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许是因为择床,芬夏直到半夜也没睡着,趴在窗户边看了半夜的满月,第二日又天色初亮就醒来。
再没有黄莺会唤她起床,没有母亲再做好甜美的苹果派唱着歌敲响她的房门。
芬夏睁开眼,头顶是没有任何雕花的屋顶,眼前是老旧的壁炉和普通的窗台。平心而论,该隐给她租的住处不错,既不显眼又朴素温馨,只是与在伊甸园的生活反差太大。芬夏叹了口气,想到还要在这住不少时间,不由地有些焦虑。
老妇人又恢复成昨日的沉默,准备好了早餐就匆匆出门。
芬夏随手抓了一个面包就出门,一边吃一边在街上闲逛,好奇地左顾右盼。
阿瓦林岛土面积不大,住户却不少,芬夏观察了一下,没有任何神明的标记,确实都像凡人的住户。
街道两边开着密密麻麻的商铺,芬夏第一次见到凡人的商铺,十分感兴趣。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正在对着众人抻面摊饼,他将面皮甩得提溜转,面皮从手掌大小变成水缸大小,引得众人鼓掌叫好。一个少年在街角弹着琴唱歌,声音哀伤而青涩,路过的人纷纷唏嘘,在他脚边的帽子里投下几枚硬币……
街上的行人突然密集起来,吵吵嚷嚷地往前挤,其中还不乏不少两鬓斑斑、步履蹒跚的老人。芬夏生怕推倒老人,只能靠边站着。
待人群散去些,芬夏探头看,原来是一家医馆。准确说,是一家凡人的医馆。
芬夏从未用过凡人的药物,生病时,夏娃随手在伊甸园里择下几株灵草,萃取其灵力喂入芬夏口中,病便不治而愈。除了几百年前亚当为了治愈战争中得的怪病,伊甸园的任何灵草都无法将其治愈,不得已而使用过凡人的药物,芬夏从未见过哪位神明会使用凡人的医术或是药物。
想到因病去世的父亲,芬夏心情有些沉重,不过既然父亲也曾求助过凡人的医师,想必也是有灵草所不能及之处。带着些好奇,芬夏走进了医馆。
医馆内挂着一幅巨大的古星图表,问诊台前只有两人,一位身着黑色长袍的男子正在为病人们问诊,口中念念有词,身旁一位约莫七八岁的男孩熟练地从柜台后的玻璃罐里取出药物或是倒出小瓶的药剂,仔细地用麻布系好,递给病人。
不少病人们拉着医师的手絮絮叨叨,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得到能治好的肯定答复。
男子不厌其烦地给他们答复,直到病人们心满意足地离去。已经接近午时,不少妇人带着刚出炉的松饼和烤好的面包、摘下的新鲜蔬菜来感谢医师,男子收下她们的心意,温和地道谢,只是几句普通地拉家常,年轻的妇女们看着男子的脸便泛红了脸庞。
“喂,你站在那里看好久了,有什么病么?”七八岁的小孩突然出声,对着芬夏说到。
“哦!我……我是来……”芬夏从神游中突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医馆里的病人都已退去,自己还傻傻地站在门旁。
她心思一动,脱口而出,“我来拜师学医,希望能救治病人。”她边说边向着黑色长袍男子走近。
黑色长袍男子抬头,这时芬夏才看到男子的全貌,黑色的鬈发遮住了他半只眼睛,他的五官仿佛由冰雪雕成,美艳到近乎妖冶,一双美艳的桃花眼,目含秋水,眼尾上扬,薄唇含笑,透出几分女子的阴柔,让人想起冬日里伊甸园里的雪莲花,美丽而脆弱。可男子含笑的眼神中,却透出几分凌厉与肃杀,像是伪装在人群中的择人欲食的野兽,褪去了这几分阴柔。
凡人间竟然能有这般美艳的男子!芬夏看得几乎愣神。
在看到芬夏的一霎那,男子眼里闪过一瞬惊异,芬夏想要捕捉这惊异的由来时,男子又瞬间恢复如常,让芬夏不禁怀疑那一瞬是否只是自己的错觉。
“不收。”黑色长袍男子懒洋洋地笑,说完,他继续垂目,看着手中的医书。
“为什么不收?”芬夏错愕,她原以为医馆这样繁忙,定是不会拒绝帮手。
“不收就是不收。”
“我可以开高额学费!”
