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虫幻劫
所有人在满场乱窜，提米科玛甚至可以满场飞，诺里眼花缭乱，独自站在银红色的洪流下方，正在思考对策。
白茗把背上的蜉蝣枪摘下，冲着头顶巨大的母虫放了一枪，高速子弹射穿了一枚鼓凸的复眼，爆裂开的却不是汁液，而是一团散乱的数据流。赖索冲上来抱住一截虫脚，他被拉动着带上天，被巨型的虫体甩来甩去。
“听我说！”金莱站在场地中央，冲着周围的几个人大喊，“我们要冷静，快速组织一场混编小组反击战……”他被虫脚刮得飞出去，砸在凹凸不平的岩块上，又弹回地上。
诺里扑过去抓住他，尖尖的嗓子喊：“我现在沦陷在精神污染里，搞不清楚看见的东西是不是真的，头顶上那个东西你也能看见吗？”
金莱也用尖叫回答她：“所有人都能看到！这跟精神污染没有关系。”
“肯定是有关系的……”诺里现在脑子不清楚，她的思维活动也变得迟钝了，只能呆怔怔地看着乱七八糟的母虫，它的样子……真的好奇怪。
“不就是铁甲熔岩、幽火红刺蜂、铁线蜈蚣这些东西瞎拼乱凑在一起，组合出来的吗？”经过金莱的点拨，诺里才恍然。
“怪不得，看起来有点熟悉，但是又看不懂。”诺里稍微琢磨了一下，“但是那更不对了呀！这太奇怪了，眼前这些像不像某个人随便想象出来的？”
她被落在后面，看着自己的小伙伴争相往前，围绕着中间的母虫发动攻击。诺里眯起眼睛，这个画面忽然被放慢了很多，一个声音从脑后响起：“你不喜欢吗？这不是你脑子里想象的boss战吗？”
诺里霍然瞪大了眼睛，扭过头去，看见东莱站在身后，他的模样奇怪了一些，灰色的眼底闪烁着灰紫色的诡异光泽。诺里环视了一圈静止的现场，又扭回头瞪着东莱，“怎么回事？我到底在哪？这里是我家吗？不对……你是假的，你不可能是东莱，你是我想象出来的？”
东莱歪过头，展现着一种不符合他年纪的可爱外表，“你害怕了？”
诺里选择嘴硬，“我害怕什么东西？真搞笑！”
“你害怕这一切是根植在你的神经网络里的。因为你知道自己不正常，用俗话说，你是个精神病，你的精神世界已经破碎了，是靠着光网缝补维持着。你应该最知道迷失在疯狂臆想世界的危险性，你怕自己会害死其他人。”
嗡的一声盲音，在诺里的脑子里炸开。她被吵得捂住脑壳，失魂落魄地连退了几步，想要甩开东莱。结果他如烟如雾，缥缈折叠到她的面前，身后拖着一串数据流。
“你应该冷静下来想想，为什么是我？你，为什么选择我的形象出现？是为了提醒自己保持警惕？还是只为了折磨自己，毕竟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自我折磨的爱好……”
“别说了！把嘴闭上！！”诺里没有选择冷静，而且当场发疯，原地变身。这声吼叫挥放出十分强大的能量，瞬间的激愤仿佛变成了实体，撕破了周围一切幻境，巨浪一样涤荡过视界之内的形体轮廓。诺里感觉像穿透了一层厚重的粘液，世界为之一清，感知都清晰了很多，她感到有人正在拼命地摇晃着自己，一个熟悉的声音逐渐透过混沌传来：
“诺里！醒一醒诺里！”
一阵流风经过，寒意终于把她完全惊醒了，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婓尔卓，呆滞地回答他：“我好像，忘了自己是谁……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夏娃，还是夏娃梦见了诺里？”
婓尔卓松了口气，终于能停住摇晃，扶着她滑坐回地上，他埋下头来平复了很久，才让急促的呼吸和狂跳的心脏安静，“你很久没有这么吓唬我了，下回能不能提前通知一声？”
诺里还在发呆，愣愣地问：“不应该是没有下回吗？”
“你们两个！”后面的白茗已经忍不了了，“俏皮话以后再说，先看看现在怎么办好吗？”
