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夜
一从门里出来,诺里就开始吐槽,“什么大智者言灵师嘛,一点用也没有,它一个问题也没回答我,还骂了我们一顿。”
等在外面的星盗们面面相觑,碧雨姬调节得比较快,现在心情已经和缓多了,就好奇地问:“不会吧,它是个程序,怎么会骂你呢?”
斐尔卓轻飘飘地说:“因为她问人家永动机怎么造,所以挨骂了。”
碧雨姬理解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克尔斯托有些担心,“你没把它拆了吧?这毕竟是别人的地盘。”
诺里无语地看着他,“在你心里,我的形象这么差吗?我是讲道理的好嘛。”
克尔斯托急忙埋下头,连连赞同地应和,“你说的都对,诺里哪哪都好,除了眼神不太好,看不清自己的形象之外。”
她转过头去跟斐尔卓求证,“我真的不讲理又蛮横吗?”
斐尔卓眼也不眨,流利地说:“不,你很完美。”
克尔斯托和碧雨姬都站住脚,忍不住盯着斐尔卓打量,想看看他有没有露出一丝丝心虚来。斐尔卓接着问,“所以,我表现得这么好,你愿意把秘密告诉我了吗?”
诺里压低了声音,“回去再说吧……对了,你是怎么弄到乐园的入场券的呢?还是一张能摆摊的客商入场券。”
他平常地说:“我买的。”
“真厉害,为了能弄到一张入场券,我们还打劫了天神族的船呢。最后连吓唬带骗地才弄到一张团体票。”
“五亿星币,怎么都能买张票了吧。”
他轻飘飘地说完,就发现诺里站住不动了,她一卡一卡地转过脸,用走调的声音问:“多少?”
斐尔卓又耸耸肩,“三千万斯通,折算一下,大约是五个亿多一点星币。”
她沉默不语,忽然转身打算回去。婓尔卓一把拉住她,“你干嘛去呀?”
“我觉得,那个什么言灵师刚才回答问题的表现太差劲了,我要再去问问它。”
婓尔卓拉住她,“不要,有什么意义?”
“意义就是……”她仰起脸,脸上的表情可以用可怕形容,“它也太贵了,我要让这次行程值得五个亿。”
“那你打算怎么办?”
阴沉沉的眼睛,露出一道晶亮的的反光,诺里没注意到,自己的眼底狰狞地抽搐了一下,“别担心,我会看着办的,不行我就拆了它,肯定能回收点价值出来。”
“不要。”婓尔卓还是拉扯着她不放手,“我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找你,现在找到了,已经收回票价了。”
她难受得要命,但是又说不出什么话来。斐尔卓打趣地转移开她的注意力,“一般这种时候,你应该会说要把钱还给我的。”
诺里蔫了下来,“好……我会还的,能先分个1200期吗?”
碧雨姬靠近过来,问她:“现在我们要出去了吗?”
诺里转过心神,“对,我们该出去了。”
“你怎么看起来还挺舍不得?”
诺里看向她,“如果是你欠了一屁股债,你也会想找个地方藏起来。”
断开链接后,他们又回到了热闹的市场上,诺里首先看到的就是满载而归的诡闪和千佐多零两个人。
他们一人抱着一只酒壶,一人手里揣着一小袋种子,诡闪保持着沉默,千佐多零满脸的开心,献宝一样举到她面前,“我们都找到了,你要的东西。”
诺里还在心里偷偷回忆了一下,自己到底要了些什么。诡闪别扭又没好气地提醒她,“我们连吓带骗地从一个天空克族手上弄到的酒,那个家伙反复叮嘱我们,要适量,不然真的会喝死的。”
诺里沉默地接过来,半天才用低低的声音说:“收拾一下,我们要回家了。”
星盗船的船员像过年一样,到处弥漫着兴高采烈的气氛,克尔斯托很多年没这么快乐了,他一马当先冲上船,把温室打开,大方地对诺里说:“看看,想要什么尽管拿。”
诺里满脸无语地看着他,“我以为……我们相处得还挺不错。”
克尔斯托马上收敛了一些兴奋的情绪,“当然了,我们相处得非常不错,我完全同意你说的,所以,你什么时候走?”