“我不差钱。”男子仍然懒洋洋的语调,准备起身回屋。
芬夏再次错愕,一个小医馆的医师竟然大言不惭地说自己不差钱,不差钱怎会连几个帮忙称药的仆人都雇不起?
男子已经起身往回走,芬夏心念电转,连忙一把抓住男子的衣袖。
男子无奈,“你还想做什么?”
芬夏极速地思考,“你们不差钱,可毕竟阿瓦林是一座偏僻的小岛,很难从外界购进药材,我可以帮你们提供稳定的药材来源。”
男子眉眼含笑,挑起眉毛,似是有些不相信地看着芬夏,“你如何能做到?”
“我来自萨图恩,此处地质肥沃,气候宜人,有不少草药在此种植,我可以在萨图恩为你们包下一块足够大的药田。”
男子嘴角的笑意不变,眼中的笑意却渐渐褪去,“你有这么大能耐?你是什么人?”
“我是萨图恩的一位富商之女。”
“是么?”男子的笑意愈发加深,在旁人眼里看来,他正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芬夏却觉得寒意沁胸,仿佛被一条毒蛇盯着,她几乎就打算告诉他她的真实身份。
“你可以留下了。”男子收回目光。
“啊?”芬夏没回过神来。
“你可以留下来学医了”,男子无奈地重复一遍,“现在可以把我的袖子放开来吗?”
“哦哦哦不好意思,非常抱歉……老师。”芬夏赶忙松开。
“叫我约伦就好,为我抓药的男孩叫艾琳。”约伦掸掸衣袖,懒洋洋地说。
“我叫小夏,”芬夏赶忙说到。
虽然凡人中没有人知道她的本名,但为了将来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还是谨慎些好。
“希望未来能相处愉快,小夏。”约伦意味深长地说。
约伦抽回手的瞬间,芬夏注意到他的手苍白而削瘦,指节粗大,青色的血管在这苍白映衬下及其突兀。像是一位常年不见阳光的吸血鬼的手,芬夏想。
芬夏随着约伦一同走进里屋,发现已经饭点,艾琳已经在桌上摆上面包与水煮的蔬菜,芬夏想到自己再折返回租房还需不少时间,便腆着脸继续站在屋里,心想他们总不会介意让学徒一起吃顿饭吧。
约伦已经施施然坐下,旁若无人地开始吃饭。艾琳好整以暇地看了约伦几眼,发现他根本不关注芬夏,便也装作若无其事一样吃饭。
芬夏吞了几口口水,腹诽约伦的小气,正准备咬咬牙返回,肚子却咕咕响了起来。芬夏尴尬,心里叫苦连天,打算悄悄离开。
约伦故作惊讶,“你怎么还在这呀,怎么不回去吃饭?”
芬夏瞪他,心想你还是个医师呢,竟然这般歹毒。
约伦故作大度,“实在不行,我就勉强收留你在这里吃两口,只怕是不太合你胃口。”
芬夏气鼓鼓地坐下,掰开一块黑色面包,夹进几片蔬菜,充满怒气地咬了一大口。
“呕……”芬夏一个没忍住,把面包吐了出来。
约伦抱臂环胸,戏谑地看着她。
“怎么这么酸!这面包馊了吧!”芬夏赶紧喝水漱口。
“馊了就不吃了?”约伦又故作惊讶。
“变质了自然就不能吃了,你真的是医师么!”
约伦作凄凉哀苦状,“我们一个开小医馆的,哪能有资本天天吃新鲜面包?”
芬夏看着眼前花蝴蝶一样的男人也有这般哀戚的神色,顿时心软,想起老妇人所说的“起早贪黑才能聊以温饱”,收回抱怨的话语,继续拿起手中的面包吃起来。
约伦一直含笑盯着她,直到芬夏吃完一整个面包,担心地问他,“我不会真的拉肚子吧?”
约伦终于憋不住笑意开怀大笑起来,乐不可支。
芬夏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艾琳撞了一下约伦的手肘,无奈地说,“是约伦在面粉里放了石榴皮、酸枣粉和酸梅草,有助于放松心情和舒缓肠胃。”
芬夏对着约伦怒目而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约伦笑得接不上来气,“如果提前告诉你,还如何能见到你为了不伤害我们的自尊而屈尊降贵呢?”
