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岱屿之寂
寒霜醒来时，正躺在一张大床上，屋内一个人没有。身上倒没受多少苦楚，衣衫也还是那身轻透的舞衣。寒霜在怀中检查一番，发现楚暮雨的锦帕尚在，叶风送的香囊还在，碧灵渊的锦袋亦在，不禁长舒了一口气。
好在前几日叶风收到碧灵渊的传信，风云长老已经研究出一只寒霜想要的锦袋，让弟子们随贡品一起送来。只不过灵力有限，小小一个钱袋子模样，也只能装下十件小小物事，再大的东西却也放不下。寒霜便将之前所得玄女指秘籍、三块紫来碎片，还有自己常佩戴的紫晶链坠一并放在锦袋里保存。这些物事若是全丢了，自己只怕白忙一场。
她摸着脑袋，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日的情景，理了理自己的思绪。她记得就是突然有一阵金光闪过，自己就像被一阵过路的龙卷风在众目睽睽之下顺带卷走了，摔在一个黄影身边，还不及站稳呢，胸前便中了一指，晕了过去。
她有点沮丧。自己莫名其妙在毫不相识的房间里醒来，可不是第一次了。自己这个圣女为何这般无用，也不知道叶风在外面该有多么焦急。
她晕倒前隐约看见光滑闪闪的水晶帘子，那这个卷走她的黄影八成就是那位广陵城老王尊了。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功力。
“可恨那天杀的楚暮雨还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自己只要专心帮他跳支舞就够了。结果呢，真正赔了夫人又折兵。我看你今后可有何面目再来寻我！我看你今后可有何面目大言不惭说什么天幽城与碧灵渊联手必定脚踏广陵、一统天下。”
一面在心中骂着楚暮雨，一面肚子却叫了起来。“哼，为着跳那舞好看，自己在宴会上可是一口没吃。便是要死，也该做个饱鬼才是。”
寒霜下得床来，在那屋里搜索一番。那些家具陈设除了木质金贵些，也没什么不同。连盆花儿也无，真正无趣。
前方却有一道小门，寒霜小心翼翼推开门，走了进去。
过了一段小小走廊后，却是一间极大极高的屋子，倒像一座庙宇的大殿，堂上供着一尊金灿灿的如来佛祖坐像，阿难、迦叶尊者侍立两边。檀香缭绕，周边还有五百阿罗，三千揭谛，十一大曜，十八迦南，一尊尊栩栩如生，寒目如星，一齐向寒霜望来。
这里半个人影皆无，寒霜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惧怕之意，总觉着这些佛像倒像真人一般，仿佛要扑过来吃了自己。一眼瞥见大殿后方还有一个出口，不敢多留，便匆匆行了出去。
过了一个小院，却进入一间富丽堂皇的两层小楼，与之前景物又全然不同。屋外挂着一幅匾额写着“摘星楼”三个大字，堂前却挂着一幅美人的画像，长发如瀑，一身紫衣，却只有背影，微微侧了半边脸来，看不清面容，那身形倒是颇为熟悉，一时倒想不起是谁。
进入里间，地上铺设着大红地毯，屋顶挂着粉色帐幔，一张雕花大床精致典雅，上面摆着两只枕头。房内摆着琼花果、凤仙花等艳丽盆景，又有各色桌椅、香炉、花瓶等玩器摆件。
寒霜奇道：“这倒像个女子的闺房了。难不成是那莲妃的居所？但那画上的美人倒不似她。这王尊真正古怪，怎将这个女子闺阁与佛堂庙宇设的这般近，就不担心佛祖责怪么？”
再看那圆桌上竟放着一盘月饼，俱做成芍药花朵的形状，甚是别致。寒霜肚子正饿呢，坐在桌前连着吃了三四个。又从那壶中倒出一杯香茶来，润了润喉，却是上好的“魁龙珠”，茶水温热，似是新煮的。
四周打量一圈，发现里间南边还有一个小门，那门上却刻着几只红豆嫩枝，旁边刻着几个小字：“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那几个字显是经常被人抚摸，周边圆润光亮无比。
寒霜轻轻推门进去，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那房间里甚是简陋，只有一方香案并两张椅子。墙上也只挂着一幅画，也是一个美人，与外间不同，此时却是一幅正面肖像画。
寒霜见了那画中美人，不禁大吃一惊，竟跟自己有八九分相似。细看，却又似乎很有所不同，那表情更飞扬跋扈些，那眼神似乎更妩媚些。
而那美人画旁边的墙上，又用狂草刻着几句诗，字字呈现血色，正是：“旧事如天远，相思似海深。要见无因见，了拼终难拼。”
寒霜心中一动，这似乎与之前所得那季耀风第三张羊皮纸上所绘的房间一模一样。但是那羊皮纸上模糊的人像却又是谁呢？刚刚那小门上的诗句，还有这墙上的诗词，句句不离相思。想来这个人一定对着画上的美人苦苦思念吧。寒霜心中莫名涌起一种愁绪，眼中酸涩难当，似要掉下泪来。
