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歉仪式
从湛蓝市场回来后，几个人好像变得比较沉默，诡闪和白荨都注意到了，不过他们明智地没有说什么。
街上沉浸着夕阳般的光芒，实际上现在的时间相当于帝都时区的深夜时间，所以诺里已经感觉比较累了。
“这里的模拟光照好长啊。”
“星盟所有的前哨站都是面对所有联盟种族的，所以日照时间是取所有种族的平均时间。比如，在星盟当中，平均的寿命是蓝星的2.5倍左右，所以白天的日照时长设定在25个小时。”婓尔卓凑近过来，一边透过淡蓝色的玻璃注视着外面，一边漫不经心地解释。
诺里问他：“我们的寿命也很短吗？”
他的表情露出淡淡的忧伤，“是的，我们的寿命很短。”
“我们在星盟里真的样样都垫底，没有一样是领先的吗？”
“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们的同理心领先，简称感情丰沛，是个感性的种族。”
诺里看着他，“是不是就是弱者的文雅表达？也可以说是挨一拳会哭很久？”
他的眼光转过来，“到时间去睡觉了，明天……下一个星联日，我们还得去参加博览会。”
诺里这回表现得很乖，和提米科玛一起，乖乖地进了自己的套间。她把时间调节到帝都的24小时制，现在晚上12点了。提米科玛刚刚自己爬上充电支架，千佐多零就偷偷地开门进来了。
“诺里！”他用低低的声音说，“他们进房间了，我们走吧。”
“去哪？”
他的眼光亮晶晶的，“当然是去报仇啊，你不是很生气吗？我可以替你把水晶小雕像抢过来。”
看见他腰身两侧带着枪套，武装带也紧紧捆扎在身上，诺里摇摇头，“硬抢？这不好吧。”
“放心，我了解星盟的巡逻卫队，他们追不上我的。”
诺里沉吟了一下，叫上了提米科玛，“先起床，我们一起出门，回来我替换个电池块给你。”
提米科玛马上从休眠模式解除，“干嘛去呀，主人？”
“出去玩啊。”诺里招招手，让它打开白天的摄讯记录，“扫描一下，那个辐射星人的摊位上都有些什么？”
“唔——我看看……有很多的工艺品、语言转换器、陆行机甲的导航仪，总之他就是个卖小电器的。”
诺里埋头思考着，忽然有了主意。她露出坏笑，“我在蓝星有个公司外壳，叫啵唧电器，我觉得我们也可以去摆个摊子。”
星盟站时间下午6点，湛蓝市场生活区，辐射星的迪戈发现自己旁边的空闲摊位忽然被启动了，出现的就是几个小时前那个讨厌的蓝星人。
诺里带着提米科玛和千佐多零，两人一机，就在空荡荡的摊位前坐着，看着来去拥挤的游客。
迪戈被他们怪异的举止吸引了视线，他只是注视了几秒钟，摸不准他们打算干什么，一个紫雾族的女性游客走到摊位前，选了一柄智能太阳伞。
诺里不慌不忙地将自己的名牌摆到空空的摊位上，她看见旁边经过的紫雾族女性，冲着她大声地吆喝，“出售太阳伞解锁器！来看一看，雾族必备的太阳伞解锁器！”
那个遍身紫色的少女果然停住了脚步，她看来应该在雾族内也算是比较貌美的，皮肤湿润明亮，能透过薄薄的一层灰紫色皮肤，隐约看见内部的胶质组织。她凑到诺里的摊位前，好奇地用雾族的空灵声音问：“什么是太阳伞解锁器？”
诺里拿出自己最甜的营业声线回答：“就是当顾客您想要使用太阳伞时，需要将我们的解锁器安装到电子伞柄上，才能使用。”
紫雾族少女好笑地说：“哪有那种东西？我从来没听说过。”
诺里看了一眼提米科玛，它在原地转动了一圈，电子屏上闪烁过纷乱的几排代码。诺里摆摆手，示意她撑开伞试试，“从现在开始就需要了。”
少女握住伞柄上的控键，但是伞面却没有撑开。她马上瞪向迪戈，空灵的声音偏向几分愤怒，“老板，你们两个这是在强买强卖，恶意涨价呀！”
