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
过了会儿,李若琪才略显勉强地牵了牵唇角,问道:“什么意思?”
任海黎用一副稍作斟酌的样子看着她:“KiKi,这本书做出来不是给我们自己欣赏,而是要面向大众的。我们现在也算是合作团队,我希望你不会让我将来面对记者或者网友质疑的时候而哑口无言,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对公司交代,毕竟就连虚构的故事都需要应付读者的逻辑审判,真实经历又怎么可能不需要呢?”
她看见李若琪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章悦音是怎么说的?她想让你怎么做?”她难得地有了追问。
任海黎把录音笔放到了桌子中间:“你应该明白,我和她不熟,所以我不会只听一面之词。”
李若琪几乎是立刻就伸手拿过去按下了播放。
数秒的寂静。
——“你们以为李若琪是什么世纪小白花吗?”
章悦音的声音幽幽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
——“当年她就是做出那副待人亲切的乖巧模样,利用我来接近贺征。一边骗我说是帮我考验他,一边又去勾引他,最后还故意挑拨贺征跟我吵架,闹到要分手,她还找媒体去拍他们两个人的照片来逼贺征、逼我。”
她淡淡轻笑了两声。
——“现在却好意思出自传,拉着死人演真爱……”
李若琪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一抬手,叉子就掉在了桌上。
“她胡说八道!”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这是任海黎第一次看见她出现激愤的状态。
“她和她爸才是最虚伪的人!”李若琪飞快地说道,“章悦音自己单恋贺征,人家早就拒绝他了,她就让她爸去搞道德绑架,她那时候住院需要支持,贺征不想刺激她才答应了给她一个机会试一试。”
“只是试一试!”她说,“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没自信,老怀疑贺征和其他女人暧昧,我说不可能啊,我看到的他一直很好很好。但她摆出一副大姐姐的样子和我交好,非要我帮她去试他,我只是,我只是在这个过程里恰好爱上了贺征而已我有什么错?!”
李若琪的呼吸有些急促,泪水在眼眶里开始打转。
她定了定,才又继续说道:“Hailey,我只是爱他而已,我有错吗?后来的那些事都不是我希望的,我也希望他平平安安啊!害死贺征父母,弄伤了他的手,让他意志消沉的人明明是他们父女两个。”
任海黎把面前的纸巾盒往前推了推:“你说贺征跟章悦音只是试一试,是她自己告诉你的?”
“她当然不会直接这么说。”李若琪抽出纸巾擦了擦眼角,唇边笑意嘲讽,“是我听见了她问贺征是不是看她出院就反悔了,然后贺征回答说他答应了会认真试一试就不会食言,但也希望她能对他有点信心。”
任海黎看着她,少顷,说道:“这些内情你当初好像没有对记者说过,这在舆论上应该是对贺征比较有利的事情。”
李若琪慢慢停下了擦泪的动作,没有说话。
“这个也需要交代吗?”她问。
任海黎弯弯唇角:“也不是一定需要,不过这有利于我完整故事逻辑,至少知道怎么去查缺补漏。”
李若琪把手里的纸巾一点点揉进了掌心。
良久,她才开口说了句:“事情到了那一步,我顶着那么大的伤害和牺牲给他机会,他不肯选我,我为什么要帮他呢?”
***
任海黎开着车穿梭在深夜的锦城街头。
她一直在回想着李若琪反问出那句话的时候脸上的神情,那种平静和理所当然,好像打从心底有千万个不明白,也有千万般疑惑。
这两个人多少都在说着对她们各自有利的话。任海黎从一开始就知道,真相是很难从谎言里拼凑出来的。
但逻辑永远比情感可靠。
她最后问李若琪:“虽然他最后辜负了你,但你们发展感情的时候应该也有过快乐的时光,他的身份比较敏感,你们大概都是二人世界居多?他开车带你出去约会?”
李若琪顿了顿,几不可见地点头,“嗯”了声,然后拿起杯子喝水。
“车里氛围怎么样?比如,放什么风格的歌?”任海黎问。
李若琪的神情开始显得有些不太专注:“就是情歌啊,他自己写的那些,很浪漫。”
那一刻,几乎是在瞬间,任海黎觉得已依稀窥见了当年事件的完整轮廓。
她收拾好东西,起身告辞。
临开车离开的时候,任海黎才给李若琪拨了通电话,对方很快接起,问她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KiKi,”她直截了当地开了口,“你知道贺征不喜欢吃甜食吗?”
