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瑾郎,我很喜欢你。不,我爱你。可、”
她泣不成声,泪如雨下,“可若有一日,康王世子妃或是将军夫人的身份,会让我失去阿弟,失去家人,那……”她心痛如绞,却仍是坚持着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会与你和离。”
今生有幸做姐弟,又何须血脉相连?
将人与人维系在一起的,其实并非血缘,而是待彼此之心。
爱情如此,友情如此,亲情……亦如此。
就如他与他的家人,虽然血脉相连,可除却父亲与承琅,他与他们,却疏离无比。
叶承瑾抱紧她,答应的话虽然艰难,却最终说出了口:“好。”
他对白家了解的其实不算多,可红叶馆十年求学,花信之年的六年等待,足见白家对阿九有多好。
而白家做主的,是她的弟弟,白芨。
他最心爱的女子,先是白芷,然后才是他的妻子。
可如果失去了白芨,阿九将失去所有的亲人,也就不再是白芷。
“阿九,别怕。”
他低声安慰她,“我们成婚前,白芨和我说,无论发生了什么,他永远是你的弟弟,白家也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阿九,你永远是他的姐姐。”
阿弟心里自然是这样想的。
可白芷还知道,有朝一日,若阿弟认为,这场姐弟关系会影响自己的幸福,那他会毫不犹豫的斩断。
他那样纯善,却又如此决绝。
可瑾郎还在身边,那么努力的安慰着自己,白芷不想让他担心,用力抹去眼泪,收拾自己的情绪,转了话题:“方耀的事,你先前怎么没和我说?”
“是……我不敢确定。”
从前在上谷时,他遣了秦忻去照顾白芷,并未调查她的家人。
阿九让他打听方耀的下落时,他也不曾多问几句。直到在军中查时,他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
秦忻对方耀的了解,除了一个名字,以及与白芨年龄相仿外,一无所知。
他遍查军中的兵丁名单,出身上谷、年龄二十一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名唤方耀的军人,仅京城的军中,就有十二人。
而京中的这十二人中,伤残者就有七人。
而秦忻不敢确定,阿九认识的方耀,是不是在这剩下的五人里。
等上谷的回信太久,他带白芷来,也不过是赌一把罢了。
就连自己都认不出如今的方耀,何况瑾郎?
白芷能理解,他不曾提前说,也不过是不想自己徒抱希望。
好在,结果是好的。
只是,瑾郎不可能只为了一件不曾确定的事就带自己来军营,白芷抬头看他:“瑾郎,你带我来军营,除了方耀,还安排了什么?”
“算不上安排。”
叶承瑾扶着白芷坐好,自己站起身,拿起搁在一旁的头盔戴好,方才道,“阿九,我见过你的亲人朋友,也见过你当大夫诊病时的模样。”
“我能见到你的每一面,可你却并没有这个机会。这对你不公平。”
“阿九,我带你来,看看我在军营中的模样,见见我生死与共的同袍战友。”
白芷含笑望着他,眼中是感动,也是欣喜。
“瑾郎,你也是我生来的那份好运气。”
有这句话,一切都值得。
叶承瑾伸手拥住她,低头吻过去。
恰在这时,门外传来九洛的声音,是方耀请见。
白芷几乎是慌张的推开了他,整理自己的妆容衣饰。
等白芷脸色平复下来后,叶承瑾才应了声。
方耀跟着九洛走了进来,第一件事,便是向叶承瑾请安。
心知自己在场有些不方便,叶承瑾便带着九洛先行离开,将地方留给了白芷方耀二人。
方耀这才放松下来,将手中的银票银锭子和刚写好的信一股脑的递给白芷:“白姐姐,这些是寄给阿芨的东西。”
白芷把东西收好,询问道:“方耀,愿意和我说说吗?你这些年在军中的生活。”
“当然可以说。只是……”
方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好像也没什么好说的。我从军不久,就跟着队伍南下打仗。我是个新兵,初始便没上前线,只在后方打扫战场。后来……”他顿了顿,“我就是老兵了,也开始上前线。同期从军的人一个个死去,我运气好,每一次都活下来了,还一路升了伍长、什长,直到今日的陪戎校尉。”
是啊,他运气好,才能活下来,还成了陪戎校尉。
可更多的人,却死在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
这是大部分军人的宿命。
白芷只看着他脸上的伤疤:“这个呢?怎么来的?”
“我也不是每一次运气都那么好。”
方耀抿抿唇,“打江东那次,我不小心挨了一刀,就留下了这个疤。不过,也算因祸得福吧。”他偷偷笑起来,“就为这个,上头升了我为陪戎副尉,还赏了我五十两银子和好多补药呢。”
“我哪里用得上那么金贵的药。这不,我偷偷把那些药都换了银钱,又买了些实惠药,足足剩了十五两银子呢。”
白芷心情复杂:“你的银子,就是这样攒出来的?”
“白姐姐,我问过大夫了。那些金贵药也没多大效用,就是止点痛,有个安慰罢了。我不怕痛,用那金贵药,多浪费呀。”
方耀笑的满不在乎,却也有些不安,“白姐姐,这话你可别和阿芨说。”
“嗯。”
白芷点了头,却只是道,“方耀,往后不用这样攒钱了。姐姐如今有钱了,阿弟不会再缺钱了。”
方耀不太相信,却也不敢反驳,乖乖点头答应了。
“白姐姐,你在京城开了医馆吗?我每三个月有三天休沐,可以去医馆找你。”
“扶风红叶馆,在城北丁字街那儿,还在筹备当中。青葙说,三个月之后就能开馆了。”
“好,往后我休沐,就有地方可去了。”
方耀有些兴奋,“白姐姐,阿芨他们会来京城吗?”
