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到疯魔
看着眼前堆积的几具骨架外壳，诺里陷入了沉思。
“它们为什么……被解剖得那么干净？除了一个外壳，什么都没有了！引擎、软体联动……所有的东西都被掏空了。”
“呃——”提米科玛试着解释，“这里是垃圾场，可能它们被丢弃之前，一切还能换取点价值的东西就被卖了。”
“不对！”诺里嗅到了一点阴谋的味道，“会不会是雾族干的呢？如果另外有人来调查所谓的灵质封锁，一定也会从这些被锁定的机器下手，所以雾族的人就先找到这些被抛弃的飞行器，把能带走的都带走了。”
“那我们不是没有希望了吗？”小机器人露出了一些失望的表情，“我们不可能光是从这些破铜烂铁里面找到什么信息。”
诺里不顾现场的尘土，原地坐下来，她看着荒凉的一切，心里却一点也不平静，反而正在闹腾着惊涛骇浪。武士单生前最后的画面不停出现在她的眼前，他不停地流淌着暗绿色的黏液，整个人逐渐凝固成一块绿色琥珀。这种不可控的哀恸，在她的血脉里窜动着，最后变成了一股扼制不住的怒气。
“我是一个扫把星吧？”
“什么？”提米科玛没听清她的自言自语，询问了她一句。
诺里晃晃脑袋，将多余的情绪丢开，强迫自己沉浸入专注里。“扫描一下所有的飞行器外壳，将能够录入的信息全部记下来，新建一个数据库保存。”
提米科玛乖乖地按照她的命令执行，小机器人现在已经越来越精通人性和她的脾气了，它能轻易捕捉到她的情绪转变，在她烦躁的时候也知道乖乖的。
但是枯坐到了夜幕降临，她也没有搞出什么名堂。
干涩的眼睛盯着空中投射的解析图，诺里就像一座泥塑雕像，一动不动。提米科玛终于忍不住提醒她：“主人，我们得回家了，不然诡闪他们就要出来找我们了。”
她用茫然的眼光打量着自己周围的一圈，摆满了投屏工具，工具箱打开着，乱七八糟的测量器丢在外面。提米科玛操控着周围的义体过来，帮助她收拾东西，一人一机默默无声地进行着重复的动作。
看见她回来，诡闪几乎没法控制自己的怒气，冲口而出：“你跑到哪去了？知不知我们很担心？！”
诺里注意到狭小的出租屋里堆满了打包好的行李，地上都没有落脚的地方了。她奇怪地问：“这是怎么了？”
“我们要搬家。”对于她的不上心，诡闪又气又无奈，“我换了一间大一些的房子，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后面的是什么鬼？”
他看到了那些跟在诺里后面的生化义体，就像……她刚刚从垃圾堆里捡回来的一样。
关于这点，他确实猜对了。
诺里转过身看了看，缀在后面摇摇晃晃的几副残破的金属骨架，嘱咐提米科玛：“先把它们放在外面，现在没什么用。”
提米科玛操控着它们一个个走到墙角，然后抽取出同化数据，看着骨架软塌塌坐下来，恢复成一团破烂。
“你又在搞什么东西？”诡闪的感觉很不妙，眯起眼睛盯着她。
诺里想了想，安抚地回答他：“我在帮一个顾客，他有个很难解决的麻烦。”
诡闪稍稍放下心来，反过来安慰她，“你不可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的，不要钻牛角尖。”
千佐多零又出门去上夜班了，今天白荨倒没有出门，他和诡闪一起蜷缩在帘布的那一边。诺里和提米科玛呆在这边，就着小夜灯斑驳闪烁的光，继续一遍遍翻看着数据库里的所有信息。
这些飞行器来自各个种族的各个分支，有山克族、海克族、太空技师族，也有莽山族甚至瑞亚族的。它们有的轻灵飘逸，有的鲁钝笨重；有的集结了巧思，是一件艺术品；有的锋利如同武器……这些空洞洞的金属遗骸。交叠成无数的秘密与细节，塞满了诺里的脑袋，让她无比烦躁。
“控制一台机械，在某个瞬间忽然失灵，不外乎是从硬件或者软体上动手。”她默默地念叨着，“如果是软体的问题，只要把软体联动全部剪除掉就行了，不需要拆得这么干净。所以，雾族是在硬件上动的手脚吗？”