诺里鼓起两腮,对着诡闪和千佐多零说:“全都搬走,我全要。”
“!”克尔斯托惊吓得跑近,“别呀!太危险了诺里!这些波旁花都是违禁品,你带这么多回蓝星,会引起官方注意的。”
“你还挺为我着想的。”
“那当然,你帮我们找到乐园,我们都记着呢。”
诺里露出一点怀疑的神色,“你跟我说的话里有一句真话吗?”
“怎么没有了?我的哪句话是假的?”克尔斯托几乎流下冷汗,“我怎么敢骗你?我不想活了吗?”
诺里更加阴郁,“我是个杀人狂吗,成天想要你们的命?”
碧雨姬坦白地说:“第一面的初印象确实是那样,这么多年了,我头一次看见克尔斯托被人整得屁滚尿流的。”
闻名星盟的大盗克尔斯托扭过脸,满脸不可思议,“你……你的评价太过分了吧,我不要面子的吗?”
碧雨姬是他多年的损友了,一直不给他面子,假笑着说:“往好处想,小诺里给你上了一课,让你知道总是有人能收拾你的,免得你狂到没边,最后阴沟里翻船。”
诺里忍不住说:“不需要我来上课,其实之前他已经被瑞亚族和幻影族拿住好几次了,不过都是走了狗屎运跑了而已。”
克尔斯托垮下肩膀,“我一定马上退休,我说的是真的……”
最后,碧雨姬亲自挑选了一颗肥硕的波旁花送给她,把整队的姜氏亲卫队送到一处星域,就差开个热闹的欢送会给她了。
克尔斯托最后也没改掉嘴欠的毛病,隔着呼吸器告别,“这下你回去可有的吹了,你肯定跟别人说你在星盗船上多么神气,连吃带住,又抢又拿的。”
诺里想到回去面对姜尚就头痛,没什么心情,懒散地说:“你要多在神光系、黑岩系一带活动啊,我下次学期末放假还来找你玩。”
克尔斯托跟被踩到尾巴一样,变了脸色,“算我输了,别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好不好!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诺里撅了撅嘴,“真没意思……从龙骨站长那出来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跟我拌嘴玩了。”
黑主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你跟龙骨之间好像不是拌嘴吧?我们看他的反应,应该是你单方面羞辱他。”
婓尔卓安慰了她几句,“回去以后,有的是人跟你拌嘴玩,别烦了。”
诺里用奇异的眼光看了看他,“你是这么看待我和学院长的关系的吗?”
他摇摇头,“我觉得学院长对你的态度,跟克尔斯托也差不多。”
碧雨姬问:“像孙子一样点头哈腰吗?”
克尔斯托马上不满地抗议,“注意你的语言!你现在还是星盗团的一员呢!”
诺里跟他摆摆手,“我真的要走了,以后再也不影响你们逍遥快活了。我想想,最后祝愿点什么好呢?”
克尔斯托真诚地说:“就祝愿我们再也不见面怎么样?”
诺里顿了顿,点点头,“你希望的话,也行,不过我觉得祝愿你再也别被抓住,可能更实用。”
克尔斯托发出闷闷的哼声。
“还有……”诺里犹豫着说,“我在星盟里认识的人不多,帮不了你什么,如果未来你不小心得罪了芮迪亚的苏尼西涅派,可以偷偷尝试联络克迪利亚,跟他提蓝星的诺里,他会饶你一回的。”
雷损猛一转头,盯着她看了半天,“怪不得,你对芮迪亚了解很深,你是苏尼西涅派的?”
