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察小队

“我只是让你们看管着她，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又出事了。”严郎之无奈地看着行军床上的人，又转过身，看了看站在身后的两个人。

炎阳非常心虚，“我不知道为什么呀！我就是拿了个罐头给她，她吃完了就这样了。”

严郎之把自己的面前的屏幕调转过去，让他们看光谱仪分析的结果，“她的胃部有萎缩的现象。”

炎阳吓了一跳，“是什么感染导致的？”

严郎之轻叹一声，用看智障的眼光看着他，“她没有感染。”

“那她的胃为什么会萎缩？”

“我想是因为她在帝都生活了不久的时间。我也接触过一些长期食用营养素与营养剂的人，他们普遍会有这种胃部萎缩的现象。”

袁飞白忽然明白了什么，“也就是说，她之所以会胃痛，不是因为疾病……”

严郎之点点头，“单纯是因为她撑到了，她之前总是只喝一点点营养剂的。”

场面有一点尴尬。炎阳干咳了两声，“那现在怎么办好？她会没事的对吗？”

“当然没事，但是之前我已经说了，人是你们弄回来的，你们要负责看管她，也要负责她的安全，要是她再出事，比如像这次一样差点把自己撑死，也是你们的责任。”

炎阳一脸为难，“就不能把她先送回城里吗？我们带着她也太不方便了。”

“你要把她送回城？你了解她的背景吗？你能确定她不是个间谍吗？”

“我能啊！”炎阳睁着两只大眼珠，赤色的眸子闪闪发亮，“你见过哪个间谍什么信息都没打听到，先把自己撑死的吗？”

袁飞白有了个想法，“我们可以试探一下她。”

炎阳转向他的方向，迷惑地摸着自己的脑壳，“你想怎么试探？”

“等她醒过来，我们可以问问她的想法，她是想跟着我们这支巡逻小队，还是想要回城市。如果她是个间谍，那她应该急着去东联邦的城市，便于采集信息。如果她只是个流浪机械师，那她应该对没见过的机甲更感兴趣，她会选择留下来。”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是，有点太武断了吧？”

严郎之观看了他们两个，自己琢磨了一会儿，“我觉得是个好主意，毕竟不了解她的情形下，确实不该把她送回城里。”

“好、好吧。”炎阳勉强同意了，“但是……我总觉得，不、不太好吧。我们三个人，竟然一起密谋骗一个小女孩？”

诺里从昏迷里醒过来，觉得自己好像融化了一样，粘在小小的行军床上，她费劲地挣扎了两下，把自己从一滩粘稠的形状里树立起来。

“我发生了什么事？”

严郎之从光谱分析仪前面转过身，小心地观察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唔——头昏眼花，不太清醒。”

“很好。”

“啊？”诺里觉得自己刚才没听清他说的话。

袁飞白从帐篷外面进来，走到诺里的面前，一本正经地问她：“我现在要说的是非常重要的事，你要好好地回答我。”

“唔——我的头痛，能明天再问吗？”

“不行，一定要现在问。”他紧紧盯着诺里，一边还在分辨她是不是在演戏，“我们这支小队是出来巡查基地周围的环境的，我们还要继续行动几天。但是如果你不想跟随我们的话，也可以格外派遣两个人送你回城。你想去哪里？跟着我们，还是回城？”

诺里现在状态不太好，捂着脑壳，听着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响声，随口就说：“你们不是原本就要回去的吗？”

袁飞白有点奇怪，“我什么时候说要回去了？”

“你的那个同伴，他的机甲不是有问题，急需维修吗，他怎么继续行动？”

袁飞白暗自心惊，“你怎么知道六相祝融号需要维修？炎阳告诉你的？”

“我乘坐过呀，滑动链接一链到髋轴，就响得跟拖拉机一样，肯定是模块链接有问题呀。”

袁飞白眯起眼睛，紧紧盯着她，“你光是乘坐过，听听声音，就知道模块链接有问题？”

诺里现在的头痛缓解了一些，她转动着眼珠子，意识到自己好像是有点露陷了，“我是机械师呀，我当然知道了。其实，如果给我点时间，我也是可以修好的。”

袁飞白走出帐篷，跟炎阳转述了刚才的经过，说得炎阳也非常吃惊。

“那你怎么回答她的？”

“我同意让她来维修。”

炎阳瞪大了一双猫眼，“你刚才……不是，到目前为止还怀疑她是个间谍！那为什么还让她接近六相祝融号？你不怕她窥探机甲的秘密吗？”

袁飞白却分析得头头是道，“机械师是分区域的。东联邦的机械师，与西联邦的机械师，以及流浪机械师，只要一出手，就肯定能分辨得出来。”

“你说得对，这确实没法隐藏。”

“所以我们表面上让她来维修，实际上我们待在一边观察，看看她的身份是什么。”