提米科玛提出了异议，“但是想要在硬件上动手是很难的，那必须要近距离接触，还要一定时间提前策划。每个种族的飞行器大相径庭，并不是每个机械师都能全部掌握的，但是据我所知，灵质封锁在雾族是一种全部成员都能使用的技能。”
诺里烦躁得站起来，在行李之间打了个圈，她抓扯着自己的金发，把原本柔顺的发丝弄得乱糟糟的。“难道……他们有办法破坏基础矩阵吗？”
机甲基础矩阵原型，她勉强能背得下来，但是外族千变万化的矩阵她就……
“好像二年级的编程基础课，涉及到了这个内容……”诺里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本职身份：国家学院的二年级学生。“提米科玛，把这学期的教材下载给我看看。”
“你、你说真的吗？”在小机器人眼里，主人好像有点不正常，她的行为非常符合黔驴技穷的形容。
“废话。”诺里坐回地上，开始一心一意地翻看二年级教材，她还联想起航特老师那张严肃带着薄怒的面孔，他要是知道摆烂的姜诺里竟然有这么好学的一天，一定会非常吃惊。
大约花费了5个小时，诺里将整册电子书读完了，她因为长时间高强度的精神集中而非常难受，心脏突突跳动，脑筋乱蹦，同时，她也很焦躁生气，因为感觉屁用都没有……
“如果按照矩阵的排列，全部拆解开……也没有问题啊……”她头痛不已，郁闷烦乱，负面情绪积压成一颗即将爆开的气球。原先还能保持寂静，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到了这个时候，诺里已经完全顾不上别的，她暴躁地满地乱走，撞在唯一的一张小书桌上，发生哐啷的声音。
白荨和诡闪早就被吵醒了，白荨的修养很好，他不做声地躺在自己的那一边，睁着浑浊的眼珠子，瞪着眼前的黑暗。诡闪则直接开始暴走了，他从二层床铺上蹦下来，质问的口气说：“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一整晚！你一整晚都不睡……”
他没有说完，因为看清了诺里的模样，她现在的狼狈让诡闪当场愣住。她就跟疯了没两样，两个眼珠子赤红，充满血丝，此刻正怒瞪着前方，像看仇人一样怒视着虚空中的投屏。
那上面，是一团乱七八糟的线条，正在不停地叠加闪烁。
这个场面可太诡异了。
“诺里……”诡闪呐呐地还没念完她的名字，就看见她发出一声抑郁的尖叫，两只细瘦的手神经质地扭紧，抓挠着自己的两只上臂，在薄薄的皮肤表面留下几道粗暴的挠痕。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解不开！”她的前额嘣一声撞在墙上，发出闷闷的一声巨响。
诡闪飞奔过去，把她薅进自己能控制的范围内，“你疯了吗？你那个客户是个什么宇宙首富吗？还是他答应给你房子给你土地？至于为了他搞成这样吗？解不开就解不开好了！”
刚才那一撞，让她的前额浮起一片红肿，看起来有点好笑，但是她狰狞的眼光移转过来，就一点也不好笑了。
“不行，不可以！必须要解开！”诺里只是疯得更厉害，她有强烈的愿望，想要马上让迪戈脱险。同时，这种无助的情景在她的过去生命里也是非常少见的。
诺里一直是个优秀的学生，不管是跟着丘英，还是后来的比尔特老师，她学习一切东西都非常顺利，很少有这种求而不得，惶恐无助的感觉。就像是大量的能量集中到了一个狭小的出口，拥堵着却不能发泄出来，迫得她要疯了。
诡闪对她的这一面很陌生，也不会应对，只能手足无措，磕磕巴巴地劝慰她：“诺里，你、你别吓我……你犯病了吗？现在没法把宁凝老师找来啊！”
他的话多多少少有点冒犯，不过现在诺里可感受不到了，她不停地扯头发，抓挠自己上臂的皮肤，最后干脆冲出了门，站在凌晨寒凉的大街上，瞪着空寂的景色想让自己冷静一些。
