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他知道接下来的话,午思可能不好开口,主动朝皇上请缨:“陛下,后面这事儿恐怕还得微臣来说。云萍所发现的袁卫做的那些龌龊事,小午子年纪小实在不方便讲。”更何况是个小太监,恐怕心里更为难受。
德熙帝寒着脸略略点头。
饶是方峦进嬉笑惯了,此时此刻也不由得紧张起来,略停顿了会儿方才轻声说:“皇上,这袁卫……是个假太监。若想要证据,扒下来他的裤子一看,便知究竟。这正是最直接的证据。”
满屋哗然。
就连何祥喜和宋业这般冷静沉着的,也不由面色大变。
一个太监,且是久居宫中的太监,居然没有净身。这是实实在在的铁证,任谁都无法辩驳!
何祥喜有些反应过来,直着眼睛喃喃说:“怪道他一直穿着高领的衣裳,夏日了也不换。”
梁玉忽地明白过来,用指甲刮了一下袁卫的下巴,惊喜道:“殿下,他果然涂了一层胭脂,想必是遮蔽刮胡子的印子。”而真正的太监是不长胡须的。
明贵妃却是想到了敬事房记录被烧一事,全身僵住:“难道说,难道说,他烧敬事房记录……他杀傅常在,是……是……”后面的话却噎在了嗓子眼儿里,半个字不敢再多言。
这种事情,是惊世骇俗的丑闻。任谁都不敢说出口,更何况皇上在此。
明贵妃这便想起来,那日追封傅常在的时候,小午子和方峦进两人验尸。触到傅常在腹部的时候,素来嘻嘻哈哈没个正形的方峦进忽然神色慌张。后来小午子去看了看,也神色有异。难道说、难道说……
“他在苹嫔的嗓子里涂了墨汁,借以掩盖苹嫔喝下的真实药物,欲盖弥彰。须知我懂得开胸剖腹之法,这是他所不知道的。”方峦进十分艰难地缓缓说着:“微臣剖开苹嫔娘娘的肚腹,发现了一种很奇特的红色药物汤汁的痕迹。那药极寒,使用到一定数量的话,对身体,嗯,会产生相应的损害。”
“别说了!”明贵妃猛地尖叫一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她指着袁卫的鼻子,怒火中烧:“怪道我饮食清淡,却经常火嘴上起泡。你给我推荐了个西南的特殊药物,汁液赤红,说是喝了可以降火,宫中便有。我吃了后果然有效,就时常让你去总库房取了来……剩下的药草放在了哪里也浑不在意。你、你是不是早就作好打算,借了我的名义把这药弄来!”
那是一种极寒的药物,寻常人用了可以去火,灌下去多喝的话能够落胎。嗓子眼儿涂抹了墨汁,为了遮掩那赤色药物,免得旁人发现喉头发红,再发现苹嫔死的时候灌了这种药,从而发现了她有孕一事。
居然怀了孕!
傅常在死时居然是有孕的!
而那袁卫烧掉记录,便是看到方、午两人验尸时神色不对,生怕事情败露故意混淆傅常在的侍寝时间,让那些细节查无可查。
明贵妃直到此时此刻,方才明白刚才他们为什么一个个口口声声都要说“保存娘娘您的颜面”。她死死地揪住了胸口的衣裳,呼吸凝滞,面上渐渐现出惊慌之色。
留在这个屋里的人,各个都是人精。即便不知道这件事的,通过前后关系再一思量,哪里还会想不到这个事情的具体真相?除了参与办案的几人早已知晓细节之外,其他人各个面露恐慌。
而袁卫已经面如死灰,唇色惨白开合着半晌一个字儿也说不出。
午思深知宫闱内有很多忌讳。若是有些细节处理不到位,莫说袁卫这个凶手要承担责任了,便是冤死的苹嫔,恐怕也要遭受许多责难,甚至会牵连傅家。
她看此情此景,生怕旁人误会苹嫔的品行便道:“皇上,苹嫔娘娘应当是被逼迫的,而非自愿。”
袁卫这个时候灰败的眼睛一点点显出亮色,忽而冷哼:“她与我本就是心意相通才做出这般的事情,哪里来的逼迫一说!”
屋内众人皆惊。
他这样分明是想把苹嫔和傅家拖下水!