迪戈一脸怒意地走过来，用低沉的声音问：“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诺里故意用无辜的表情看着他，“怎么了？我卖我的，你卖你的，我们之间没有关系。”
“你！”他一时语塞，气得在原地愣住了。
诺里又转向了雾族的少女，还是用甜美得自己都恶心的声线说：“顾客你可以到别的摊位买伞，除了这里之外，其他摊位都不需要解锁器。”
第二个光顾的顾客买了一支通用型的语言转换器，诺里马上又开始在旁边叫卖：“语言转换附属解码器！快来看一看，必备解码器！不买用不了呦！”
这次的对象是个太空技师族，他们的外貌在诺里眼里几乎一模一样，都是光秃秃的灰白秃瓢，遍体没有一根毛发，脸上也是冷冰冰的扑克脸。他郑重地走到诺里面前，用技师族特有的冷色金属嗓音说：“我从来没听说过，语言转换器要配置专属解码器的。”
“那你们真幸运呀，”诺里慢条斯理地看向提米科玛，示意他开始骇侵系统，“在我们星球，所有系统都要办理月度套餐，不然每天就要被迫读海量的广告和垃圾信息。”
随着她的介绍，那个太空技师族手上的语言转换器就开始自动播放，“脱发烦恼不用愁，现在就用生发101……倒卖二手飞行器，就上果仁平台……”
“只要您购买我们的解码器，就能有效屏蔽此类型广告，还可以防止自己的信息泄露哦！”诺里比了个耶的手势，在技师族骂骂咧咧声中，欢送他离开了。
迪戈终于忍不住又过来了，“你到底想要什么？”
诺里指着他摊位中央的那一尊水晶小雕像，声音低沉了下来，“那个，20斯通卖给我。不然明天我还来，后天也来。”
迪戈抱起双臂，用冰冷的眼光重新打量着她，“卑鄙的蓝星人，我还没听说过这个世界上有非做不可的买卖！”
诺里冷静地看着他，“抱歉啊，过去没展示过我们蓝星人的耐心和恒心，这次可以好好展示给你看看。”
第三个顾客是个月克族，他长得……可以说乱七八糟的，克族也是少有的形态不对称的种族。他在迪戈那里买了一件陆行鸟导航。这次迪戈先看向诺里，但是她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月克族拨开自己脸上的一圈软小触须，将导航拿起来，转到起始界面，发现上面直接指向了最近的星际坟场。他重新设置了一下自己的定位，又开启了周边扫描，发现这次指向了隔壁星系的废弃宠物坟场。
月克族挠了挠自己颅顶的肉质触须，“老板，为什么你的导航只能导向墓地呢？”
诺里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唉，这位顾客问得好，因为现在你手上的是阴间版，要想切换到阳间版，请过来办理我们的切换小程序，每月缴纳20斯通，保您平平安安出行，顺顺利利回家！”
在又赶跑了两个顾客后，迪戈终于顶不住了，他高大的身影一接近，千佐多零就马上站起来，把诺里揽到身后。他比消瘦的迪戈壮了两圈，更显得身高体阔，气势上也比对面强势一些。但迪戈一点也没显出害怕，满脸阴枭地看着他们两个。
双方胶着对峙的时候，一队太空技师组成的巡逻卫队，穿过人群气势汹汹地走到跟前，最前方站着的是那个紫雾族的女孩，和卫队长鲸落。
诺里正不明所以，就看见紫雾族少女指向自己，还有旁边的迪戈，向卫队长举报，“就是他们！他们联合起来搞强买强卖，扰乱市场。”
现场最委屈的迪戈愣住了许久，望向了诺里的方向，咬牙切齿地说：“这下被你害死了。”
三个人和一机一起被带到了接待处，短时间内又看到了诺里和千佐多零，站长龙骨不得不重新仔细打量着他们。
“没想到，蓝星人比我想象当中更爱惹麻烦。”龙骨灰蓝色的冰冷眼光在他们身上流动着。
