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哥，你回……”
白芷进门就听到一个脆生生的声音欢快的响起，在看到她的一瞬间突兀的戛然而止。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女孩，原本笑的欢快，在看到外人的那一刻瞬间低下了头，羞怯的很。
“这是我小妹，杨柳。”
杨云朝白芷笑了笑，踏前一步看向那女孩，声音都柔软了些，“小柳，这是白芷大夫，过来替小雷看病的。”
白芷笑着同那女孩打招呼:“你好，杨柳。”
杨柳也抬起了头，羞怯着弱声开口:“白大夫好。”
杨云在院中看了一圈，没见到杨雷，便十分自然的询问杨柳:“小柳，小雷在房间吗？”
“嗯。”
杨柳点了头，却又悄悄看了眼白芷，轻声道，“姐姐也在。”
杨云有些无措，正要说些什么，白芷便先抬了脚往里走:“杨相公，是往这边走吗？”
杨云忙上前带路，没多久就到了杨雷的房间。
门敞开着，杨雨背对着门站在桌子旁边，她旁边是一个男孩，这时正聚精会神的盯着桌子上的玩具，手上还时不时的摆弄着。
杨云敲了门，那男孩率先抬起了头，然后便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兴奋的小跑过来:“哥哥，哥哥，姐姐给我做了新玩具，可是我拼不起来。哥哥快来和我一起拼。”
男孩在杨云身前停了下来，身量只比杨云略矮一点，年纪应该有十七八岁，眉眼很是纯真，见了白芷显然有些疑惑，却是很快抛诸脑后，只扯着杨云的右手左右摇晃着往前走:“哥哥，来呀来呀，和我一起玩。”
杨云无奈的朝白芷笑了笑，便随着男孩的脚步往前走，宠溺着答应道:“哥哥这就和你一起玩。”
杨雨这时也已回了头，走到了白芷身前，却是屈身行礼道:“白大夫。”
她换上了精致华丽的衣衫，头发却仍如初见时那般垂下，挡住了大半张脸，可同初见那日的怯懦不同，她未被遮挡着的那只眼睛，执拗的直视着白芷。
“杨雨姑娘。”
白芷同她打招呼，“应令兄相邀，我来看看你弟弟。”
“多谢。”
杨雨冷淡的让开了身体，垂眸不再看她，“如此，我就先出去了。”
白芷往前走去，在桌旁坐下，注视着已经一起玩的杨云和男孩。
他们手上一起抓着摆弄的是一些木制的小东西，形状各异，有些能拼到一起，有些却好像拼不起来，桌上还散落着好些。
白芷瞧了半天，既没瞧出他们要拼的是个东西，也没瞧出到底该怎么拼，便随意转了视线，然后不由自主的被一旁原本该是书架的地方摆着的东西吸引了。
那上面摆着各种各样的木制玩具，既有花鸟虫鱼，亦有飞禽走兽，虽说外形稍显呆板，并不灵动，可那却并非木雕，而皆是由小木块拼凑而成。
原来，这便是他们要拼的东西。
白芷起了好奇之心，便重新看着他们拼。
只是，拼了好一阵还没拼好，杨雷渐渐没了耐心，将手上的东西放下，嘟囔着抱怨:“哥哥，姐姐骗我，我不要玩了，不要了。”
“姐姐不会骗小雷的。”
杨云耐心的哄他，“小雷，我们再玩一会好吗？姐姐有没有说，这个是什么？”
杨雷还是恹恹的:“是雷兽。”
杨云实在惊讶:“什么雷兽？”
“哥哥不知道吗？这是保护小雷的，所以是雷兽。”杨雷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它有三个头，有三双这么大的翅膀，有六只脚，还有这么长的尾巴。”
“既然是保护小雷的，那小雷再玩一会，好吗？”
杨雷眨巴着眼睛考虑了一会，才答应了:“哥哥这样说，那我就再玩一会，只是一会哈。”
终于哄好杨雷，杨云这才看向白芷，眉眼间满是歉意:“白大夫，不好意思。”
“没事。”
白芷并不介意，“你弟弟外表看不出什么问题，我需要摸摸他的脉象，可以吗？”
“嗯。”