宋业上前,重重一拳揍在了袁卫的嘴巴上。袁卫哇的一声口吐鲜血,落了十几颗牙齿。
所有人仿佛都没有看到那幕般眉目不动。
午思不慌不忙道:“凶徒不愧是凶徒,手段狠辣,便这心也是黑的。我问你,若娘娘是自愿,为何要吞下那般的药物?把孩子留下,佯作是……”
她猛地顿住。
德熙帝摆摆手:“但说无妨。既是查案,你说什么朕都不会怪罪你。”
午思谢过皇上后继续道:“若她留下孩子佯作是真正的皇子,你又能如何?你总不能说出来你自己并非是真正的太监,也不能说那孩子是你的。你只能忍气吞声任由娘娘把孩子认作是皇子——即便不是皇子,是皇女,对子嗣甚少的陛下来说都是极其宝贵的。娘娘必然能够由此一步登天。”
这话就连明贵妃都不得不承认,言之有理。
天下人都知道,皇上最疼爱的是已故先皇后。凭着是先皇后堂妹这个身份,如果傅常在自愿,大可以在有孕后寻机在皇上跟前借了堂姐的名义得了恩宠去。怀孕一事说不定就能遮掩过去,以皇上之子的身份把孩子生下来。若有了孩子,不管男女,自然恩宠更盛。
可她没有那么做,依然不怎么受宠地零散过着。想来是被逼的,她宁愿喝药落胎也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
苹嫔不是自愿,那么傅家人就没错。傅家没错,自然不用受罚。错都在袁卫。
思及此,明贵妃忽然想到了什么,呼吸急促起来,脑中混沌一片,不知该如何继续。扭头看到了袁卫那不堪的样子,扬手一巴掌朝他扇了过去。
若是可以,她很想怒叱一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可惜现在那么多人在场,她什么都不能做也不能说!
“娘娘!娘娘!”袁卫双手被缚在身后无法挣脱,跪着膝行到明贵妃脚边,不住磕头:“求娘娘救我!那药、那药确实是我偷偷多留下来的,可我是为了让她去喝那药方才留的啊。您想想看,如果是她不想留下那孩子,为何那药是我给的?分明、分明是她想留下孩子,我想让她落胎,这才留的药啊!娘娘!傅家人怎会无辜?苹嫔怎会无辜?”
明贵妃神色间闪过迟疑。
如果能借了这件事给傅家再添个罪名是再好不过的。
只是她犹豫着这个袁卫值得不值得救。
“没想到事到如今,你还想把苹嫔娘娘拖下水。”午思叹道:“你留下那凉药,应该是因你长期食用生蒜时常上火,不愿让人发现你的端倪,所以偷偷饮用这药的。毕竟这药物泡水便能喝,不用像其他药材似的需要煎煮引起旁人怀疑。若我没猜错,应当是良嫔娘娘发现了你随身携带的这些药,偷偷拿了些自个儿吃了想要落胎,并非是你刻意为她灌下。”
袁卫怒瞪过来,恨声道:“如何证明?”他哧哧冷笑:“你这般猜测,还说我留药是为了自己去吃。如何证明?”
不等午思回答,一旁的嵇崇涧已然淡淡开了口:“割开看看就可知了。”
屋内人都愣住。
嵇崇涧微微笑着:“那药物的特性便是赤红如血,沾了内脏会留下赤色印记,许久不散。若我没猜错,你借着明贵妃的名义留下了那许多药材,应该时常饮用。你若不愿认,那便割开你的喉咙剖开你的肚子,瞧瞧胃肠有无变色,一看便知。”
袁卫大骇。
嵇崇涧眼眸冷扫梁玉:“还不动手?”语气冷厉。
竟是打算当场把他开肠破肚!
众人皆惊。
梁玉恭敬应“是”。手腕一翻不知从哪儿抽出一柄剑来,笑盈盈走向袁卫。
袁卫吓得脸色僵白,双手被绑只能脑袋不住点地,头磕得砰砰响,嗓子变了调:“娘娘救我!娘娘救我!”
“你若想让我救你,就说一句实话。”明贵妃缓缓道:“若他们剖开你的肚子,那里头会不会有红色药汁痕迹?”
袁卫哽住,不敢回答。
明贵妃心中顿时明白过来,怒喝:“刘嬷嬷!”
刘嬷嬷抬起脚来把他踹到一边去,目露厌弃:“怎的?你还不想承认?莫不是你打算当众被扒了裤子、被割开肚子?”语气里透着警告与责问。
袁卫只望着明贵妃,看她神色,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弃子。他自知做下这些恶事暴露了身份,辜负龚家的期许,便不敢再作辩驳甚至不敢抬眼去看怒发冲冠的明贵妃。顶着满脑袋磕出来的血被拖了下去,连挣扎都不敢有了。
宋业在门口唤来四名东宫宫人,把他拖走后复又房门紧闭。
明贵妃偷觑德熙帝神色,暗暗生寒,生怕皇上怪罪她或者是龚家,忙跪在地上低泣:“臣妾、臣妾做事实在糊涂,居然没发现有这样一个人在臣妾身边。”
她哭得梨花带雨,捏着帕子作出皇上平日最心疼的模样:“臣妾失察,还请皇上责罚!”
室内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德熙帝神色平静并未接话。
明贵妃有些犹豫,揣度不出皇上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这时太子指尖轻叩扶手眉目舒展地开了口:“父皇,大理寺左少卿此次立功甚大。听闻刑部左侍郎李大人即将高老还乡,位置空了出来,您看——”
明贵妃捏着帕子的五指攥紧,心中翻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