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明明案子结了,明明两人之间再无瓜葛,偏他事情多非要把她牵扯进去。午思敢怒不敢言,唯唯诺诺地应了。等到他带了人举步离开,她又忍耐不住,偷偷冲着他的背影嫌弃地横眉怒目。
谁知前头的太子殿下明明好端端走着,合该继续前行才对,冷不防忽地一个回头猛地朝她看过来。
她那模样儿就被他瞧了个正着,时间太过仓促压根没来得及收回。
午思愕然,目瞪口呆。
嵇崇涧哈哈大笑,阔步行了出去。
午思又羞又恼,咬牙切齿着低了头快步出院子,甚至不敢去看他旁边随行的东宫宫人是什么表情。
采星阁距离御膳房较近,到太监所还要经过西六宫路途颇远。更何况更改了职务总得与顾实他们说一声,即便宫里会有消息下来,她身为小太监日后总会有需要来往于仁昭宫和御膳房之间,打点好关系是必需的,权衡之下自然先去御膳房较为妥当。
午思快速作了决定便往那烟火气十足的地方行去。
对于封公公回去继续做管事太监兼掌印太监一事,御膳房众人都是一副“早已知道会这样”的了然表情,没谁惊诧,都喜滋滋地向他道喜。
倒是午思这小子一飞冲天、跟对了师父又给大理寺的大人打了个下手便飞上枝头这件事,让众人有的羡慕有的嫉妒,暗地里嘀嘀咕咕。
顾实刚开始还好声告诫他们几句,见他们说个没完了,他就不耐烦起来瞪着眼说:“有本事你们也去帮封公公挨几十个板子,有本事你们也能把犯人给抓出来!”又道:“就你们这种心性,别说去坤华宫查案了,就是走到坤华宫,怕是也登不上台面左也不敢右也不敢的。小午子得了这般的造化,是他自己有本事,你们说三道四的算个什么东西!”
直接把御膳房的宫人们说得抬不起头来,倒是消停了些。又因御厨们把午膳准备妥当,大家伙儿开始忙碌不停,也没什么时间嚼舌根了。
此时已经到了午膳时间,御膳房内已经备好了午膳正端往各处。午思来的时候,恰逢娇翠在院中石桌旁捧了个盘子往食盒里装。
而顾实则擦着汗从屋里出来,口中大声嚷嚷:“你们这些小蹄子再不抓紧的话,可要吃数落了!赶紧的,冷八盘尽快摆好,要十份!快快快,主子们可都在等着!”
话头止住,他抬眸一瞧望见了午思,转手把擦汗的帕子揣在怀里,登时怒容改为笑脸:“哟,午公公,您这是刚来呐?赶紧坐赶紧坐。想吃点什么?我让人给您摆一盘。”
午思被他这殷勤的模样吓了一跳:“顾公公不必多礼。我新接了个差事,来与您知会一声。”
“午公公不必如此客气。”顾实就差点头哈腰了,赔着笑说:“您和您师父封公公被皇上点了去仁昭宫办差的事儿,我们都知道了。您尽管去,这里有什么遗留的琐事我自会帮您办了,无需担忧。对了,您看我这记性,刚说了要给您摆些吃的,转头却忘了。您还没用午膳吧?想吃点什么?”
