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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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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回来了?”

叶承瑾既喜且惊,待看到她凝重的脸色后忙解释道,“陈大夫说,我每日坐着气血不畅,让我适当走动走动。”

幸而他随身带着手炉,指下的皮肤温暖到有些潮湿,脉象也还好,又听他这么说,白芷心中的气散了大半,却仍有一股不郁萦绕在眉间:“那也不能站在这里吹风。”

她一边扶他进门,一边疑惑,“陆校尉呢?他怎么没跟着你?”

叶承瑾皱眉:“长离跟在我身边时,你似乎总是问他。”

白芷一怔,随即道:“你记起从前的事了?”

“只记起一些,所以想来见你。”叶承瑾轻叹,“却又怕你不愿见我。”

他的语气痛惜中夹着几丝微不可见的恐慌,白芷手上一僵,心有些痛,却并未搭话,而就那样沉默着扶他在厅中坐下。

很快,九洛送了热茶和点心过来,又悄无声息的退下。

白芷打破沉默,开口道:“你吹了风,喝些热茶吧。”

叶承瑾从善如流的抿了几口茶,凝视着里头沉沉浮浮的碧青茶叶,终于下定了决心:“阿九,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他这么快就记起自己才是阿九。

可白芷却不知道此刻该不该开心。

“阿九,我会把杨姑娘错认成我的妻子,是她趁我失忆,冒了你的名。”他紧紧凝视着白芷的眉眼,不想错过她一丝反应,“我从未与杨姑娘成过亲。”

可白芷的眉眼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叶承瑾的心慢慢沉下去。

白芷的心里有些苦,却只是淡声道:“我知道。”

在山上时,许是在大悲大喜之下,她被情绪冲昏了头脑,心思不够清明,才会误以为叶承瑾新成了婚。可这么多天过去,她怎会想不明白这整件事?

彼时叶承瑾伤的那般重,连五感都失了大半,怎会有心思成亲?而这些日子以来,提到杨雨,杨云就只以“小雨”、“妹妹”、“妹子”相称,至于那个所谓的“阿九”,自然不是真的。

可地上飘落的喜字并非假的,也就是说,成亲是真的。

而这件事,白芷想了许久,才终于想起,这世上还有个习俗,名曰冲喜。

“你、你知道……”

叶承瑾的声音慢慢带上了痛,带上了难过,还带着那么一丝恍然后的绝望。他甚至不知那绝望从何而来,只有闷在心中的那个问题冲口而出,“为何不愿来见我?”

为何不愿见他?

她为了眼前的人,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如今虽同住一府,却相隔两院,就连对方的病情,也只能从旁人的口中得知。

“因为,我怕把你当作柏舟。”白芷看着他,眼睫颤了颤,声音很轻,“可你如今是叶郎。”

“可我不是叶郎,我是叶承瑾。”

叶承瑾身体前倾,凑近了些,强调道,“阿九,我一直都是叶承瑾,是叶柏舟。”

白芷垂眸,捧起身前的茶,喝了几口后,忽然换了一个话题:“你并不是忙到连见杨雨姑娘一面的时间都没有,是吗?”

叶承瑾看着她,沉默了好一会,才回道:“是。”

“为什么?”

这句话原本不该她问。可许是因着柏舟先前的那个问题,白芷便也问出了那个几乎同样的问题,“你不愿见她?”

这次叶承瑾沉默了更久,可白芷只是那样清凌凌的看着他。

所以,叶承瑾最终回答道:“记忆恢复些许后,我没办法把她当成我的妻子。”

有些话,白芷也不该开口。

以她的身份,实在不适合介入柏舟与杨雨之间。

可此时此刻,她却不由自主的开口:“我觉得,你对她不公平。”

“不公平……你觉得我对她不公平?”叶承瑾轻轻微笑,笑容中却染上怨愤,连声音都嘶哑了起来,“可她冒名骗我,又何尝对我公平?”