杨云点头，然后朝杨雷哄劝道，“小雷，这位姐姐也想拼这个，可是她不会，让她摸摸你的手，你教教她，好吗？”
杨雷这才抬头看向白芷，勉强答应道:“哥哥，这个很难的，我不一定教的会。”
“小雷这么棒，肯定能教的会。”
白芷笑着接口，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在杨雷念着应该怎么拼的絮叨声中仔细捕捉他脉象中的不对劲。
只是，她摸了许久，也没发现这脉象有任何不对劲，甚至还比旁人稳健些。
她移开手，凝眉起身，提起被放在地上的药箱，同杨云示意出去说。
见杨雷重新玩的开心，杨云便出了房门，见白芷脸色凝重，当即忧虑道:“白大夫，小雷怎么样？”
“许是我医术不精，从他的脉象上看不出什么。只是，”
白芷思考着，“你曾说他幼时生过大病，而后心智便停留在幼童时期。我不曾见过他性情变幻暴躁易怒的时刻，故而，我只能凭着先前的经验做些猜测。”
“首先，他已长大，力气自然比幼时强过许多，可他心智却停留在幼童时期，所以，他不知道他如今的力气会伤害到你们。其次，当他害怕、恐慌、愤怒甚至是兴奋时，气血上涌，他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去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只能通过消耗身上的力气发泄出来。”
“这一切皆是源于他幼时生的那场大病，伤到了他的脑子，所以才会有如今行为。”白芷眉眼间满是歉意，“杨相公，对不起，我治不好他的脑子，也治不好他。”
杨云眉眼间满是失望，却用力控制住了，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没关系，白大夫，谢谢你愿意来看小雷。”
“不过，当他性情大变时，我应该有一套针法，可让他平静下来。他若有此征兆，还请来找我。”
说完这句，白芷想了想，又道，“知白的医术比我高，我会让他来看看小雷，但也请你别抱太大希望。”
“我知道的。”
杨云点头，依旧是道谢，“谢谢您。”
白芷摇摇头:“我也没帮上忙。”
她边说便看着里头玩耍的杨雷，告辞道，“杨相公，你照顾小雷吧。我先回去了，门外便有丫鬟，不用送我。”
刚出院落门，白芷便见到了等在外面的燕羽和九洛。
没等白芷询问，九洛自觉的接过了她身上的药箱，燕羽也立刻解释道:“小翠说姑娘来了杨相公这边，我怕姑娘急着见九洛，便来这等姑娘了。”
白芷便边走边问:“九洛，柏舟这几日如何？”
九洛忙回道:“夫人，大公子这几日精神尚好，白日忙着与沈长史、谢将军还有西昌府的州官们商量救灾事宜，只是夜里依旧疼得厉害，睡不安稳，多亏了陈大夫守着施针，才能安睡一阵。”
他依旧如此，就连病中，也需忙于国事，无法好好休息。
只是，这是身居高位的人所应该受的苦。
白芷看向燕羽:“知白怎么说？”
“我心里有数，一切都好。我先前也都跟她说过了，不过是受些罪，疼些日子，死不了，让她放心。还有，你告诉她，我的病人，她操心那么多做甚，再这样三番两次的过来问，就让她自己去治，别来烦我。”
回想起陈知白不耐烦的那番话，燕羽斟酌了下，只回道:“陈大夫说，他心里有数，一切都好，请您放心。”
“知白可不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白芷笑着摇头，“他是不是嫌我问得多了？”
燕羽想了想，点了头。
“罢了，往后我亲自去找知白吧。”
白芷看向燕羽，温声道，“燕羽，他脾气差，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姑娘，陈大夫虽然脾气大，可他知道我是姑娘身边的人，便从未让我等过，也从未朝我发过脾气，虽说话说的不好听，可会回复姑娘的每一句问话。”