芬夏气鼓鼓地推开椅子,收起碟子去洗。
“小夏,把我们的一起洗了呗!”约伦在背后喊她。
这次约伦再怎么喊,芬夏都不再回应他了。
打打闹闹地收拾完,约伦伸了个懒腰,“我们下午开诊比较晚,你可以先去休息一会儿。”
他指指自己房间对面的卧房,“这是我妹妹布伦的卧室,她常年在法乌努斯工作,你可以暂时在她房间休息。”
“你还有妹妹?”芬夏惊讶。
“义妹,我们两个都是孤儿,当初开医馆时看她可怜收养的。”约伦挑眉,“怎么,这么好奇我的身世?”
芬夏神情复杂地看着约伦,没想到这样风流不羁的人用短短一句话说明了自己多舛的几十年,没有父母,却不仅收留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还在缺钱少财的时候就收养了一个妹妹。
约伦注意到她温柔而怜惜的目光,愣神了一瞬,随后伸出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鼻子。
“你!”芬夏气急。
“哎,这样才对嘛!”约伦笑起来。
芬夏推开布伦的房门,出乎意料的是,这间卧房完全不像常年无人居住的样子,被打扫地极其干净,虽然壁纸是幽暗的紫色花纹,家具却布置地很温馨。午后的阳光透过彩色的玻璃格窗,幻化成彩色的光影落在书桌上,桌上只有几本诗集与一个精致的水晶球。
芬夏好奇地打量着这个水晶球,球的内部不是女孩子们喜欢的花草蝴蝶,而是一条幼蛇,黑色的鳞片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暗暗的幽蓝色光晕。蛇的眼睛是琥珀一样的绿色,獠牙微露,竖瞳紧紧盯着外界,令人心生寒意,生出被当作猎物的错觉。
芬夏不禁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孩,会喜欢这样的水晶球?
许是因为一夜几乎未眠,又或许是布伦房内的熏香实在安神,芬夏竟然在一个陌生人的房间里死死睡了过去,等她醒来冲出房门时,约伦已经看完了不少病人。
看到芬夏旋风一样冲进问诊室,约伦好笑,“怎么了这是?”
芬夏看到还有病人在看病,咽下想说的话,狠狠瞪了约伦一眼,靠墙边站着。
约伦询问了病人的身体状况与饮食习惯,查看了病人的瞳孔与舌苔,随后对照着墙上的古星图表沉思片刻,报出药单让身边的男孩去取药。
病人走后芬夏没好气地走了过来,“怎么不叫我起来?”
约伦惊讶,“起床还需要我叫?再说你醒了能干什么?”
芬夏无语,“你看病的方式看起来也不难啊,你教会我不就能帮忙了吗?”
约伦挑眉,看向对墙上的古星图,“身体作为自然力的反映,包含四种元素属性,即热、冷、干、湿,它们分别代表了火、空气、土壤及水。”
约伦转头看芬夏,收起嘴角的笑意,“人类的生命依赖于四种□□,血、粘液、黑胆汁与黄胆汁,血液在四种□□中占据主导地位。□□的平衡能够主导身体的变化,而星象变化与身体变化相互契合,交相呼应。例如月亮不仅会影响潮汐的涨退,同时还会带动人类的生理结构和心情变化,进而影响人类的情绪和生活,进而影响命运变化。”
芬夏托着下巴专心地听着,约伦忽而又一笑,拿起手中的医书敲了敲芬夏的头,“这暂且还不是你当前要学的最重要事情。”
芬夏摸着头抱怨,“你又敲我!那什么重要?”
约伦见没有病人来了,便关上医馆的大门,把芬夏带到古星图前,“你首先要学的是医德,悬壶济世的医者仁心。”
芬夏抬头注视着古星图,星图上蓝紫的星云遍布,繁星隐匿其间,相邻的星象之间有细细密密的线相牵连,暗指出它们之间的密切联系。丝丝缕缕的丝线将星宿与人体相关联。这些丝线密密麻麻的伸入芬夏的心脏,丝丝缕缕地扎下根。
芬夏心想,虽然人间没有灵验的灵草,但是凡人们还是尽其所能去疗愈痛苦,拯救苍生。
自此开始,芬夏正式开始向约伦拜师学医。芬夏第一次接触到凡人的疾病与草药,他们的疾病远比神明的更加复杂多变。好在约伦是一个尽职的老师,芬夏也尽其所能学习,二人相处十分愉快,学习的进度也超乎约伦的预期,师徒两人都十分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