诺里闻声一回头，乍见一片紫黑粘稠的奇景，几个佝偻的人形被肿胀液囊布满，到处是菌丝、鞭毛、创口与浆液……她一惊，往后栽倒，眼前又恢复了清明，看见白茗与赖索一群人好好地站在原地，干干净净，没有异样。
诺里像傻了一样，保持着栽倒的姿势半躺在地上。婓尔卓奇怪地抓着她手臂把她拉起来。
“你怎么了？”
诺里只能失神地捂住半边脸孔，“我……我的精神污染还没解决，太严重了。”
袁飞白上来看了看她，他虽然跟诺里的交流上显得关系极差，但还是对她的状况挺上心的，“早知道就带着医疗中心的人来了，精神污染方面，我们驾驶员了解不太深。”
“这是什么地方？”诺里只想把心烦的东西抛开，马上转移了话题。
“这是船里呀。”袁飞白一脸的莫名其妙，“你真的傻了？”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们解决了母虫，正要回航呀。”
诺里的心往下沉去，她只能后退着，绝望的眼光打量着面前的人群，“假的……还是假的……”
看到她的反应，几个人又懵逼了，白茗挠头地哀叫：“好嘛，任务完成了，结果队员搞疯了……”
诺里跳起来没头苍蝇一样乱窜，被婓尔卓一把捞回来，他轻松地夹着她的小身板，还不住安慰：“已经没事了诺里，我们都已经解决了，任务也圆满完成了。”
“都是假的！”她的尖叫声破音了，像疯了一样地挣扎着，无奈那点力气对于婓尔卓来说可以忽略不计。
如果这也是假的，那难道刚才噩梦一样惊现的一幕才是现实吗？诺里猛地愣住，难道所有人都牺牲了，所以她才会疯狂地逃进幻觉里吗？如果真是那样，那还不如……就此沉沦下去。
像当初的十所圣杰一样，甘愿沉沦在一个永远没有尽头，反复重播的美好梦境里。
所以这些全部都是当初耍阴招，骗了十所圣杰的天罚吗？还是从那时候起，她就已经沉迷进一场虚假梦幻里？
或者有可能，所有关于诺里的一生，都是实验室里的夏娃的求而不得呢？是不是她永远逃不出世俗捆绑，和实验室的一方桎梏，所以做了一场洒脱自由的大梦？
……
“但是你必须要能控制自己，因为总会有紧要关头，需要你冷静理智地做出判断，很可能那个时候只有你自己，如果你失控了，就没有人帮你了。”
在思绪狂奔，幻境缤纷当中，那句话又出现了，振聋发聩的一声，惊醒了被梦境纠缠的诺里。
是的，我必须冷静，现在就是那种情况了，我只能靠自己打破这个僵局，因为这是专属于我的地狱。有可能是我的阴暗面专为了自己量身打造的荆棘镣铐，因为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怎么样更能折磨自己。
诺里冷静了很多，仔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的吗？首先，提米科玛不在现场，刚才的那一场幻境里，它是出现过的，但是此刻不在。为什么？
是因为……它是光网的锚点吗？因为和它联通时，幻境自然就会破灭？就像人不能置于本身之中……
诺里打住了胡乱狂奔的思绪，又看了看婓尔卓，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他应该和自己捆绑在一起的，基因里的契约注定了，自己不管感受到什么，通通都会反应在他身上，所以，现在他也应该受到狂乱奔放的精神污染的困扰，他怎么可能没有事？
所以这一定是一层幻境，她被困在某个地方。
虫族是天神族，也就是蓝星未来人制造出来的……一件工具，严格说起来它们能不能算作生命，还有待考证。那么母虫会不会，也根本不是一只臃肿的大肥虫，甚至都没有一个具体形态呢？
诺里来到镜子前，看着黑暗当中微微发亮的自己，她看到了镜面里熟悉的面孔，那个皮肤苍白，平平无奇的人类雌性。
要说一个幻境中躲在哪里是最安全的，肯定是灯下黑最安全，缩在自己这具身体里，就是最隐蔽最安全的……
军刀刺进了胸口正中，诺里用力把自己剖开，她看到一片淋漓的鲜血喷洒出来，但是很快的，镜子里的人开始笑了。
