，但是都失败了，他就像嘴唇抽搐一样，“你确定他能胜任这么重的戏份？”
夏味刚要和他争论，却看见有个人徘徊在门口，正在做心理斗争要不要进去。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冷着脸的金慕，于是自己走过去，非常诧异地看着他，“你来干什么？”
金慕很阴沉，不像平时那么孤傲，甚至有点低声下气，“你……你能不能……”
夏味更加诧异了，“你没事吧？该不会……”
金慕刚想要点头默认，就听见她问：“难道你被金莱开除出家族了，想要我去求他？我可不行，我们正在冷战，他现在不听我的。”
“不是！”他觉得十分离谱，当场拒绝了夏味的随意揣测，“你能不能饶了爱嘉丽？”
“饶了？爱嘉丽？”夏味的脸上写满了问号，“我什么时候……”她忽然停住了一切动作，然后想起来自己当初在和对方拼命的时候，曾经将一根装置着电子蝇眼的工具笔，捅进了她的腰眼……
“我都忘记了……等一下，难道……到现在，医院都没把那些电子飞蝇掏出来吗？”
“没有。医疗官没经受过这种训练，他们说必须要机械师来亲自回收。”
夏味不太想去医院面对爱嘉丽，并且那些小飞蝇虽然会让她吃点苦头，又要不了她的命。不过马上，她有了一些更好的主意：
“没问题，我不单可以救她，还能和她握手言和。但是你们，就是F组……哦，现在你们掉落到H组了，必须要在明天的演习里扮演几个角色。”
金慕对她的话中的几个地方都很不满，但是最终，他只是点点头，“可以，只要你今天把爱嘉丽治好，明天H组随你调配。”
“没问题，一言为定！”
她回到座位时，整个人更加的兴奋，简直就是到达人生的巅峰了。朱诺三个人仰头看着她喜气洋洋的模样，感到十分不解。
“没想到吧，有一天牛气哄哄的金慕也要来求我了。那天在学院里堵我不是挺开心的吗？这么快就低声下气地来求人啦！”
玖鸠犹豫着开口，“虽然你在这件事里是个受害者，怎么倒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
朱诺也忍不住发言，“说真的，你和那个五莲能活着逃出来，完全是我不惜牺牲自己的名誉帮你们，要骄傲也该我先骄傲。”
夏味的眼珠转动着，又谦虚下来，“宁说得对，请宁先骄傲吧。”
“你看我有病吗？”朱诺发出一声哼哼，“你要真的想感激我，就让我退出明天的那一场可笑的演习。”
“要不然这样吧，我给你改剧本的权利，你有没有想要露脸的朋友，还是你想给自己加点戏？”
朱诺耷拉着脸，“可以不要吗？能不能当我不存在？”
夏味充分地发挥着自己煽情的天分，还有戏精的性格，“明天的演习一点也不好笑，它非常伟大？”
“伟大？”朱诺万没有想到，她会使用这个形容词。
“对！想想我们的朋友，诺里。她经受了一些非常残酷的摧残，现在整个人都萎了。想想我们曾经一起在荒岛上，在机械城市里同甘共苦。你能拒绝帮助我们朋友的机会吗？”
说到诺里，朱诺确实陷入了思考里，“你确定？在她面前演一场戏，就能让她恢复？”
“当然，只要我们演得精彩。我们要点燃她心里熄灭的那团火！”
千佐多零接到的任务是看住诺里，也可以说拖住诺里，不要让她到处溜达，撞见了还在筹备的演习。这个任务非常简单，他只需要一条信息，就让她骑着铁嚎兽跑到三年级A组的宿舍来。
再次看见她，金琉和上次的态度截然不同，他沉默着直接打开门，让她进来。他似乎经过了一些维修，胸前的金属片已经装回去了，和平时没什么不同。还是披散着金发，穿着那件熟悉的白色衬衫。
千佐多零就在二楼的围栏边翘首期盼，看见诺里时，直接从二楼翻越栏杆跳下了一楼。
她已经半个月没见到千佐多零了，他的头发都长出来了，变成一层浓密的黑色毛皮，新生的粉红色皮肤也恢复了其他地方的苍白。
“他在哪？”
千佐多零指着楼上，示意她跟着自己上楼。没想到，金琉也跟在后面，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全程参加他们的这次活动。
