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客一族
能感受出来，这次的荣誉联赛举办得很匆忙，观众不多，甚至连1号站的中心议会小组成员也兴致不高，大家好像更希望能让活动停止。
第一天就爆了个大冷门，继苏尼西涅派的弥图罗宣布退出本次比赛后，珂罗蒂派的歌迪尔在第一场比赛就被淘汰，金眼瑞亚人彻底失去了晋级的资格。
蓝星人的坐席还在前排，诺里和千佐多零以及一群实习生们，是亲眼看到无限斥力被淘汰的，对面是神秘的新崛起的种族，他们的机甲也非常的……混搭，跟驾驶员本体是一个风格，由金属和血肉拼接而成的，很难区分出哪些是金属，哪些是生物质。虽然极其难看，甚至能独创出一种“反人类”，哦不，应该是“反生命”风格，但是同时也很实用。他们的机甲攻击方式多样，变形程序很灵活，宛如活着的生命，仿佛拥有自我意识，不是由内部驾驶员操控的。
第一天比赛当晚，科曼就心事重重地找到了诺里，会面地点竟然是第一次参赛时来过的餐厅。海风藤餐厅一点变化都没有，跟上次来时完全一样，但是在座的成员却变化巨大，只有科曼和瑟福尔是诺里认识的，其他种族代表都换了人。
作为核心站的站长，科曼首先表示了自己的关心：“你们的白司令这次没来？”
诺里和千佐多零对视一眼，主要是思考怎么样委婉地回答，结果一根筋的亚瑟直接说：“白蒐已经退休了，我们蓝星经历了重大体制改革，废除了军部，由联邦帝国变成联邦共和国了。”
科曼一脸的惊讶，“是吗……我都不知道。所以你们现在谁说的算？”
几个人的眼光都集中到诺里身上，科曼尴尬地点点头，“是呀，我应该想到的……”
“所以到底有什么事？”诺里直接问。
“什么事你还看不出来吗？”科曼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们白天刚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现在轮到诺里迷惑，“你所谓的那个大危机，就是芮迪亚输了？”
“那还不够吗？一个未曾听说过的种族入侵了荣誉联赛！还赢了金眼瑞亚人！”
“……”诺里的沉默震耳欲聋，“这个荣誉联赛举办的目的，就是鼓励大家发展科技，鼓励想象力和创意的实现，这是公开的公正的比赛，谁都能参加，就算是新兴的、神秘的种族，就算不想公开自己的身份和历史背景，也可以参加，这就做文明和民主。”
“你说的对……”科曼的表情看上去和说出来的语言是两码事，“但是他们……他们也太丑了吧。”
“……外貌羞辱也太low了吧？”诺里越发的不可思议，“你还不如搞点繁琐的手续，去变相为难他们。”
“我试过，但是他们不怕繁琐的手续……”科曼简短地嘀咕了一声，迅速变化了话题，“他们还很危险！他们带来了未知的技术，代表着未知的危险。你看他们那个模样，比克族还猎奇，肯定携带着不知名的病毒！”
“这些都是你猜的，没有凭证。”
“也许……也许他们身上的病毒检测不出来！可能我们目前的技术不允许……虫族！对了，他们看起来是不是有虫族的风格？我觉得他们更加可疑了！”
诺里无奈地捂着脸，“在我看来，单纯是芮迪亚输了，你在不平衡而已，你就是嫉妒。”
“我会嫉妒吗？！”科曼当场破防了，“我怎么可能会嫉妒两个……劣质手工缝的破娃娃？真搞笑！”
“你一直在强调他们的危险性，可是在我看来，实在没看出他们有什么危险。”
科曼马上就很不爱听了，“他们昨天才调戏了你！”
诺里更加无奈，“可是我觉得，那个不叫调戏，只是不太通晓人情世故的表现。”
“我只问你一句！”科曼忍不住地提高了声调，“最后的比赛你打算怎么办？”
“我会认真准备，然后好好表现的。”
科曼满意了一些，但还是强调说：“你一定要赢啊，夏娃！现在我们只剩下你了，你不能让那些玩意儿赢，你得守护荣誉联赛的严肃性，还要守护星盟的尊严！”
从海风藤餐厅出来时，街上的风景还是傍晚，人造夜幕还没有降临。诺里和千佐多零沉默地走在队伍前面，后面跟着的亚瑟很快就忍不住了，“我不明白！今天这场餐会的意义是什么？”
诺里半侧过脸来，“你所有弄不懂的事情都要追问个清楚吗？那我希望你在功课上也这么好学。”
“我本来就是优秀学员，还会以优秀毕业生的身份进入科研院！”亚瑟自信地挺起胸膛。