“这完全就是一场误会。”诺里试着跟他讲道理，“我们只是……”
他抬起手，不想听她说话，还跟站在旁边的卫队长鲸落说：“让她给神官道歉，然后让蓝星人领回去。”
“神官？”诺里有点好奇，不知道神官代表的是什么，站在她边上的提米科玛偷偷搜索了星联的民俗百科，解释给她听：
“雾族是个政教合一的星球，神官相当于我们的总司令执行官。”
诺里马上从紫色的人形生物身上收回眼光，老老实实地站着。紫雾族神官——神光姬走到了龙骨的桌案前，孤傲地看着面前的两个生物，静静等待着他们的反应。
诺里尴尬地偏过头，干巴巴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但是奇怪的是，这句话却没有被转化器翻译出来。
旁边的迪戈忽然跪了下来，他的双膝端正地摆开，然后整个上半身平平贴服在地面，将额头到鼻尖紧紧地抵着地面，双手小臂呈现平行状态，摆在两肩之侧，整个人极尽全力地贴在地上。
诺里整个人瞳孔剧震，惊愕地望着刚才还刚直不折的迪戈。
“呃……”提米科玛适时地解释着，“我查过了，雾族没有口头道歉的语言，他们表达歉意的方式就是用这种仪式。而且他们的阶级分化非常严格，上位者对下位者是不需要道歉的，只有下位者对上位者表达歉意。”
千佐多零比诺里还要激动，马上就暴怒着叫出声，“你们想要叫她下跪？门都没有！我看谁敢？！诺里别跪！大不了我带着你打出去！”
她惶然地环顾着四周，在心里打定了一个主意，用低低的声音跟千佐多零说：“不要，这场祸是我惹出来的，我得搞定它。你只有一个人，不要白白地牺牲。反正就是……丢点脸而已。”
她的两只膝盖刚刚弯曲，向着下方移了几公分，就听见龙骨盯着手上的电子档案，一边狐疑地问身边的秘书，“姜诺里.A.优里……怎么有点耳熟？身份证明里的族徽也挺眼熟的。”
旁边的秘书官星辉解释，“她是蓝星商务部长姜尚的后裔，这个族徽是姜氏的。”
诺里的膝盖停滞在半空，她又站直了身体，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微弱的歉意，“不好意思啊，我不能带着姜氏的族徽下跪……”
提米科玛忽然拉直了自己的身体，电子屏上显示出附近的地图，一副听从差遣的模样。
诺里目视着前方，低声问：“周围有多少生化义体可以使用？”
“以我为中心，横纵六个街区，共89具生化义体可以使用。”
她点点头，“设定锚点，光网展开，权限更新，重置权重。”
“好的主人。”提米科玛用电子音回答。他们两个人的气场已经完全变了，一副风雨欲来，马上要开战的样子。周围的巡卫队马上举起热电铳，将旋转的炮口冲着中间的两人一机。
诺里感觉自己的身体像一副机械一样，迅速升温进入战斗模式，热血上泵，脑袋里引爆了扰乱思绪的盲音。俗称就是：她失去理智了。
直到一声字正腔圆的“姜！诺！里！”从门外传来，婓尔卓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他跑得太猛，黑发乱纷纷遮掩着脸颊，原本就惨白的肤色更加看不出一丝血色。横眉立目，黑沉沉的两个瞳仁里呈现着两个诺里的影像。
她的斗志马上消散了，垂头丧气，像个小媳妇一样站在边上。
婓尔卓长期在星盟的各个前哨站混迹，代表蓝星出席过许多的外交场合，所以亚当的名头还是挺有用的。他跟雾族的神官交流了几句，又跟龙骨郑重道歉，提交了巨额罚款，终于把这件事摆平了。
诺里低眉顺目地跟着他走出站长接待室，小心地说：“我会把罚款还给你的。”
婓尔卓猛地停住脚步，扭转过来，白得炽烈的眼珠子凝视着她，“我不要你还！我要你保证，说你不会再冲动了！如果我刚刚没及时进去，你就会发动恐怖袭击了，你知道吗？！”
