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次违规
夏味与青原姬约在公共餐厅见面，两个人都偷偷摸摸的。夏味还似模似样地弄了张餐券，在自动售货机器前面闪过来闪过去，惹得排在后面的一个蓝雾族学员不满地吱哇乱叫，整个轮廓都膨胀开了。
夏味赶紧往旁边闪开，嘴里还在自言自语：“那些种族成天说我们蓝星人落后，但是他们表现出来的行为也不怎么文明嘛。”
青原姬站在另一边，“因为他们没必要在蓝星人面前装啊，你会在乎自己面对猴子的时候是不是着装整齐吗？”
夏味急忙转向她的方向，“我要的东西呢？”
青原姬拉开外套，稍微露出内袋，“不用着急，你又不是要买什么违禁品，只想要几个终端机的话，可以跟学院直接申请的。”
“但是那样就太慢了，而且……”她低低的声音说，“学院不会把之前死掉的蓝星人的终端机给我们的，系统说已经销毁了。”
青原姬点点头，“确实，已经进了销毁名录，等待着下次大扫除一起丢进垃圾站，那样我也找不回来了。”
三个终端机都磨损严重，环带都断开了，夏味赶紧收起来，递过去一块沉重的白色石头，“你要的刚玉原石，给你……你真奇怪，你不要钱，也不要什么别的等价物，非要一块原石干什么？”
“你不懂的，”青原姬心满意足地把那块沉甸甸的石块装进包里，“雾族里是没有隐私可以保留的，他们灵质雾族想要查什么都能查到。如果在灵素君遭殃后，我的账户里突然多了一笔不义之财，一定会相当惹眼。”
夏味有点意外，“你不是说，你们绿雾族是最不起眼的吗？你和灵素君又没有交集。”
“不幸的是，昨晚我们可能有了一面之交。”青原姬叹气，“不过没关系，他记不住我的，这里雾族有很多，凭那几眼，他分辨不出来我。”
夏味顿了顿，“呃……可是，不是只有你一个绿色的吗？”
“你不知道吗？灵素君是色盲。”青原姬左右张望了几眼，确认环境安全，压低了声音，“他们灵派的成员大多是这样，听说研究灵质元素极其深入，就会色盲，他们看到的视觉跟我们是不一样的。”
“怎么叫不一样？”
“不好说……比如，他能看穿你是不是在撒谎，但是不能从你的长相上分辨你和别的蓝星人有什么不同。他能看到你最近是不是生活幸福，起居规律，但是看不见你穿了一件鲜艳的红色上衣。像我这种不起眼的分支，他根本懒得看。”
夏味听她讲完，疑惑地问：“他到底做过什么事，让你这么怕他？”
“他没做过什么。”青原姬平静地回答，“但是我们绿雾族生存的法则就是远离争斗，所以我们从分支大乱斗里活下来了，这就是一代传承一代的生存准则。”
“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学习呢？直接躲在家里不是更安全吗？”
青原姬也不生气，反而真诚地开心，“因为我想到圣巢举办的鹦鹉螺舟上参加一次音乐节！”
“……”夏味停顿了一下，“你能再说一遍吗，什么东西？”
“就是天神族举办的音乐节，票很稀少，而且必须极其精通原始矩阵编辑的人才能参加。”
“……真的有那种东西吗？”
“当然有！”青原姬绿色的脸上浮现向往的神情，“我小的时候，分支大乱斗还没结束，几个分区大宗主还在互相厮杀，大家都打着信仰的旗号互相征讨，但是我们绿雾族是信仰最淡薄的一个分支，我们大多数人没有信仰，常年被流放在分区外。那时候生活太凄惨了，我妈妈成天给我讲故事安慰我，她说她曾经去过一次圣巢的鹦鹉螺舟，那是她这辈子最美好的记忆。”
“……有没有可能，她、她在编故事呢？”夏味也觉得自己这个话题稍显得残忍了一些，但是她实在无法接受这么多陌生名词出现在世界上。
“不会的，我很了解我妈妈，她在我面前说不出假话。而且，那时候她的表情，真的很真实，简直幸福到流泪，怎么是演出来的呢？”
“好吧……”夏味悻悻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最后，你有没有什么赠品给我们？看在我们之间还算相处融洽的份上，能不能告诉我们一点……有关灵素君的信息？”