一直沉默的千佐多零开口了，“今天没什么难懂的，就是星盟老成员不欢迎新成员加入，做惯了老大的金眼瑞亚人害怕失去自己的地位。”
“所以他们宁愿我们出头，”诺里跟着补充说，“我好像看见了当年的我们，蓝星在核心站初初崭露头角的时候，得到的也不是欢迎。”
千佐多零点点头，“上次黑杰克还差点挂掉。”
讲到黑杰克，诺里就想到了事情，“你们先回去，我要离队办点私人事情。”
千佐多零也跟着转身，对实习生队伍交代：“你们先回去，我要陪姜院长办她的私人事情。”
诺里转移眼光看着他，“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颔首凑近了一点，眼光认真，“很有这个必要。”
实习生小队左右看看，莫名地注视着这个尬住的瞬间。最后亚瑟举手发言，“我跟院长去好了。”
千佐多零露出不满的神情，“跟你有什么关系？”
亚瑟理所当然的样子，“院长希望你来保护其他的实习生，但是我不需要保护，所以我来陪同院长，你来保护其他人，不是两全其美吗？”
“……你觉不觉得，他也太过于自信了，简直就是自恋，这是好事吗？”千佐多零一脸的古怪，望着身边的亚瑟。
诺里无奈地承认，“很有你当年的风范。”
最后的队形还是三人行模式，亚瑟像一块牛皮糖，非要跟过来。他行走在热闹的中心站大街上，眼睛不够看地注视着周围的种族，还有各式陆行装甲，像个好奇宝宝一样问东问西：
“那个黏糊糊的是什么？”
诺里扫视了一眼，就赶紧转开脸，小声解释：“那是灵质雾族，他们很难搞，别看他们。”
“恶……那些好丑的又是什么？”
“那是蜂族，你最喜欢的蜜茶就是他们酿出来的。”
亚瑟登时决定以后不再碰蜜茶了，诺里跟千佐多零咬耳朵：“要是他知道了酿造过程，会不会当场吐出来？”
“我听到了！”亚瑟硬是挤进两个人之间，一手勾着诺里的肩膀，另一手勾着千佐多零的肩膀，半个身体吊在他们两个之间，“我们到底要去哪呀？”
铃兰湾附近的赏金猎人订单接领处，两个穿黑袍带兜帽的人影神秘地围坐在小桌子边，诺里一行人刚进门，一个蓝星口音高亢地响起：“美丽尊贵的蓝星小姐，今天的光景还不错啊。”
诺里过去一人一巴掌，把他们的兜帽拍飞了，露出下面两张很相似的面孔，吊梢三白眼，加上粗黑的钢丝线一样的黑色短发，姜黄色眼珠子猫一样警觉，看到她，场面有点尴尬。
黑杰克掏出一只小钱袋，丁零当啷抛到诺里面前，“给你小妹，哥哥给的零花钱。”
诺里沉默着盯着自己面前，“我已经四十了，我不要零花钱。”
“你就算是八十了，我也是哥哥。”黑杰克挺起胸膛，十分自豪，“我们最近特别风光，黑氏兄弟团在赏金猎人榜上名列前茅，我们出名了！”
诺里把小钱袋捡起来，暗自叹了口气，“一把年纪了，还出去当赏金猎人，这有什么可骄傲的？”
黑主开始为自己分辩：“不然呢？家里除了一群六七十的老太太，就是我们三个老光棍，还不如在外面逛悠呢！你要是不想要零花钱，就当是我们上交的菜钱。”
“你们又不在家里吃饭，交什么菜钱……”诺里放弃了关于钱的话题，换了个正经的话题，“最近有关于新种族的消息吗？”
黑杰克想了想，“新航道上消息太多了，有没有关键词提醒？”
“闪客族，听过吗？”
黑杰克半趴在桌面上，凑近了诺里的方向，“还真的听过，他们跟极光客的关系很近。”
“他们就是极光客。”诺里自信地公布答案。
“那难怪……”黑杰克露出听到了八卦的表情，连姜黄色的眼珠子都瞪大了，“他们找你的麻烦？需要我去搞他们吗？”
“他们没有找我的麻烦，他们找的是芮迪亚的麻烦。”
“那就跟我们没有关系了。”黑氏两兄弟一起挺直身体，往后仰一些。
“知道他们大概是从哪里来的吗？”
“一般都是偏远的神光系边缘，那里星盟的控制比较疏松，所以有一些不属于联盟的前哨站，完全由极光客自己经营的。”黑主按照着记忆里的描述，“我们去过一些，但都很贫瘠，或许也有富裕点的，反正我没见过。”
诺里点点头，“机甲需要维修吗？”
两个人一起摇头，“不需要，绝道假面号特别好！”
诺里抬起眼，看着他们，“那港口那艘船里的机甲为什么伤痕累累？你们又跟谁动手了？”
黑杰克偏开头，选择装傻；黑主则垂下头，选择逃避眼光。诺里无奈地说：“这次帮你们维修了，这些钱算是维修费。”
她站起身，又看了眼两个闹心的表兄，“玩够了就回家，爱丽丝管家很想你们。”