怕他激怒当中说得太过，千佐多零推着他，把他弄远了一些，“别怪她了，这也不全是她的错。”
“没错！还有你！”婓尔卓将怒火转移到千佐多零身上，“我早就说过，不能完全纵着她，你听了吗？”
千佐多零也很气恼，“我的责任就是保护她，比如刚才那种场合，我自认为做的没错。”
看着他们两个互相埋怨，互相批评，诺里无趣地落远了一些。正看见迪戈从接待室出来，他同诺里差不多，疲倦又茫然，不知道该不该为今天的存活庆幸，但是看见诺里的那个瞬间，他的神情马上转变成了愤怒和怨怼。
不过这次诺里首先攻击了：“看什么看？我和你还没完呢！明天我还去市场堵你，有本事就别做买卖！”
迪戈咬着齿根，用极度怨愤的眼光注视着她，“蓝星人，永远都卑鄙渺小，又阴狠歹毒！”
“蓝星人是杀了你全家吗？你这么讨厌蓝星人？”
“蓝星的总司令白蒐，派出星舰战队侵略蜂族的星球，把整个星球的蜜矿掏空了，蜂民全部沦落成奴隶，在蓝星贩售。星战波及到我们辐射星的几个卫星和外部轨道站。”他慢慢地，用陈述的语气恨恨地说。
诺里忽然愣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中间有这么一段往事。
“正在建设里的循环净化工程完全被毁坏了，辐射层泄露，半个辐射星的居民只能出来流浪，我们没有家能回了，都是因为你们！”
相比刚才差点被当场击毙，诺里感觉眼前的这一幕更加令她窒息，她宁愿把时间往回拨动，去继续面对剑拔弩张的场面。
回到行馆已经是夜晚，诺里完全被抽去了所有力气，她软软地倒在自己的床上，看着圆形小窗口外人造的夜景。
因为能感受到她的感觉，婓尔卓和千佐多零对视了一眼，现在两个人已经结束了愤怒对峙，开始烦恼怎么把她从低潮里拯救出来。
因为比较嘴笨，千佐多零歪了歪头，示意婓尔卓进去说。他愁得脑筋抽痛，慢吞吞走进了诺里的房间。
“不要太放在心上了，星盟里的种族之间，本来关系就错综复杂，打打和和很正常，不要用私人关系套用在种族之间。”
诺里半坐起来，鼓着腮帮子，眉头搅动着拧成一团，“我没有，我只是……没想到，原来在别的种族眼里，我跟白蒐一模一样！我跟我最讨厌的白蒐，竟然是一样的形象！”
婓尔卓急忙安慰她，“你干嘛要在意一个辐射星人的看法？”
“可他说的没错，我对他做的事情……就是卑鄙无耻啊！我怎么会这样呢？我明明是个机械师，老师当初教我，要为了贫困的人民和弱者服务，机械师就是为了让大家过得更好。我在干什么？”
婓尔卓一把抱住她，不让她继续在原地转圈圈。“你只是冲动而已，其实没什么，今天也没有造成严重影响啊。”
“噩梦还没醒过来……”她听不进去婓尔卓的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抓紧脑袋两侧的金发，“十所圣杰对我的影响还没结束……他肯定是对我做了什么！我坏掉了……我现在不是我……”
“诺里，诺里！”婓尔卓大声地喊着她，感同身受地领会着，从她内部升起一股狂乱的能量，正在撕扯着毁坏她的精神。
“没有坏掉。”他用手掌堵住她两侧的耳朵，让她浸没入无声的世界里，转到正面，面对面近距离地和她的视线交汇，用唇语描绘着简短的句子：
“你没有坏掉，噩梦马上就醒了。”
金色的瞳孔扩散张开，惊恐的情绪，夹带着潮涌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泪腺里狂奔着流泻。失去焦点的眼瞳浸润在鬼魅莫测的恐慌里，绝望的暗金色，失去了形状的掌控，坍塌成一团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