青原姬犹豫了一小会儿，“我知道的很少，如果连我都知道，就已经传遍了整个雾族了……不过，据说没有人见过他切换性别，他一直都是灵素君，从来没变过灵素姬。”
“这很不正常吗？”
“对，非常反常理的！不管是哪一个分支，我们都会按照规律时间切换性别，不过每个后裔的规律不一样。比如我，我大部分时间都维持着青原姬这副女性外表，只有每个星盟年当中固定的几天是男性形象。这也不是秘密，都会记录在我们的个人信息上。但是灵素君没有，他似乎……只有男性一种形象。”
夏味把打听来的消息跟诺里复述了一遍，顺便也把终端机交给她。两个人走在去矩阵演变与应用的课堂上，身边有不少来来往往的种族，
“她只知道这些了，你觉得有用吗？”
诺里一直低头看绘图板上的东西，心不在焉地回答：“目前没有什么用，我觉得应该换个思路。”
“嗯？比如说呢？”
“你想想，这里这么多人，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灵素君为什么非要去搞白苓他们三个呢？”
“嗯……”夏味想了一会儿，“我觉得是因为白苓他最招摇，如果有人骂我们是蓝星的垃圾，我们多半就忍了。但是白苓他在帝都里孤傲惯了，肯定当场跟人翻脸，说不定是这种‘特别’的气质吸引了灵素君。”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们现在就学着白苓的风格，也像他那么招摇，看看会发生什么。”
夏味觉得有点道理，但是又摇摇头，“太难了，我很难做到像白苓那么欠揍。”
“我能。”诺里骄傲地挺起胸膛，“通过一年多在帝都的学习，我已经差不多掌握了怎么能装得像一个第二姓氏。”
“那你努力。”夏味感觉气氛又缓和了不少，就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你好了吗？感觉你比昨天要好一些了，你现在还是诺里吗？”
“我不知道。”她回答得很干脆，“但是我知道，现在不是讨论我究竟是不是‘我’这个哲学问题的时候，我们现在必须把所有的精力集中在眼前最重要的事上。所以别的，都先放一放吧。”
今天的矩阵演变与应用课堂上，气氛跟昨天差不多，这是一门专业性很强的课，来的大部分都是机械师。诺里和夏味两个蓝星人，坐在其中毫不起眼。
极光客带过来了几个特殊的时间切片，都很陈旧，造型也很不相同，它把切片逐个放进一个同样老旧的播放终端机里。
“曾经前哨站还没有像现在这么多、分布这么密集时，考古活动异常时髦，淘金客和赏金猎人一起，发现了很多个遗迹终端，现在的不少前哨站就是曾经的古遗迹改造的。他们挖掘出的东西分门别类地进了不同的黑市，包括这些时间切片。”
诺里举起手，“这跟矩阵有关系吗？”
“有点关系，但不是直接关系……”
“那能不能不讲时间切片，直接讲解矩阵呢？”
极光客有点意外，诺里昨天的表现，没有这么强势又不讲理。周围的其余学员马上不满起来，夏味感觉自己的耳边就有一个尖锐的大嗓门炸开了：
“蓝星的渣滓怎么这么多事儿！谁给你们的特权？”
首先喊出声的是个紫雾族的成员，她形体比较大，随着叫喊整个人都膨胀了一圈，把旁边的两个同样雾族成员挤远了一些。这一声带动了声讨的浪潮，周围跟随着好几个叫嚣着让诺里滚出去的声音。
极光客急忙提高了警告音量，来维持教室里的秩序。
“任何学员都可以表达自己的观点和诉求，”这一声电子音十分洪亮，但语气仍然很平静，教室里暂时安静了一会儿，“但是要一个一个地来，不要所有人一起表达。”
马上，一个技师族的高大身影站起来，不客气地说：“我来这里，是来学习整个星盟里最高级的矩阵编辑的，我不希望让一个蓝星人打搅到我……”
“那你不应该来上这门课，”诺里打断他的话，“你应该去上新领域对立理论。矩阵的演变与应用，显然是一门实用性的课程。”
技师族瞪大了眼睛，“你现在是在赶我出去吗？”