兄弟俩看着她的背影，黑杰克转过头，“真过分！她在外面浪的时候就能浪到起飞，又当星盗，又到处抢劫。换成我们两个在外面浪，她就成天催我们回家。”
诺里出门时，经过了订单接领办公室，跟里面的蓝雾族打了声招呼，“有悬赏笨蛋黑氏兄弟的订单吗？”
蓝雾族办事员摇摇头，“没有，我们的立场是保护赏金猎人的。”
“黑市有吗？”
对方明显一顿，“黑市不归我们管理，我们是正经的官方网点。”
诺里把钱袋丢在他的桌上，“帮我撤掉。”
几枚斯通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蓝雾族急忙撇清：“黑市跟星盟官方绝对是敌对关系，我们不可能监管黑市……”
诺里凑近几分，开启了光网，蓝色的电光分布在眼瞳，蓝雾族慢慢迟钝下来，表情呆滞地盯着诺里。
“帮我撤掉，不管是黑市还是官网订单。”
“好的。”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答。
“是谁发布的订单？悬赏那两个笨蛋的是谁？”
“只知道是芮迪亚发出的。”
诺里翻了个白眼，一副预料当中的模样。
比赛第二天，情况没有好转，科曼精神憔悴地找到诺里，“他们今天抽到的是异变深潜者，没有用的，银华阻止不了他们。”
诺里基本上同意他的观点，也能明白科曼对这几个闪客族的敌意从哪来。他们连机甲的名字都非常另类，叫银河乡下人，报名的时候让站长科曼一听一个不吱声。
准备出场的时候，诺里看到了银华，原本以为他应该和上次见时差不多，结果诺里走近，却诧异地发现他竟然老了不少，脸上那一圈触须边缘都微微发白了，不再有活力地满脸卷曲，整个身形也比上次见时萎缩了一圈，有点佝偻的感觉。
“你……你好像变老了。”
银华没有生气，很平静地微笑，“我虽然是个海克族，但是我也会老的，而且我原本的年纪比你大多了。”
诺里觉得自己有点不礼貌，于是赶紧找补两句：“我也老了很多，我还……丑了很多。”
“没有，你没什么变化。”
不知道银华是出于礼貌还是什么，但是诺里沉默了一下，“如果您是真心的，那说明不同种族之间确实完全没法统一审美……”
“科曼站长也找你说了吗？那几个新出现的闪客人？”
诺里点点头，“昨晚讲了一大堆。”
“我是不想管，我也管不动了，今天我可能会输掉，毕竟连无限斥力都输得很惨。”
诺里扭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拼接风格的银河乡下人，“我觉得，只要享受比赛过程就行了，反正我就是来享受过程的。”
银华笑容更胜，“我也是这么想的。真奇怪，为什么总是蓝星人最懂我？以前是白蒂，现在是你，哦对了，白蒂还好吗？他……”
诺里赶紧说：“他活着，就是退休了，而且他……他的年纪大了，眼睛不太好……”
“他瞎了？”银华大概已经了解了有关白氏家族的诅咒，听到诺里委婉的形容，就明白了白蒂现在的处境，颇为遗憾，“我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了，知道了你们蓝星人的生命很短暂以后，我就很怕他忽然间死掉，有生之年都见不到了。”
“您可以来蓝星啊！”诺里交给他一份蓝星旅游宣传广告，“我们的星域终端建设得还不错，已经接待了好些年的游客了，虽然距离您的故乡有点远，不过我相信这一趟行程是值得的。”
一道阴影投射下来，诺里还闻到了一股怪怪的味道，她顺着阴影抬头，果然看到了破娃娃一样拼接风格的闪客人，他好像不懂什么礼仪，直接从银华手里抢过广告纸看了看，然后用别扭的姿势看着诺里：“我们也能去吗？”
“如果有星盟成员身份的话，当然可以。”诺里转身要准备登上悬梯，身后的那个闪客人又拉扯住她，直白地说：“昨天的对手太菜了，他们说你是最强的，你是上一届的第一名，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和我对战？”
诺里从悬梯的第一阶下来，望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科曼，又看了看远处气得毛发倒竖的珂罗蒂派亲王费舍尔，轻轻叹了口气，“我们不是这样社交的，我们凡事都会委婉一些。”