燕羽微笑着开口，真心实意的反驳，“所以，姑娘，燕羽并未受委屈。”
“那就好。”
白芷想起刚刚杨云同她说的事，吩咐九洛道，“九洛，明日开始，你跟着我。”
“是，夫人。”
九洛下意识的应道，然后才反应过来话语中的内容，不由惊异道，“啊？”
白芷更诧异:“你不愿意？”
九洛愣愣的摇头:“夫人之命，九洛自当遵从。”
“那你先回去准备吧。”
等九洛走远了，白芷停了脚步，回身看向一直走在她身后此时亦停了脚步的燕羽，笑道，“燕羽，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
燕羽显然极是诧异，甚至控制不住的半抬了头，却又硬生生的垂了下去，回道:“姑娘请说。”
“今天杨相公来找我，说是他的两个妹妹在府里无所事事，想要读书认字。我记得，你亦是饱读诗书之人，想请你去教杨家姑娘们认字。”
说到这儿，白芷抬手止住燕羽的回应，温声道，“我说商量的意思，是你可以拒绝，也可以答应。”
“燕羽，你不用急着回答我。”
白芷抬脚起步，冬日园中萧瑟，天色一旦稍晚，便是一层暮沉沉的灰色，似她此刻的心情，“你在我身边这么久，一直做的很好，以我为喜，以我为忧。”
“莺飞同我说，婢子是不能有自己的想法的。这样说来，你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婢子。只是，”她轻声叹气，温和中含着悲悯，“没有人愿意永远做婢子，也不该有人一直做婢子。”
“燕羽，我见过你与崔郎中谈诗论画时眼中的光彩，也见过你在汤药与病人中的不自在。你爱诗画，爱干净，不惯草药，对药理毫无兴趣，这都是好的。”说到这儿，白芷凝视着燕羽，清丽的眼中是理解，也是劝导，“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跟着我去看诊，日日闻你不爱的草药。因为，”说到这儿，她的声音有了些许的难过，“这些事，谁都可以做。”
“燕羽，”她看着她，笑容明媚，是鼓励，也是期望，“我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找到你想做的事，只有你能做的事。”
燕羽终于抬头，眼中有泪花闪烁，却只是颤声道:“我……”
“我说过，你不用急着回答。但我想，你或许可以尝试一下。”
白芷做了决定，“明日起，你先去教杨家姑娘们读书，一应用具都准备好。三日之后，你若不愿意，便另替杨家姑娘们寻一位先生，可好？”
燕羽颤颤点了头:“听姑娘的。”
那日之后，白芷照例每日出外问诊，只是跟在她身边的换成了九洛和杨云，燕羽教了那两位杨家姑娘读书，听说初始的几日闹得并不愉快，燕羽却什么都没说，也没找白芷来拒绝，白芷也只做不知。好在听说闹过不愉快之后，她们相处的也还可以，白芷便也放心了。
她也亲自去找过知白一趟，让他去看看杨雷。只可惜，杨雷伤到的是脑子，又过了这么多年，知白也并无办法。
有了这些交往之后，杨云对她也十分信任，家里的事情同她说了十之七八，就连他身上的伤是缘何得来都如实相告，却对叶郎与杨雨一事缄口不言。
幸而，白芷对此也并不在意。
她并非不想知道，她只是觉得，此事该由柏舟亲自告诉她。
如此，时间悠然而过，天气越发寒冷。
那一日，竟有雪花慢慢飘落。
因着下雪的缘故，白芷提早回了府，远远的却看见，有人等在她的院落外。
那人系着黑色的披风，戴着兜帽，飘来飘去的衣摆间，那紫衣玉带长身而立的身影熟悉的让她心惊。
她不由自主的奔跑过去，下意识的伸手去搭他的脉，凝眉喝问道:“你身体未好，怎能站在这里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