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家路窄
几何形状的跃迁机进入联盟核心1号站时，整个壮阔的景观被收入舷窗，核心站是所有前哨站里最繁华的一处，参天的锥形建筑物密密排列着，庞大的人口被整整齐齐收纳在这些建筑里。这里不光是等级森严，还需要按照种族分类居住，瑞亚族只能呆在瑞亚族的区域，技师族只能呆在技师族的区域，如果离开自己居住的区域，需要申请跨区域通行证。
机甲联赛吸引了大量的游客来观光，1号站的蛇香甘松港挤满了人，大多穿着轻装甲，形形色色的队伍以不同颜色区分。灰白色露着光头的是技师族；海蓝色或者墨绿色盔甲覆盖的是克族，他们一般会乖乖戴上面罩，把满脸柔软卷曲的小触须遮盖住；最孤傲骄矜，抬头挺胸的是雾族，他们有许多人不穿轻装甲的，以遮光材料剪裁成十分时髦的衣物，花蝴蝶一样穿梭在热闹的大街上。
白蒐环顾着周围热闹的环境，还有模样千差万别的外星生物，很是感慨，“上次来这里，还是我刚刚继任总司令时。白苍牺牲了，我代替他来签署虫族战争获胜方的文书。”
诺里好奇地问：“这里有变化吗？”
“没有。”白蒐摇摇头，“一点变化也没有。”
千佐多零因为一直很直接，所以没顾忌地问：“那时候蓝星战胜了，还为了虫族战争损失巨大，为什么没有争取斯通的流通使用权呢？”
白蒐立刻扭过脸，瞪着他，一副被冒犯到的样子，但是他没有直接开骂，而是拐了弯问：“你以后打算干什么？你这个……主攻手？”
“我是一个狙击手。”千佐多零如实回答。
白蒐马上就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他，神情中带着一种不遮掩的轻蔑，“那你应该早点为自己的前途做打算了，毕竟你在狙击手的道路上没有什么前途，要进仕途嘛……从你刚刚的表现，就能看出仕途也绝不适合你的。”
可惜凭千佐多零的粗神经，他是很难感受到白蒐的蔑视，还直不楞登地指了指他身后的狙击手小队，“这几个家伙要是跟我1v1，都会死得很惨，为什么我没有前途？”
“……”白蒐不想跟他说话，转向诺里，不快地问，“他一向这么自信吗？”
“哦，对不起。”诺里赶紧转头开始教育千佐多零，“要想有前途，最重要的就是服从性。绝对顺从主人的哨声，主人一声哨响，就立马扑进角斗场里，和对手咬成一团。平时替主人捉兔子捕野鸡，百公里只消耗一把狗粮。你有这种服从性吗？”
千佐多零乖乖地摇头，“我没有。”
“姜诺里！！”白蒐终于被她气到破防了，站在大街正中间跳脚，“不要逼我现在收拾你！我只想顺利地把比赛比完，得到一个好成绩，在这之前我不想和你起冲突。”
背着巨型行李卷的婓尔卓终于赶上蓝星小队，隔着老远就看见白蒐气得毛发倒竖，原地跳脚，他赶紧小跑着过去，把诺里往后拉扯了两步，默默示意让她冷静一下。
诺里看了看婓尔卓，果然冷静多了，她挂上一个假的像面具的笑容，“我同意，您说的真对，咱们握握手，互相说声对不起，然后又是好朋友小伙伴了，行吗？”
白蒐微微后仰着，看着她有点疯的样子，皱起眉问：“你能不能正常一点？自从你打星盟回来，就没有正常过了。”
“哈哈哈-”诺里忍不住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的，“他竟然要我正常一点！哈哈——太好笑了！”
千佐多零有些纳闷，又直不楞登问：“好笑的点在哪里？”
婓尔卓直接把行李卷丢给千佐多零，夹起诺里，强行把她带离了这个越来越不妙的现场。
旅客可以选择居住的地方有很多，核心1号站的旅店和商铺沿街排列，往来的游客如流。姜尚早先已经定过旅店了，他选择的是一间叫做紫尾龙胆的三层旅社，坐落在港口区的中心位置。