“她唯一做错的,只是冒了‘阿九’这个名字。”白芷轻叹,“可她对你的救命之恩是真的,悉心照顾之情也是真的。”

“而且,虽然你不知道,可她真的与你成过亲。”白芷垂眸,语气中带着几分叹惋,“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你昏迷的时候,为了救你,她与你冲喜成亲的。”

说实话,她甚至有些佩服杨雨的勇气,能为救一个陌生的男子,去赌上自己的一生。

叶承瑾显然没想到这一节,脸色又白了几分,愣了一会才道:“我记得她的恩情,我会报答的,可不是用这种方式。”

可杨雨要的就是这种方式。

一想到这儿,白芷就既痛且伤。

她忙用力闭了闭眼,调整好所有情绪,起身道:“你该回去了。”

“就算是我欠她,可你呢?”

叶承瑾却不肯起身,只是仰头看着她,执拗的寻一个答案,“阿九,难道这对你公平吗?”

白芷微笑,如三月的春风,温暖却短促:“你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公平。”

那话语再自然不过,却偏偏甜中带着伤。

叶承瑾终于明白,为何他对眼前女子的记忆失了大半,却仍心心念念的放不下她。

可与此同时,他也更加明白,他即将失去她。

他几乎是带着绝望的起身往外走,走了几步后却依旧不甘心,回头问道:“阿九,是我做错了吗?”

白芷从未见过叶承瑾此刻的眼神,三分恐慌、三分绝望、三分期盼甚至还带着一丝祈求。

她心如刀绞,避开了他的视线,轻声道:“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如果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叶承瑾的声音又轻又颤,像是在问她,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却为何连半分机会都不肯给我,直接判我死刑?”

白芷大惊,他说出这样的话,是知道自己准备与他和离的事情了?

可他为何会知道?

不知为何,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可看着叶承瑾此刻的眼神,白芷却慌乱的要命,根本无法回答。

“阿九,我们是夫妻。”

叶承瑾终于抬脚继续往外走,“我多希望,我难过的时候,你能陪在我身边。”

他说他难过,他说他想自己陪着他。

这样脆弱的他,终于击碎了她苦苦坚持的理智。

“好。”

她没有选择追上去,却含着泪轻声应答,哪怕对方听不见。

直到叶承瑾的身影完全消失在她眼前,她才匆匆走了出去,却在院落外选择了相反的方向,去了杨雨住的院落。

她匆匆而去,前来开门的杨云显然很是意外,却是非常高兴的将她迎进门去:“白大夫,您有什么事递个消息来,我这就过去,怎么还劳您亲自跑这一趟?”

“杨相公,”白芷只说,“我找杨雨姑娘。”

杨云一愣,好一会才讷讷的说:“小雨正跟着燕先生读书。”

“没关系。”

白芷在厅中坐下,“我在这等一会。”

“我去喊她。”

见此,杨云替她倒好了茶,便转身去唤杨雨去了。

过了一阵,杨雨从房间里出来,依旧是用头发挡了半张脸,站在白芷身前,冷声道:“白大夫。”

“杨姑娘,”白芷伸手指向对面的座位,示意对方坐下,“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杨雨并没有坐下去,只是冷硬的开口:“你说。”

白芷便也起身:“如果你不愿坐着,那我们便站着说话吧。”

杨雨这才坐了下去,白芷也重新坐回去,开门见山道:“杨姑娘,从今日起,在柏舟养好伤之前,我都会去照顾他。”

杨雨冷硬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好半天才硬梆梆的开口道:“你特意来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么一句话吗?”

白芷点头:“是。”

似乎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干脆,杨雨噎了一下,随即道:“你和我说这个有什么用?”她露出的那只眼睛里带着奇异的嘲讽,“难道我说不同意,你就会不去了?”

白芷否认的更干脆:“不会。”

她凝视着杨雨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杨雨,我知道,在你心里,他是你的叶郎。所以,过去这些日子,尽管知道他伤的那么重,记忆全失,我也一直没去看他。因为……”她停了一停,才继续道,“我感激你,更尊重你。”

“杨雨,你是个好姑娘,善良、果敢、聪慧。你的感情,值得被好好对待。”

“我头一次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多优点。”杨雨冷笑了一声,嗤道,“白大夫,算上这次,我和你总共也才见过三次,说过的话加起来都不到二十句,你从哪看出来我善良、果敢、聪慧的?”

她嘲讽道,“白大夫,你不会以为,说这么几句恭维的话,我就会放弃叶郎吧?”

