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沈姑娘”
听见马车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沈姮猛然睁开眼睛,心跳漏了一拍,暗道一声:是周骏!
周骏站在马车旁,没听到沈姮的答复,又用宽大的手掌敲了敲马车,马车之中回响着敲击声。“沈姑娘”
沈姮悄悄吐了口浊气,调整好情绪抬手拂开了帘子,看见来人美目里佯作惊讶:“周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找我可有什么事?”
周骏生得高大英挺,往日里虽宽厚随和,却能瞧出几分贵气来。可今日沈姮真是吃了一惊,不过些许时日未见,周骏清减了很多,下颌更加棱角分明,胡茬也冒了出来,显得几分颓唐。
周骏神色空洞看向她,薄唇失了血色,张了张口。
沈姮鼻尖酸涩,忙移开了目光看着他身后,不敢看他,周骏整个人像是困在了江南愁雨中。
沈姮扯着一抹笑,不自然地想要表现得没事发生一般,心中尚怀有一丝丝侥幸:也许,周骏还不知道刘知妄的死讯。
也许。
可下一秒,周骏本来木然的面上,竟滚下了颗颗泪珠。沈姮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下也再不能自欺欺人了,也不觉红了眼眶。
“周大哥,你要节哀。”
周骏偏过头,额角青筋盘踞,浑身因悲恸而颤抖。只是有更重要的事,周骏匆匆用衣袖抹了把脸。
“沈姑娘,我想见见她。”
沈姮看着他这般,心下也不禁难过起来:如何得见,见了又如何,两人如今……唉。
周骏是在某日寻常的一天被手下人告知:刘知妄处斩的消息。
在看到了告示后整个人如遭雷击,再一次悲痛欲绝:原来她真的活着,只是她没死在那场火灾中,死在了冤屈里。
周骏浑浑噩噩去了官府想要接她走,可四处打点才得知:刘知妄的遗体已经被沈姮派人带走安葬,可安葬在哪里他不知道。
马车外边寒风瘆人,沈姮不知是冷的还是怎得,禁不住哆嗦了下。
她看着面前人通红的眼睛,沈姮匆匆撇开了视线,咬紧了嘴唇:“外边天寒,周大哥还是回去吧。”
沈姮不敢看他,说完便匆匆放下了马车帘子。
可周骏又怎能甘心这般,头一次地失了礼仪拂开了马车帘子,倔强而空洞地看着沈姮,带着哀求:“求你,带我去见她,我很久没见她了,真的很久了……”
周骏一边语无伦次说着,眼泪从面颊滑落,沈姮才注意到他身上锦衣已然发皱,束发也是几分杂乱。
刘知妄出身江南名门,与她自幼相识的周骏同样是江南望族的公子,虽走南闯北,却也从来穿着讲究,如今为情失态,看得沈姮更加难过。
为何天意弄人,要让有情人分离。
终究在他哀求的目光里,沈姮改变了自己的坚持,点了头。
“也罢,既然你来找我,想必已经考虑好了所有后果也要见她。”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我如今再无牵挂,唯有她。”
沈姮听到这话,也算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心下也做好了带他去见刘知妄的决定:“周大哥,我可以带你去见她,可是你只能远远看一眼。”
周骏几乎是立刻开口:“好”
又换沈姮不解:“你真的只愿意只见她一面?”
周骏淡淡一笑,却是发自内心的笑:“她用命换来的东西,纵使我不怕死,却不能毁了它一丝一毫。”
沈姮心下一震:原是自己狭隘了,他们二人,从来不是脑中只有情爱之人。
沈姮不带他过去,一是为了保护他,若是有人知晓他与刘知妄关系密切,恐会赶尽杀绝。二来是不能将此事同魏忱牵扯上。
当日自己在府中见到刘知妄,此时少不了与魏忱有牵连。
等了片刻,喜云吃饱喝足上了马车,瞧了沈姮一眼后大惊道:“小姐,你怎么哭了?”
沈姮一双杏眼边缘带着浅红,仔细看能瞧出落泪的痕迹。
沈姮朝着喜云安抚地摇了摇头:“我没事,只是方才眼里进了沙子。”
喜云犹犹豫豫,终究没多问。
沈姮声音清脆,朝着马车外出声:“李叔,去城西绸缎铺子”。
李叔牵了缰绳,中气十足应了声:“唉,这就带夫人过去!”
到了铺子,喜云扶着沈姮下了马车,两人匆匆进了店铺。喜云直觉不对劲,果然见小姐进了铺子后便俯身在自己耳边低语:“喜云,我出去一趟,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一直在店里明白吗?”
喜云愣愣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紧张:“小姐不带着喜云吗,可会有危险?”