她的表情跟诺里很不相同，充满了邪异气质，嘴角挑得老高，沿着惨烈的伤口刺出一条粗大的虫脚，这幅躯壳微微变形，里面似乎藏着一个巨型的恐怖东西。
“母虫就是一条人工编辑的基因片段，具备学习、复制功能，所以见到了夏娃的基因是不是很兴奋，很想要？”
她在自己跟自己对话，身体被剖开两面，精神也分裂成两面，诡秘的那个诺里开口回答：“你已经四分五裂，早晚会崩溃的。就算忽略精神问题，你的寿命如此短暂，接纳我不好吗？我可以给你的，除了强大的能力和无尽生命，还有绝对的自由。”
诺里忍不住笑起来，“别骗我了，你说的‘接纳’其实就是吃掉我。你想要我对光网精准的控制能力，来对抗天神族。未来的星系战争大概已经不是火力对抗，变成某种玄妙的维度对抗了吧。”
“作为一个渺小个体，保持骄傲是好事。但是骄傲过头了，就是盲目自信。你唯一的筹码，就是亿万随机可能性里，唯一的成功组合，说到底，你就是一副神迹作品而已，没有跟我讨价还价的资格。”
诺里点点头，“你说的对，我这个个体，说特殊也很特殊，说普通其实也很普通。你和我，都是沧海之一粟，镜子里外，就是一须臾和一芥子，你也没有什么可骄傲的。”
她笑起来，“你已经在用我的思维程式思考了，你已经逐渐融合进我了。”
“是吗？那咱们试一试，究竟是谁会投降？是谁更偏执，谁更疯狂？”
所有的一切开始融化、分解，视界之内的世界溃散，时间和空间拧在一起，血液、骨骼接连熔毁，碱基对飞快复制，螺旋基因链又飞速地断裂。破碎的精神世界跟虚空宇宙一样，任由粒子洪流呼啸穿过，所有的一切被装进万花筒里，随机地旋转、组合。连痛苦也不存在了，因为痛苦也是一种具体感知，连感知也被肢解成碎片，全面崩溃是摧枯拉朽的。
真正的痛苦，不是鲜血淋漓的，是失去所有，包括自己。
……
“既然大家都了解了，我就不再赘述，我们开始吧。”
“哎？等一下！”金莱刚要拦截，一个响指已经清脆地回响在机舱上空，他看见诺里抽搐了一下，再一合眼，泪流了满脸，她慢慢放下手臂，转过身背对着所有人，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气氛。
白茗等了半天，一脸懵逼地问：“然后呢？结束了？”
“诺里，母虫在哪？”炎阳刚要触碰她的肩背，就听到她闷闷的声音传来：
“我把她吃了。”
橘乔费劲地从破烂装甲里爬出来时，看见一群伤痕累累的勤务兵正在撬橘良一的驾驶舱。他被连拉带拽地弄出来时，整个人狼狈得不得了，头发散发着一股焦味，体表的一层人造皮肤多有破损，露出下面的金属骨架。
“什么情况？”橘乔目前的情绪，已经不能用一脸懵逼来概括，她见人就问，“什么情况？你看见了吗？刚才有一只大飞虫在我面前解体了！”
橘吉从恐鸟号里爬出来，按住了发疯一样的橘乔，“你冷静一点！你受伤吗？”
“有！我现在精神严重受伤！”橘乔揪着橘吉的领口，使劲了摇晃她，“你也看见了吧？虫子自己就像……一台机器一样，零件一个个脱落身体，自我解体了！你看见了对吧？”
“咳咳。”航空远征中心主任白芙出现在现场，她也一直留在前线指挥，浑身上下都很狼狈，“刚刚接到指联会传达的信息，蓝星的深空战术中心总部下辖的科研院研制出了新型武器，初步成效很不错。白司令下达命令，让我们迅速集结有生力量，马上展开扫荡虫群的战斗。”
“新武器？”橘吉和橘乔只有念念叨叨，她们脑子里全没观念。
橘良一累得像条狗，挂在异人番的一边肩膀上，也很纳闷，“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上面在研究新武器的消息？如果他们有这两下子，早几年在干什么？”
异人番则注意到旁边沉默的千佐多零，他忽然之间浑身紧绷，像是神经被揪紧，双眼不可置信地瞠大，死死地瞪着某个方向。异人番随着他注视的方向看过去，一艘蓝星的运输飞艇，载着货仓缓慢地靠近第三星舰联队破损的港口。