现在是天亮之前，当然，所谓的天亮其实是前哨站控制的人造光源，可以轻松地通过科技，模拟出各个时间段的自然光亮。诺里站在逼仄的小房子前面，盯着自己面前不远的道路，从远处隐约传递来一阵引擎的运作声，嗡嗡的响声逐渐接近，最后，一艘单人飞行器闯进她的视野，以一个不太流畅的转弯，狼狈地过了出租屋前的弯道，还不小心磕在一盏已经坏掉的路灯上。
诺里坐在台阶上，麻木而茫然地看过了这个瞬间，她的大脑终于能在乱纷纷的驳杂信息里喘息一下了。
忽然，她又感觉到什么东西闪烁而过，就像一线灵光，在混沌当中撕开一线清明，她猛然站起来，茫然地想要抓住那个美妙的瞬间，她就像疯了一样，跑进屋里，瞪着虚空中的投影，许多飞行器的扫描图像重叠在一起，乱纷纷的外壳烙印在她的瞳孔里，她的金色眼珠在暗中像烧着了般亮得惊人的，呈现两点异样惊悚的金色光点。
“虽然能拆的都已经拆走了，但是还是有痕迹留下来！”她扑到投影当中，任由乱线投落在自己身上。她站在图像中心，被交叠的光与影切割得乱七八糟，人也发狂地叫喊着，“你看！比如这辆克族的飞行器，它是双驱动，引擎前置，从撞击的痕迹能看出，事故现场，它的一侧引擎失灵，导致高速移动当中失去平衡，一侧完全擦撞到道路边缘。”
“再比如这一辆技师族的飞行器，它被撞得面目全非，是在转弯时制动失灵，整体冲出了赛道，撞上场地边缘。”
她飞快地介绍着每一辆报废飞行器的事故原因，而一脸懵逼的诡闪只能勉强从一大团乱线里分辨那些是什么玩意儿。
“所以，雾族的这种技术是非常神奇的，它可以影响到机器的每一部分，在随便的什么时刻都可以发动！比赛当中，高速运动当中……它不需要发动者的任何技术！”
提米科玛疑惑地仰起脸，觉得自己的主人可能真的疯了，“……这些还需要猜吗？不用看就知道了。”
“不不……”诺里急于表达自己的意思，甚至有点口吃了，“假设是雾族将所有的内部零件拆走了，他们是在隐藏什么东西呢？他们为什么不直接把整个外壳报废销毁掉呢？他们觉得这样就足够隐藏真相了吗？”
诡闪迟疑地开口，“会不会是，别人确实也没法从这对些废铜烂铁的图像里看到什么？”
“是软体联动！雾族动的是基础矩阵，所以他们觉得连所有软体联动都剪走了，就肯定很保险了！”
提米科玛慢慢地理解了她的意思，“你觉得，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法影响到基础矩阵的呢？什么东西能随时骇侵对象的软体，并且改变基础矩阵？这应该是很高超的技术。”
“不，你走进了一个误区里。”诺里将投影中重叠在一起的机器分开，依次指着每一个，“不需要骇侵对方，那样太明显了，对方不可能不知道。雾族用了某种手段，让矩阵失效，这样既不需要改动任何硬件，也不需要突破防御。”
提米科玛更加纳闷了，“什么东西能轻易让基础矩阵失效呢？如果他们真的能做到这种事，雾族早就一统宇宙，变成第一的霸主了。这样他们不是就能将技术用在机甲对战上，随时让对手失去控制吗？”
“所以说，这种东西实际上是个小手段，雾族很少使用，还小心地隐藏着，说明其实很容易破解……”诺里忽然眼光发亮，“我们手上正好有一辆刚刚被封锁的飞行器！”
“疾风乱舞号！”提米科玛也兴奋地叫出声。
诺里马上掏出暴走狂流的钥匙，准备出发去地下改装工厂。诡闪追在后面，冲着她迅速消失的背影喊：“天一亮我们就要搬家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天还没亮，按照前哨站的时间计算，还属于凌晨，街道上非常暗，只亮着几盏孤零零的街灯，发出微弱的昏黄光泽。
诺里赶到了一个人影也没的改造车间，疾风乱舞像是一个重病患者，僵硬地横置在一个停泊位上。
“扫描它的矩阵。”
提米科玛又努力了一遍，依旧无所获，“看不出异样，它的基础矩阵没有问题。”