“不是，我只是觉得你说的，和你选择的，有点出入，所以……对，我就是在赶你出去。”
夏味在旁边为诺里辩解了几句，“别生气，她暂时有点……裂开了，刚才那句话不是挑衅，她真的就是同时表达两种相反的意思。”
场面一时难以控制。
“所以，您可以把这一切都制作进入一个时间切片里吗？”诺里忽然问。
极光客愣住了一下，“当然，只要从电子蝇眼截取刚才摄录的内容……”
“不！我的意思是，您可以把所有人的愤怒、不满的情绪抽取出来，压缩进一个小切片里，这样我们就能立马收获一个平静祥和的教室了吗？”
这次，极光客扩大了两个黑洞洞的眼睛，“我没有立场说以下的话，但是我认为应该阐述清楚：你提出的，是一种不适宜在公开场合提及的技术。”
“怎么了？这还是一种禁术？”
“差不多吧。我不能，但是更高级的程式可以做到。但是！这对于电子生命体是很不尊重的！你们碳基生物对于切片自己这件事，附加了那么多的禁忌条款，那对我们电子生命体也保留点温情吧。”
“可以把那种程式教我吗？”
极光客盯着她，良久，它游走到更远处，离这些学员稍微远了一些，“我知道，你们这些野心勃勃的青年机械师到星域来，都是为了学习最好的、最高级，甚至是最隐秘的技能。但是这里不是许愿池，不能投入金币就满足一切愿望。我们只提供学习的渠道。”
它的话，让一群机械师平静了一些，然后诺里就站了起来，她看着极光客两个黑洞洞的眼圈，问它：“多少光子梭，您愿意和我连通一次？”
四周寂寞，然后满堂哗然。
极光客难得惊呆了，“你说什么？”
诺里有点没反应过来，边上的夏味扯了扯她，“这里是学院，诺里。”
“所以呢？”
“这里是最保守的地方，你记不记得保守派管连通叫什么？”
“叫神交？”
“对！所以刚刚你相当于当众问老师：晚上约吗？”
诺里死机了几秒钟，“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见她朝自己过来了，极光客滑开了一截，“蓝星人，谢谢你的偏爱，但是……但是我已经很老了，我们不行……”
“我的意思是：如果我能直接从你的信息库提取需要的信息，就免去了‘教授’这个环节，这样不是更快吗？”
极光客停下逃跑，“我只跟极光客之间有过这种交流，这是我们内部家庭成员间的交流方式，不过如果你希望……”
两个球形警卫机器人进入教室，打断了极光客的话。
“我们接到报告，有学员涉及扰乱课堂秩序、影响课程进度、骚扰讲师等问题。”
诺里悄悄往后退了一小步，手背在身后，示意夏味一会儿不要动。很快，两个球形小机器人就飘过来，围绕着她，“没错，就是这个蓝星交换生。”
极光客跟着追了上来，犹豫地报告说：“我只是不小心，误触了内置的警报器，我其实……没想要叫你们来。”
一个小圆球转过来，“别担心，我们会带着这位违规的学员进行健康的心理教育，直到她康复到正常数值内，并且确保她不会对你产生任何报复心理。”
诺里好奇地问：“怎么确保？”
极光客还想拖住它们两个，但是诺里冲它眨眨眼，“我没事的，老师，别忘了我的提议啊，您再想一想。”
两个警卫机器人带着诺里走出教室，一路穿过球体建筑，最终到了极其核心的位置。她有点惴惴不安地跟着后面，小心着周围嶙峋的环境，“你们把我带来，还得负责把我带回去啊，不然我自己找不回去。”
一只圆球飘动着转过来，用一种机器人不应该有的油滑腔调说：“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了？一个蓝星雌性竟然性、骚扰一个极光客！你有什么毛病吗，小妞？”
诺里偷偷朝旁边翻白眼，又听见那个警卫机器人说：“你是不是那种喜欢到处和别人连接的小妞？就像垃圾站里，一块电池就能连接一次的电子姬一样？”
诺里从来没想到，机器人竟然也能有猥琐的那一款……也没想到，不管走到多么顶尖的高度，还是能看到底层世俗世界里的一切污垢。她收敛起一切表情，挂上一个纯洁的微笑，冲那个机器人点点头，“是呀，我就是喜欢到处跟人连接，你喜欢也可以呀，但是你能保证放我走吗？”