“我不是苏尼西涅派的,不过克迪利亚叔叔是我的……长辈。”她又做了一遍最终告别,“我不想几年以后再来星盟,发现认识的几个熟人都挂了,你们真的不是多么强,当星盗太危险了,还是找点正经事做吧。”
几个星盗都摆摆手,懒散地叫她别管闲事。雷损也告诫了她几句:“相反的,诺里,如果你不小心落到珂罗蒂派或者第三矩阵手上,千万别提你跟苏尼西涅派的关系,特别是费舍尔那个家伙,他简直就是个变态。”
诺里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把小祖宗……不,应该说他们的小伙伴送走了,碧雨姬长出一口气,转过身,有点纳闷地问:“我怎么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事呢?”
“你这么一说,我也感觉到了,我们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克尔斯托跟着损友一起仰起头,看着船体的棚顶,眼光呆滞地保持了一会儿,直到船工铁笛在远处喊了一声,“石方,过来帮我抬救生舱。”
两个人恍然的眼光在空中交汇了一下。
乐园幼崽寄存处,巨大的小肉山一样的石方还围着小围兜,手里抓着被看护的腕足类生物塞的小玩具,一摇动就发出叮当的响声。真正的幼崽趴在他身上,幼小的软趴趴的雾族,跟一团柔滑的史莱姆一样,黏在他腿上。满是触须的克族幼崽,像幼年期的小怪物,乱七八糟的一小团,趴在他头顶。几只格外幼小的小魔星,就像是几条脱水的食人鱼,咔嚓咔嚓啃着他的脚指头,但是刚刚长出来的乳牙还是太嫩了,根本啃不动。
石方抬起头,眼巴巴地望向窗口,想不通为什么同伙们还没来接他。
坐上了穿梭机,诺里又想到了一件事,“我以为学院长会亲自来抓我回去呢?他有没有急得火上房。”
“你形容的很准确呀,”婓尔卓点头,一边扣上安全带,“他确实亲自出来了,不过后来发生了点事情,他得返回家族处理事务。你现在是失望呢,还是在窃喜?”
“当然是窃喜,谁会失望呀。”她压低了声音,“学院长有没有告诉你,他打算怎么收拾我?”
“别胡说,他不会收拾你的,返回前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一切揭过去了,他不会询问你任何东西的,肯定也不会怪你。”
诺里还是有点心虚,“可是……他平白花费了很多的时间,我给他找了个大麻烦。”
“这不是你找的麻烦!”婓尔卓握住她的一只手,“这只是个意外。”
“一开始确实是意外……后来就变了味道。一想到回去我就头疼,我一天的课都没上,回去肯定得天天背书了,不然年末考试就要考零蛋了……”
看见她就算要疯了,还是坚持要考个好成绩,婓尔卓感到一阵幽默,不禁笑了。不过随即,他又收敛了笑意,小心地问:“如果……我想要你继续去宁凝老师那接受心理治疗,你会跟我翻脸吗?”
她皱着脸,“那如果我说会,可以不去吗?”
他摇摇头,诺里唉声叹气,“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姜尚一直等在宅院里,他就没停下过,一直走过来走过去,兴奋地搓手手。爱丽丝管家在旁边看着他,“已经快到半夜了,难道您还想搞个欢迎仪式吗?”
姜尚犹豫了一下,“要不然,我们搞个小型的欢迎会?”
爱丽丝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很肯定,她只想快点上床睡觉。”
姜尚就跟没听见她的嘀咕一样,兴奋地问她:“我看起来怎么样?”
“您可真帅。”爱丽丝没什么真情实感地说,“一会儿您打算怎么表现?当个严厉的大家长?还是和孩子当好朋友?”
姜尚懵了一下,“我什么时候是严厉的家长了?我从来都是她的好朋友呀!”
