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云家茶楼。
前朝重臣江南云家，绵延至今，至少六百多年。
家族几经沉浮，在今朝受创最多。
天昌国开国皇帝忌惮老贵族，一直扣下不用，直到开朝二百多年，皇家才给了个机会。
这也是他们今朝开在京城的第一座茶楼。
说是茶楼，也算投石问路。
这里的客人，往来无白丁。
甚至茶楼的名字，都未曾出现在大众视野，藏在雅致的巷子深处，一路走来，皆是茶香。
他们这种家族，便是暂时没落，心底也是傲气十足，怎会真的做普通生意。
颜清黛虽是头一次来，却也未多欣赏，心里还想着云屹会如何说。
再者，这种老贵族的做派，自然与众不同。
看着平平无奇的物件，恐怕都大有来历。
她也懒得多瞧。
只是她家马车刚行进巷子深处，便有人在前边等着，茶绿色的清新衣衫，衣袖有着隐隐的云纹式样，一看便知是云家茶楼的人。
那绿衣女子先行了个礼，客气道：“颜小姐，还请同我来。”
她未曾露脸，便知是颜小姐。
颜清黛掀开车帘，今日驾车的人，她用的是自己人，估计对方也看出来了。
绿衣女子眼中闪过惊艳，上前又道：“颜小姐，我家公子说了，您若是想看戏，还有好去处。”
“戏开场了？”颜清黛随口道。
“等您到了，方才开场。”
旁边的紫芙根本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颜清黛心下明了。
她并不迟疑，点头对车夫道：“跟着吧。”
颜清黛手指微微锁紧。
既然那天选择了与云屹“合作”，选择向他“求助”，便也不用再装模作样。
虽说还不知代价是什么。
可只要能帮母亲报仇，她做什么都可以了。
颜清黛微微闭眼。
什么时候，自己变成这样。
想到母亲的死因，颜清舒早就知道。
她却默不作声，甚至不告诉自己。
明明已经二月，却让她遍体生寒。
颜清黛嘴角带了一丝讽刺，却也留意马车的去向。
那绿衣女子前方走着，带着马车去了另一小巷，不多时，便到一处角门。
此处的角门分外雅致，还能看到桃花伸出墙外，好一幅春日时光。
颜清黛下车，绿衣女子只觉眼前人仙姿玉色，怪不得他们公子另眼相看。
她也见过这位的妹妹，颜家四小姐颜清舒。
两人虽是姐妹，气质，样貌，那位都不如眼前人。
颜清黛微微点头，客气道：“还请姑娘带路。”
绿衣女子捂嘴：“颜小姐是贵客，不需这样客气，叫我绿意即可。”
说着，绿意带着颜清黛前行，直到去了座二层小楼，外面伸展出去，应该是半露天的茶室，里面则有三间屋子，绿意带着她进了左边的一间。
这间屋子一应陈设皆不普通，里面的物件也像有人常常在用。
“此处是我们公子常来的地方，您安心在这看戏即可。”说着，绿意把靠近茶室的窗子去掉一层特殊蚕纱，外面半露天茶室的景色一览无余。
颜清黛瞧着，便知这蚕纱一定特殊。
绿意解释道：“这是江南独有的一种织法，百名绣工，花三年时间，方能得到一块。我们能看到外面，外面却看不到里面，咱们在里面说话也无妨。”
不止紫芙诧异，颜清黛也有些好奇，她对绣工有些了解，却也未曾听过这样的技法。
云家这样的家族，即使不被朝廷重用，依旧有自己的底蕴。
而且这云家茶楼，这样的茶室，定不是一两年建造。
瞧院子里的古树，少说也有几百年的年头。
颜清黛暗暗惊讶之余，面上虽一如往常，却也更知道，自己是在与虎谋皮。
绿意简单介绍了此地，亲自煮茶，拿出来的茶叶颜清黛并不陌生，云屹之前借颜清舒之手送她的，也是这种。
她当时只看了眼，让紫芙收起来，并不打算跟云屹再有纠葛。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冲着云屹会帮自己查清生母的事情，她便注定会喝这口茶。
只是不知。
云屹想要的是什么。
无暇再想其他，从外面传来声音。
两人的声音都很熟悉。
颜清舒说话带了些甜意娇憨，一听便知她被养得极好。
云屹声音温润，似是谦谦公子，可若熟悉他，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淡淡。
两人相谈甚欢，也不过是云屹为主导，话虽不多，却能让对方高兴。
看来，颜清舒急匆匆过来，并未直接询问云屹是否跟颜家提亲被拒的事。
等到两人去了露天茶室，颜清黛看的更加清楚。
“云哥哥，我，我有些话想问你。”
周围奴仆们适时离开，茶室只剩颜清舒与云屹两人。
颜清舒背对着自己，她看不清面容，云屹直直看向前方，虽有特殊的窗子挡着，也似看到房间里的人。
如他的手下所说。
好戏，要等颜清黛来了再演。
云屹看着前方，嘴角带了丝笑：“怎么了？你问吧。”
颜清舒纠结万分。
她今日去太子府，只是想告诉姐姐那个噩耗，告诉姐姐秦表哥要成亲了。