“这不是恭维的话,”

白芷对她的冷嘲热讽视而不见,冷冷静静的解释,“这是事实。”

“你会救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并且悉心照顾,这是你的善良。”

“你能在被黑熊追逐、令兄命悬一线的过程中,果断射箭,将黑熊击杀,这是你的果敢。”

“你会做那么多的花鸟虫鱼,在自己摸索中制成那把袖中弩箭,这是你的聪慧。”

杨雨显然没料到能听到这么一番话。

她神色慢慢软了下来,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杯茶水下肚后,她的神色恢复成了先前的冷硬,开口道:“不错,我是救了素不相识的叶郎。可救过之后,明知他已有妻子,我却挟恩求报,要叶郎认我为妻,你觉得这也叫善良吗?”

“你救他,便是善良。”

白芷依旧承认,“至于所谓的挟恩求报……”

她微笑着说,“我对别人好,自然也希望别人对我好。虽说别人也可以不对我好,但我会失落、会不开心,下次或许便不会对别人这么好了,难道这便算作挟好求报?”

杨雨愣了,头一次那么认真的看着白芷。

白芷继续说:“同样,我对别人有恩,自然也希望别人回报。别人报恩,我自然高兴,下次便会继续做这样的事。别人不报恩,我会失落、会不开心,若次次如此,我会怀疑这件事是否值得,往后或许便不会这么做了。”

“在我心里,没有所谓的挟恩求报。任何事情,只有愿不愿意、值不值得。”

“你想做叶郎的妻子,那是你的愿意。而柏舟会不会认你为妻,却是他的值不值得。”

“或许你说得对。只是……”

不知为何,看着对方干净平静的眼睛,杨雨不由自主的将一直藏在心中的话说了出来,尖锐到伤人更伤己,“你知道我哥的左眼是怎么失明的吗?”

白芷点头。

杨云和她说过,就是那次被黑熊追逐的过程中,为了让杨雨逃生,杨云被黑熊咬住了左手,杨雨为了射杀黑熊,却不小心射伤了他的左眼。

杨雨忽然笑起来:“我箭术从小就不好,所以,我哥一直以为,他是被我误伤的。”

那样的语气,白芷心里有了丝不好的预感。

果然,杨雨接着道:“可那一箭不是。”

“我是故意的。”

杨雨紧紧凝视着她的眼睛,“如今,你还认为我善良果敢吗?”

白芷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思考了一阵,才点头道:“是。”

“不仅善良果敢,”她补充道,“而且理智。”

“从哪看出来的?”

杨雨这句话问的不仅急促,而且再没有先前的冷嘲热讽,反而带着些许微不可见的紧张。

“如果你真的想伤害你哥,那你不会在他受伤之后,忍着外人的闲言碎语,下山想尽办法挣钱,替你哥治病;更不会花三年的时间,制出那把弩剑,让你哥能去重新打猎。”

“杨雨,在那样慌乱而千钧一发的时刻,是你的理智和果敢,救了你们。”她看着杨雨宽慰道,“虽然你哥受了伤,可你们都活下来了。所以,没什么好自责的。”

或许等这句话等了太久,杨雨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

可她做梦都想不到,同她说出这一番话的,竟然是她一直逃避一直不愿接触的白芷。

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很快伸手抹去了眼泪,说道:“白大夫,请你把左手伸出来一下。”

白芷不明白,却是配合的伸出了手。

杨雨从身上拿出一根软尺,在她的手腕处量着尺寸,轻声解释道:“我哥说,你对他那把弩箭很感兴趣。你刚刚说,你对人好,也希望人对你好。我会给你制一把弩箭,谢谢你对我们好。”

“谢谢,我会很喜欢的。”

白芷垂头看过去,她量尺寸的动作很熟练,从手腕到小臂再到手肘,可在这过程中,她的衣袖下垂,露出被遮的严严实实的手腕,上面似乎有青色的痕迹一路蜿蜒向里,好像是什么图案。

她正想凝神细看,杨雨却很快停了动作,放下了双手,有些不自在的道:“你不用在意我,去照顾他吧。”

气氛又凝重下来。

“嗯。”白芷点点头,想了想又道,“你若想见他,也可以去见,他不会再拒绝见你。”

“好。”

杨雨站起身,然后笑了起来,柔软而纯粹,“白大夫,谢谢你今日说的话,我记住了。”

说完这句话,她一扬头,骄傲又倔强,“但我不会放弃叶郎的。”

白芷也笑,温和宁静:“那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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