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判
第一缕晨光泄落的时候,袁飞白就到了空明环岛。看见他的表情,御圣庭感觉到了什么,“她成功了?这么快的吗?”
袁飞白的表情很复杂,“那些人在漩涡走廊研究了几个世纪了,但是一个夏娃,几天就找到了答案。”
御圣庭从自己的座位上起身,也从一个阴影里走出到天光笼罩的范围里。“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有没有可能,把她也留下来呢?她不肯像裴光他们那样,为了科学,或者解谜留下来,但是我们还是能找到她想要的东西吧?”
“你找到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换一个话题,“你会履行承诺,让他们带着驾驶员回去吗?”
御圣庭笑了,“看来你找到了。”
“……你能正常回答我的问题吗?”
御圣庭于是正经了很多,起码脸上是完全严肃的表情,“我说话算话的,你了解我呀。”
“那你想要夏娃吗?”
御圣庭这一次静静地思考了很久,“我敢打赌,这个世界上想要夏娃的人多了,但是你看看她现在,一身轻松,自由地到处来去,你说为什么呢?”
“因为她很锋利,在她面前心怀不轨的人都被解决了。所以说,你是忌惮她的锋刃吗?”
御圣庭摇摇头,“因为我爱惜人才。如果现在就把她圈禁起来,她会废掉的,她还没成长完全呢。”
袁飞白沉默了一会儿,不自然地说:“可是我觉得……她已经长得不正常了,照着现在的势头成长下去,很难说她会变成什么样。”
同一时间,广场苑信息科技小学,诺里坐在安静的教室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前方。旁边,白茗暂时充当她的传话筒,跟下面的小朋友说:“你们……先自己自己自习啊,你们老师她今天……有点特殊情况。”
一向最没情商的黄连马上举起手,“可是老师她像傻了一样,她一句话都不说,眼神也不聚焦,她怎么了?”
白茗一时不好回答,只能用自己擅长的“爱的教育”回答小朋友们,“你怎么那么多废话?再瞎问,我抽你了啊。”
黄连委委屈屈地坐回去,“娜丽老师从来都很讲道理的,也不会随便抽我……”
“那是因为你们娜丽老师长在一个自由自在的环境里。你们白茗老师我就不一样,我打小就是挨打受骂长大的。”
黄连又忍不住转过头开腔了,“我们也没少挨打受骂呀,我们能跟老师一样,这么强吗?”
白茗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几年,头一次被问到禁声。她安静了许久,最后不得不说:“给代课老师一点时间好吧?我得回去备一下课,想想怎么解释天赋这个问题。”
黄连有点纳闷,他站在两列桌子中间的过道上,一脸单纯地问:“所以,我没有天赋吗?”
“是这样的,小乖乖,”白茗尽量委婉地回答,“上天一般给了你什么,就会收回相应价值的东西。所以有天赋的人,一般命运都不怎么样。比如说我吧。”她调低了护目镜的透明度,露出了满脸的伤疤,吓得下面的小朋友们发出了浪潮一样的惊呼声。
“这就叫等价交换,所以不需要纠结有没有天赋的问题,可能没有会过得更好。”
“那娜丽老师有天赋吗,她有付出什么代价?”
白茗失去了耐心,“她付出什么代价你们看不出来吗?她这幅鬼样子,这还不明显吗?她不仅有天赋,天赋还很惊人呢!所以她除了这副躯壳,别的地方都很残缺!如果灵魂有形状的话,她的一定是惨不忍睹!”
婓尔卓正从教室外走进来,轻声通知了一声,“御圣庭想跟我们谈谈,现在。”
“太好了!”白茗早就坐不住了,“我再也不想代课当老师了,简直太折磨了!真难想象,当年白荨在训练场当教官的时候,是怎么熬过来。”
斐尔卓看着她从教室里出来,忍不住评论说:“白荨的脾气和耐心都比你强多了,你肯定是不可能去训练场当教官的。”
诺里还呆坐在椅子上,一点也感受不到外界发生了什么。两个人看了看她,白茗叹气,“她怎么办呢?带她一起去吗?”
“不,把她留在家里,你跟我一起去。”
白茗愣了一下,“我不去,让千佐多零跟你去。”
“你是希望我们直接谈崩了,然后当场开战吗?”
“千佐多零没有那么好斗,事先让他老实一点,他一句话也不会多说的。”
“你为什么不去?”
白茗恍惚了一下,“我有事要办。”
斐尔卓认识她多年,对她很了解了,所以有点慌地询问:“你有什么事?不会是要去屠城吧?你要趁乱完成白蒐的任务?”
白茗沉默了一会儿,“队长,我没有那么牲口,我不会在你们去谈判的时候,做一些会让你们团灭的事的。”
斐尔卓盯着她,点点头,“我相信你。”
“难道我解释之前,你不相信我吗?”