即便顾实以前对她也颇有礼貌,却也不至于到了现在这般殷勤地步。暗忖片刻,午思了然后顿时有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与有荣焉的感觉。封淮回去做了管事太监兼掌印太监,连带着她这个小徒儿也跟着沾了光。
不过这种前后对比过于明显,她一时间倒是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了,只能打着哈哈说两句:“多谢顾公公,不必如此麻烦,我回太监所和我师父一道吃饭就好。”然后准备道别。
谁知旁边又出来了几个与她并不相熟的宫女太监来挽留她。
午思正为难地婉言谢绝时 ,恰逢娇翠这个时候已经摆好了东西走过来:“午公公您回去吧。刚才封公公来了一趟,和小赵子说让他看到您后回太监所收拾东西。小赵子去送吃食前特意叮嘱过我,让我见到你时和你说一声。”简单几句,倒是意外化解了这种尴尬的气氛。
午思感激不已,谢过她后顺势与众人道别,又在众人的热情相邀下答应着往后有空一定过来。
大家愉快地送他出了御膳房的院门,不住挥手道别。
一切看上去如平日没什么两样。无人提起获罪被押走不知去了何处的芳姑姑,好似这个人从来没有在这个地方出现过一般。
太监所里倒是没有那么多的人也没有那般热火朝天的景象。因着这里住着的大都是各处打下手的小太监,除去晚上当值的还在补眠外,白日里当值的都在各自位置上,没空闲回来,院子里冷冷清清的,只能听到树上的蝉鸣声。
封淮正在屋中收拾东西,看到自家小徒儿回来后招手让她到自己身边,喊了她洗手一同吃饭。用膳时不免絮絮叨叨叮嘱一番:“仁昭宫的差事比御膳房轻松,却不自在。天子眼下办差,一颗心要时时刻刻提在嗓子眼儿上。你素来机灵,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只一点,倘若遇到了决定不下来的事情,你别自己拿主意,定要和我商量了再说。”
今日的午膳是御膳房的人孝敬他的,端来了四荤四素八个热菜,外加两个冷盘两种面食外加一道汤,以他们这个身份来说已经十分丰盛了。
午思生怕伤势有变,一路是慢吞吞走过来的,到达这儿时早已过了午膳时间,饭菜已经冷了下来。不过暑天很热,那些热菜即便“凉”下来也还带着温度,味道依然不错。
午思捡了清淡的慢慢吃着,仔细听封淮对她的叮嘱。而后封淮对仁昭宫一些规矩又作了阐述与详解。
“……虽然仁昭宫规矩严,真做顺手了却也简单。只要不违逆了宫规,我们只需要做好手头的事情便可,不似在那御膳房似的时时刻刻都会出现新差事,也不用这般大热天的暴晒于烈日之下。”封淮说罢,还不忘提醒她:“到了那儿,你得多个心眼儿。除了我和何祥喜外,轻易不要相信谁。”
午思知道封淮关心她,即便他说得多,她也听得高兴,自始至终都乐呵呵地笑眯了眼。
封淮看她如此,心下大安。用完膳后继续收拾东西时,他回想自己刚才啰嗦了不少,也不由笑了:“我住的那个屋子,本就是单间,只没有隔间不太方便。这样,我让何祥喜帮忙安排了个另外的住处,独立三阔的五间房,两个次间作卧房,两侧稍间作我们各自的净房,当中明间简单收拾下算是个小厅了,你看如何?”