电话那头半晌无声。
“还有,他开车不喜欢听歌,尤其是他自己的歌。”任海黎说,“那只录音笔你留着吧,虽然内容不太完整。”
通话就此结束。
她一路开到了东湖公园,不同于当年的私人住宅小区,这里现在早已经成了附近市民日常休闲游玩的地方,任海黎停下车往公园里望去的时候,才忽然发现其实并没有想好来这里干什么。
她想,可能自己的脑子也被时空搞得错乱了。
手机忽然在包里急急地震动起来。
是江航。
任海黎按下了接听:“江总。”
“任编,KiKi刚才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们之间可能有点误会,要不你定个地方,我们再见面一起谈谈。”不同于以往的随意,这一次他的语气难得正经。
任海黎顺手拿起了放在副驾的围巾:“明天吧,在向阳的会议室。”
江航微顿,问道:“你现在是什么想法?”
“明天见面再说吧,”任海黎单手往脖子上打着围巾,“不好意思,我先挂了,去见个朋友。”
她打开门下了车。
寒风扑面。
来都来了,她想,那就走一走吧。
***
早上不到九点半,任海黎在会议室见到了已经等在那里的江航。
她进门坐下的时候还顺口问候了句:“江总,KiKi没有和你一起来吗?”
江航的目光盯在她脸上:“任编,我们还是直接说正事吧,我不太明白,说好的是半自传小说集,为什么你一定要较真呢?章悦音说什么重要吗?而且你怎么会相信她也不相信KiKi?我们才是合作方。”
“还是说你现在想代表向阳毁约?”他沉下了语气。
“既然江总这么开门见山,那我也就直说了。”任海黎微微笑了笑,“我们公司当然是有契约精神的,但现在你把李若琪在网上捧得那么高,也应该很清楚读者是用什么眼光在等着这本小说集,章悦音说什么可能不重要,但她手里有什么你们能确定吗?这么大的风险,你们不可能让向阳,让我来承担吧?”
江航皱起眉:“她手里有什么?”
任海黎耸了耸肩,然后看着他:“我的建议是,合同照常履行,但这本书里所有能让人联想到贺征的地方都要删掉,而且李若琪必须签署一份补充协议,宣传书籍内容时不能做任何相关暗示和引导。反正前期热度也炒够了,你们不亏。”
江航顿了顿,笑了。
“你们这和白嫖有什么区别?”他说,“我跟你合作,要的是你在书里帮KiKi塑造一个让大众怜爱的形象,现在你们倒是省了笔宣传费来卖书,你觉得我是缺你那点版税吗?”
说完,他径自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谢总。”江航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任海黎,“我和任编在KiKi的合同上发生了严重分歧,这件事我需要和你直接面谈。”
结束了通话,他朝她看去:“你们谢总正在来公司的路上。”
任海黎点点头,站起身,问他:“我去冲咖啡,江总还需要什么?”
江航脸色不悦地开始玩起了手机。
她转身走了出去。
谢添是在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赶过来的,他拿着包直接进了会议室。
一番客套后,他在江航的注视中朝任海黎看去。
“Hailey,”谢添说,“这本书还是按照原来的企划做吧。”
任海黎微滞,然后说道:“谢总,这本书的企划案我没有打算改,我只是需要做一些内容删减还有协议补充,毕竟我们不是娱乐媒体,没有必要冒这样的风险。”
谢添轻压掌心,示意她不必多言:“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想的也都很有道理,但是现在热度已经到了这一步,你再往后退,读者只会觉得期望落空,受到了欺骗,以他们的耐性根本不会有闲情去鉴赏你这本书的内容做得好不好。你应该清楚,像这类书,很多人只在乎有没有,不在乎好不好。”
任海黎看见江航冲着她浅浅勾了勾唇角。
“谢总。”她重新看向谢添,“贺征死了。”
“我知道啊。”谢添的目光中透出莫名。
任海黎缓缓说道:“我们现在讨论的,是用谎言去娱乐死人的事。”
谢添一愣。
“Hailey,没有那么严重。”他笑笑,语气安抚地说道,“以你的能力,一定可以在这本书里做到一个平衡,本来说好的就是半自传体的小说集,小说小说,有虚构很正常嘛,我相信你可以让这本书呈现出大家都满意的样貌。”
任海黎垂下眸,没有再吭声。
“那就这么说了。”谢添转过头笑着对江航道,“江总,去我办公室再喝杯茶?”
两个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会议室。
任海黎在原地静静站了一会儿。
她拿出手机,找到了浏览记录里的一个微博主页,点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