沈姮两指纤细柔白,捏了捏喜云面颊:“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呆在这里,记住我跟你说的话知道吗。”
喜云放不下心:“可是,可是”
“别可是了,我先走了。”,少女说完便披了件披风匆匆走向后门。喜云跟着沈姮走到后门,一脸担忧地看着沈姮裹着披风消失在后门。
出了后门,一辆马车已经在那儿等着,车夫看见了沈姮后招了招手又偏头朝着车内人说了声。眼见四周没人,沈姮小跑着靠近后上了马车。
车厢里坐着的人正是周骏,他似是从浅眠中转醒有几分疲态,伸手接过一张地图时眼神中又焕发了神彩。
周骏将那路线图交给车夫后朝着沈姮真诚开口:“多谢”。
沈姮捏着披风,盯着脚尖摇了摇头:“我也只能帮你到这了,你……也要好好的。”
周骏神情暗淡没接话,手上把玩着一支簪子,簪子上缀着几朵粉玉雕成的垂丝海棠。
沈姮被簪子吸引了目光,心下叹息:这许是那支尚未来得及交给刘知妄的簪子。
关于刘知妄和周骏两人的事,沈姮是十分好奇其中故事,可担心说多了引得他想起伤心事,识趣地闭上了嘴。
马车出了城,郊外似乎更冷了些,路也更崎岖颠簸些。
越来越靠近目的地,沈姮明显感觉到身边人的焦躁,心下不由得叹了口气,还是认真叮嘱道:“周大哥,待会儿你便远远见一面。”
周骏视线低垂,带着薄茧的手一遍遍抚摸着簪子上的海棠雕花,闷闷的应了声:“嗯”。
到了地方,马车停了下来,沈姮掀开了帘子一角,如今已到了山脚下,这片地方清净,四周生长着许多林木,到了春天,满山杜鹃开了花好看的紧。
周骏却没有立即下马车,安安静静地垂眸看着手上簪子,沈姮见此也不多言,安静坐在一边。待了许多时候,周骏弯身下了马车,沈姮随之跟在他身旁伸手指了指对面小山:“看到那颗最大的香樟树了吗,她便埋葬在那儿。”
沈姮忍着眼眶中的泪,语气平静道:“香樟树冬日里依据鲜活,如她一般顽强□□。”
男人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此刻轻声开口:“不,不是的。”
沈姮意料之外,带着疑惑看着他。
周骏眼眶红红,视线远远望着那颗香樟树,似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阿窈受伤了会哭,也会难过,她从来是捧在手心长大的。”
沈姮懂了他的意思,他不愿刘知妄是一颗香樟树独自抵御严寒。
周骏又笑:“她最喜欢海棠,红的粉的都喜欢。”
周骏泪眼模糊之际,脑海里浮现出一熟悉的娇俏身影,佳人穿着最最简单婉约的江南薄衫坐在窗前刺绣,窗边篮子里摆着几枝新剪的海棠花枝。
佳人忽然瞪着自己:“周骏你真恼人,快将我的花篮放下,我正照着它绣花呢!”
“不给,除非你为我绣一锦帕。”
“呸,快还给我!”
……
周骏又想起边塞月下,刘知妄跟着她爹商队走南闯北,两人第一次见面。
瞧着温婉的江南小美人却坐在房梁之上,肆意地晃着腿,周骏便就那般巧地抱着手臂看着她,也正好敏捷地接住了从屋梁上滑下的她。
“我叫刘知妄,知道的知,妄想的妄。”
“噗,哪有人这般解释自己的名字。”,周骏笑。
少女娇蛮地扬扬眉眼:“这你可就不懂了,这个呀是‘明知不可而为之’,多厉害啊!”
……
“我最喜欢海棠”
……
沈姮愣愣看着他,看着他掩面从低泣到嚎啕大哭。
那颗香樟树高高立于那头,似是静静望着这边,过了不知多久,周骏才扶着车轴站了起来,朝着沈姮深深一拱手,声音低哑:“多谢你。”
沈姮自知自己并未做什么,摇了摇头:“周大哥,你也要保重身体。”
周骏轻声道:“沈姑娘,麻烦你可否将这个东西放在她跟前。”
沈姮看向他摊开的手,宽大的手掌中放着那支小巧精致的海棠簪子,沈姮从他手中接过,将那支尚留着余温的簪子用手帕包好:“好”。
周骏目光悠远,叹息着开口:“还有一件事要麻烦沈姑娘。”
“什么事?”
“她喜欢海棠,我不便出面,还请姑娘你派人在那边山头种上一片海棠花。”
“我答应你,会种上一片海棠花。”
望了最后一眼,两人上了马车离开此处。
关于刘知妄和周骏两人的事,沈姮是十分好奇其中故事,可担心说多了引得他想起伤心事,倒是周骏主动开口了:“沈姑娘想问什么便问吧。”
沈姮听他开口,便也问出了心下疑问:“刘姑娘所说的望君草罕见,那天喜云去问你要望君草,你为何直接便给了?”
周骏淡淡一笑:“沈姑娘猜的不错,当日我便知道是她。”
“因为‘望君草’,是只有我们二人所知的,‘望君,妄,骏’,我曾经在塞外偶然找见这株花,以我们二人名字命名。”
见沈姮疑惑,周骏淡笑着解释:“望君草与紫姜花混和后的颜色,是嫁衣颜色,成婚的颜色,原本我想着从边塞回来便去下聘……谁知,谁知。”
刘知妄直到生命的最后,也没能见到那抹颜色。
周骏仰头忍者泪,哽咽道:“我应该早点说的,告诉她颜色,告诉她……我心悦她。”
沈姮问:“你既然直到是她,为何不来找她?”
若是怕死倒也情有可原,可沈姮一直觉得若是深爱怎能贪生怕死。
周骏垂着眉眼苦笑一声:“我如何不愿带她远走,一辈子远离尘世?可阿窈背负着刘家上百人的命,她冒死也要到京城来,我深怕自己会坏了她的计策,因而不敢也不能贸然去打断她的计划。”
“可我仍旧还有一丝侥幸,也许,她做好了全身而退的计划呢,毕竟她那般聪明……她知道我在,她原来一直知道。”
周骏说着说着便没了声音,以手掩面,一颤一颤地承受着巨大悲痛,如今刘知妄脱离了凡尘苦海,可他呢,他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