竟是在和她商量的语气。
午思知封淮是全心为她考虑的,感动之余又十分歉然:“这样实在太麻烦您了,给我个单个小房间随便住住就好。”一旦这样住进那个五间房,往后她的琐事就还要麻烦他,而他还得在皇上跟前当差,怕他忙不过来。
封淮笑道:“你还跟我客气。若不是你这次办差得力,我还回不来仁昭宫伺候呢。”
午思却知道,若不是为了陪着她,封淮压根不需要用那个借口离开仁昭宫这么一趟。
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封淮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你无需和我客气。都是在陛下跟前讨生活,我们做好了该做的事情便可。”
话到这个份上,便不好推辞了。一直以来,封淮就像是她的长辈一般,在她身边帮着她提点她。她能做的唯有好好待他不让他操心。
午思遂道:“那就劳烦公公了。”
封淮笑得开怀,看得出来是真心高兴。
午思便把自己屋里的东西好生收拾了下,也不多,就一个大包袱外加个小箱子已经全部装满。
都准备好打算即刻往仁昭宫去了,谁知这时候顾实匆匆而来,在他们屋子外头高喊:“午公公,太子殿下遣了人来叫您,即刻去东宫一趟。因您不在御膳房了,我来和您说声。”
因为有封淮早先立下的规矩在,没人敢贸贸然闯进他的屋里,有甚事情能在外头喊的就直接扯嗓子更方便。
午思忙推窗回应:“知道了,谢谢顾公公。”
顾实高兴地朝他摆手,示意自己手头还有事又匆匆离开。
封淮不愿午思的物品被有心人发现端倪,让她把包袱和小箱子都交给了他,由他亲自拿着:“等会儿自有人来帮忙搬挪,你去忙便是,我会帮你守着。”
午思彻底放了心。想到当时和太子分别时自己举动,颇有些惴惴不安地往东宫行去。
此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暮色四合。东宫院内,古朴大树的暗影遮天蔽日笼罩下来,四周竹影婆娑,为院中平添几许阴沉。
午思越往里走越是忐忑,不明白太子在这个时候召见她所为何事。
宋业抄着手候在主殿安正殿的院门前,见他来了唤他过来,低声叮嘱:“殿下就在之前召见你的那间屋里。你且去吧。”
午思颔首行了几步,猛地回头,望向依然杵在刚才的位置纹丝不动的宋业,扬声问:“宋公公不来吗?”
“殿下只叫了你一人。”宋业颔首道:“我还有其他事务要办,梁玉应当也在忙着。等会儿你见过殿下后自行离去便可。”
依着他的性子,自然不屑于和个小太监这般解释。可小午子不同于旁人,他便多讲了几句。
可是,在午思看来,沉默寡言的宋大总管居然肯说了那么多的字,想必今天的事情十分不简单。她顿时心下生出了几分警惕,应声而行后,神色紧绷起来。
那间屋子在正殿的三进里。她一路沿着石子小道慢慢行着,不住揣度那人的意图。是好?是坏?她不敢肯定。但是……垂眸望了望腰下悬着的乌木腰牌,不知怎的,她下意识觉得应当不是坏事。
那间屋子是太子的内书房。四周无人看守,就着夜色从屋外可以看到里头燃了点点烛火。清隽的身影透窗而出,在这空旷的天地间显得孤单而又寂寥。
午思在门前站定,深吸口气,轻轻推门而入。
屋内烛光摇曳。
窗边的他在烛影下看不清五官,使得卓然气度愈发耀目。虽简单地身穿宝蓝色缂丝松柏暗纹直裰,戴青竹玉冠佩并蒂莲玉牌,看上去一派温和模样,可那通身的雍容矜贵却硬生生将他与这尘世隔离开来,恍若苍穹与尘埃般遥不可及。
午思下意识顿住脚步停了下来,静静看着。
嵇崇涧听闻脚步声久等不见人影,侧首望向她:“来了?怎的不过来。”忽而轻轻一笑,满目的柔和将天与地的距离倏地拉近。
午思轻轻舒了口气,慢吞吞地走过去。
嵇崇涧拿起桌上茶壶亲自斟了两杯茶,气定神闲:“早就发现是我了吧。”语气十分肯定。
午思垂眸,极不情愿地缓缓艰难吐出三字:“……傅青霖。”
他透露给她的讯息太多了。且不说雨茭口中的傅青霖身材壮实而他劲瘦高大,单说有时候明明傅青霖没有当值他却出现在宫中,便是个漏洞。更何况他说他无妻无妾无通房,又没丫鬟随侍,与傅青霖的状况亦是大不相同。傅青霖再怎么说身边还是有丫鬟的,问问雨茭就可知。
这些明显的疏漏,显然不是心思缜密的太子殿下所能容忍的。
除非,他故意让她知道。
午思腹诽着驻足不前,保持着距离他十数尺的距离。
“嗯,是我。”嵇崇涧眸中笑意愈浓,颔首示意后抬指轻点对面桌案,腕间的桃木手串微现:“坐。我有事和你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