另一只小圆球马上发表了不赞同的意见，“不行，我们要送她去核心终端清算扣分，然后让她录一个保证视频。”
第一只警卫机器人闪烁了几下，“我可以多给你两天的工作计分。”
两个小圆球合计了一顿，显然达成了暗中交易，第一只离开了，另一只小圆球开心地闪烁着红绿色的光，推着诺里进到核心房间。
这里挺宽阔的，比外面宿舍稍微明亮，头顶悬挂着许多顶灯，两边有壁灯，这里相当于是无影房。小机器人已经等不及了，催促着诺里，“来吧，还等什么呀？”
“这么着急呀？那，来吧。”诺里抬起右手，啪地打了一个响指，唤了一声，“提米科玛。”
漂浮的小圆球坠落下来，敲在地上，复又弹起蹦了两下，然后张开豆豆眼，摆出一副傻傻憨憨的表情，“主人，我进来啦。”
“它里面，有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唔……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计分，还有很多的扣分记录。”
诺里忽发奇想，“搜索一下，看看白苓他们三个人的扣分多吗？”
“那可……太多了。”提米科玛简单搜索了一遍，“特别是这个白苓，天天跟人打群架，然后关小黑屋，他可真忙！”
诺里思索着，轻轻敲击着墙面，“这里就是核心了，你查一下，看看他们三个人的档案还在吗？成绩怎么样？”
提米科玛运行了几秒钟，“……不怎么样，可以说很惨淡，照着之前的成绩计分看，就算他们没被人弄死，到了星联年结束，也很难不被淘汰。”
“嗯，有没有提到别的名字，经常打群架的人都有谁呀？”
“呃——有太空技师族的赤纬、钢都，蓝雾族的玄霜君、紫雾族的疾帆君……后面写着一大堆呢，咱们要一个个地调查吗？”
“没有灵素君吗？”
“没有。”提米科玛想了想，又说，“灵素君的风格一直很神秘，他不会自己出面的。”
“查一下，他住哪间。”
提米科玛这回停住了，“你该不会是……想要自己去找他吧？”
“我很忙，”诺里一边思考着，一边冲提米科玛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我要留下抓紧时间制造新的机型，是你去。”
提米科玛用机械手弯曲起来，留下一根手指指着自己，“我去？我去干什么？”
“他给了我一件非常难忘的见面礼，那我必须得回个礼呀。”
门被轻轻叩响了，灵素君寻着声音来源转头去看。他以为是欧珀来了，起身把门打开，结果看见的是一个矮小的圆筒形状古典机器人。
“嗨，帅哥！”提米科玛仰起电子屏，屏幕上是一个闪亮夸张的卡通笑脸，“今天过得开心吗？”
“……”灵素君正发愣，忍不住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是什么不重要。”提米科玛开始缓慢向前滑行，“我要干什么才重要。”它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下来，语调阴森，周围的光影也趋向冷色，有一种冷厉的电浆般的蓝色，入侵了这个空间。
灵素君退了一步，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但是与他预料当中的不一样，对面的机器人动也没动，反而轻轻往前滑行了一段。
“哦对了，我不在那里。具体地说，我还在我的……工作间里。”诺里坐在绘图台前，抬起脸来，她的脸上嵌着一对散发着冷色电光的眼睛。
“您睡得挺早啊，看来今天是熬夜党的胜利！”
通过和提米科玛连通，诺里的声音经过处理器以更尖锐的形式，在这个封闭的梦境里播放。
“长夜漫漫，我们来玩点儿什么好呢？”
森冷的笑，在刻板的机器人脸上，拉伸得格外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