婓尔卓夹着人打正门进来，当时就引起了许多目光的注视。前台负责办理入住的同样是一个生化人，有一副银亮的人形外壳，脸部是一张灿笑的面具，它看见了斐尔卓，马上惊叫一声，对着被夹住的诺里询问：“尊贵的客人，您有麻烦吗？这个生化人是否因为失控，在对您无礼？”
诺里挣扎了两下，跳下来站住，有点尴尬，“呃没有，我们在闹着玩。”
生化人看着眼前的蓝星人，表示理解，“你们是来观看比赛的？还是游玩旅行？”
“我们是来参加比赛的。”
生化人又诧异地看了看他们，“蓝星人很少参加这个比赛，上次和上上次都没有。”
“唔——那时候我们忙着虫族战争，现在战争结束，我们有空闲参加了。”
生化人递过来一柄形状奇特的钥匙，“您预订的是一间标准套房，早晚我们会提供有机生物标准套餐。”
“不要。”斐尔卓直接拒绝了，然后转过头对诺里解释，“很难吃，不要尝试。”
“你尝过？”
他短暂回忆了一下，呆板的面部露出了不符合机器人的厌恶表情，“是的，几年前我来过，为了一个狩猎任务。”然后他又对着前台生化人嘱咐，“房间内的温度请帮我们调高一点。”
“这里不适合蓝星人住吗？”诺里当先钻进通往楼上的电梯间，这是个狭小的圆形空间，四周笼罩着一座像鸟笼的镂雕外壳，装饰着十分繁琐的植物纹案。
“看你的标准是什么样的，不过星盟的大部分前哨站都不适合蓝星人居住，我们还是很脆弱的。”
诺里对他给出的形容词思考了一会儿，“我们虽然脆弱，但是很多年后成为了最高级的文明，这说明□□的强壮与否不重要。”
斐尔卓也思考了一下子，“不好说，在上一局游戏里，蓝星人看起来得到了最终的胜利。但是他们自己在这一局游戏投入了新的势力——虫族，这是一种没有什么智力，完全只剩□□强壮的种族，所以本局游戏的结局很难说。”
“那如果虫族赢了，结局不是很讽刺吗？”
型号老旧的电梯正在慢慢地上升，还发出咕噜噜的声音，忽然间就停住了，卡住一样发出绝望刺耳的咔哒声。诺里不由往下看，通过金属的镂空花纹，看见千佐多零站在一楼，背着巨大行李卷，伸手扯住了电梯厢的线缆，硬生生把几吨重的笼子扯下来。
“我还没上去呢。”千佐多零用双手扳开了笼子的两片雕花铁枝笼门，眼巴巴看着诺里。
“……我收回刚才的话，□□强壮很重要。”诺里努力往后靠，但是狭小的空间还是不足够千佐多零进来。
斐尔卓把她拦后一步，指着提米科玛，“你，进来。”然后指着千佐多零，“你，等下一班。”
一直躲在柜台后，被千佐多零吓得不轻的生化人，终于从柜台后钻出来，痛心疾首地冲过来，“这位顾客！请你爱护我们旅店的财产！这里的每一件公共用具都经历了时间的沉淀，它们的年纪都比你大很多了。”
千佐多零面无表情地挨训，耷拉着眼皮有点无精打采，忽然，他感觉到一道阴影罩在自己身上，让他忍不住转动眼光去看。千佐多零身高一米九，在太空技师族当中也不显得矮多少，除了莽山族，很少有生物能对他居高临下，但是旁边这个家伙，竟然比他高了一大截，像一座灰白色小山丘一样伫立在那里。
连还在数落的生化人都感觉到了，看见在排队等电梯的技师族，它不自觉把头高高仰起，被对方夸张的身形震惊到了。
“这对顾客，您、您请——”
千佐多零看着那个灰白的技师族踩上了电梯踏板，原本以为按照他沉重的体重，一定会让小鸟笼剧烈的摇晃，但是他竟然轻巧地站到里面，就像一团巨型的幽魂，悄无声息的。千佐多零跟着也上去了，两个人的体重压着老旧的电梯箱，让上升的过程中一直伴随着吱扭扭的酸涩声响。
在封闭的空间里，响起了快节奏的滴滴滴的声音，千佐多零不便于转身，就移动眼珠子，用余光看见那个技师族从一只小挎包里掏出终端机，接通了对面的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地说了一串简短对话。