诺里在原地走来走去，焦虑地抓着自己两臂的皮肤，“他们或者直接从制动入手，或者让引擎失灵，总之，为了在最短时间内影响对手，雾族总是在最中央的制动与联动线上做手脚……把疾风乱舞的矩阵简化，一切不是基础制动线上的元素点都消掉！”
提米科玛显示投映的图像产生了一些变化，整个矩阵被简化了。
诺里紧紧盯着图像，“放大，放大，再放大一些。”
提米科玛提示她，“再放大的话，元素点的算式就要显示出来了，就没法简易呈现整个矩阵了。”
诺里思考着，“放大到刚好在简易矩阵式和算式相交接的瞬间。”
“找到了！”提米科玛马上发现了华点，“有一点元素点有异常！看起来像是……包裹了一层外置算式，但是又不像……就好像一个外接插件直接对接，搞得这一段算式错误了。”
“就是这个！”诺里兴奋得整个人在隐隐地颤抖着，她瞪大了满是血丝的双眼，兴奋到了疯狂的模样，尖叫出声，“这就是雾族的小手段。他们其实只是用灵质元素包裹住了某个矩阵点，伪装进入原本的基础矩阵而已。原理非常简单，其实就是障眼法！所以雾族才很少使用，还百般隐藏，因为用的多了一定会被发现的！”
“但是，我们虽然知道了他们怎么做到的，我们却不知道怎么破解呀。”小机器人露出犯难的表情，“我没法强制剥离灵质元素的包裹，现在这一段损坏的算式是不能改写的。”
诺里又思索了半天，她现在精神高度的兴奋，一点也不困倦，整个人轻飘飘的感受不到自己的重量，思维也敏捷灵巧，很快，她想到了一个办法：“我记得，十所圣杰曾经用高频过载的方式搞死过几个巡城卫。”
“你是说，我们模仿这个方式？”
“稍微收敛一些，让整个矩阵在极短时间内高频过载，让灵质元素被剥离出来，你觉得行吗？”
“我……我试试好了。”提米科玛迟疑地走到疾风乱舞旁边，看着即将被实验的机器，有点感同身受地说，“兄弟，我不是针对你，但是谁让你被人标记了呢？”
诺里站在旁边看着它，“你在说什么呢？”
提米科玛收敛了一下自己，原地设定了锚点，扩展开光网，将疾风乱舞全部纳入到扫描范围当中，大量的庞杂数据瞬间通过了对方的全套系统，投映出的矩阵产生了几秒钟的扭曲变形，疾风乱舞号在一种无形的冲击下，像个活物一样震颤着。
“可以了！”诺里叫停了提米科玛，她看见飞行器从原本停留的位置发生了一些挪移，减震器、底盘托架、伸缩侧翼……所有部分都发生了轻微的扭动和伸展。
提米科玛呼了口气，“好了，不过我们得重新调试一下它，对矩阵的冲击让所有部分都胡乱地运动了。”
诺里忽然间感到很累了，这应该是她的兴奋劲已经过了，或者整个过程中她最感兴趣的环节已经结束了。她觉得乏味，几分钟前还是个震惊世界的谜题，现在就只是小孩的玩意儿。
不过目前，她还有一件急于办妥的事。
“你说，我们现在去闯站长的审讯室，营救迪戈，有多大希望？”
“呃——”提米科玛沉吟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们虽然能应付雾族的灵质封锁了……仅限理论上。但是中心议会小组里还有幻影族、克族和技师族，如果他们也有自己的隐藏技能……我们可能会当场傻眼。”
诺里点点头，“你说的对，我知道了，下个星联日凌晨我们就出发。”
“？”提米科玛将一个大大的问号呈现在自己的电子屏上，“主人，你的这几个短句是怎么拼在一起的？我怎么理解不了呢？”
诺里轻轻拍拍它圆圆的头顶，“别担心，这回我一定不会失败的。我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诺里了，我不会让武士单再死在我的面前。”
她的话说的轻飘飘的，语气甚至是温柔而倦怠。但是她不知道，在小机器的光学镜头里，她整个人隐没在黑暗里，一道冰凉的流光埋在眼底，整个人杀气森森，就像一柄饮血的凶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