没想到反而听到自己的事。
所以慌慌张张过来解答疑问。
可看到云哥哥，她又不敢说了，云哥哥还带她去园子里走了一圈。
想来，他们的婚事，应该没事吧。
是不是姐姐听到秦表哥的事，所以故意让她难堪的。
姐姐也不是这样的吧。
颜清舒吞吞吐吐，抬头看到云屹嘴角的笑，鼓起勇气道：“今日，今日我让姐姐不高兴了，所以，所以她说了些不好的话，云哥哥你若听了，不要责怪她，好不好。”
一窗之隔的室内，颜清黛面色如常，似乎外面说她的人，不是她的亲妹妹。
煮茶的绿意带着十足的惊讶。
又看颜三小姐的表情，这都不生气的吗。
不过颜清黛的丫鬟气得跺脚，又怕外面的人听到，压低声音道：“四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云屹也问：“嗯？她为什么生气。”
说着，又抬头看了眼窗子，似乎与颜清黛对视一般。
“我，我今日找姐姐说话，说到秦表哥成亲的事。她估计不高兴了，所以，所以说我的婚事也要有波澜。”颜清舒揪着帕子，又怕自己说得直白，赶紧道，“姐姐以前跟秦表哥差点有婚约，所以，所以不高兴吧。”
颜清黛淡淡往外看了眼。
她的妹妹，是这样的吗。
还是说她一直看不清楚。
一句话，把自己的疑虑问出来，又打着自己的名号。
云屹目光暗了暗，似乎随意道：“你姐姐在为那个秦表哥伤心？”
颜清舒一顿，云哥哥怎么回事，她不是想聊姐姐啊，是想问，问她的婚事是不是有波澜。
不过见云哥哥感兴趣，而且他们很少这么独处，赶紧道：“应该是吧，不然不会口不择言，还说什么云哥哥你去颜家提亲，被我嫡母拒绝了，还说云哥哥要娶县主。”
“这一定都是骗我的吧，她就是太生秦表哥的气了，才胡乱说的。”
颜清黛撑着下巴，随意看了眼窗外。
紫芙气得眼睛发红，若不是不合时宜，她都想冲出去质问四小姐了。
她家小姐已经嫁给太子。
这话，这种话，要是传出去。
皇后能饶得了她家小姐吗。
绿意动作都小心不少，见颜清黛面前的茶水未动，以为她是被妹妹伤心，开口道：“这茶不合口味吗，奴婢再给您泡一壶。”
颜清黛摇头，她过来，也不是为了喝茶。
那边颜清舒期期艾艾说完，云屹开口。
“她说得没错。”
云屹语气平静：“颜家确实拒亲，县主与我，确实有接触。”
准确来说，他刚知道自己提亲了，刚知道自己还被拒亲了，不过县主那边，倒是确有其事。
云屹放下杯子，无意解答颜清黛上辈子疑惑的事。
“四姑娘，当初颜老夫人寻我帮忙，假意与颜家交往，方便她老人家替你拒亲，此事已了，你应该知晓的。”
“那些事，也不过走个过场。”
“对吧。”
颜清黛眼睛微动。
原来是这样。
皇后想要指婚，颜老夫人心疼孙女，又不好随意结亲，便托了云家帮忙。
等自己嫁了，事情了结，这门本就假的接触自然作废。
只不过，颜老夫人与颜清舒原本的打算，怕是想要假戏真做，真的跟云家订婚。
怪不得自己刚提，她便急匆匆过来，竟是心虚。
这些跟自己没有关系，有关系的在后面。
云屹继续看着窗户，说出颜清黛想让他说出的话。
“原本以为，会让颜老夫人婉拒，约定也就结束。没想到还未跟梅夫人提起，她便一口回绝了。”云屹笑，说的像是真的一样，“不过也好，省得麻烦。”
省的麻烦。
梅夫人一口回绝。
颜清舒满脸泪水，她已经无暇思考太多。
不管是云哥哥从未想过与她结亲，还是嫡母那般狠心不肯看她好。
都让她心痛不已。
她都原谅嫡母了，原谅她对姨娘做的那些事。
只想让家里和和美美的。
嫡母为什么还要阻挠她的姻缘。
原本这事要是到祖母那，她或许还会有机会吧。
颜清舒只顾着哭泣，不知道云屹已经离开。
他也并未走远，而是从另一边进入自己常常休息的房间，只见里面的颜清黛并未哀伤，妹妹的中伤，难过，似乎都与她无关。
她坐在那，便让人失神，让人为她做许多事。
云屹慢慢走到颜清黛身边，看着她未碰的茶水，笑道：“不满意吗，重新沏壶茶。”
颜清黛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窗外。
接下来一段时间，颜家必然十分热闹。
但只有热闹，还不够。
颜清黛朝云屹眨眨眼：“你来沏茶吗。”
绿意偷偷看过去，没想到自家公子真的坐下来。
今日这事，两人并未商议过，只是凭着三言两语模糊的意思，却拼出一个完美的陷阱。
他们两个若认真联手。
绿意已经开始同情外面的颜家四小姐了。
但一个漠视生母死亡真相，却为一个男人哭泣出恨意的女子。
好像也不值得同情。
云屹坐下，并未真的沏茶，而是端起颜清黛眼前的杯子，饮了两口：“好茶。”
颜清黛只当没听到。
这人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