千佐多零没戴语言转换器，所以听不懂他们对话的内容，但是连线那边的声音却很熟悉。千佐多零皱起眉，努力地思考，但电梯已经到了，两片单薄的铁枝门打开，他只好先挤出来。
距离荣誉联赛的开幕式还有十几天，需要利用这几天的时间去兑换到星盟通用的驾驶证书，按照白蒐的意思，当然是越快越好，避免夜长梦多。
兑换的地点是蛇香甘松港附近的中心议会小组办公地点，核心1号站的中心议会小组也是由五族的代表成员组成。站长是瑞亚族的科曼，他是一个苏尼西涅派的，诺里在议会中心看见他，感觉他是一个活泼外向的性格，在一贯高冷的瑞亚族里蛮少见的。
科曼边上还有个熟面孔，让诺里颇感意外，“弥图罗？”
深蓝色的少年很高兴，“你也来了？亚当来了吗？”
诺里顿了顿，比量了一下边上的斐尔卓，“这个……就是。”
弥图罗的金色眼珠子鼓起来，“亚当发生了什么事？”
斐尔卓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转开了话题，“你们有新的原型机吗？还是上次的那几个？”
“我们当然有新的机型，我们……”弥图罗讲得兴高采烈，科曼却扯住他，也转开了话题，“听说你是克迪利亚的朋友？”
诺里耸耸肩，“其实是我的老师，和克迪利亚叔叔是挚友。这回他也想来的，但是我们的总司令不同意。”
“我听说过，铁血军少将丘英.谢尔士，是个闻名星盟的英雄。”
诺里总觉得怪怪的，“一般被称为英雄的人，都已经壮烈牺牲了。我更希望他好好活着，不要当英雄。”
“你们是来兑换驾驶证书的？”科曼把他们迎到测试房间，等待兑换测试的驾驶员正在排队，诺里一抬头，看见前面站着的是个雾族，他身体细长亮白，套在一件深紫色的带兜帽长袍里，显得衣裳空荡荡的。两个生物一前一后站立着，忽然一起打了个冷战，好像两簇看不见的刀锋崩放。
他带着不可思议的神情，惊悚地转过来，露出了灵质雾族的半透明面孔。诺里当时傻了几秒钟，瞪着金色大眼睛，猛地往后跳开两步，发出一声走调的惊叫：“灵素君？”
他咬牙切齿，整个轮廓膨胀起一圈，用行动诠释什么叫气炸了。
打破这个僵峙的场景的是千佐多零，他一句话也没有，直接穿过诺里，像一只大号山猫，把软绵绵的灵素君压在下面，举拳直奔面门，砰砰两拳把他那张柔软的半透明的面孔凿得扁了。
旁边负责维持秩序的警卫官纷纷扑上来把双方拉开，灵素君挂着两道绿色鼻血，忿忿地揉着自己的脸。千佐多零被六七个幻影族与技师族拉扯着，但是他爆发力很猛，霍然挣脱了，又向着灵素君扑了半米远，把正擦鼻血的灵素君惊得差一点仰歪过去。
“拉住！拉住他！”站长科曼冲进了房间，站到双方当中，他跑得飞快，让锈红色的头发散乱在脸颊上，显出几分狼狈。
“什么情况？你们在干什么？”
诺里的表情有些阴沉，但她很快调整得开朗起来，“没什么事，就是一点……私人恩怨。”
“你们可以留到比赛里解决，但是不能在这里斗殴。”科曼严肃了很多，反复嘱咐着双方，他没有表现出对任何一方的亲密或者偏爱，完全是公平的中立者。
“好的。”诺里乖巧地点头，“只要今天不再出现别的仇人，我一定保持理智，一直乖乖的。”
“你立了个flag，主人。”提米科玛忍不住说，“每次你说这种话，都一定会出事的。”
灵素君整理好自己的仪表，把沾着绿色血迹的手帕收进口袋，然后又拂了拂长袍的下摆，把褶皱拂开，最后才傲然地面向对面几个仇人，指着被压在地上的千佐多零，“我要指控他，他袭击我，恶意伤害我这个灵质雾族。蓝星人伤害一个灵质雾族，这是个极恶劣的案件！”
科曼有点头痛，但是没有办法，只能指了指千佐多零，“把他带走，关禁闭2个星联日。”
“现在有个严重的事情亟待解决……”提米科玛小声提醒，“没有千佐多零，就没有人帮你心理评估作弊，你有信心通过吗？”