闪客人一脸疑惑，“比如呢？怎么样委婉？”
“比如，就算对手真的很菜，上来也得先夸两句。”
他更疑惑了，“为什么？我查过了星盟社交礼仪手册，上面说真诚是最有效的利器。”
诺里忍不住笑了，“那也得双方一样真诚才行。”
他做出一个皱眉的表情，但是呈现在那张皱巴巴的脸皮上，显示出的是惊悚，“你的意思是，站长不欢迎我们？”
诺里想了想，回答他说：“你们的目的是出风头，现在已经达到了，科曼欢不欢迎，都无所依。”
“我们的目的不是出风头，是成功地融入星盟，得到别人的尊重，建设好闪客人的形象。”
诺里忍不住了，“极光客本来就是星盟的成员，还需要改头换面重新融入星盟吗？”
他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不对……我、我不是……”随着一步步后退，他撞到了机甲的边缘。
诺里跟上了一步，稍微压低了声音，“我太懂你们的意图了，因为我常常想这么干，我想换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彻底抛开以前的错误和荒唐。但是……身份可以换新的，构成自己的属性却不能，蓝星人就是蓝星人，极光客就是极光客。你连接受自己都做不到，怎么要求星盟接受你？”
她说完就一掉头，登上了御虫女王号，非常不幸的是，今天抽到的对手依然是老朋友——辐射星的荧光爵士，诺里甚至隔着老远的距离，就能看到对面的机甲剧烈颤抖了一下，机体流露出一股巨大的恐惧。
第二天的比赛依然没有任何意外，银河乡下人又获得了晋级的机会，银华的异变深潜者仅仅抵抗了几分钟，被光波拆解得遍地零件，这是一场没有什么观赏性的比赛，优势是压到性的。
不过诺里看到银华的状态还算好，他没有因为结果太过失落，只是淡淡的遗憾，“可惜我已经要退休了，以后星盟的荣誉联赛一定会越来越精彩，我只能以观众的身份观赏了。”
诺里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就用了蓝星的方式：比惨。
“我也退休了，当观众没什么不好。”
银华很疑惑，“你的状态还很好哇，为什么急着退休？”
“呃……我、我不想参加了，我玩够了。”
他的眉心位置拧紧，满是小触须的脸上充满了费解，“可是我觉得你坐在驾驶舱里时挺开心的，我不觉得你玩够了，你就应该当驾驶员，你还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呢。”
“问题就在这，”诺里忽然间决定说实话了，“我不能开心，我一开心问题就严重了。”
“……我不懂，”银华脸上的触须都快打结了，“这是什么谜语吗？”
“这可能是个诅咒吧。”
没有了超新体白洞和无限斥力，闪客族的银河乡下人以摧枯拉朽之势冲进了决赛，科曼眼见着越来越焦躁和神经，决赛前一晚，他又找到了诺里，这次只有他一个，他是独自来的。
“明天的决赛，你有信心吗？”
诺里都不忍心看他憔悴的模样，“科曼站长，即使他们赢了，这也会是一场很精彩的比赛，这一届的第一名也是不掺水分的顶尖对决，我不懂你在闹心什么东西？”
“可是他们就是怪物！”科曼口不择言，也可以说他完全不加掩饰自己的想法了，“他们赢了芮迪亚？没问题，可是也得是以文明的、有序的、大家能接受的形态来赢，不然赢走的就不是荣誉，而是大众的恐慌！”
诺里无语了一会儿，“那只是外形，蓝星人外形很好吗？你们连克族都能接受，闪客人又有什么的？是不是……费舍尔施压给你？他不许对方赢是吗？”
“……”科曼的表情一言难尽，很可能被诺里猜对了，她忍不住嗤笑，“你不是埃隆王的人吗？为什么老是受费舍尔的钳制？要不然，我替你去把他做掉？”
这下，科曼的表情变成了惊恐，“蓝星的夏娃！我希望你能注意一下你的言行！这里不是法外之地，不要动不动就把做掉放在嘴上！”
“那也请您不要老是试图操纵比赛结果，”诺里退了一小步，保持一段社交距离，疏离的口吻冷静地说，“今天可能是我人生最后一场机甲对战了，我肯定要全力以赴。你就等着观赏比赛吧。”
科曼咂摸了一下她的话，“有一说一，我怎么觉得……你的话有点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