炎阳迟疑了一会儿，“可是我总觉得……好像这样有点卑鄙……”

“到底还试不试探了？难道只有我怀疑她？你就一点也不怀疑她的身份吗？”

“我……”炎阳最终还是同意了，“但是一会儿需要你去表述，你知道我不会说谎。”

“你的意思是我很会说谎？”

炎阳不敢看他狭长上挑的眼睛，“我是说，你更会随机应变。而且我一演戏，肯定会露陷的，别指望让我演了。”

诺里在严郎之的帐篷呆了一早上，看着他使用粗劣的工具制作药剂。

“这些是干嘛的？”

他很有耐心地回答：“治疗轻度的感染。”

“什么东西的感染？毒株吗？”

他愣了一下子，不知道在想什么，“谁知道呢，我也想调查清楚。”

“咦？在外面只要不摘掉呼吸面罩不就好了吗？怎么会感染呢？”

严郎之放下手里的东西，“你说自己是个流浪机械师，你去过很多地方了吗？”

“我……也不算很多地方，不过勉强算走南闯北吧。”

听着她稚嫩的语音，和骄傲的口气，严郎之忍不住笑了，“在外面乱走很危险，小心被怪物吃掉了。”

诺里好奇又小心地问：“早上的时候，那个高个头的冰块说，你们在外面执行巡查任务，你们在巡查什么呀？”

严郎之扭过头，半张脸藏在一道清晨冷色的阴影里，他的语气也冷了一些，“有些东西，小孩不该乱问，会吓到你哦。”

诺里暗地里嘁了一声。

袁飞白撩开帐篷帘子走进来，径直到了诺里面前，“你不是说，你能维修六相祝融号吗？跟我来。”

诺里跟着他走出了帐篷，来到暂时停留机甲的空地上。炎阳已经等在这里了，他们两个，就跟等着看节目表演一样，瞪着眼睛等待诺里的魔法。

三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炎阳松了口气，小心地问：“你是骗我们的对吗？你怕我们不收留你，怕会流落在荒野里，所以一着急就说能维修机甲？”

“唔——”

她没回答出来，炎阳又觉得自己知道了，转向袁飞白，“你看，我就说不可能的！整体检修需要用机械臂，需要打开外壳，光凭借一个机械师怎么做到？”

“我需要你进入驾驶舱。”诺里指挥着他，“等一下按照我的提示做。”

炎阳一阵莫名其妙，但还是从悬梯进入了驾驶舱里。

“打开通风孔道，双膝关节的散温排气管打开。”

炎阳照着她说的操作，轻微的启动声音后，赤红色的装甲缝隙张开，从膝关节开始，沿着纹路线向上，两条腿甲的前盖朝上翻开。

诺里站在原地打开了光网，她张开双臂，一大丛蝴蝶般的小纸人，从她的衣裳袍袖，以及一切的缝隙里飞出来，扑啦啦扑向了六相祝融号，从装甲的缝隙里钻进去。蓝色的蝴蝶很快消失了，只剩诺里站在原处，她睁圆双眼，金色的眸子中央浮现出一圈蓝色的光环，周围分布着电路样的纹路。她的神情呆滞，好像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其实，她的神志与精力全部分散到了小纸人身上，正在机甲的内部探索着构造。

炎阳看得呆滞了，他慢吞吞转向袁飞白，“你看出来了吗？她是哪里的机械师？东联邦、西联邦，还是流浪机械师？”

袁飞白皱起眉心，“都不是，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维修机甲的机械师，她太奇怪了。”

十分钟后，诺里收起了光网，她拧着眉，有点郁闷地说：“这台机甲之前受到过重击，把髋关节的轴线撞偏了，导致一侧软体联动加上躯干模块对接都有问题，光凭借这些微型义体修不了的，必须要机械臂或者……如果现在基地有外骨骼装甲的话，让我看一下。”

炎阳又与袁飞白对视了一眼，“你觉得呢？”

袁飞白低下头，思考了一会儿，扭过头，看着诺里，“我想看看，你的那些微型义体。”

诺里张开手掌，对着机甲的方向，蓝色的蝴蝶群又从缝隙里扑簌簌钻出来，一大群扑飞到她身边，又从衣服与靴子的缝隙钻了进去。诺里擎起一根手指，让最后的一只落在她的食指关节上。她一抬手，对着袁飞白那里扬了扬手，小纸人摆动着双翼，扑飞过去。

袁飞白一伸手捉到了，他用细长的手指拢起小纸人，让轻飘飘的一片金属躺在自己掌心。那是一只制造简易的粗糙人形，一个圆形的脑袋，下面两片翅膀形状的羽翼，末端有类似手的结构。

“这是什么东西？”

诺里耸耸肩，“是我的助手，我的朋友。”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机械师，你的老师是谁？”