“我觉得你变了很多,不像之前我认识了很多年的那个白茗了。”
她轻叹了一声,“我也不想变啊,是白蒐先变的,以前我也根本不相信,他会拿所有的后裔威胁我。”
白茗带着诺里回到学校附近的出租屋,白荨出乎意料在家,他这几天一直在外面瞎晃荡,好几天看不到人了。
白茗把诺里关进她那间粉红色的房间里,然后就去找白荨谈话。
“是你干的吗?”她直奔主题。
白荨侧过头,用浑浊的白色眼珠子瞥了她一眼,“什么意思?”
“要我说,我们就省掉那些试探和拉扯,直接说最重要的事吧。”
他转过身,用正面面对着白茗,脸上的表情严肃了很多,嘴角抿起,眼睛盯着地面,“好,你想问什么?可以直接一点问。”
白茗从墙边离开,靠近了一些,忽然伸手,去扯他的外套。白荨穿的是一件普通的旧夹克,他动作很快,迅速了一个闪身,躲开了白茗的手。
“动手做什么?不合适吧。”
白茗也抿起嘴角,她把双手环抱,脸色阴沉了几分,“你紧张什么?衣服底下藏着什么东西?有本事别躲啊。”
白荨解开了夹克外套,露出两侧枪套,带着警告意味,“我没紧张,我也没藏东西。”
白茗先把自己的枪套解下来,抛在地上,做出了诚意,“我不偷袭,我也不靠天赋能力赢你。”
“那你就是太天真了。”白荨也把枪套解开,扔掉。
两个人简单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白荨现在看不见,但是他也能从气氛里嗅到剑拔弩张的紧张。
白茗扑过去,把他控制在地面上,白荨反拧身体,反手扳住白茗的肩肘,两个人单纯角力,僵持了几秒钟,最后白茗还是赢了,她一把掀翻了白荨,把他的破旧夹克扒了下来。
“你老了,白荨,你不是当初训练我的时候那么强了……”刚得意了一下,当她转头看见白荨现在的模样时,白茗完全失去了笑意。
他裸露出的皮肤上,都是暗红色血丝状的纹理,看起来像是有东西潜伏在表皮下,正在悄声地生长着。菌丝般的拱起,正在吞噬他,感染他。
“怎么回事?”白茗艰难地找到自己的声音,她实在是没法相信眼睛见到的画面。“你是纯血的后裔,不是旁支!没有东西能感染你……”
“除了北方古生物区的毒株。”白荨淡淡地补全她未竟的话,“你不是见过了白楸吗?他也被感染了。”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白茗吼叫起来,她气急了,手里失了分寸,狠狠把白荨按在地上,五指像五根铁条一样扣紧他胸前。
白荨大概早料到这一天了,他情绪平静,非常的温和,“有什么关系?我也没有任何的希望,也没有什么盼望了,我现在想死,不行吗?”
白茗被他气得够呛,自己缓和了一会儿,“那你死的方式挺特别呀!你不选择一枪崩了自己,也不选择和汉娜一起火化,非要感染死掉?”
“谁说我要感染死掉?”白荨把骑在腰腹的白茗推开,自己翻身站起来,“我要去北方,深入冰川看看。我不但不想现在死,还要去看看更远方的风景。”
“你……什么东西?”白茗更加迷惑了,“等一下,我怎么觉得这个说法这么熟悉?好像以前听过。”
“白楸说过,他说要去看北方的风景,然后人就消失了。”
白茗又感觉自己没法冷静了,愤怒的情绪再一次占据了整个人,她又把白荨搡在地上,“那你还要学他?!你知道我上回看见他,是个什么鬼德行吗?他已经不算是个人了!!”
“我们现在是不是人,也很难说。”白荨毫不在意,摊了摊手,“用狭义眼光看,自然人的定义是很苛刻的,我们应该是说不上自然人了。”
“你少跟我扯这些乱七八糟的!你马上跟我回去,我要找人救你,要不然,你后半辈子就住在研究所里吧!”
“我不走,你带不走我。我也不会让你花费星币和信用点数,来救我。就像曾经我妄想要救汉娜那样。”他的眼里,充斥着淡淡的绝望,但表现出来的很平静。“我不需要你管我,放我走就行,我只想到处看看,去以前没去过的地方,最后溶解在荒凉没人的地方,和菌株合为一体。”
白茗的瞳孔收缩,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生气,还是害怕,她的语音都微微颤抖了,甚至开始求他,“不要……别留下我一个人。”
白荨从鼻底喷出了叹息,“我不可能一辈子陪着你,早晚要分别。再说了,你也不是一个人,你有小队,还有朋友,你没那么需要我,放手让我走吧。”
白茗眨眨眼,收敛了自己的情绪,她站直身体,眼光渐渐变得凶狠,冰冷锋利的光芒,穿透了护目镜的镜片,直视着对面的人。
“你别想了,除非打赢我,不然绑我也要绑你回去!别忘了,我正在壮年,你已经老了。”
“你们来的人……让我有点惊讶呀。”
“是失望吧。”婓尔卓看着阴影里的御圣庭,他此刻坐在一圈宽敞的环形卡座里,感觉这个领袖太宅了,和白蒐相比,简直是足不出户。
御圣庭自己从阴影里走出来,半边身体迎着天光,“夏娃为什么不来?”