白芷摇摇头:“阿弟说习惯上谷的生活了。方婶他们,要在家里等你。”
“我也想她们。只是,这里离家里太远了,我的假期太短,回不去。”
他摇摇头,晃去失落的情绪,尽力让自己高兴起来,“燕儿长高了许多吧?她如今怎么样?”
“她已经这么高了。”
白芷用手比了下自己肩膀的高度,“燕儿爱笑,活泼可爱,如今在九德书院读书呢。”
“九德书院?”
方耀有些惊讶,他不知道,原来上谷还有个九德书院。
“是茯苓办的。”
白芷很是骄傲,“如今是简陋了些,往后会越来越好的。”
“茯苓……”
方耀的声音轻了下去,“这么多年过去,她嫁人了吧?”
“对方是个读书人。书院就是他们一起办的。”
“那就好。”
方耀的笑里满满的都是祝福,“茯苓就爱读书,往后有人陪她一起,真好。”
白芷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方耀却已经先告了别,说是今日不是休沐,也未曾告假,还有军务要处理。
白芷没有理由阻拦。
纵然姐弟相称,可她与方耀,原本就不甚熟悉。
晚饭的时候,白芷同叶承瑾一起,宴请叶承瑾军中的兄弟。
宴上人不多,不过五六人而已。
也是在那时,白芷再次见到了几年不见的秦忻,以及几乎认不出来的秦园。
原本清俊的秦园完全毁了容,只余那双清亮的眼睛还找得到昔日的影子。他也不再如昔日那般,站在叶承瑾的身旁,而是在席间最下首坐了下来。
秦园已不再是叶承瑾的亲卫,而是从四品的明威将军,领京畿卫中的先锋营。
秦忻原是随秦园一起进来的,最后却是站在了白芷的身后。
“阿九,这是云麾将军谢明霁。”
叶承瑾从他下首第一位开始介绍,“我休假这段时间,营里的事,都是明霁在处理。”
白芷朝他点头示意:“谢将军。”
谢明霁有着非常出色的容貌,闻言起身行礼致意,笑容却是懒洋洋的:“明霁见过夫人。”
“我之前就说过了,今日算是家宴,不用拘礼。”
叶承瑾笑着看向谢明霁,不轻不重的斥道,“明霁。”
“知道了。”
谢明霁拖长声音,坐了下来,再看向白芷的时候瞬间就改了称呼,抱怨道,“嫂子,柏舟休假的这几个月,可累死我了。”
“嫂子,你可得和柏舟说说,该我放假啦。”
他一边说,一边斜觑着叶承瑾。
叶承瑾才不接茬,而是祸水东引:“放假这事,还得问问棠舟答不答应?”
谢明霁便也抬眼,依旧笑的懒洋洋:“棠舟,你说呢?”
“既是家宴,不谈军事。”
对面的人用一句话堵住这个话题,看向白芷,自我介绍道,“嫂子,在下将兵长史沈棠舟。”
“沈长史。”
说实话,白芷分不太清这些官职。不过,沈棠舟的职位上并没有将军二字,白芷便猜测,对方恐怕并没有领兵打仗。
毕竟,同筵席上的其他人比起来,纵然也穿着戎装,可沈棠舟却更像是书院里的先生,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读书人的气息。
有了沈棠舟带头,很快,其余的人也一一自我介绍。
谢明霁下首的人笑道:“嫂子,我是谢轻衣,明霁的堂兄。”
沈棠舟下首的人神色严肃:“嫂子,末将容白羽。”
谢轻衣下首的人很是拘谨,还有些害羞:“卓少逸,见过嫂子。”
最后是秦园。
他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坐着,而是站了起来,躬身行礼道:“秦园见过大公子、白大夫。”
因叶承瑾说是家宴,其余人皆未行礼。此刻秦园如此做法,席间众人便都看了过来。
秦园没有理神色各异的众人,甚至没有起身,依旧保持着行礼的模样。
叶承瑾听懂了。
所以,他遂了秦园的心愿,开口道:“秦园,过来。”
秦园这才起身,从席上走到了叶承瑾的身后,站到了白芷所熟悉的他从前站的位置。
而九洛,则默默的退了出去。
介绍完毕,便要开宴。
秦园和秦忻分别替叶承瑾白芷布好菜,他们率先尝了第一口,这宴便算是开起来了。
席上无酒,便都以茶相待。
因是家宴,席上说话也无甚规矩禁忌,白芷也听了许多叶承瑾在军中时的趣事。
而看着席间叶承瑾放松自在而略带张扬的笑容,白芷才明白,相比疏离的康王府,这军营更像是他的家。而这筵席上的人,也更像他真正的兄弟。
当晚,白芷宿在了军营。
军中简陋,叶承瑾虽然是将军,住所也比不得康王府奢华,不过只是比旁人略微宽敞些罢了。
可这一晚,白芷却比宿在康王府的任何一晚都睡得更安心。
翌日,白芷醒来时,叶承瑾已先行离去。
她起身梳妆打扮好,刚一出门,秦忻就在门外候着,行礼道:“夫人,军中早课过早,将军不忍搅扰夫人,特命秦忻在此听候。”
“秦忻。”
白芷有些疑惑,问道,“你不是要照顾秦园吗?”
“谢夫人关心,秦园的伤早已好了。”
秦忻回道,“夫人,今日军中操练与往常不同,是将军与谢将军对战。夫人要去观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