诺里随口问：“白苓呢？”
“他去实习了，地点在平原区。”
诺里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四年级了，基础课程已经上完了，要进入一年实习阶段了。她看了看金琉，“你为什么没去？”
“我在修整期，”他敲了敲胸前的金属片，“修整好了就走。”
她又看向千佐多零，“你呢？”
他保持沉默，这个问题似乎也不需要问，皇室覆灭，他没有依仗了，加上复杂的出身，现在还不如一个第一姓氏的平民。
诺里思索着开口：“你愿意的话，可以申请参加下城区重建工程，或者去夏味建立的龙骨先遣兵团基地。”
千佐多零没答话，径直推开仓库的门，露出里面的陈设，中央控制台上就放着他呼叫诺里来的借口，也是一个十足合理的道具：诡闪。
自从被损坏后，他就一直没有修复，还保持着残破的模样。
“环没有维修他吗？”诺里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他没有替换零件。”千佐多零捧起一只削薄的机械臂，金属关节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尖利的摩擦声。诡闪的四肢都需要更换，他几乎是全身瘫痪了，全部线路板裸/露在外，只有头部、胸口与脖颈是血肉组织。
诺里的视线落在他佩戴的面具上，“你们皇室的生化人都喜欢戴面具挡着脸吗？”她尝试伸出手去，发现千佐多零没有阻拦，就顺势把面具摘掉了，露出下面的一张……颇显稚嫩的小圆脸。
诺里微微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人狠话不多的诡闪，竟然长着一张娃娃脸。
他以前应该是个人类，这张脸是原生的，分布着零散的几颗小雀斑，还有一双深蓝色淡淡然的眼睛。
诺里不敢想象，他的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强迫自己专注于那些金属零件部分。
“如果没有可更换的新零件，确实非常麻烦，如果我回工坊定做的话，一是需要很长时间，来来回回的磨合又需要更久；二是我们自己制造的零件，质量不知道怎么样，肯定会影响他的性能，很多之前能实现的功能现在可能不行了。”
“有替换零件。”千佐多零走到一边用帆布蒙起来的凸起，把帆布掀开，露出下面的一具小小的身体，那是米什尼，已经被关机了，光学镜头熄灭，好像两只睁大的鱼眼石。
诺里小心地走近她，看着她大小如同儿童的身体。“你要我拆掉她的零件，换给诡闪？”
千佐多零点点头，“不行吗？”
“倒也不是不行……可是比较一下他们两个的体型差，部分零件可能不匹配；而且米什尼已经有部分损坏了，光是靠拆她身上的零件也是不够的。”
“还有一个可以利用的对象，”一边的金琉忽然说，“你们忘了吗？奥斯特.古德曼。”
诺里感觉自己的瞳孔微微收缩，“你的意思是，我们去白剑海峡，拆了他？”
“……不用急于眼前。”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迟疑起来。
“我们去吧。”冲进房间的是奥莉薇，她已经完全修好了，还穿着件普通的研究员制服，后面是跟屁虫一样的沃利。两个人欢快地围着千佐多零跑了半圈，停在他两侧。
“我还从来没有出过帝都呢，”奥莉薇兴奋地提议，“我们一起去吧。”
千佐多零沉默地看着她，诺里也明白这股沉默代表的含义，她提议：“就让奥莉薇他们自己决定吧，她想去的话，我们一起去。”
“出发去白剑海峡？”千佐多零微微的惊愕后，恢复了平常，点头同意了，“好，我准备一下，我们天黑前就出发。但是……你确定，姜尚愿意放你走？”
诺里不确定，不过她用了比较温和的说法：“我们也逃家好几次了，不如最后一次搞个大的？”
千佐多零没忍住笑，“你确定这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