“她出了一点事情,现在来不了。但是我们之间的约定还有效吧?我们把修复的共生体带来了。”
阿莲从两人身后转出来,它看起来有点憨,摸着自己光滑的脑壳,一边莫名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御圣庭的瞳孔微微收缩,凝视着对面的共生体,沉默了半晌,终于点头,“没错,我认识阿莲,我见过它很多次了。”
“我们不会骗你,我说成功了就是成功了。驾驶员在哪?”
御圣庭对空打了个响指,赛先生牵着铁链,把黑杰克和白蒂牵进来的。
婓尔卓和千佐多零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开战的意味。
“别紧张呀,交换的东西还没到手,我们肯定不会毁约的。”御圣庭示意他们坐进卡座里,“所以,你们是用了什么方法,把已经变异的阿莲复活的?”
发现婓尔卓异常沉默,千佐多零就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了一顿,“方法只有诺里知道,她自己弄的。”
“所以说,她连名字也是骗我的?她也不叫娜丽?”
千佐多零有点尴尬,“叫什么不重要,不管她叫什么,她都是姜氏的家主,现在还掌握着你想要的东西。”
“那她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呢?”
千佐多零有点没话讲了,干巴巴看着婓尔卓。婓尔卓从口袋里把金属圆球掏出来,展示给御圣庭看,“就是利用这个,生命因子,可以让死掉的共生体活过来,但是只有生命因子的话,共生体会狂暴变异。”
御圣庭点头,“我看到了,变得像一只金属大蜈蚣一样。”
“诺里可以逆运算生命因子,让状态回溯到原先。”
御圣庭思索着,一边轻轻地敲击着桌面,“我懂了,你们是决定把夏娃留下来,是吗?”
“是个头!”千佐多零当场变脸,并且要开战。婓尔卓把他推回座位上,用眼神警告了他一顿。
“我们的约定是共生体修复方法,交换两个驾驶员。我们现在可以再约定一条,从今天开始,只要有需要修复的共生体,都可以运送到姜氏,诺里一定会修复如初,不再附加任何多余条件。”
“听起来,我们很吃亏呀。驾驶员还给你们了,但是共生体的修复方法还是掌握在你们手里。你是打算用它挟制我们吗?”
婓尔卓微微笑了,“当然不是,我们没有隐瞒修复方法,欢迎派遣研究员来学习修复过程,任何问题诺里都会详尽地回答。我们可以长期合作,东联邦也没有付出任何东西呀,甚至可以说,你们白嫖到了复活共生体的办法,解决了困扰你们好多年的难题。”
御圣庭也笑了,“你比她擅长谈判,这样才像点样嘛。”然后他收起了笑意,“我不放人又怎么样呢?这样既能白嫖到复活办法,还不用千里迢迢把义体运送到西联邦。谁知道到了你们的地区,会发生什么变故。”
千佐多零插话进来,“现在该翻脸了吧?他们已经翻脸了。”
婓尔卓摆摆手,让他稍安勿躁。“你有没有想过,诺里能修复共生体,她也能摧毁共生体,你们引以为傲的机械义体,在她手里有可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你这么一说,我们更不能放她走了,那样不是把一件强力武器放回西联邦了吗?”
“你明知道,她不是一件武器,她是个人,而且她对东联邦很有好感,她亲近这里,更不会首先发起攻击!你心里明白,她只想要把亲人接走,根本不想争斗。”
御圣庭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卡牌,摩挲了几下,“是的,我明白,但是我要对整个东联邦负责,我不能冒一点风险。而她是个不稳定因素,她虽然不愿意攻击我们,但是她手上却掌握着伤害我们的利器。换成白蒐,他已经在整顿部队,要全面开战了吧。”
“……”婓尔卓感觉,现在很难谈下去。
“怎么了?被我说中了?”
“任何的合约想要达成,都需要双方各让一步。一方咄咄逼人,是永远不可能成功的。”婓尔卓强硬了一些,“我们已经让了一步,你们的诚意在哪?”
“可是你们先理亏呀。原本我们相安无事的,是白蒐先派遣机甲来偷袭,才导致了现在的局面。眼下,你们人又在我们东联邦的主场,我们双方恐怕不是平等的关系。我想你说的各让一步,不太现实。”
千佐多零又插话进来,“现在可以翻脸了吗?毕竟他都说的那么直白了。”
斐尔卓看了他一眼,斟酌着他的提议。袁飞白快步从室外走进来,匆匆忙忙地对御圣庭说:“先别谈了,外面出事了。”
几个人抬头看着他,袁飞白继续说:“找到到处传播感染源的那个人了,他是夏娃身边的人。”
御圣庭在这个瞬间还是比较平静的,好像已经预料到了,“你们看,我就说,我们之间不是平等的关系,话落地还没两分钟,你们阵营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