惆怅半晌，寒霜定了定神，再细看那香案，上面却摆着一个小小的锦盒。锦盒已经很旧了，周边都有磨损，怕是经常被人打开看那里面的物事。寒霜凑上前打开一看，却是一块光华闪闪的紫晶，正是最后一片紫来碎片。
抓着那紫来碎片，寒霜心里突然有些慌乱。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拿走，这主人怕是要伤心吧。更不知道为什么这紫来碎片会被藏在这锦盒里，被人时时翻看。这人难道便是广陵王尊么？他到底与碧灵渊有什么关系？
她重又看着墙上那似自己又不似自己的美人，不禁呆了。
“你还饿么？”突有一个浑厚的声音问道。
寒霜转头看去，却是一个年轻光头和尚，不过二十五六岁模样，面容甚是俊秀，皮肤白皙，只是一双眼睛却像古井深谭一般，带着一种淡淡的忧伤。他衣着很是奇怪，一身黄色衫子，面料却甚是稀有珍贵。款式更是奇怪，说是僧衣，又不像普通寺庙的穿着；要说不是，却俨然一副出家人的感觉。他的气质更是让人不解，有一种清冷，有一种尊贵，有一种超然，更有一种萧瑟。如果头上蓄起头发来，倒也是一个很迷人的公子呢。
寒霜心中暗叹：好个美男子，可惜是个和尚！想来必是外间那座古怪庙宇中负责伺候佛祖的人吧。
“小师父，我若果真饿了，这里除了月饼外，你可还有什么别的吃的？总不会让我吃菩萨的供果吧？”寒霜有心逗他。
“你叫我小师父？”那和尚似乎很是意外。
寒霜笑了：“不叫你小师父，难道叫你大师不成？你小小年纪倒有这些功名之心，小心你那佛祖生气不理你哦。”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那和尚又问。
寒霜奇道：“奇了，我该知道你的名字？”
“那你为何认得这紫晶石？”和尚继续问道。
寒霜有点不好意思，私自取人东西谓之盗，自己堂堂圣女被人抓个正着。虽然这紫来碎片也不值多少金钱，何况本来就是碧灵渊之物，但是毕竟事隔数百年了，如今再以失主的身份讨要倒是并不占理。
“我……我也有一块类似的紫晶项链。所以我看见了便很是喜欢，我看这屋里也没有主人，故而拿来赏玩赏玩。”寒霜只好随口编了个借口。但是这个理由比之碧灵渊失物怕是也好不到哪去。
寒霜在心里暗自叹息：说谎这一途，自己终归功力不够深厚。若是离天公子在此，怕是比自己说的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你喜欢便拿去吧。一件物事，总归要得人欢喜才有存世的价值。”那小和尚却看得甚是通透，简单一句话倒似隐藏了不少禅机。
寒霜看他的眼神特别了起来，一边将那紫来碎片收起，一边问道：“小师父怎么称呼？你也是被那广陵老王尊抓来的么？”
“贫僧法号了空。无人抓我，我是自愿在此。佛曰：心有一切有，心空一切空。在哪里都是修行。”和尚一双眼睛却直盯着她。
寒霜笑道：“了空，好个名字！佛家就喜欢说些人听不懂的话。心空一切空？如今我这么大个活人站在你面前，我却不信你眼中空空。”
了空脸红了一红，走出门去。
这便生气了？寒霜唬了一跳，慌忙追了过去。
“了空大师，你别走。这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得很。”寒霜拉住他袖子，撒起娇来。如今有求于人，总算喊出了大师的称谓。这撒娇一途，对叶风很是有效，不知面前这小和尚吃不吃这一套。寒霜心里甚是没底。
“你以前可不似这么胆小。”了空坐在桌边，那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桌饭菜，与那广陵城夜宴的菜肴甚是相似。看来这个地方还是有人负责送饭的。
哇，这么多好吃的！寒霜终于喜笑颜开，扑过去坐在他对面，拿起筷子，一一品尝起来。又有一只金盘，盛着一只白玉般的酒壶。了空却拿了那酒壶倒上一杯，自己喝了起来。
寒霜看得目瞪口呆，一边自诩眼空心空，一边喝酒吃肉的和尚，她倒是第一次见。
“了空大师，你可知我们在什么地方么？”寒霜边吃边问。
“这里名叫岱屿。本是一座仙岛，只因岛下稳固小岛的神龟逃脱了，千年漂流便到了广陵城长星江中。”
“仙岛，这么说此刻咱们是在江上了？那可有什么通往广陵城中的船只么？”寒霜心中惦记着逃跑。
“这里的星星煞是好看，你何不多看上几天再走？也许你会喜欢上这儿呢。”了空继续喝了一杯，脸上已经泛起一阵红晕。
“我倒是很喜欢星星的，只不过外间却有人在等我，只怕他们担忧焦虑。”寒霜想着叶风，叹了口气。不免也取了酒杯，喝了一口。这酒的味道却不是那琼花露酒，但这酒味甘腻幽远，清冽冷香，倒比那琼花露酒更为合口。
寒霜十分满意这滋味，又满了一杯，小口品尝起来。
“这酒可是什么名字？倒不似俗世中的酒。”寒霜问。
“这是我自己酿的金盘露酒，乃是用这仙岛上的七星泉水酿制，常饮可得长生。”了空答道。
“可得长生？胡言乱语！这小和尚就爱故弄玄虚。”寒霜心中大笑起来，面上却不动声色。