橘吉和诡闪作为装甲骑兵团的两个队长，前往临时会议室开会。主持会议的是深空战术中心主任金莱。
对于他的出现，欢迎的人不多，像橘良一那样嘀嘀咕咕的人反倒不少：
“真的死到临头，指联会撤得比谁都快，现在倒是来收割战功了？”
橘吉瞪了他一眼，“你是生化人，确实很难杀，但是不代表你是不死的。”
临时会议室是用简易材料板格挡出来的，基地基本上全部损坏了，只能一切从简。金莱观察了一圈各个成员的状态和情绪，用温和的语气说：“大家不用担心，从刚刚的效果看来，新武器是很有用的，我们应该对接下来的战局充满信心。”
橘吉直白地追问：“新武器到底是什么？搞得很神秘，有什么不能看的吗？”
所有人的眼光表达着与她相同的含义，他们都想知道，那个所谓的新武器究竟是什么。金莱沉吟了一下，“目前这属于高度机密，只有白司令同意的前提下，我才能代表指联会公布新武器的信息。”
诡闪在坐席中间发言：“什么意思？你是在说，新武器是白司令的私人财产吗？”
他的发言很尖锐，尤其是第二姓氏衰落的现阶段，简直就是当面挑衅，但是金莱没有急，竟然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
人群里议论纷纷，现场被嗡嗡声覆盖了。
白芙作为指挥高层，竟然完全不了解内情，她对现状很不解，“为什么？我能够理解指联会对新武器的重视，但是武器是拿来使用的，不是一个噱头！尤其是现在，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像对待娱乐新闻一样对待虫族战争，会影响我们指挥层的判断，也会影响普通士兵。”
“生存才是唯一的问题。”金莱忽然说，他讲的话似是而非，大部分人都搞不懂，“生存以下都不是问题。我们应该就这一点达成共识，因为……我们现在没有余地去在意道德方面，这时候有人愿意全责承担，不如就成全我们双方……哦不，我们三方吧。”
会议室开会的时候，港口快要打翻天了。
千佐多零一头扎进几十人的防卫队里，一时间活人乱飞，漫天都是被拆卸的武器和特遣队士兵。他只用了五分钟就突破外层防守，突进了运输飞艇。
一个特遣队成员狂奔进来通知婓尔卓，“外面有个士兵疯了一样闯进来了。”
他若有察觉，刚刚抬头，迎面一拳打得他后退两步。千佐多零气得哇哇大叫：“你都保护了些什么？你们既然走了就走远一点，为什么现在要回来？她还是被抓住了，她现在是白蒐的私人财产了！反正都会变成这样，当初还跑什么？”
婓尔卓没有任凭他攻击，趁着挥拳的空隙，架住了他的小臂，横起一脚踹得千佐多零横向飞出去。
一个胶囊罐被撞得粉碎，千佐多零一翻身从玻璃碎片里翻起，又扑上去，两个人打成一团。他们不是在较量，根本就是出气而已，拳脚并没有多少章法，很快双方身体都是细小的伤口。
白茗抱着双臂看在门口看了半天了，等到两个人差不多倦怠下来，才闷闷不乐地说：“我除了高速子弹，也有麻醉弹，需要我一人给你们一枪吗？”
千佐多零气喘吁吁，将撕破的制服领口一甩，气哼哼别开头。婓尔卓要内敛一些，微微气喘着一言不发。
白茗拧起眉，一脸的不忍直视，“一个是装甲骑兵团的，一个是特遣队前队长，你们能不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处理问题？”谴责够了他们，白茗穿过两个互相怒视的人，打开货舱舱门，推出来一只罩着一层帆布的东西。
“白芙让我把人送到基地，你们是要帮忙，还是继续在这当斗鸡？”
千佐多零忽然失了神，他踉跄着走近，撩开了帆布的一角，露出里面封闭的生物胶囊罐。一只苍白的手忽然拍在玻璃壁，和他触摸胶囊的手掌重合在一起。在他惊慌落魄的眼光里，诺里漂浮着露出脸，浸泡在溶剂里的褐色长发往上飘扬，她没什么生机，两眼死气沉沉，即将枯萎的困倦里，却带着一丝微妙的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