诺里控制不住自己现在阴沉的心情，她看了看现场，不情愿地与提米科玛说：“不知道，硬着头皮上吧。”
星盟的驾驶证书也分为三个等级，一类可以驾驶小型飞行器与陆行装甲；二类可以驾驶大型运货飞船；三类则可以驾驶战斗机甲。蓝星虽然在星盟里的地位不高，但是蓝星颁发的S等级驾驶证书是得到星盟承认的，所以驾驶测试很简单，只是一段模拟飞行。
驾驶测试过后，大部分驾驶员都松了口气，只有诺里才开始紧张。她堵在大厅，等着黑杰克一出来，就问他：“你的心理健康吗？”
黑杰克被她这么直白的发问弄蒙了，半天磕磕巴巴回答：“那要看怎么算健康了，反正他们都说我是个暴力分子，有病。”
“你一定要高分通过心理评估，不然就不能中和掉我的错误答案。”
“你那么厉害了，为什么不能直接改评估成绩呢？”黑杰克难得地露出天真的表情。
“我不清楚评估是怎么计算的，或许不是按照分数，或许现场就能生成成绩呢？不过照之前宁凝老师说的，好像是笔试评分，那就好办了。”
黑杰克对她说的东西弄不很清楚，一知半解地进入了心理评估实验室。屋里有很多的白色方形尖锥，驾驶员都被安置在尖锥下的一只超级小号的座椅上，几条神经传导线被生物胶贴在头两侧，还有胸口。
诺里又看了一眼黑杰克方向，他的位置在左前方，中间隔了两个克族。她刚刚稍微放下心，就听到身侧传来一声熟悉的招呼：“你也来了？别来无恙啊。”
诺里一转头，看见一张熟悉又可憎的脸，那张属于技师族的灰白色面孔尚且年轻，是个略微单薄的少年，他的面部轮廓不像其他的技师族那么蠢钝，反而有几分灵巧清秀，但是诺里却眼光阴郁，心往下沉，近乎凶狠地瞪着他。
蟹居客笑得晴朗，跟见了一个老朋友一样，“我原本不是以驾驶员的身份来的，我是机械师，没想到兑换一个驾驶证书，还有意外收获。”
诺里不想理会他，径自把脸扭回来，专注在白色尖锥上。但是蟹居客不肯安安静静放过她，“你知道这套系统是怎么评估你的心理吗？它是雾族发明的，他们制作了一个游戏，当你沉浸在游戏里时，会放松防备，让自己完全敞开，那时候你的所有一切都暴露在外，好与不好的品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诺里感觉自己既坐在白色的尖锥前面，又处在一个黑乎乎的封闭房间里，她好像同时身处两个空间。前面放着一个木盒子，怎么都打不开。
她使劲地掰了掰，听见盒子内部发出一连串的仿佛骨骼活动的咔咔声。她更加用力了，两臂的青筋都拱起来，把全身的力量都用在手指尖，咔咔声变成了切分骨肉的声音，闷闷的，潮湿的。黏腻的血液也从盒子缝隙里流泻溢出。
“你怎么话也不跟我说？难道还在记恨我？我也没办法呀，卡米尔是芮迪亚的属地领主，还是费舍尔亲王的侄子，我可不敢违逆他。”
“你闭嘴——”诺里一边跟这个空间的蟹居客说话，一边在另一个空间用力，她浑身都是汗，因为长时间用力，身体在微微颤抖，手指死死地抠在白色尖锥表面。
蟹居客耸耸肩，“我知道了，你一定还记着我那一巴掌把你扇昏过去的仇。不要这么小气嘛，我是打了你一下，你还杀掉了卡米尔呢，我到现在也没有对费舍尔殿下告发你。”
“你闭嘴！闭嘴——”诺里的状态极度不稳定，她失去理智和判断能力，和一个莫名出现的诡异盒子死磕，旁边还有一个非常讨厌的家伙，搞得她更加火大。愤怒、不耐烦，还有隐隐的恐惧感交织在一起，激荡的情绪在躯壳里翻卷着，不停地冲击薄弱的自我控制，她只觉得眼前白光闪烁，最后的防备被突破了。
尖锥被点亮了，放射出刺目的光辉，迸发出的能量激活了整个议会中心的照明系统，撕裂声和电流闪烁过后，整个蛇香甘松港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