爱丽丝还没说什么,旁边的法斯宾娜跟她咬耳朵:“家主……哦不,前任家主,真是一点数都没有呢。”
爱丽丝轻飘飘地瞥了她一眼,“你还才知道吗?我早就知道了。”
“也对,毕竟尚仔是我们看着长大的,这么多年一点也没变。”
诺里从穿梭机里走出来,忽然间仿如隔世,蓝星竟然是夏天了……这还是她头一次经历帝都的盛夏,湿黏黏的夜风像一层粘膜糊在体表,让人很难受。
诡闪和千佐多零忍不了马上就脱掉了身上沉重的呼吸设备,沉浸在适合蓝星人生存的空气里。
黑主把头盔摘掉,头顶一层粗短的毛发已经挂着许多汗珠子,他抹了一把热汗,转头问诺里:“你想先回家跟舅舅扯皮?还是直接回去睡觉?”
诺里十分狐疑,“这个还能选择吗?”
他耸耸肩,“选一,现在我们直接回家;选二,我们先去喝一杯,再回家。”
诺里没有马上选择,转头看看婓尔卓,他直接说:“你跟学院长有仇吗?”
她摇摇头。
“那干什么要逃避?”
“说的对。”主要是她也累了,不想半夜再去玩,于是跟黑主说,“回家。”
一踏进院子的大门,拉炮的声音爆开,彩线、彩条和泡沫飞射出来,落了几个人满头。爱丽丝管家带着女仆团,站成一排,摆出欢迎的架势,看见诺里进门,喊了一声统一的口号,在暗夜里十分诡异地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
诺里看见了这几个阔别两个月的家人,一时间想说很多话,又说不出来什么,她这段时间的经历颇为复杂并且精彩,但是又充满了不好详细诉说的尴尬。
姜尚看见她也很兴奋,但是他又装得很冷静,一副波澜不惊的沉稳。就导致现场一时僵住了,双方都瞪着对方。姜尚端详着她,感觉她没什么变化,和出发去星盟之前一个样,比较满意地问她:“你肯定是没吃亏吧?我跟龙骨站长见过面了,他对你的印象很深刻呀。”
诺里一直感觉他会诘问自己,这段时间在外面都闯了什么祸,结果他只关心她是吃亏了还是占了便宜。
见她不说话,姜尚微微有点紧张,“怎么了?龙骨是不是欺负你了?”
诺里脑袋里迅速播放了一遍与龙骨之间的摩擦,她不想当众描述一遍自己挨揍的经过,而且挨了揍回家跟家长告状也是一件比较丢人的事,所以含糊地否认了,“他如果欺负过我,就不会对我印象深刻了。”
“你说的对。”姜尚被说服了,还满意地点点头,“要时刻记住,你是个家主,你不能被别人欺负,不管你占不占理。”
诺里皱起眉,“我怎么觉得……你在鼓励我去欺负别人呢?”
姜尚沉默了一下,“我不鼓励你去欺负人,但是学会取舍,是决策者要学会的第一课。”
“我好累呀!”她的轮廓垮下来,“取不取舍的明天再说吧。”
等到她躺到自己的圆形粉红色大床上,诺里才终于吐出一口气,软绵绵地埋进被子里,“真想念这张大床,还有星光小夜灯,能把星空投映在天棚上……没想到我也有这样的一天,真的是由简入奢难呀……”
提米科玛也美滋滋地挂在自己的充电支架上,挥舞着自己的机械手,“我也是我也是!我也很想念豪华版的充电支架。”
几个月的疲劳浓缩在了这一刻,她很快地陷入了深浓的黑暗里,睡意像重重的蛛网,一层层把她网罗在虚空里。完全失去意识前,她隐约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千佐多零翻过了窗户,从盛夏的热浪里进入了凉爽的卧室,悄无声息走到了圆形的大床前。
“诺里,”他站在屋子中间,凝视着眼前搂着床单,睡得全无知觉的人,“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超小声的嘀咕,在寂静的屋里成为一道噤语,他撩开了床单,把苍白柔软的人从软绵绵的被子里剥出来,就跟搂着一条轻飘飘的藤萝一样,翻过窗台,从二楼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