诺里沉默地收回了小纸人，揣进自己的袖子里。“那我不能说，这是我的隐私。”

袁飞白思考了一会儿，向着她点点头，“跟我来，我带你去临时的装甲机库。”

他说的地方，在营帐区域旁边，一幢高耸的铁铅色建筑从平地拔起，像一根巨大的铁刺，突兀地扎进秀美的山水环绕之地。

他招了招手，示意诺里跟随他进去，里面停靠着几台外形古典的外骨骼装甲，还悬挂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武器。

诺里走到一道弧形钢勾前面，“这是干什么用的？”

“抓捕……”袁飞白说到一半，停下了，现场又陷入的尴尬的沉默。

但是他的反常让诺里警觉了一些，她又走到一片电网前，那张人造纤维的大网非常柔韧，覆盖着几枚电流输出传感器。

“那这个又是干什么的？”

袁飞白迟疑了一下，“那是……”

“也是抓捕什么东西的？”诺里先于他回答，“你们到底在捕捉什么东西？是一只生物吗？”

他犹豫着，没有回答。

诺里大概能肯定了，“一定是一只生物，也许不只一只。是什么生物？这么巨大的道具，肯定不是湖里的那些飞虫……是一种很巨大的生物？”

袁飞白还是沉默着。

诺里继续猜测，“你们管自己称呼叫巡逻小队，而不是抓捕小队，说明你们是为了戒备某种东西的出现，而巡视固定的地点，所以你们的目的不单纯为了捕捉对方，是以防不测，捕捉出现的东西，带回去研究？”

炎阳忍不住了，“我一直不相信你是个间谍，但是你也猜得太准了，让我不得不怀疑你的身份。”

“我不是间谍，我见过真正的间谍什么样，他们可比我强多了。”诺里的表情非常严肃，“你们应该相信我，我不会害你们的。我知道，你们很忌惮西联邦，我确实在西联邦的帝都呆过一段时间，但是我真的是个东区人，我出生在东9区。”

炎阳叹了口气，“可是，东9区在东区边缘，不管是纯血还是混血的东区人，都不可能长成你这样，你明显是纯粹的西区人，而且是个帝都贵族。”

诺里抿起嘴唇，不情愿地嘀咕：“我换过身体……”

“什么？”炎阳呆住了，“现在不是你原本的样子？”

“对，我死过，所以换了身体，我原本是东区人的外形，稍稍有点西区的特征。”

“这段经历跟你被追杀有关系吗？”

诺里一时被问住了，“也……也算有点关系吧。”

“你的来历可真神秘。”炎阳感叹地说，“你总是吞吞吐吐的，让我感觉你身上有很多的秘密。”

诺里有些心虚，她不自觉地提高了嗓门，“你也没把你的所有细节告诉我呀，我对你也没有一点儿了解。”

他站直了身体，做出一个标准士兵站姿，“我叫做炎阳，是东联邦驻外巡察小队的成员，同时是六相祝融号的驾驶员。性格开朗乐观，没有不良嗜好，爱好是演奏管弦类古典乐器。”

诺里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忍不住用视讯器给他拍了一张相片。

“你在干什么？”

诺里随手编辑了几下，“我帮你发到淑女联盟的网站上，马上追求你的姑娘们就有一大把了。”

炎阳面色爆红，像一颗番茄一样。“别……别这样夸我。”

“我夸了什么？”诺里满头的问号。

旁边的袁飞白已经不忍目睹这一幕了，他远离了炎阳几步，试图把话题拉回到正经的气氛里。“如果我说，这里很快就不安全了，会有危险，你还愿意留下吗？”

“你的意思是，你们要捕捉的那只生物，就要来了？那它到底是什么呀？”她没有害怕的意思，反而满脸的好奇。

袁飞白露出一个很少见的神秘浅笑，让他原本平板的脸更阴郁了，“你这么想知道，马上就如愿了。”

在里面的人不知道，临时机库的顶部，被一团阴影笼罩住。一团东西，从地表钻出来，缓慢悄然地包围了铁铅色的建筑表面，它的根须摩擦着金属时，发出清脆的锵锵声。

诺里忽然转过脸，向着外侧，疑惑地问：“好像有人在叫我，你们听见了吗？”

另外两个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就看见她失魂落魄地拔起脚，向外面走去。撩开帘幕，诺里看见一团灿烂美妙的光亮，装在一团硕大的花朵一样的植物里，花苞呈现半透明的玉般的质地，在她面前缓慢地打开。

炎阳在后面吼叫着追赶上来，但是诺里已经迷失在了自己的内部世界里，她什么也听不到，和眼前的植物面对面对视着。她只顾着看自己眼前的一小片光彩，没看见自己的整个躯干，已经被一团狰狞卷曲的钩爪形状的根须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